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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泊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一百零一章


    宫中顿时乱做了一团, 太医院的院正和御医最先赶到。


    霍太后和徐蘅收到消息, 也赶来探视。但几位御医都围在龙床前面诊治, 她们俩无法近前,只能先在暖阁里等着。


    霍太后坐在炕上,询问大内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如何就晕过去了?”


    大内官额头上都是汗水, 想说实话,又不敢说实话。


    徐蘅说道:“母后稍安,想必是近来皇上政务缠身,太过劳累导致的。当务之急是先封锁消息,别传到宫外去,引得朝臣恐慌。鞑靼的使臣还在呢。”


    霍太后点了点头,挥手让大内官去办了。


    暖阁里只剩下霍太后和徐蘅, 霍太后忧心忡忡地望着帘子的那一头。实际上,自从沈氏离世, 皇帝一直都不太对劲。不仅后宫基本上不去了,在朝堂上也变得越发激进起来。以前还知道避避那些老臣的锋芒, 现在几乎是不留任何情面。很多老臣跑到霍太后这儿告状,霍太后也只能安抚他们,用一句“后宫不得干政”给挡回去。


    要不是霍太后自诩知道儿子的性子,几乎以为他要为沈氏殉情了。


    沈氏在的时候, 他百般顾虑,权衡利弊。沈氏死了,压在他身上的那座大山也仿佛分崩离析。他像匹脱缰的野马, 再也不受任何约束。


    “太后,我有个顾虑,不知当讲不当讲。”徐蘅说道。


    “你说。”


    徐蘅道:“您别怪妾身多嘴。前阵子皇上抓到了宫中御药房的一个典药,皇上一直认为他有同谋。那人既然能在送到后宫的香料里动手脚,不叫人发现,那皇宫或者太医院很可能还有他的内应,会不会皇上的身边也……?”


    霍太后摇了摇头:“这倒不至于。皇上的饮食起居向来查得十分仔细,应该不会得手,所以才从后宫下手,你不用担心。先头刚把太医院和御药房查了个底朝天,再大动干戈,恐怕弄得人心惶惶。而且后宫不得干政,还是等皇上醒了,由他自己定夺吧。”


    大业的皇帝历来横死的不在少数,所以皇帝周围的内侍都经过严格的选拔,他们对皇帝的衣食住行十分小心,所以不会出现后宫的那种疏漏。


    “是。”徐蘅低眉应道。一句“后宫不得干政”,是嫔妃们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枷锁。纵有诸葛之智,比干之心,永远也不可能有施展的空间。这就是身为后宫女子的悲哀。历来皇帝,从没有一人想过要废除此例。


    过了会儿,太医院的院正走出来,对霍太后和徐蘅行礼。


    “皇上如何?”霍太后紧张地问道。


    院正神情严肃:“皇上是积劳成疾,需要好好休息,再这样下去,身体恐怕会垮掉。微臣建议他好好休养半月,暂时不要碰政务,但估计皇上不会听。”


    霍太后皱了皱眉头:“真的如此严重?他的身子骨向来很好,何至于此?”


    院正加重口气:“恕微臣直言,皇上原本正值春秋鼎盛,但身体却犹如龙钟老者。再好的底子,也经不起长期少眠,思虑重和废寝忘食地忙碌。而且皇上心中郁结,本就气血不畅,加之劳累,严重的话,可能会出现四肢麻痹,瘫痪在床的重症。”


    “岂有此理!”霍太后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边的乌木几案,“你敢诅咒皇帝?”


    院正索性跪在地上:“太后恕罪,臣冒死也要说实话,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的龙体着想。请让内阁大臣暂理朝政,真的不能这样下去了。”


    霍太后沉默不语,徐蘅连忙插嘴道:“太后息怒,院正是医者,也是为了皇上负责。还是请太后去劝劝皇上吧。”


    “我说的话,他怎肯听?”太后摇头叹气。


    徐蘅道:“那让妾身试试看吧?”


    霍太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头答应她试一试。


    徐蘅让身边的宫人去把小皇子抱过来,等到裴章醒了,母子俩一同入内。皇子还很小,缩在襁褓里,连眉毛都没长全,也不会看人,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样子看起来天真无邪。


    “妾身携小皇子给皇上请安。”徐蘅在明黄的床帐外说道。


    “进来吧。”里面传出虚弱的声音。


    内侍帮徐蘅掀开床帐,徐蘅走到床边:“妾身和皇子担心皇上的安危,所以来探望。元儿,快看看父皇。”


    孩子尚小,不懂事。但随着母亲的动作,乌溜溜的眼睛移动了下,仿佛真的在寻找父亲。


    裴章心里一软。纵然他对所有人都怀有戒心,不信任何人,但这个流着他血液的孩子,仿佛天生与他有种父子连心的默契。他只是在心中感慨,可惜这个孩子不是嘉嘉所生,否则他一定会疼到骨子里。


    “他还小,你把他带来做什么?”裴章抬手,摸了摸孩子软软的胎发。


    “皇上。”徐蘅抱着孩子跪下来,“院正说您的病,需要好好休养,可否停朝半月,将朝政暂时交给内阁打理?”


    裴章望着帐顶垂下的香囊,没有说话。刚才院正在外面暖阁里说的话,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他身子的情况如何,他自己心中也有数。只不过他像在就向一匹拼命向前奔的马,不敢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他会被各种各样的空虚或者孤独的情绪淹没。


    他并非强大到无坚不摧。相反他的内心,比旁人想象得都要脆弱。


    徐蘅接着说道:“皇子还小,无力抵抗外间的风雨,需要皇上的庇佑,他才能平安长大。皇上就算不为自己想,不为江山社稷,天下苍生着想,也要为您唯一的孩子想一想。如果您倒下了,他该怎么办?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裴章转头看着徐蘅,淡淡道:“庄妃言重。且不说朕不会有什么,就算有个万一,这满朝文武也会拥护朕的孩子。”


    徐蘅用力地摇了摇头:“皇上当真如此放心吗?这满朝文武,除了妾身的父亲,其它人又怎么会甘心屈服于一个婴儿?历朝历代,推翻幼主的事还少吗?”


    “放肆,朕还没有死。而且这些不是你该管的!”裴章喝道。


    徐蘅咬了咬嘴唇,没有像以往一样退却:“就算皇上今日要治妾身的罪,妾身也要说。妾身不仅是后宫的嫔妃,也是皇子的母亲。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妾身不想皇子有任何差池,更不想失去您。所以求求您,只是暂时休养半个月,好吗?”


    说到动情处,她的眼中涌出泪水,啪嗒啪嗒地落进襁褓里。孩子似乎感应到,“哇哇”地哭了起来。徐蘅抱着他,也哭出声来。


    裴章看着哭做一团的母子俩,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别哭了,朕答应你便是。有朕一日,便不会叫他受苦。”


    徐蘅欣喜地抬起头:“皇上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把孩子抱回去吧。”


    徐蘅俯身行了礼,这才把孩子抱了出去。


    裴章觉得,身边这些人似乎要的东西很简单,他的一句承诺或者一个关怀,都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大概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沐天恩吧。


    他又叫了大内官进来:“你去把霍文进传进宫,明日再传阁臣来见朕。”


    *


    内侍去了霍府,却扑了个空,转而去了霍文进经常寻欢作乐的地方,在歌月坊,才算把这个宿在温柔乡里,喝得酩酊大醉的人找到。


    霍文进宿醉未醒,听说皇上传召,酒立刻醒了大半,一边叫手下的人去拿衣服,一边问道:“这位公公,不知道皇上传我何事?”他仔细想想,最近安分守己,没做什么荒唐事需要闹到御前的。


    内侍板着脸摇了摇头,看见屋里两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匆匆套了外衫出去,更是皱起眉头。这霍六公子实在是太过放浪了一些。


    霍文进赶紧梳洗更衣,随着内侍进宫。裴章晕倒的事被捂得严严实实,所以宫外没听到一点风声。霍文进跪在殿上:“小民拜见皇上。”


    裴章低头看他:“听说你常去一家叫歌月坊的青楼?”


    霍文进心里“咯噔”一声,不是连去青楼都不行吧?皇上连这个都要管的么?但他还是回到:“也不算经常,只是偶尔去坐坐。”


    裴章让大内官把画像拿到他面前:“你仔细看看,可认得画上的人?”


    霍文进盯着画像,喃喃道:“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那歌月坊每日进出的人不下百个。除了跟霍文进相熟的,他还真没注意过其它人。


    大内官收了图,霍文进看一眼裴章的脸色,问道:“皇上,这个人很重要吗?如果有什么小民能够帮上忙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大内官说道:“如果你在歌月坊见过他,并且知道他相熟的姑娘是哪个,那么这个情报对皇上来说,就会很有用。”


    霍文进笑得露出牙齿,志得意满:“这个简单,皇上把画像交给小民,三天之内,小民必定给您个满意的答复。”


    裴章素来觉得他不怎么靠谱,也没抱希望。但他自告奋勇去歌月坊调查,总比派出锦衣卫大张旗鼓的好,那样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这些风月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互相之间暗通款曲是常事,未必能查出什么底细。他示意大内官把画像给霍文进,然后说道:“你暗中调查即可,别跟任何人说是朕的意思。”


    “皇上放心,小民知道该怎么做。能为您办事,是小的的荣幸。”霍文进将画像卷起来,还不忘拍下马屁。


    裴章挥了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大内官给裴章端来一杯茶,小声说道:“朝政可以暂时交给阁臣,可是鞑靼的使臣团该由谁来接待?对方是鞑靼的四王子,身份尊贵,只怕一般的大臣难以匹配。”


    裴章揉着额头,说道:“靖远侯不是在京中吗?他熟悉鞑靼,又跟四王子打过交道。和谈的事情,就交给他办。”


    “那皇上不怕他与那四王子私底下有什么交易?您不是一直忌惮靖远侯么。”


    裴章扯了下嘴角:“他敢吗?朕的眼皮底下,他敢耍花招?而且朕从前是抓不到他的把柄,怕管束不了他的权力。如今他的弱点就在朕的手边,朕倒对他放心了。”


    大内官知道皇上说的是靖远侯那个妾室。而且那个妾室现在还怀着身孕。在西北的时候,大内官还以为皇上对那个妾室有几分特别,所以那时没把靖远侯拿下。现在看来,不过是因为皇上发现了靖远侯的软肋,所以才对那个妾室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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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二章


    夜幕降临, 绿萝在小厨房里烧饭, 饭香一阵阵地传出来。沈潆怀孕之后就没什么胃口, 红菱和绿萝便想着法地做好吃的,让她多吃一点。以至于她的嘴巴养叼了,侯府的厨子做的饭菜,她都吃不下去。


    所以照顾她饮食的重任就落在了绿萝的身上。


    绿萝端了五个菜两个汤放在桌子上, 高兴地拍了拍手掌:“大功告成!姑娘快出来看看,小公子爱不爱吃。”


    天色晚了,沈潆有点看不清书上的字,听到绿萝的声音,就把书放下,走到外间。荤素都有,色彩缤纷, 香气扑鼻,简直比她以前在宫里的御厨还会做饭。


    沈潆坐下来, 刚要动筷子,裴延就从外面进来了。


    “侯爷回来了。”沈潆要起身, 裴延压了压手,坐在她的身边。


    易姑姑连忙添了一双碗筷,裴延看沈潆不动,说道:“你先吃吧。”


    沈潆知道他胃口大, 这一桌估计都不够他吃的,他是想等她吃完了再吃剩下的。


    “你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沈潆轻声埋怨道。


    裴延叹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胃口:“兀术还没有找到。宫中的锦衣卫和禁卫也都出动了, 只不过为了避免造成百姓的恐慌,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暗中调查。别的我不担心,就怕他遭遇什么不测,无法向鞑靼交代。”


    大业和鞑靼好不容易停战,如果因为四王子出了差池而再度开战,受苦的都是老百姓。


    沈潆问道:“四王子就在京城,怎么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侯爷都是在何处寻四王子的?”


    “酒楼食肆,京中的市集,凡是热闹的地方都找过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沈潆想了想说:“如果侯爷是四王子,按照他贪玩的个性,到了大业最繁华的都城,会去酒楼和食肆这样的地方吗?就算去,也不会留在那里太久。四王子应该在一个有吃的,有住的,重要的是有乐子的地方。侯爷想想会是哪里?”


    沈潆的话提醒了裴延,他一拍掌,捧着沈潆的脸用力亲了一口:“嘉嘉,你真不愧是我的小诸葛。你先吃饭,我再出去找找!”


    沈潆还没反应过来,裴延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易姑姑无奈地说道:“这个四王子也真是的,明知道自己身负使命,还跟个孩子一样消失,让一大帮子找。又不是小孩玩的过家家。”


    沈潆一边吃饭一边想,事实应该不是如此。他若一心玩乐,大可不必揽出使的活计。反正他贵为王子,也没人能逼他做不愿意的事情。他既然来了大业,便不会只顾自己贪图享乐,可能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有机会,她还真是想见见这位有趣的四王子。


    那头青峰刚回房间,连凳子都还没坐热,就又被裴延叫了出去。


    “爷,怎么了?”他问道。在外面跑了一天,实在有点累了,嗓子冒火,声音干哑。现在要是那个劳什子的四王子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杀人。


    “我们找的方向错了。”裴延说道,手里还拿着京城的市坊图,“不要从酒楼和食肆里找,从赌坊和青楼这些人多热闹,昼夜不休的地方找。你吩咐下去,人手一张画像,让他们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进去,不要打草惊蛇。兀术狡猾得很,一旦看见苗头不对,肯定又会溜了。”


    青峰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抱怨:“这个四王子到底有没有责任心?作为使臣,他好好地呆在四方馆里不行吗?非要闹得鸡飞狗跳,全程搜找。”


    裴延总觉得兀术此次进京好像有别的目的,只是暂时看不出来这个目的是什么,对大业的将来会不会有影响。他跟兀术的关系,非敌非友,自认并不是非常了解他,所以找起来就像大海捞针。幸好沈潆点拨,否则他现在还找不到重点。


    青峰带着一队府兵出去,寻找几家大的的赌坊。裴延自己则带了另一队人马,开始从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场开始寻找。他知道自己一露脸兀术就会知道,所以挑了街角的一家酒楼,让人散开,自己上去等着。


    从这个酒楼的二楼,可以看见那条街的灯火比别的街市要暗一些,很多店门前的店招都是用竖排的红灯笼写的字。其中最惹眼的,就是“歌月坊”那三个大字。


    裴延对这家青楼略有耳闻,最有名的不外乎两件事,一个是贵,有人一掷千金,一夜倾家荡产。一个是风雅,里面的姑娘不仅长相各有春秋,男人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那种,而且各个身怀技艺,好一点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次一点的也会吟诗作对,行个酒令。


    据说最早歌月坊只是十几个姑娘撑着一个不大的门面,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就买下了左右的院子,成了如今的规模。背后的东家也是几经易主,现在具体是什么人在经营,裴延也不知道。他虽然对这些事时有耳闻,但因从未踏足过风月场一步,也不算十分了解。


    此刻歌月坊内,正歌舞升平。一楼大堂人满为患,看台上花团锦簇,几个西域的舞娘正在卖力地扭动腰肢,舞裙的式样大胆,眼神勾人,引得台下阵阵的喝彩声。


    二楼的雅间是给寻常客人留宿用的,他们出高价就可以选个喜欢的姑娘,只要姑娘愿意,便可以共赴春宵。而这座仅仅两层的楼,不过是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并不是歌月坊的中心。


    从大堂的一道侧门,经过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回廊,会来到一个犹如江南庭院的建筑。这里的隐蔽性很好,风景宜人,招待的客人就是朝中的权贵了。


    假山上的一座小楼里,蓝烟靠着栏杆,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欣赏月色下的湖光山色,神情怡然自得。一个人站在她的身后说道:“裴夫人,现在你可以说说,把我引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吧?”


    此人正是裴延四处寻找的兀术,他穿着汉人的服饰,但出众的外貌还不是不便于隐藏身份。


    蓝烟轻摇着团扇,莞尔:“四王子对京城有什么看法,对我们大业的皇帝又知道多少?”


    “我干嘛要回答你?”兀术反问道。


    蓝烟也不以为意,旋转着扇子的柄,说道:“当今天子生性多疑,你们多开互市的要求也好,各退十里的条件也罢,都不会得到他的认可。他派来跟你们谈判的官员,都是些不熟悉鞑靼内务的京官,跟他们说话,更是如同牛嚼牡丹。四王子就不担心吗?”


    兀术满不在乎地说:“不同意便不同意吧,反正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只要双方停战,百姓得以喘息,鞑靼也能换得过冬的粮草和物资,我们也没别的要求。我就当来大业玩一趟了。”


    蓝烟摇头,站了起来。她的个子不高,人也很纤细,兀术却莫名地有点害怕她。一个女人独自撑着这么大一家青楼,还能汇集京中的名流,绝对不简单。更不简单的是,她有办法把消息递到鞑靼的王庭,诱他到歌月坊来,还知道怎么才能从重重守卫中逃脱。


    “四王子恐怕不太了解我们这位皇上的野心。”蓝烟轻柔地说,“他现在停战只是因为福建和浙江的水寇让他焦头烂额,把他给绊住了。等南边平定了,他腾出手来,下一个就是要对付鞑靼。”


    兀术露出一脸不信的表情:“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他想打鞑靼,有那么容易吗?”


    “四王子不信?靖远侯这些年镇守西北,虽说让你们鞑靼不能南下一步,可他也没有侵占过你们的一寸土地,这已经引起了皇上的不满。皇上不满西北军唯靖远侯马首是瞻,几次三番想要拿回他手里的兵权,可都失败了。现在,他们君臣之间只是表面平和,但这平和维持不了太久。我们中原有句话叫一山不容二虎。”


    兀术摊了摊手:“可我不明白,这跟鞑靼有什么关系?”


    “一旦靖远侯从西北撤走,皇上派去新的大将,他还会守着大业的领土,不侵犯你们一步吗?你们鞑靼的王庭刚经历大战,元气大伤,而且你王兄的性子,你最清楚不过。如果大业大兵压境,他能组织有力的抵抗吗?”


    “你是说,皇上当初故意引导靖远侯帮我王兄,为的就是将来攻打鞑靼?”兀术惊道。的确,大业发动战争的话,换了他的二三两位王兄,他一点都不担心。但如今的汗王……


    蓝烟的眼中仿佛跳动着一团火焰:“皇帝有野心,也有抱负。他想建立不世功勋,开疆拓土,青史留名。所以他无情无义,步步算计,铲除他登基路上的一切障碍,只为再没有人能挡着他施展拳脚。而谁挡他,谁的下场就是死。”


    兀术浑身一凛,大业九王夺嫡的事情他听说过,无比惨烈,而当今天子是最后的赢家。他们这些人跟皇帝玩心思,只怕都不够看的。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蓝烟摆了摆扇子:“四王子,有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四王子想要鞑靼和大业相安无事,就得设法保住靖远侯。而我们的目的是基本一致的。”


    兀术实话实说:“可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做,也无法信任你。”


    蓝烟不在意:“找你的人来了,我会派人送你出去,再设法联络你。不过你见我的事,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为了你好。至于其他的,你好好看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会明白了。”


    兀术头一次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一个人,不知道她什么来历,不知道她是什么目的,也不知道她是敌是友。但莫名地,可以从她身上看出一种由悲伤和仇恨交织起来的力量,这让她变得很强大,强大到令人信服。


    蓝烟让小倌儿送兀术出去,兀术刚走了几步,就被裴延的人拦住了。兀术被带到裴延的面前,裴延已经喝了一壶茶,桌上散落着剥开的花生壳,还有几盘打发时间用的零嘴。


    裴延让其他人退下去,抬头看着兀术:“你到底想干什么?知不知道京城里有多少人在找你?你别跟我说,你到大业来就是为了看女人,找乐子,忘了自己身上的责任?”


    兀术坐在裴延的对面,顺手就拿盘子里的花生吃。裴延狠狠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吃什么吃!”


    “哎哟,疼啊!”兀术捂着自己的手背,嗷嗷直叫,“那个四方馆跟大牢差不多,里头的守卫跟牢头似的,整天盯着你,恨不得在你身上看出个洞。换了你,你愿意跟好看的姑娘呆在一起,还是跟他们在一起?”


    “你没住过四方馆还知道里头怎么样?”


    兀术剥了个花生,仰头一抛,顺利接住。:“我的耳目可是很多的。你别以为在大同把我的那些亲兵给关起来,我就聋了瞎了。这么晚了,你何必亲自出来找我。”


    “我明日要进宫,若是今日找不到你,怎么向皇上交差?”裴延横了他一眼。


    兀术想起蓝烟的话,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我说,你跟你们皇帝的关系,怎么样?找不到我的话,他会为难你么?”


    裴延看着他,半晌不说话。


    兀术被他看得后背阵阵发凉:“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不过就是好奇问问罢了。”


    “别想套我的话。我们之间还不到无话不谈的关系。”裴延起身,头也不回地说,“你回四方馆好好呆着,若是把皇上惹恼了,不止是你,整个鞑靼都得跟着遭殃。你现在代表的是你的国家,不要儿戏。”话说完,他人已经到了楼梯的拐角,直接下楼去了。


    马上有两个穿着普通服饰的男人走上来,俯身行礼,表示由他们送兀术回去。


    兀术笑了一下。虽说身份和立场完全不同,但他还是善意地提醒了自己。这个人虽然拦住了鞑靼的大军,把大业的西北守得固若金汤,鞑靼国内想要杀他的将领和勇士不知道有多少。站在兀术的角度,也不应该喜欢他。


    可他行事素来光明磊落,加上一身正气,真的很难让人讨厌。其实就算没有蓝烟,如果大业的皇帝想要除掉这个人,兀术觉得自己也不会袖手旁观。


    不过,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位裴夫人到底在算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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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三章


    皇帝将暂停朝政半个月的事情一下子传遍京城, 人们纷纷猜测, 一向勤于政事的皇上为何会忽然转了性子。偶有知道内情的人, 都不敢声张。若是让皇上知道自己多嘴,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裴延被皇帝指派与鞑靼的使臣团议和,表面上看起来,是皇上重用靖远侯。和谈第一日, 鞑靼方面提出了在边境多开互市。并且如今两国的国境线都驻扎有军队,为两国修好,他们还建议将军队各退五里,好让百姓自由地生活。


    在裴延看来,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就算经过这次争夺汗位之战,鞑靼元气大伤,他们的骑兵仍然有不俗的战斗力。与民休息, 增加边境人口,就不该再随意起战事, 军队各自后退,就不容易产生摩擦和冲撞, 对当地的百姓也有好处。


    他把鞑靼的意思转达给裴章,却被一口回绝。他又据理力争,但是裴章不听,直接打发他回去了。


    裴延回到府中, 把青峰和昆仑叫来,说了今日的事。


    青峰道:“皇上好奇怪,他既然没有和谈的诚意, 又为何要侯爷接待鞑靼的使臣?这不是陷侯爷于不义吗?”


    昆仑闷声道:“也许皇上一早就打算为难侯爷。”


    裴延也隐隐有这种感觉。和谈本就是为了修好,如果皇帝表现出可以商量的态度,那么一切都好办,大不了就是大业也提出条件,可以换得些好处,换的双方皆大欢喜。


    但事实并非如此。


    “爷要不去问问沈姨娘?也许她知道。”青峰建议道。原本他觉得男人的事情跟一个女人说不上,但沈姨娘入府以后的种种表现,都证明这个女子足够聪慧,与旁人不一样。也许她可以解开侯爷心中的疑惑。


    裴延摇头,他想让沈潆好好安胎,不想拿这些事去烦她。他跟青峰和昆仑说完,直接去了延春阁。沈潆正在跟绿萝商量一品甜点的做法,主仆四个人在屋里有说有笑的。好像无论是刚入府时候的逆境,还是现在的顺境,她永远都泰然自若。


    这方面,裴延自觉比不上她。


    “侯爷。”易姑姑最先看到裴延,立刻行礼。


    红菱和绿萝也跟着行礼,沈潆想站起来的时候,裴延压着手道:“你坐着,早就说过不用多礼了。”


    沈潆便没动弹,只是看了裴延的神情,便说:“看来侯爷今日跟鞑靼的使团的谈判并不顺利?”


    她一语道破。


    易姑姑带着两个丫鬟退下去,让他们可以好好说话。裴延叹了声:“我本不想跟你说这些,怕你烦心。”


    沈潆不以为意,笑道:“侯爷说这话就见外了。你若愿意说给我听,我自然是想听的。说不定还能帮一帮侯爷。”


    裴延便把今日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沈潆听完,问道:“皇上没有告诉你,他想要达成的条件是什么吗?”


    历来双方和谈,被派去谈判的官员事先都会得到皇帝的授意,知道谈判的底线在哪里,或者皇帝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可是皇上只派裴延去跟鞑靼的使臣团谈判,其它的根本提都没有提,这就很奇怪了。如此,裴延如何能够完成和谈的任务?


    裴延久经沙场,对打仗的事知道得很清楚。但这些文官的道道却不在行,明显缺乏经验。


    沈潆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眉头微微皱起,认真思考。双方刚刚停战,虽然几年下来,都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但边境时有摩擦,不能算是太平。鞑靼派使臣团来,还让四王子带队,明明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


    可裴章却似乎不买账,有别的打算。他惯用的伎俩就是一旦想对什么人动手,明里不动声色,让那人自己犯错,然后顺水推舟地除掉他。


    当初他的几个皇兄都是被这样不动声色地除掉的。


    “侯爷得防着皇上。”沈潆说道,“鞑靼使臣团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除了公开场合的见面,你跟四王子私下还是保持距离为妙。我总觉得这半个月会有大事发生,你一定要小心应对,千万不要让人抓到什么纰漏。皇上对鞑靼的态度,你也不要多管。”


    “你的意思是,皇上可能根本不想让他们走?”裴延皱眉问道,“他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沈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下抓住裴延的手,握得很紧。


    这只是她的猜测,更深的东西她根本不敢想。


    “侯爷答应我,无论皇上做什么,您都不要反对,更不要有所行动。这是为你好。”


    裴延实在无法想象这么做的后果,但看到沈潆灼灼的目光,他没办法拒绝。气氛有点凝滞,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裴延先开口,打破僵局:“我今日在宫里看见霍六了。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好像急于去邀功。身边有个被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人,看衣裳像是风月场里看门的。”


    沈潆听到风月场,莫名地想起了蓝烟。虽然不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如果让裴章知道蓝烟还活着,绝对不会放过她的。沈潆决定让人去歌月坊报信。


    她跟蓝烟的交情也不算过命,只是当初裴章对自己的兄弟赶尽杀绝,她身为裴章的妻子,一国的皇后却没有劝过一句,心中有些愧疚。


    何况蓝烟只是个女人,男人的争斗牵连到她,何其无辜?沈潆想到,如果当初输的是裴章,自己的下场还不知如何,就有几分心有戚戚焉。


    她借口到厨房看绿萝烧菜,把易姑姑叫到廊下:“李福家的面生,你让她去歌月楼报个信。”


    “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易姑姑不解地问道。


    沈潆不愿多说:“你就让他们转告东家,看看楼里是不是丢了什么人。这样说就可以了。”


    易姑姑点了点头,转身去办了。


    沈潆看着易姑姑离去的背影,抬头看了一下万里无云的蓝天。但愿她只是多想,蓝烟不是来找裴章复仇的,而裴章也不会知道蓝烟的存在。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杞人忧天。


    没过多久,正在自己房中下棋的蓝烟接到沈潆的报信,微微愣了一下。


    “是什么人跟你说这些的?”她问道。


    在屏风外面的报信人摇了摇头:“那婆子看着眼生,问她是哪个府里的,她也不肯说,只要小的告诉您这句话。”


    “去叫管事的查查楼里到底少了什么人。”蓝烟放下一颗黑子,黑子立刻就形成了包围白子之势。


    那人听命离去,没多久,前面的管事就亲自来禀报:“夫人,不好了,前头的确有个看门的龟奴不见了。说昨天霍六公子来,偷偷拿着一幅画像到处问,我们也没注意。谁知他趁人不备,把那个龟奴带走了。”


    蓝烟问道:“那个龟奴都知道什么?”


    “他只是个看门的,倒是他见过宫里那个御药房的人,还跟他说过几句话。”


    蓝烟捏着棋子,狗皇帝果然没有放心,居然想到让霍六公子这么个草包当探子,以致他们大意地忽视了这个人。而今天来报信的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这人跟宫里有联系,好像知道她要做的事,或者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才会派人来提醒她。


    这比应付狗皇帝更让她后背发凉,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难道当年没死的不仅是她,还有别人?


    “不用管那个龟奴,我去京郊避避风头,这里交给你们了。”


    歌月坊上下,除了蓝烟的心腹,其它人并不知道东家是何许人。这些心腹是蓝烟特意挑选的,多跟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不会出卖她。只要蓝烟不在这里,就算锦衣卫来了,也查不到什么痕迹。像她这样的人,整日站在刀尖上过日子,是不会轻易把弱点暴露给敌人的。


    只是裴章比她想得城府更深,更难对付。


    她原以为一个小小的典药,他也查不出什么明堂,没想到顺藤摸瓜,竟找到这里来了。


    *


    霍文进带着冯淼和一队锦衣卫冲进了歌月坊,里头的姑娘和客人四处逃窜,都被他们抓了起来,有几个客人冯淼还十分眼熟,只装作没看见。


    霍文进窝囊了二十几年,头一次觉得自己很风光,对左右说道:“锦衣卫办案,你们乖乖配合,就不会伤你们性命。”


    过了会儿,一众人等都被押着跪在地上,楼里的姑娘在一边,来寻欢作乐的客人在一边。冯淼将画像抖开,问道:“谁见过这个人?自己站出来,其它人就可以离开了。”


    地上的人纷纷抬头,仔细看了看画像,多数都摇头。


    霍文进狐假虎威地说:“有人招认这厮经常来这里,我不信你们没有人见过!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冯淼侧头看了他一眼,很烦他插话。但鉴于他的身份,没有发作。


    “没有人说,我就把你们都带回去盘问了。”冯淼说道。


    众人连连喊冤,锦衣卫是什么地方?进去了不死也要脱层皮的。何况这里还有几个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传出去或者被家里知道了,以后还能在皇城根下立足吗?


    这个时候,跪在人群最后一个不起眼的姑娘,怯生生地说:“他,他是来找我的。”


    冯淼看了看她,又看向霍文进,不是说那个典药在歌月坊没有相好的姑娘?那这姑娘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霍文进也觉得意外,但想到没有人敢主动招惹锦衣卫,还是得把这个姑娘带走好好问一问。


    “把她带过来。”冯淼示意手底下的人过去,将那姑娘架起来,带到一旁的房间去了。据这名姑娘所述,那名典药来歌月坊找她喝酒,常述自己人生不得志。说本来父辈是在某个王府里谋事,他也有份挺好的前程。后来那位王事败,父死,他也受到牵连,最后沦落到在太医院底下的御药房做事。他不甘心,想要证明自己。


    这说辞听起来,倒也没什么破绽。


    冯淼突然问了一句:“这人是个左撇子吧?”


    那姑娘一怔,小声回道:“常看他拿左手端酒杯,是不是左撇子就不知道了。他来找奴家也只是抱怨居多,从不过夜的。”


    冯淼挥了挥手,让那个姑娘出去了。


    霍文进一直在旁边听着,觉得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过如此,三言两语就把人放走了,着急道:“大人,您就这么放她走?如果她说谎呢?应该再问问清楚的。”


    冯淼不急不忙地说道:“她是说谎。因为她根本不认识那个典药。”


    “啊?”霍文进一下没反应过来。刚才冯淼是诈她的?


    “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对方十分狡猾,藏得很隐蔽,竟然还能唆使人出来顶包,想必是知道我们要来,早做了准备。今日扣着她也没用,先收兵。”冯淼站起来,“我会派人继续盯着这里。”


    霍文进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难怪这家伙能从布衣一直坐到现在的位置,甚至在堂兄冯邑出事以后,还能得到皇上的重用,果然是很厉害。


    锦衣卫又装腔作势地搜查了一会儿,将楼里每个房间翻得一团乱,然后才撤走了。歌月坊今日遭此变故,无法再做生意,就将客人陆续都送走。


    事后,等那姑娘找到管事,对他说:“恐怕奴家没骗过他们。尤其是那位锦衣卫指挥使,一个问题就把奴家问倒了。”


    管事的点了点头:“辛苦了,我会转告东家。”


    现在看后台真的有种悄咪咪的感觉,莫名地诡异,但是又好心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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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四章


    天气越发炎热, 沈潆的小腹已经微隆, 逐渐感受到肚子里的小生命在茁壮成长。可她的食欲不好, 精神也不振,为了不让府中上下担心,就让易姑姑她们瞒着,连裴延也不知道, 只偷偷请了一个大夫来看。


    大夫诊过脉之后,问她:“您这可是有些思虑过多啊。有身子的人切忌多思多想,否则也会影响腹中的胎儿。”


    沈潆下意识地摸了下肚子。


    鞑靼的使臣团到京城眼看已经十日了,裴延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候夜里很晚才回来,躺在她身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事重重, 她都知道。后来怕影响她休息,他晚归的话, 就直接睡在前院了。


    她知道和谈进行得并不顺利,对方想要的条件大业一样都不答应, 还在拖延时间,裴延夹在中间,就像被放在火上慢慢煎熬一样。原以为迎来了使臣团就会换来两国边境的太平,可事实是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她从前自认为很了解裴章, 但是近来越发看不懂他。如果是她设想的那样,他是要主动挑起战争?可为什么这么着急呢?大业和北边的民族争斗了百年,从来没有哪一方取得过完全的胜利。


    何况现在福建的水寇未除, 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裴章不应该这么做。不了解他的意图,就无法帮助裴延。


    她脑子里每天都被这些事塞满,思虑不可能不多。


    大夫开了一副安胎的药就离开了。


    易姑姑端了一杯水给沈潆,说道:“姑娘心里有事,不愿意跟我们说,我也不能勉强您。只是怀孕的人,不能只想着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头胎若伤了身,今后可就难了。”


    这些道理沈潆都知道,何况她是活过一次,经历过一次的人。


    “歌月坊那边是不是被锦衣卫查了一遍,但什么都没有查到?”沈潆又问道。


    易姑姑叹了声:“姑娘……我刚刚的话您是不是没有听进去?别人的事,不该您操心的,就不要管了。歌月坊的人跟您交情又不深,若他们招惹到了天家,您也无能为力。”


    沈潆抬起手:“好好好,我不问就是了。”


    易姑姑扶着沈潆到屋里,让她好好休息。


    沈潆躺在床上,原本没有睡意,只是发呆。后来窗外起了点风,徐徐的微风吹着,稍微解了暑热,她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好像是青峰的声音。


    “侯爷今日恐怕要晚归,不到后院来了,他吩咐你们好好照顾沈姨娘。”


    易姑姑问道:“出了什么事?”


    青峰迟疑了一下才说:“侯爷没出事,是鞑靼的使臣团出了事。鞑靼的人不满和谈没有进展,想要擅自离开京城,被四方馆的守卫拦着。双方发生冲突,还动起手来,他们杀死了几个守卫。现在事情闹大了,鞑靼的人已经被禁卫全部带到宫里去了。”


    “怎么会这样?”易姑姑捂着嘴道。


    青峰摇了摇头,叹气:“也不是今日就有冲突了。之前四王子就跟侯爷说过很多次,四方馆的守卫看他们跟看犯人一样。无论使臣团的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吃饭睡觉,也都有人看着。鞑靼的人生性彪悍,不喜束缚,心中早就不满。加上皇上的态度不冷不热,这才酿成了今日的祸事。我不同你说了,还有事要做。”


    “你自己多加小心,也让侯爷小心。”易姑姑叮嘱了一句。青峰点头,然后就风尘仆仆的走了。


    屋内,沈潆在床上坐了起来,手轻轻握成拳。裴章想干什么?竟然将整个使臣团都扣了下来,如果消息传回鞑靼,鞑靼的人能咽下这口气吗?哪怕现在的汗王再不好战,事关国家的尊严,双方也注定无法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或者裴章只想摧毁裴延跟鞑靼之间建立的信任,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找机会换掉他?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张口想要叫易姑姑进来,肚子忽然传来轻微的疼痛感。她赶紧用手护着肚子,歪倒在床上,连连喘气:“孩子,孩子你没事吧?”


    易姑姑听到动静,快步走到屋里来,扶着沈潆:“姑娘,您怎么了?”


    沈潆额头上沁出汗水,静静等着那疼痛过去。她心中涌起一丝恐慌,记得当年她怀着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只是那时候的疼痛更加剧烈,有个东西像要撕裂她的身体出来,最后孩子没有保住。


    易姑姑一边安抚着沈潆,一边说道:“姑娘是不是听到了青峰说的话,又多想了?”


    沈潆等到疼痛过去,抓着易姑姑的手臂:“我怕侯爷做傻事。你赶紧让红菱去沐晖堂告诉大夫人,问问她有没有办法得到宫中的消息,或者让人给侯爷传一句话,让他千万不要跟皇上作对。”


    易姑姑扶着沈潆躺好:“好,我这就去。姑娘不要再想这些事了。”


    沈潆听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快去。”


    *


    皇帝不上朝,但也没有闲着,而是把日讲官叫到寝宫里来,每日仍然开经筵讲席。今日的日讲官是位翰林学士,手底下带着李从谦等人。李从谦中了探花之后,被分到了翰林院,今日有幸跟着上官去皇帝面前露露脸。


    殿试的时候,他见过前朝三大殿的宏伟壮阔,没想到内廷的建筑规模同样令人叹服。难怪人人争破头要做帝王,站在这样至高无上,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方,俯瞰整个天下,人生的价值仿佛都不一样了。


    他们走到明德宫外,内侍进去通传,然后传翰林学士和李从谦进去。


    裴章坐在暖阁的炕上,穿着一套青色的燕居常服,头戴翼善冠,人似乎清瘦了不少,但精神仍然十分硬朗。


    “臣参见皇上。”翰林学士和李从谦行礼。


    裴章侧头,看见翰林学士身边的李从谦,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李从谦受宠若惊,连忙道:“微臣今日当值,翰林学士便点了微臣一起来旁听。还请皇上不吝赐教。”


    裴章将桌上的四书五经都推开,说道:“今日不讲儒家经典,就讲一讲大业的堪舆图吧。”他说完,大内官就让几个内侍把一幅宏大的堪舆图挂在墙面上,大业的山水和疆域,一览无遗。


    裴章坐着不动,问翰林学士:“你知道自开国以来,大业领土是如何变化的么?”


    翰林学士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他精通儒家经典,怎么知道皇帝要考这个?他可是一点都没有研读过,只能道:“臣该死。


    裴章露出失望的神色,这时候旁边的李从谦说:“臣倒是读过一些,臣来给皇上讲讲吧?”


    裴章点头,李从谦就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堪舆图前,讲到:“前朝统治下的疆域和如今疆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北方。如今整个贺兰山以北,都是鞑靼的领土,而鞑靼的祖先就是前朝统治者的后人……”


    李从谦侃侃而谈,裴章听得津津有味。


    “所以,朕的父辈,祖辈已经让前朝的后代在北境苟延残喘了一百多年,还无人出手将它拿下。看来,先祖未竞之事,要朕来完成了。”裴章忽然说道。


    李从谦愣了一下,谁都知道如今鞑靼的使臣团还在京中,正是为了两国的休战而来。皇上这话的意思是,大业和鞑靼早晚还是要开战?


    这时,大内官匆匆走到裴章的身边,对他耳语了一番。李从谦不由得停下来,看到皇帝的神情不对,知道有大事发生。


    果然,裴章对李从谦说道:“朕还有事,今日先讲到这里,你们都退下吧。”


    李从谦和翰林学士告退。翰林学生不满李从谦抢了自己的风头,导致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白白浪费了面圣的机会。李从谦却不以为意,他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否则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


    退出大殿的时候,李从谦看到裴延站在外面,就和翰林学士一起朝他行了个礼。


    从裴延身边经过的时候,李从谦弓着身,小声道:“侯爷此时可要懂得明哲保身啊。”


    裴延低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从自己面前经过,跟着翰林学士一道走了。


    在大同的时候,裴延就听说李从谦以前是在街上摆摊子,替人代写书信,外加算命的。算命这种东西,多是江湖骗子的手段,做不得准,只是有些人洞若观火,便会让人觉得很准。


    裴延不知道李从谦为何要好意提醒自己,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为鞑靼的使臣团出面。纵然如此,他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是他向鞑靼发出的邀请,对方也是满载诚意而来。变成这样的结果,他也有责任。


    大内官带裴延进去,裴章仍然坐在炕床上,望着那张堪舆图出神。他的身子骨自己清楚,也许只有十年了。


    在那漫长的被压制的岁月里,他并不是装出的怯弱,害怕以及惶恐。他是真的每日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他殚精竭虑,孤注一掷才换得了皇位,看似最大的赢家。可他的精神和身体也在那样的环境下损耗过大,本来寿数就短于常人。


    之前因为有皇后撑着,他尚且能够精神满满。皇后一去,支撑他的主心骨好像就被抽去了,他的身体正在迅速地崩溃,速度快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就算没有那个人在后宫的香里动手脚,他的身体也不足以让他多生几个孩子了。所以,这最后的十年,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好让他唯一的儿子能够顺利地登上皇位。


    裴延进来行礼,裴章收起思绪,直截了当地问道:“四叔是为了鞑靼的事来的?”


    “皇上,臣听说锦衣卫把鞑靼使臣团的人尽数带走,此事就算要追究,也只应当追究杀人者,为何要牵连无辜?”


    “四方馆的那些守卫,他们又何其无辜?不过是尽职尽责,就死于非命。朕是皇帝,自然要为朕的子民讨一个公道。”裴章淡淡地说道。


    裴延到:“可是……”今日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裴延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似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四叔觉得鞑靼会不堪其辱,犯我边境?那正好,朕也想知道,四叔推上汗位的人,是否让四叔看走了眼。”


    裴延怔住,喉咙仿佛被人捏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章下了炕,慢慢走到裴延面前。他没有裴延高,也没有裴延壮实,但他身上的帝王之气,还是压得裴延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俯下头。


    裴章的声音很轻,凑到裴延的面前说道:“朕原本打算让鞑靼王庭大乱,随他们兄弟斗得你死我活,等他们元气大伤后趁机出兵,一举攻占鞑靼的王庭,将他们这群前朝的余孽彻底驱逐出北境。四叔却认为,如今的汗王不好战,让他继承汗位对双方都有好处。那我们就来看看,知道使臣团被朕扣押之后,这位不好战的汗王会如何处置。”


    裴延抬头,看着裴章轻笑的神情,一股气血上涌,说道:“两国交兵非同儿戏,不能草率为之!连年征战,大业也是兵疲马乏,现在并不是挑起战争的好时机!何况……”


    裴章打断他:“四叔是真的为了国家着想,还是因为与鞑靼汗王和四王子的私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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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五章


    裴延呼吸一窒, 连忙跪在地上:“臣对大业的忠心, 日月可表。”


    裴章俯瞰着他, 冷冷道:“朕知道四叔忠心,不过四叔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朕才是皇帝。”最后四个字,他说的很重,好像一座大山压在了裴延的脊梁上。


    裴延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自己的性命,靖远侯府上下那么多条人命,都攥在他手里。他的确想帮兀术一行人,如果这是在西北,他还能想想办法。可是京城,绝不是他能做主的地方。


    “臣知错。”裴延抱着拳头说道。


    裴章负手转身,慢慢地坐在榻上。他近来怕冷又怕热, 虽然休养了半个月,补药也吃了不少, 但是几年累积下来的病灶,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好的。只不过在这些臣子面前, 他不能露出一点端倪罢了。


    “你回去吧。”裴章淡淡道。


    裴延行礼告退,他走出大殿,摊开手掌看了看,掌心全是红彤彤的指印。刚才有一瞬, 他从皇帝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意,无论他如何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的同袍, 手底下的将士,甚至是西北地界上的普通百姓,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他永远卑如蝼蚁。他想要守护的,想要做的,都是笑谈。


    裴延慢慢走出皇城,神情严肃。他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但第一次好好地审视它。夕阳的余晖洒在所有的建筑上,琉璃瓦散发出犹如金秋的麦穗一般鲜活的黄色。人的影子在石板路上被拉得很长,可这样一个孤单的影子,在恢弘的宫宇和高耸的城墙面前,显得太渺小了。


    远处的天际是一片橙红色,如同火烧起来了一般。


    “侯爷,小的就送到这里了。”到了宫门处,内侍回过头,报以一个微笑。


    裴延点头,从守门的禁卫面前经过,眼角的余光看到几个锦衣卫站在不远处的廊下,仿佛在看着他。


    他昂首挺胸地走出去,青峰还是坐在马车上等他,只是神色不太对劲。他好像动不了,裴延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他腰间顶着一把匕首,马车上有人。


    他身形一顿,低声道:“什么人?”


    这可是皇城之外,就算有人要杀他,也不会蠢到选这么个地方。


    里面传出一个很清秀的声音:“我没有恶意,侯爷请上来说话。”


    青峰对着裴延摇了摇头,又是眨眼睛,让他不要上去。可裴延却撩起下摆,一下钻进了马车里。马车里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倌儿,正收起匕首,脸上笑盈盈的,好像完全无害。


    “靖远侯不愧是靖远侯,好胆识。”


    “你是什么人?”裴延眼神微眯,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使了全力,“你不怕我杀了你?”


    小倌儿整个面色都变得惨白,却仍然笑着:“侯爷知道,我不是来杀您的。我的主人想见您,而您最重视的人也在她那里。侯爷不想去见见她吗?”


    裴延的手上更加用劲,小倌儿终于承受不住,整个人被压在了马车底的木板之上,能清楚地听到他身上的骨头发出“啪嗒”声,仿佛要被拧断了一样。


    “你敢动她?找死!”


    “我家主人跟贵府的姨娘认识,只不过请她去喝茶,并无加害之心。”小倌儿一边抽气一边说道,“侯爷去了便知道。”


    裴延看他毅力不同于常人,不像是寻常货色,这才松开手,对外面的青峰说道:“甩掉锦衣卫,按他说的走。”


    马车穿街过巷,最后在一个弄堂前停下来。那小倌儿对青峰说:“劳这位小哥四处转转,我带侯爷去见我家主人就行了。”


    青峰看了裴延一眼,裴延点头,他也无二话,立刻驾着马车就走了。这是多年跟着裴延养成的习惯,越是紧急的关头,越不能拖泥带水,感情用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他相信侯爷对整件事有自己的判断。


    那小倌儿又带着裴延绕了几个巷子,把裴延都走晕了,才停在一个乌木门前,敲了敲。他敲得很有规律,显然是暗号,过了会儿,门就打开了。


    小倌儿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裴延看了看四周,这条巷弄很狭窄,还摆着很多杂物,不像是富贵人家居住的地方。但俗话说大隐隐于市,锦衣卫倒是很难找到这样的地方。


    他负手走进去,里面有个小小的天井,沈潆果然坐在其中的一张藤椅上。


    “嘉嘉。”他叫了一声,放下心来。


    沈潆抬头看见他,连忙起身向他走过来,一下抱住他:“你没事吧?我担心你进宫会出事,一直在这里等消息。”


    裴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低头问道:“没事吧?”


    沈潆摇了摇头:“我与裴夫人原本是认识的。这里头有些渊源,稍后我再说给你听。”


    裴延这才看向另一张藤椅上坐着的人。


    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眼睛十分清澈,就像春天的泉水一样。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眼神十分深沉,看不清眼底的情绪,更像一口干涸的井。


    “靖远侯,恭候多时了。”蓝烟开口。


    沈潆原本让易姑姑去沐晖堂禀报魏令宜,可是易姑姑走到半道上,被李福家的拦住了,给她塞了个纸条。那纸条是蓝烟派人递的,说可以探听到宫里的消息,还能保证裴延能够平安出来,让她单独上侧门外的那辆马车。


    若是换了旁人,沈潆是绝不理会的。但是蓝烟的身份太特殊,她又觉得蓝烟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可能会关系到整个大业的国祚,关系到裴章和裴延各自的命运,所以她几乎没有多想,就来了这里。到这里以后,她本来有很多问题要问,可蓝烟直接让她等,说等裴延来了,她自己会交代。


    “裴夫人现在可以说了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沈潆直截了当地说道。


    蓝烟仰起头,靠在藤椅的椅背上,抬头望着天空,好像陷入了回忆:“这个故事太长了,我就捡紧要的跟你们说吧。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的本名叫蓝烟,原是永王之妃。”


    沈潆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她早就知道蓝烟的身份。反倒是裴延,整个人愣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裴延没见过永王妃,永王和永王妃应该在皇上登基的那一年就死了,如今忽然冒出来一个人自称是永王妃,裴延也不会贸然相信。


    “你说你是永王妃,何以为凭?”


    蓝烟站起来,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递过去给裴延:“这块玉佩,侯爷请看一看。”


    裴延把玉佩拿过来,那是一块雕刻成狻猊模样的薄形玉佩,形状如狮,喜烟好坐,所以一般出现在香炉上。先帝的头九个儿子,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都会得到先帝所赠的一块玉佩。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只裴章没有。


    也许他的出生对先帝来说是个意外,也许他不被先帝所喜,所以先帝没有为他准备。裴章每每跟沈潆说起此事,都有些意难平。


    沈潆没有亲眼见过这一套玉佩,只单从这玉的成色还有雕工上发现了问题。裴延给她的那块裴家的传家宝,似乎跟这块极其相似。


    她的手下意识地按住香囊,蓝烟已经说到:“怎么样?侯爷应该觉得不陌生吧?先帝得美玉,总共雕刻十块,前九个皇子每人分得了一个,只当今皇上没有。还有一块最大的,也是先帝最满意的,应该被先帝给了侯爷的生母。”


    “你说什么?”裴延难以置信地问道。


    蓝烟点了点头:“您没有听错。如今在侯府里的那位王氏,并不是您的亲生母亲。您的亲生母亲,就是当年被先帝囚禁的裴氏。她瞒着先帝生下了您,但为了证明您的血统,还是把那块玉留给了您。一块龙形玉佩,应该在您身上吧?”


    裴延倒退了一步,浑身僵硬,大脑里面顿时一片混沌。


    沈潆虽然也很震惊,但像她这样经历过生死的人,凡事都会看得淡一些。她问蓝烟:“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老侯爷至死都没有说出真相,这世上应该没有人知道真相了,连皇上都查不出来,你是如何知道的?”


    蓝烟笑了笑:“你还记得,你让你母亲查侯府当年的事吧?那件事自然也是通过我的手,我没有告诉她全部的实话,因为时机还未到。狗皇帝一意孤行,扣下了鞑靼的使臣,边境的战事一触即发,侯爷难道打算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袖手旁观么?”


    “你跟皇上有仇?”裴延慢慢从震惊中平复下来,反问道。


    “没错,我跟他之间,有血海深仇!”蓝烟愤而摘下面纱,她的脸上伤痕累累,疤痕交错,就像树皮的褶皱一样,“如果你们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就会明白我为什么非要他死不可。”


    当年永王被判流放,蓝烟誓死相随。到了半路上,永王的旧部设法营救,将永王和蓝烟劫走。本以为逃出生天,没想到一群锦衣卫随后而至。他们不仅杀了救永王的人,还当着永王的面轮番凌辱蓝烟,毁去她的容颜。永王不堪妻子受辱,发疯一样地撞向那些锦衣卫,身中数刀,最后掉落悬崖而亡。


    蓝烟被折磨了一夜,第二日,也是奄奄一息。那些人都以为她活不成了,就把她也扔下了悬崖。没想到悬崖下面有个小平台救了蓝烟的性命,那是山里的猎户无意中发现,并凿出来休息的。而且那个猎户很快发现了她,并把她救了回来。


    最初她也是要随永王去的,但想到还要向裴章复仇,就隐忍下来,联合九王残余的势力,一直等到今天。


    沈潆万万没有想到,裴章竟然会指使锦衣卫做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难怪蓝烟要复仇。如果当初她知道此事,一定会阻止。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抚平这个女子身上所背负的伤痛。就连她自己当初在长信宫饮尽孤独的那些岁月,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狗皇帝始终未对侯爷放心,他处心积虑想要消除侯爷在西北的影响力,甚至日后有可能杀了侯爷,永除后患。他对自己的骨肉兄弟,尚且不会手软,难道侯爷要做鱼肉,任人宰割吗?当年老侯爷就是得罪了先帝,才得到那样的下场。相信不用我说,侯爷也知道,老侯爷和世子是怎么死的。难道侯爷还要重蹈覆辙么?”


    裴延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手因为太用力地握紧,手臂上的筋肉都变得很僵硬。


    沈潆不动声色地挡在裴延和蓝烟之间,镇定地说道:“你将自己和侯爷的身份尽数告知我们,无非是想说你手里也有筹码,不担心我们泄密。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要刺杀皇帝,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从长计议。古来,就没有几人成功过。今日侯爷受到的冲击太多,需要时间,请你不要步步紧逼。”


    蓝烟看了沈潆一眼。她把沈潆带到这里来,就是怕裴延不受挟制,不肯来。原本她也没把这个女孩放在眼里。可在她说了这么多的惊天秘密以后,这个女孩还能如此淡定,条理清晰,她就有些好奇了。


    据她所知,那位陈氏不过是漕帮出身,沈家也并没有多么厚爱这个姑娘,何以她在面对他们这些人时,能如此泰然自若,毫不意外呢?就像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一样。


    这倒是奇事。


    而且蓝烟莫名地能从她身上看到一个人的影子,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她就是有那样的感觉。


    “你可认识嘉惠后?”蓝烟忽然问道。


    沈潆心里“咯噔”一声,慢慢地摇了摇头。


    蓝烟凄凉地笑了笑,转过身,重新戴好面纱:“也是,你应该从没见过她,但你说话的神态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她。说起来,她算是被我间接害死的,我派了一个人卧底在宫中,伺机动手。可是狗皇帝身边被那些训练有素的内侍守得固若金汤,只能在后宫动手脚。我跟嘉惠后之间本无仇无怨,往年宫中大宴,还常坐在一起闲谈,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应该恨我吧?日后到黄泉之下,我再向她请罪……今日就到这里,我会再跟你们联络。”


    蓝烟挥了挥手,小倌儿立刻进来,把两个人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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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六章


    小倌儿很巧妙地把两人送到青峰所在的地方, 然后就告辞走了。


    裴延沉默不语, 先是扶着沈潆上了马车, 然后自己也坐在沈潆的身边。两个人一时无话,各自都有心事。


    沈潆一直觉得一个人的寿数无论如何努力,都有天注定,加上她当时病入膏肓, 死只是早晚的问题,所以她从未深究过自己的死因。今日听到蓝烟所言,她出奇的平静,并无多少意外的感觉。


    就算没有蓝烟,她在深宫之中也只会熬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何况裴章对永王夫妻做了那么令人发指的事情,蓝烟想杀他也是情理之中, 自己不过做了替死鬼。换了沈潆自己,经历过那样的事, 可能早就崩溃或者自杀了。


    她转过头看着裴延,问道:“侯爷在想什么?我觉得那位永王妃说的话, 未必全信。”


    裴延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他现在的思绪有些混乱,很多事情堆叠在一起,他暂时分不出真假。何况他擅长的是行军打仗,熟读兵法, 在人情世故方面,真的宛若一个孩子,也没人教过他。


    “她应该就是永王妃, 这个身份不会作假,作假对她也没什么好处。何况她自认为手里握着侯爷的秘密,所以跟我们交换秘密,这很公平。”沈潆细细地给裴延分析。她当然知道蓝烟的身份无疑,但那是因为她曾是嘉惠后,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很难随便相信一个皇族的身份。


    皇族向来是高高在上,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远了。试想如果裴章变成一个乞丐的打扮,在街上跟人说,他是皇帝,估计绝大多数人都会以为他疯了。剩下一些好心的人,应该会丢给他两个铜板,可怜可怜他。这就是那所谓的可笑的身份,如果没有鲜亮的衣装,前呼后拥的奴仆,谁会承认那些所谓的高贵。


    “至于她所说的侯爷身份,我倒觉得不可尽信。也许她只是想利用侯爷帮她达成目的。”沈潆继续说道,“玉佩的事,只是她的一面之词。锦衣卫号称无孔不入,难道她比锦衣卫还要了得,能查到皇帝查不到的东西?如果皇上知道,侯爷是先帝的孩子,恐怕早就留不得你了吧。”


    裴延缓缓地点了点头。先帝不知道他姑母生下孩子的事,裴章不可能不知道。他知道了,不会不派人调查。如果有任何蛛丝马迹证明,他可能是先帝的儿子,裴章早就容不得他了。


    父亲把玉佩交给他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这块玉佩应该就是裴家的传家宝,母亲和长嫂都认识。裴延把沈潆搂到怀里,靠着她的头顶,轻轻地蹭了蹭。


    “嘉嘉,我不该把你卷到这场血雨腥风里来。你现在怀着身孕,需要好好休养,我先送你去保定府吧?宋远航夫妻在那里,有他们照顾你,我也好放心。”


    沈潆拽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头。他们好像总是在分分合合,她最开始也没有抱定要跟这个男人厮守一生的决心。可是走到了今日,她忽然发现,这个人已经成为了她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愿意跟他一起承担。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他看成了是自己的丈夫,可不是当初她必须使劲浑身解数讨好的侯爷。


    人生最难抗拒的感情,大概就是日久生情吧?当初她跟裴章是如此,现在跟裴延又是如此。


    “听话。你只是暂时去保定避避风头,那个永王妃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她是个疯子,应该什么都做得出来。今日她轻易就能将你我带到这里,明日或许会直接把你推到火坑里,用以要挟我帮她完成她的心愿。”裴延低沉沙哑的嗓音,却透着十分坚定的力量。


    沈潆松开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没有再坚持。如果她是一个人,绝对不会听从裴延的安排。她自认不是朵弱不禁风的小花。可是这个孩子,却是老天赐给她最大的礼物,她不想它有任何的闪失。


    回到府中,裴延让青峰送沈潆回延春阁,他自己拿着玉佩去了寿康居。


    王夫人近来也不怎么登门,王氏闲来无聊,每日也无人说话,就有些呆呆傻傻地坐着。她本来精神就不怎么好,下人也不敢亲近她。魏令宜忙于照顾裴安,对她的关心也少了。


    裴延让文娘进去禀报了一声,王氏的眼睛里亮起光:“他总算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娘了!叫他进来!”


    裴延走入明间,径自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离王氏很远。


    王氏坐在罗汉塌上,问道:“你坐那么远干什么?难得来一趟,近前来吧。今日怎么得空到为娘的这里来了?我这里还剩几个厨房蒸的肉包子,让文娘都给你拿来吧。”


    裴延摆了摆手,意为不用,然后起身将玉佩拿到王氏的面前:“我今日来,就想请你看看这个。”


    王氏只瞄了一眼,便说:“这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传家玉么?你不是放在沈氏那里,又拿出来做什么?”


    “母亲仔细看看,这块到底是不是我们家的传家玉。”裴延把玉举得更高,好让王氏看清楚。


    王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一块玉而已,难道她还能看错?可在裴延的逼视下,王氏还是把玉拿过去,仔细端详。说实话,她也只见过这块玉几次,印象中是长这样,可又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玉,怎么了?”王氏翻捣着玉佩,灵机一动,“是不是沈氏把真玉卖了,拿一块假的诓你?”


    裴延沉默不语,连母亲都不能确定这块玉的真假,更遑论晚进门的长嫂了?难道真如永王妃所说,这块玉其实是先帝所留?他步伐沉重地走回原先的位置坐下,头疼地揉了揉前额。心里反复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王氏看着他的样子,关切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实话实说,别摆出这么个模样,我看着着实心慌。是不是今日进宫,皇上刁难你了?”


    王氏虽然被关在寿康居里,但偶尔也能听到下人的议论,知道裴延被皇帝派去跟鞑靼的使臣团和谈。这本来是好事,又听说和谈没有什么进展。可这跟他们家的玉佩又有什么关系呢?


    “母亲,原来府里可曾住过一位姑母……”裴延话还没说完,王氏就着急打断,色厉内荏:“你又提她做什么?你从哪儿知道有这么个人的?”


    “母亲知道多少,现在就告诉我,这件事很重要。”裴延的口气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如果可以,他是不愿向王氏低头的。但现在无论是大业,还是靖远侯府,都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希望王氏能念在母子一场的份上,帮帮他。


    “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所以她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清楚,你不要问我。”王氏别过头,撇了撇嘴道,“如果你对她实在有兴趣,还是去问以前府里的老管家丁叔吧。”


    “丁叔如今在霍府做事。就算我问他,他会跟我说实话么?”裴延冷冷地说道。


    王氏却不以为意:“那我不管。再说一次,关于那个女人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裴延才有些心凉了。这个女人向来自私,在她的心里,她自己永远都放在第一位,根本不能指望她。裴延默默地起身,打算离开。


    “你,你就这么走了?”王氏在他身后问道。


    裴延没有回答她,而是用力地掀开竹帘,竹帘落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王氏抿了抿嘴,心里不服气。她不想提那个女人,有错吗?那种来路不明,只会勾搭男人,还给整个裴家带来灭顶之灾的女人,她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喝她的血,怎还能平心静气地谈起。


    *


    到了晚上,裴延又睡在了沈潆的房中。两个人许久没有亲密的举动,也怕伤到孩子,可兴致一来,如同洪水猛兽。他们躲在被窝之中,一个小心翼翼,一个不敢轻举妄动,就怕声响惊动了外面值夜的易姑姑。往常轻易能达成之事,现在却弄得满头大汗,气喘连连。


    沈潆枕着裴延的手臂,听到裴延说,明日就要把她送去保定,仰头问道:“这么着急?东西我还没收拾。”


    “你就把你的人带去,东西到了保定府再添置。傍晚的时候,我去过沐晖堂了。长嫂也觉得将你送出京城比较好。”


    沈潆一惊:“你将永王妃的事情跟她说了?”


    裴延摇头:“那倒没有。我只说这次鞑靼使臣团的事不顺,怕皇上降罪于我,牵连家中。长嫂说她自己倒不要紧,希望你能把裴安一起带到保定去避一避。”


    沈潆忘了,还有裴安。就算他们大人全都不怕死,孩子总归是无辜的。而且裴安的身子太弱,从小到大已经吃了不少苦,不应该再让他跟着担惊受怕。


    “嘉嘉,你跟了我,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裴延拂开沈潆额前的一根碎发,叹息般说道。


    沈潆笑了笑,口气故作轻松:“你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晚了?当初可是你非要让我进府做妾的,还说要给我一个正式的名分。我还等着你实现诺言呢。”


    她的笑容纯净,像一道阳光,总能轻易地射入人的心房。裴延也是一笑:“睡吧。”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吻。他不能认输,哪怕局面再糟糕,他都绝不会退却。


    沈潆听习惯了他的声音,有时候一天听不见都觉得少了点什么。此刻枕着他的心跳,安然入眠。


    第二日,沈潆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易姑姑几个人拉了起来。她们早得了裴延的吩咐,赶在开城门的时候,送沈潆和裴安出城。沈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车,只觉得异常疲惫,又在马车上睡了过去。


    马车一直在颠簸,沈潆也睡得香沉,以为一觉醒来就可以到保定了。可外面的动静越听越不太对劲。原本去保定,应该是经过热闹的街市或是京郊繁华的小镇,一定会有人声。可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到仿佛没有人存在一样。


    她觉得不对劲,打开窗子,发现外面树木遮天,分明是林间小道,而易姑姑和红菱绿萝也都没有在车边。她叫道:“停车!”


    可是车没停下来,反而比之前的速度更快了。


    沈潆几乎坐不稳,只能用手扶着马车壁,努力保持镇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人劫持了马车,或者说,劫持了她?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外面有跑步声,似乎是什么人离开了。


    沈潆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撩开车帐,发现这是一座山的观景台,视野空旷。一个人站在远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朝阳里,轮廓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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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七章


    沈潆怔了怔, 抬手挡了下日光, 慢慢地走下马车, 问道:“你是谁?”


    那人转过身来,慢慢地走出那个巨大的光圈。他面容清俊,浑身透着一股高贵的帝王之气,眼神中却蕴含着怒气。他站在那里, 虽然只是个不高的地方,却有种把全天下都踩在脚下的气势。


    沈潆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那时是在安国公府,她知道父亲要把她许配给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王,气得冲到花园里去,要见见这个人长得什么模样。当时他正在看满池的荷花,身量不矮,但很清瘦, 一身青衣,后背上的两块骨头都能看见。


    “喂, 那什么王,谁让你来娶我的?”她喊道。因为从小出生优渥, 个性高傲,所以也没把这样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王看在眼里。


    他转过身来,眉目清俊,笑容带着一丝调侃:“原来你也不是貌若天仙嘛。怎么我那几个王兄各个抢破了头?”


    沈潆愣住, 顿时说不出话来。因为从来没有人会对她如此出言不逊,哪怕是当时最得宠的永王和定王见到她,也是客客气气的。她很生气, 脸涨得通红,转身就想走掉。可他却大着胆子拉住她的手臂,塞了一个所谓的定情信物给她。


    沈潆看也不看,就把那东西扔到池子里去了,然后回了他两个字:“休想!”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丫鬟告诉她,厉王独自在荷花池边站了很久,像是石像一样。当时沈潆没在意,后来仔细想想,这个人那时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娶到她了吧?就算没有父亲的权势,没有他跟父亲的各有所需,为了她的那一番“羞辱”,他也会娶她。


    他就是这么个人,睚眦必报。他骨子里藏着的从来都不是卑微弱小,而是隐忍,然后报复。若不是后来她用真心打动了他,或许她那当厉王妃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多少。


    “裴章……”沈潆下意识地叫了旧时的称呼,顿时发觉不对,连忙低头。她的呼吸微微颤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沈潆,朕已经知道你的身份。”裴章一步步地逼近,忽然伸手掐住她的肩膀,“你为何要背叛朕?你为何要给裴延生孩子?你是朕的皇后!生和死,都是!”


    沈潆先是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不知裴章为何会知道这些。而裴章睚眦俱裂,拼命地摇晃她,好像要把她的魂魄都摇出来一样。


    最后沈潆忍无可忍,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不是你的皇后,我从来就不属于你!我已经赔了一条命给你了,你还想如何!若不是你赶尽杀绝,不留余地,你我又怎么会变成今日这般田地!你放开我!”


    裴章却不肯听,转而掐住她的喉咙,十分用力,几乎要掐死她。


    那个瞬间,她想到裴延,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不知哪来的力气,抬起脚狠狠地踹向他的命门。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


    “沈姨娘!”有人叫了一声。


    沈潆惊醒,这才发现是个梦,她下意识地想要摸一摸自己的脖子,却发现裴安坐在她旁边,抓着她的手:“沈姨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听你一直大喊大叫,还说了皇位……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沈潆对他笑了笑:“小公子,你听错了。我胡乱喊的,梦境哪里还能记得,早就忘了。”


    裴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咳嗽了两声。


    沈潆连忙坐过去,揽着他的肩膀:“你的病怎么越发严重了?夫人可有请大夫来看看?”


    裴安洒脱地笑了笑:“从小就是这个样子,早就习惯了。好的时候少,躺在床上的时候多。有时想出去走走,母亲都不让,就怕我被风吹着,被太阳晒着,加重病情。这次托沈姨娘的福,我才能离开京城呢。”


    沈潆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低头看着他纯真无邪的眼神:“你很想出去看看吗?”


    她那个孩子若是还在,也应该可以跟母亲坐在一起话家常了。


    裴安用力地点了点头:“当然想啦!我从小就想去外面看看。希望长大以后能治好病,去很多的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说到后面,他垂下小脑袋,显得更加瘦弱无助了。


    “小公子,上次你说不喜欢的那个怪老头,他给你诊治过吗?”沈潆提起刘知远。他连裴延的喉疾都可以治好,裴安交给他,至少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裴安点了点头,似乎不大愿意提起刘知远:“那个老头硬要收我做徒弟,让我去蜀中跟着他七年八年,要拿我试药,说还有几分希望,否则我可能都活不到十八岁。母亲很难过,当然不让我跟他去啦。我也舍不得离开母亲。”


    十八岁?那就是还有不到八年的寿数!沈潆震惊,可刘知远不会乱说,也许这是治好裴安唯一的希望。


    沈潆摸着裴安的肩膀,这个孩子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他只是不想让他母亲担心,所以才装作很坚强的样子。


    如今正是非常时期,沈潆也没办法找魏令宜好好谈一谈,只能将此事暂且搁置。等到风头过去了,她还是会想办法给裴安治病。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这是裴延的兄长唯一留下的血脉。她知道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她那个孩子在她肚子里不过几个月,她已经痛不欲生,更何况是十多年的母子之情,如何能够割舍。


    马车离开京城,一路驶向保定,晚上在一个乡间小镇休息。马上要到八月十五了,镇上的人比往日多一些,沿街还挂着不少庆贺节日的灯笼。沈潆他们投宿在一家客栈,客栈不大,但足够容下他们一行人。


    裴延派了昆仑外加一队府兵护送。


    昆仑的话向来不多,他把人送到客栈里,就自己带着府兵找地方休息了。沈潆带着裴安坐在一楼的大堂里,想点些好东西给他补补身子。春玉却在旁边念叨着:“公子不能吃太肥的肉,不容易消食的东西也不能吃,还有过于甜的东西……”


    绿萝在旁边嘀咕道:“那这还能吃什么,清汤白面么?”


    春玉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公子现在身子骨很不好,所以大夫说饮食上不能马虎,不然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绿萝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沈潆知道春玉对这母子俩的忠心,倒也不是真的要跟她们过不去,就说道:“听春玉的吧。我们也点些清淡的小菜就好了。”


    为了不让裴安难受,沈潆她们点的菜很简单,可纵然如此,还是比裴安吃的丰盛多了。裴安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美味佳肴,自己一口都不能碰,闷闷不乐。等吃过饭,几个人准备上楼休息。


    沈潆走在裴安的身边,轻声对他说:“藏起来的东西看看就好,不要偷吃。”


    裴安震惊地张大嘴,不知沈潆如何知道的。


    “如果小公子肯跟着那个怪老头学医,说不定有天,真的可以随心所欲地吃自己想吃的东西,到天下的任何一个地方去看看。公子不妨好好想想看。”沈潆耳语道。


    说完,她就扶着易姑姑,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了。


    裴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春玉对他说:“沈姨娘跟公子说什么了?她肯定巴不得把公子弄走呢,这样她的孩子就是侯府里唯一的孩子了。”


    裴安叹了声:“春玉,我以前跟你想的一样,总觉得二叔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赶走我和母亲。但是春玉,二叔和沈姨娘都不是这样的人。”


    “公子如何确定?知人知面不知心!”


    裴安摇头:“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她看着我的目光,如同母亲一样慈爱,她不会害我的。”


    春玉才不相信一个小户人家出来的姨娘,真有那样的胸襟和气度,公子不过是被她的手段和伎俩骗了。春玉虽然尽量不去招惹沈潆了,可也不代表骨子里就对她完全没有敌意了。


    京城到保定,不过两日的路程,昆仑照顾沈潆的身子,裴安体弱,硬是走了三日半。一到了城里,就有宋家的小厮来接应。


    “宋大人可是等了你们好几日了,可算盼到。”小厮热情道,“小的在前面带路,请各位跟我走。”


    昆仑认得这小厮,以前来府里传过信的。他刚要吩咐大队人马朝前,忽然一骑飞奔而来,在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阵。昆仑脸色微变,策马到沈潆的马车旁边:“京中有事,我得回去。送你到这里。”


    沈潆问道:“什么事?跟侯爷有关?”


    昆仑不回答,吩咐那些府兵好好保护,然后就直接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沈姨娘,怎么了?”裴安趴在沈潆的腿上睡觉,迷迷糊糊地问道。


    沈潆强压下担心,摸了摸他的头道:“没事,你睡吧,到了我再叫你。”


    裴安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那小厮带着人马到了一个弄堂前,说恐怕弄堂狭小,一下挤不进这么多人,也怕惊扰了左邻右舍,建议步行,让沈潆等人先进去。沈潆便牵着裴安下了马车,跟在那小厮的后面进了巷子。


    裴安抓了抓沈潆的手,沈潆俯下身子,裴安对她耳语道:“沈姨娘,这个人有点怪怪的。”


    沈潆看向前面殷勤带路,时不时还回头看他们一眼的小厮,小声问道:“哪里奇怪?”


    “我总觉得他有点心虚……”裴安若有所思道。他是个很敏感的孩子,沈潆看那个小厮,倒没觉得他有异常。


    易姑姑她们都跟在后面,巷子越走越深,那小厮还在说:“宋大人的府邸快到了,就在前头。宋大人清贫,刚到保定,还买不起像样的院子,委屈几位了。”


    沈潆忽然停住脚步,说道:“到底还有多远?走了这么久,刚才为何不让马车进来呢?我们两个身子柔弱,恐怕不能再走了。”


    那小厮转过头来,忽然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请沈姨娘和公子恕罪,小的也是逼不得已,上有老下有小……”


    沈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正待问清楚。巷子的前后从天而降几个黑影,迅速用布捂住了他们的嘴。那布里似乎下了迷药,沈潆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沈潆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这是间装饰得很华丽的屋子,家具也都是上好的木头所制。应该是夜晚了,屋里的灯火很亮。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还无法适应这样的强光,努力撑着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


    迷药的作用还在,她的大脑还是一片混沌,浑身无力。


    “有没有人?”沈潆扬声问道。


    立刻有个年轻很小的丫鬟进来:“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跟我在一起的人呢?”沈潆用力抓着她的手臂问道。


    小丫鬟惊恐地摇了摇头。


    “那你的主人是谁?这是那儿?”她现在都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保定城中。又是什么人要劫持她,目的是什么。


    小丫鬟还是惊恐地摇了摇头。


    沈潆见问不出结果,索性甩开她,想要自己下床,肚子忽然一阵抽痛。她整个人倒在床上,缩成一团,用手护着肚子。


    小丫鬟连忙扶着她:“大夫说夫人的胎不是太稳,要好生休养,千万不能乱动啊。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奴婢。”


    “我再问你一遍,跟我在一起的人呢?”沈潆咬牙切齿道。


    小丫鬟怯怯地回答:“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被带来照顾夫人,这间屋子里,只有夫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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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八章


    保定城里, 王倩如一直在家门口翘首以盼。她是个标准的闺秀,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成了亲之后更是如此。所以她知道沈潆一行人进了城,立刻就派府里的官家前去迎接。


    她也是嫁给宋远航之后,才弄清楚他跟裴延之间的交情。前几日,裴延忽然给宋远航来了一封信, 说军中局势混乱,希望他能代为照顾沈潆和裴安一阵子。宋远航当然一口答应,还把这件事告诉了王倩如,王倩如自然也觉得高兴。


    她跟沈潆已经有阵子没见了。沈潆怀孕,她还特意准备了朝阳又宽敞舒适的房间。


    管家去了很久,才跑回来说道:“夫人,小的沿着进城的路一直找到家门口, 并没有看见靖远侯府的人,您确定消息准确吗?”


    “怎么会呢?刚刚明明有个侯府的人来报信啊。”王倩如心中纳闷。宋远航当值, 不在家中,她只能吩咐官家再去探。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 管家回来禀报:“夫人,的确是有人接走了侯府的人马。小的寻着路找过去,找到弄堂外面的马车,可什么人都没有。”


    王倩如一惊:“你是说他们的确进了城, 但是在弄堂里消失了?是不是被人劫持了?”


    管家点头道:“恐怕是如此。要不就是老爷还派了别人去接他们,此刻人在官府里。”


    王倩如直觉不会,宋远航如果派了人, 肯定会告诉她一声。沈潆一定是遇到什么歹人了。


    “事不宜迟,你快去告诉老爷,就说靖远侯府的人出事了。”王倩如吩咐道。


    官家连忙领命离去。


    王倩如正要回府,看了一眼街对面似乎在监视自家的人,转身关上了门。


    她坐在明堂上思考。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她推测以沈潆的见识和气度,就算身陷险境,也应该不会惊慌失措,而是想方设法地跟他们取得联系。剩下的问题就是,到底何人所为?能在他们眼皮底下将人带走而不留痕迹,此人不说手眼通天,至少也是神通广大。


    她竟然不知保定城里有这样的人物,那此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还没等王倩如想清楚,宋远航已经火烧火燎地回来。


    “倩如,出事了。”他一进门就说道。


    王倩如抬头看他的神色,还来不及说沈潆的事,就听他继续说道:“鞑靼的四王子在天牢里被人劫走了,现场有证据证明是一群鞑靼的死士,大部分人都战死了,只有两个人带着四王子逃了,但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皇上大怒,下令封锁城门,全城搜捕。”


    “他们连天牢都敢劫?这不是火上浇油吗?皇上更不会放过他们了。”王倩如说道。这阵子,她总听宋远航提起这些事,耳濡目染,多少也知道点了。搁以前,她才不会关心国家大事。


    宋远航坐下来,皱眉道:“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我担心凭靖远侯和那个四王子的交情,四王子很可能会去求助靖远侯,而靖远侯也不会拒绝他。到时候,靖远侯跟皇上之间的交锋在所难免。我很早就说过,他与皇上之间,恐怕是无法共存的。”


    “还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王倩如神情凝重,“我派了管家去接沈潆,但管家说人没接到,后来有出去找,那行人却凭空消失了。恐怕她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什么?”宋远航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你为何不早说!”


    “我已经派官家去通知你了,想必你们在路上错过了。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王倩如带着几分歉意道。


    宋远航在明堂来回踱步,然后对王倩如说:“你在家里等着,我去府衙调派人手。如果人还在保定,我定会把她找到。”


    *


    沈潆所在的是个不大却很精致的宅子,房间外面就是花园。沈潆借口散步,在宅子里到处走了走,所有的侧门和小门都上着锁,前门离她的距离最远,而且那个小丫鬟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什么办法都没有。


    宅子里的人,好像就她们两个。


    小丫鬟把一日三餐准时送到她房中,还熬了几副安胎药给她喝。起初沈潆尚存戒心,后来想对方竟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从保定城把她带到这儿来,若真想杀她,哪里需要如此麻烦。


    她不能拿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身陷险境,更应该努力保全自己。


    那个叫仙草的小丫鬟,除了自己的名字,嘴巴十分严实,什么都不肯说。


    到了晚上,沈潆睡意全无,只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心绪不宁。裴延送她来保定的事情是临时决定,应该十分隐蔽,除了宋远航夫妇还有裴延的两个亲信,应该谁都不知道。


    这人既然能在她进保定城的时候就把她劫走,用的还是宋远航身边的小厮,这当中透着一种古怪。


    “夫人,主人来了,想要见您。您方便的话,换好衣裳,跟我去前堂吧。”仙草敲了敲门说道。


    沈潆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见到这个人,坐起来,缓了缓神。她下了床,理一理衣袖,衣裳还是来时的模样,十分齐整。然后她才开门出去,跟在仙草后面。


    沿着曲廊,走到一个花厅模样的地方,仙草停住脚步:“主人就在里面,姑娘进去吧。”


    沈潆迟疑了一下,还是大步走了进去。


    花厅摆设着几张桌椅,主座上的人正端着茶杯饮水,看到她进来,似乎有点意外她会来得这么快。


    沈潆见到这个人,只轻轻地笑了一下。果然如此。


    宋远航见她十分冷静,反倒有些挫败感。按照他的想法,沈潆是如何都不会知道整件事情是他筹划的。


    “你见我在这里,就不觉得惊讶?”


    沈潆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来,手靠在扶手上:“先前我还觉得是别人所为,后来就想到了你。第一,我来保定的事情,侯爷一决定,第二天就送我来了。除了你跟倩如,几乎不会有别人知道。第二,如果别人要对我动手,大可以在京城到保定这一路,不会到你的地盘上来。第三,迷药用的是最轻的量,好吃好喝地伺候,还找大夫开好药,这种劫持法,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宋远航抬手按了按额头,这个丫头实在太敏锐了。从前他就觉得,裴延性子单纯,恐怕不会是她的对手。果不其然,进府没几个月,就被她收得服服帖帖。


    “宋大人不想说说么?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么大费周章?”沈潆口气不悦。


    宋远航叹了声:“我也不想,保定府没有那么太平。之前皇上虽然没查到我跟裴延之间的证据,只是把我调出京城,但城里应该还有锦衣卫或者别的什么人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你在我这里,宫里肯定会收到消息,这不算是真的保护。所以你上路之后,我就建议裴延,弄出你在保定被人劫走的假象,索性假戏真做,也来不及跟你商量。而且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宋大人连倩如都瞒着?裴安他们又在哪里?”


    宋远航低头喝茶:“你们这么几个人丢了,官府肯定要过问,到时候难保不去我家查问。倩如胆子小,她不知道,还容易掩护你们的行踪。这个地方虽然隐蔽,但也不能有太多人进出,所以你原来的随从,我暂时都安排到乡下去,然后由一个完全面生又不引人注目的丫鬟来照顾你。至于小公子,我打算悄悄送到蜀中去。”


    沈潆愣了一下。


    宋远航看了一眼她的神色,似乎知道她想什么,主动解释:“一来,他是目前靖远侯府唯一的血脉,整个直隶都算是天子脚下,有什么风吹草动,在这里都不算真正的安全。蜀中虽说路途遥远了一些,但对他的病情会有好处。”


    “你这么说,是不是京城里出事了?”


    宋远航用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道:“裴延将你送到我这里来,是希望你能好好养胎,京城里的事情,你暂时不要管了。孕妇忌思虑。何况他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三岁孩子,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会照顾好自己,也懂得如何渡过危机。”


    沈潆承认自己忍不住牵挂他,希望能时时刻刻得到他的消息。否则她哪里能安心。


    “我不能久留,今日来就是向你解释,之后除非必要,我也不会再出现。生活上的任何事,都可以吩咐仙草去办。”宋远航说完,就要离开这里。


    沈潆问道:“我要在这呆多久?我如何跟外界联络?”


    宋远航侧头看她一眼:“你留多久,是由裴延决定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好好安胎才是上策。除非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否则就听我的。”


    沈潆暗叹,这个原顺天府推官,真是油盐不进。裴延让他做什么,他就照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要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这方法虽说刁钻,但锦衣卫的势力那么大,背后还有个蓝烟,不用非常之法,沈潆在保定恐怕也不安全。


    毕竟没人能想到宋远航会“监守自盗”。


    意见我都虚心接受,但关于情节方面,我会有自己的安排。


    毕竟我是上帝视角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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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九章


    明德宫内, 裴章正在发怒, 狠狠一甩袖子, 一屋子的人全都跪了下来。其中有锦衣卫指挥使冯淼,还有禁卫军的统领以及看守天牢的官员。


    裴章冷冷地看着他们:“在朕的眼皮底下,重兵把守的皇宫,让几十个外族人溜进来不说, 还让他们把要犯给劫走了。过几日,是不是有刺客要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而你们都不知道?!”


    “皇上恕罪。”众人齐声喊道。


    “除了这句,你们还会什么?限你们三日把兀术抓到!”


    冯淼抬头看着皇帝:“可是皇上,京城那么大,就算挨家挨户地搜,也需好几日的时间。找那么三个人, 无异于大海捞针,请您明示, 我们要从何处下手……”


    裴章道:“三个受伤的人,能走得远吗?他们想藏身, 又不想引人注目,当然就在皇城附近。怎么搜,去谁家搜,还要朕教你?”


    冯淼不敢说话了。他听这话的意思, 皇上好像知道兀术在哪里?


    皇城附近,又不引人注目,无非是那些王公大臣的府邸。兀术是鞑靼的王子, 朝中与鞑靼尚算熟悉的只有靖远侯。兀术又是靖远侯送到京城来的,那这么说,兀术很有可能去找靖远侯了。


    如果真的带人去搜靖远侯府,又把人从靖远侯府邸把兀术搜出来,那真是一场血雨腥风……


    “都下去吧。”裴章不耐地挥手道。


    一行人不敢多言,战战兢兢地爬起来,灰溜溜地退出去了。


    裴章余怒未消,胸膛微微起伏,脑中有一阵晕眩的感觉。他伸手扶住龙椅的椅背,努力地晃了下头,视线复又清明。御医要他平心静气,多多休息。可他知道兀术被人救走之后,抑制不住地气血上涌。


    他的皇宫,他的臣子,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牢固和有用。


    可紧接着,推测出兀术有可能的藏身之处后,他的内心深处又莫名地涌出种兴奋的感觉。他一直想找机会除掉裴延,现在老天终于把这个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早已经下了圣旨,窝藏兀术,罪同谋逆。以裴章对裴延的了解,这个人满腔热血,骨子里极重义气,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只要裴延敢帮兀术,那么他就是自寻死路。


    靖远侯这根刺早已经埋在他心里多年,从裴家与先帝在世的纠葛,再到如今裴延对他皇权的威胁,两代的恩怨累积下来,几乎到了无法共存的地步。


    “皇上。”大内官走进来,作揖道,“几位阁老求见。”


    前些日子,因为皇帝对鞑靼使臣团的怠慢,阁臣已经多番进谏。裴章不耐烦与这些老朽之人解释自己的动机,依旧是我行我素。在他的版图里,整个北境都应该划入大业的疆域,而这一天,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这群顽固的老臣今日见不到他的话,明日肯定还会再来。


    “让他们进来。”裴章坐在龙椅上,神色恢复如常。


    高泰等人进入殿中,二话不说地跪在地上。高泰最晚入阁,官位也比较低,所以跪在最后。这里本来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但是入了阁,在朝为官,便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今日这些人说要来进谏,若单单他一个置身事外,恐怕以后也没办法在内阁呆下去。


    他自诩了解皇帝。虽然他与皇帝的接触不多,只是此前开经筵的时候,做过几次日讲官。但他发现皇上对任何事物,包括儒家经典都有自己读到的见解,并且很难被改变。


    高泰前面的老臣说道:“皇上,此次鞑靼使臣团之事,归根结底,是皇上之失。您现在弄得满城风雨,边境紧张,是否考虑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裴章说得云淡风轻:“不过是开战罢了,有何可惧?”


    “皇上。”另一个大臣说道,“这些年,大业与鞑靼在边境虽时有摩擦,但没有再起大规模的战争,是两国百姓之福啊!如今您将鞑靼汗王的亲弟弟扣押,还要治他的罪,这不仅仅是两国邦交的问题,更是侮辱了鞑靼的王室。鞑靼举国上下,会为了尊严而向大业宣战。那么两国好不容易换来的和平,不就付之东流了吗?”


    大业的文官向来敢作敢为,为了说出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哪怕豁出性命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内阁本就是为了帮助皇上处理大小政事而存在,同时也肩负着监督帝王言行的责任。


    裴章义正言辞地说道:“我的先祖本就是从鞑靼皇室的先祖手中,夺得的江山。你们以为,我们跟他们真的可以和平共处吗?鞑靼物资缺乏,每到冬天,就有许多平民百姓会冻死和饿死。那些手握兵权的贵族,就会伺机侵扰我国的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们口中所谓的数年和平,只是我们一再的忍让,没有报复回去而已。”


    他站起来,走到几个重臣面前,手背在身后,脊梁挺得很直。


    “朕告诉你们,他们想要多开互市,不过是想让更多的鞑靼人能到大业来,了解我们,从而想办法对付我们。让双方的军队各退几里,这是权宜之计。我们中原人讲信用,等到真把兵撤了,在那里生活的百姓,都会因为这个愚蠢的决定而付出代价。”


    高泰看到跪在他前面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不得不说,皇上的确是个天生的帝王。不管鞑靼是否抱着这样的心理,被他这样煞有介事地说出来,在场的人就无不信服。懂得操纵人心,才是帝王权术的最高境界。


    裴章抬手按了按额头,说道:“朕有些累了,众位爱卿若没有别的事,就先下去吧。”


    这几位阁臣本来都做好了拼死进谏的准备,现在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都有些悻悻然,只能告退。高泰按制是要最后退出去的,但皇帝忽然叫住了他。


    其它人都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只能跪在地上不动。


    “方才高爱卿怎么没说话?”裴章问道。


    高泰眼皮一垂:“臣觉得皇上做事,应当有自己的理由。臣入阁不久,自认对于政务的理解不会比别的同僚或者皇上深,因而没有说话。”


    裴章习惯了听那些文臣滔滔不绝地各抒己见,头一次见到这样会藏拙的,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好感。他走回龙椅坐下来,一边翻着奏章,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你有个女儿,是皇后的闺中密友吧?”


    高泰不知皇上怎么问起阿锦来了,连忙回道:“是,小女在年少的时候就认识皇后了,共同拜在一个大家手底下学箜篌。”


    “朕好像听皇后说过,她是个用香的高手?以前还曾送过安神的香囊给皇后。”


    高泰点了点头:“小女对香和药是有几分钻研,臣有时头疼脑热的,懒得请大夫,便叫她回家看看,多数也能治好。”


    裴章扯了一下嘴角:“既如此,庄妃生了皇子之后,总说睡不着觉,你改日叫她进宫,去蒹葭宫给庄妃调个香,好让她能睡得安稳些。”


    高泰尴尬地笑了笑:“宫中有太医院还有御药房,小女那雕虫小技,只怕上不得台面。”


    “无妨。太医院用的药太过讲究和慎重,庄妃也不喜欢。也许你女儿调配的香,正好能对她的胃口。”


    高泰只能俯身道:“既如此,臣回去后就告诉她,让她挑个娘娘方便的时间,进宫来吧。”


    裴章颔首,高泰就退出去了。


    高泰出宫回家,匆匆地找到高南锦的房间。高南锦正在教两个孩子写字,看到高泰来了,笑着说:“父亲来得正好,快看看他们的字有没有进步。”


    高泰作势夸了几句,就把高南锦单独叫到屋外,告诉她:“你近来可有做过什么事,惹得皇上注意了?皇上今日忽然问我你会不会调香的事儿,还提起了皇后,要你进宫去给庄妃娘娘调香。”


    高南锦闻言,面色变白。难道皇上知道了那件事?自从那个御药房的人出事以后,她就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可皇宫里风平浪静,她以为自己已经过关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高泰皱眉问道。


    高南锦的手抓紧帕子,轻轻地摇了摇头:“父亲多心了,女儿只是不想进宫,那是个伤心地啊。”


    高泰叹了一声,知道女儿与嘉惠后是打小的情分。嘉惠后入葬皇陵那日,她还在那嚎哭了一日一夜,险些晕厥。


    “没事就好。皇上近来处事,冒进了许多。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剑锋所到之处,难免有损伤。只怕最近就要发生大事。阿朗来信告诉我,要我对朝堂的事装聋作哑,别太出头,你自己行事也记得小心点。”


    “父亲,我知道了。”高南锦轻声应道。


    高泰负手离去,等他走远了,高南锦才虚脱一样,沿着柱子滑落在地。过了这么久,她以为她逃开了,没想到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那日,她从御药房取香,的确看到里面有一味多余的香料,也没注意。后来在长信宫点燃,她才闻出那香料是黄栀子,黄栀子性寒,不适合给沈潆使用。


    起初,她以为是后宫什么人下的手。因为这味香料,实在是不起眼,很难查得出来,燃烧之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除非是天生对香气很敏感的人才能觉察出来。而她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当时,沈潆在睡着,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没有说出来。当天晚上,沈潆就死了,她还安慰自己,那味香料不足以要人性命,充其量只是让人难于生育。而沈潆已经病入膏肓,根本不可能再给皇帝留下血脉了。


    每次高南锦在沈潆面前说自己家庭如何幸福美满的时候,一根黑色的藤蔓就会缠绕住她的心。谢云朗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她啊!他出于责任的照顾和关怀,对于高南锦来说,就像是施舍和同情。她要的是他的心!可他的心,却属于沈潆。


    可事实却是,她妒忌。她觉得沈潆已经贵为国母,拥有天底下最好的两个男人的倾慕,如果再让她生下孩子,她的人生实在是太过完美了。这点瑕疵,不算什么。


    只是她没想到,沈潆竟然那么快就死了。她也不知道跟那味香料有没有直接的关系,心中一直愧疚不安。


    皇上一定是知道了她隐瞒不报,才故意试探父亲。但皇上没有即刻动手,而是让父亲来提醒她,便是告诉她,她早晚要为那件事付出代价。


    “娘,您怎么了?”两个孩子见母亲久久不归,出来找她。


    高南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振作精神:“没事,我们接着回去练字。”


    女孩儿问道:“娘,我想爹了。他什么时候才能从西北回来呀?”


    “你要是想他,就给他写信吧。来,娘教你怎么写。”高南锦牵着儿女柔嫩的小手,回了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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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章


    将沈潆送走之后, 裴延就命下人紧闭府门, 除了日常所需的采买, 一律不要到街市上去,也不要与外面的人多接触,以免节外生枝。


    他每日在书房里研读兵法,本想尝试着置身事外, 可还是心中难安。没等他再做什么,麻烦已经自己找上了门。


    昆仑把在墙角奄奄一息的兀术拎到裴延的面前,兀术伤得很重,只剩出气的份儿了,瞪着一双眼睛,只能哼哼。青峰吓了一跳,恨不得把昆仑这个呆子揍一顿。又不是捡条阿猫阿狗, 这种时候把这个烫手山芋捡回来,简直是在惹麻烦。


    裴延起身, 蹲下去查看兀术的伤势。他身上刀伤和剑伤都有,整个袍子都被血浸染, 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会死。


    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先救人性命才是首要的,他让昆仑把人带到客房去休息。


    昆仑一把兀术带走,青峰就对裴延说:“爷, 您不是想救他吧?他被关在天牢里,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这里,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个陷阱。人犯在皇城大内丢了, 皇上不可能不派人找。万一皇上的人找到这里,我们有一百张口都说不清啊!不如这样,我偷偷地把他送到城中的医馆去医治吧?”


    “你能保证,能把他平安地送到医馆?只怕现在这周围都是搜捕他的人了。”裴延面色凝重道。


    “啊?这么快!”青峰还没反应过来。


    裴延清楚,兀术能从守卫森严的天牢里逃出来,并非是偶然,恐怕是多方势力共同努力的结果。目的就是要把他引到靖远侯府来,好激化他跟裴章之间的矛盾。


    裴延原本还打算为了救兀术,再进宫劝劝裴章,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努力阻止裴章挑起两国之间的争端。这无关他们个人的生死荣辱,帝王想要征伐,苦的不过是边境的将士和百姓。


    可还没等他行动,兀术就从天牢里逃出来了。现在看来,和平解决此事,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最坏的结果就是,可能把他自己搭进去。可他明知道如此,也不能见死不救。


    “别说那么多了,先救人再说吧。”裴延道。


    青峰没办法,只能去找了府中相熟的大夫来。兀术也是命大,那么多伤口,却没有一处伤及要害,所以才能留下一条命。大夫给他上了药,又包扎好伤口,又开了几副内服的汤药,给他调理。


    兀术躺在床上,觉得终于能缓口气,虚弱地说:“我好饿,你们快给我弄点吃的。不然我没疼死,也要饿死了。”


    青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顾着吃,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但人救都救了,也不能亏待,他还是吩咐厨房去准备吃食了。


    大夫走到屋外,对裴延行礼:“侯爷,恕我冒昧,这是鞑靼人吧?”


    裴延点了点头。


    大夫面色有些苍白,说:“外面到处都是官兵在搜查,说要找三个受伤的鞑靼人……”


    “我不会为难你,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先回去吧。”裴延道。


    大夫叹了口气,抱拳行礼,然后就挎着药箱走了。


    裴延回到屋子里,兀术已经大口大口地吃起肉来了,好像饿了许久。事实上他被关在天牢里,不过才几日。


    这个人明明伤势很重,刚刚看着还以为快死了,可现在又没事人一样地吃东西,就像根生命力旺盛的野草。


    裴延坐在床边,兀术侧头看了他一眼:“你们府里的厨子好差劲,比京城酒楼里的差远了,要不是我饿得不行,这种东西我才不吃。你好歹也是个侯。怎么对吃的这么不讲究?”


    他说话的声音明显没有往常洪亮,显得有气无力。不知道是否故意装出这副无事的样子,好让裴延放心。


    裴延没有理会他,而是问道:“是谁把你从天牢里救出来的?皇宫戒备森严,锦衣卫和禁卫有数千人,你们怎么能逃得出来?”


    说到这个,兀术的神色才黯淡下来。


    “王兄怕我遇到危险,给我找了三十几个身手顶好的勇士,暗中保护我。昨夜,他们杀进皇宫,拼死把我救出来,最后只剩下两个。把我放在你家墙角,就帮我去引开那些追兵了。”


    “不对。”裴延摇头道,“就算那三十个人各个都能够以一敌百,他们如何知道皇宫的地形,又怎么在不惊动锦衣卫和禁卫的情况下进入天牢把你救出来?”


    兀术觉得这问题有点难,他现在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当时的情景根本都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他们出了天牢,就被潮水一样的士兵包围了。那是一场苦战,打得十分惨烈,勇士一个个在他身边倒下去,后来是他发现屋顶防守上的漏洞,他们才能够突围出来的。


    “你要是怕麻烦,就把我丢回街上好了。你们的皇帝,看来是铁了心想要我们的命。你把我交出去,也能保你府中上下平安,没准还能立个大功。”兀术一边吃东西,一边闷声说道,“不过先让我吃饱,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好。”


    裴延冷哼了一声:“你用不着激我,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兀术用眼角的余光偷瞄裴延:“我说真的,皇帝如果把我从你府里搜出来,你只怕会有□□烦。”


    裴延双手抱在胸前,挑了挑眉:“你知道我会有麻烦,还故意倒在我家门前。现在说这些还有用?”


    兀术不吭声了,专心地啃着鸡腿。反正他也只是客气客气,他知道裴延的性子,不会轻易把他交出去的。


    屋子里只有兀术吃东西的动静。裴延心乱如麻,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么救下兀术并且把他送回鞑靼,哪怕是危险重重,他也会去做。但府里还有他的母亲,长嫂,这座靖远侯府,是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才要回来的,代表着裴家世代的荣光。


    如果要冒险收留兀术,等同于要放弃这所有的一切。


    他不想连累家人,更不想家人因为他的决定而受到伤害。他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他还跟沈潆约好,尽快去接她。可现在,他恐怕要食言了。


    “你还能动么?”


    兀术尝试动了下胳膊和腿,果断地摇了摇头。


    裴延道:“你不能留在靖远侯府,等到天黑,我把你送到一个人那里,希望她有办法能够帮你。抱歉,我不能用我的一切,换你一条命。”


    兀术点头,表示理解。事实上裴延没有立刻把他丢出去,已经很够义气了。只是他不知道,在重重封锁的京城,还有什么人能救他?


    “你不介意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吧?”


    “说了你也不知道,你先好好休息。”裴延站起来,走到屋外。


    青峰在廊下走来走去,看到裴延出来,立刻过来,神色焦急:“爷,我刚才去外面转了一圈,到处都是锦衣卫和禁卫的人,已经挨家挨户开始搜查,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查到我们府上。您真的要留四王子在这里?”


    “你先去趟歌月坊。”裴延忽然说道。


    青峰不知道这个时候还去歌月坊做什么,都火烧眉毛了!裴延却十分镇定地说道:“我写封信,你送到他们东家手里就是了。”


    青峰只能照吩咐行事。


    裴延让下人紧闭府门,吩咐若有人上门查问,尽量拖延时间,让昆仑把兀术背到地窖里去藏着。


    京城达官显贵的府邸下面基本都修有密道和地窖。密道是可以逃生的,而地窖则可以用来藏人。靖远侯府的地窖修成已经有些年头,几乎没怎么用过,现在用来贮藏冰块,寒气逼人。


    昆仑把兀术扶到地窖里,兀术冷得直打颤。这寒气比草原的冬天还要难忍。昆仑把他放在角落里,将厚厚的毯子盖在他的身上。他用家乡话问道:“喂,你就不想回故乡去看一看吗?”


    昆仑站在那里:“对于我来说,故乡是个永远回不去的地方了。”


    兀术轻轻笑了笑:“对我们草原上的人来说,没有根的人,死后连魂魄都无法进入轮回。裴延就这么好?值得你如此为他卖命。”


    昆仑回答:“从我跟了侯爷那一日起,早就将这些事置之度外。至于值不值得,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否则你也不会在这里。”


    兀术原以为昆仑木讷,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他心里跟明镜一样。是啊,他跟裴延并不算生死之交,只是萍水相逢,打过交道,并不足以让他把性命都交托。可是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只想到了靖远侯府,偌大的京城,他也只相信裴延能救自己。


    这个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人无条件地跟随。


    昆仑带兀术去了地窖不久,守门的府兵就跑来禀报裴延,锦衣卫指挥使冯淼亲自上门,手里还带了几十号人,看来是要搜查府邸。


    裴延已经做好准备,跟着府兵到门口,双方正在对峙。


    冯淼看到裴延终于出来,抱拳道:“靖远侯,我在执行公务,还请你配合!”


    裴延负手站在门后,与冯淼隔空相望:“不知道指挥使大人带着这么多的锦衣卫到我府上,想要做什么?”


    冯淼算是第一次在公开的场合听到他的声音,低沉压抑,却有种统御千军万马的气势。像冯淼这种锦衣卫指挥使,在京城里养尊处优,被称为皇帝的鹰犬,而裴延这种在沙场上刀光剑影过来的大将,受人尊敬。他们都是臣,终究是不同的。


    冯淼知道他明知故问,耐心地解释:“昨夜有人闯进皇宫,将四王子给劫走了。皇上大怒,要我等三日之内,将人犯捉拿归案。时间紧迫,所以我只能亲自带队至此。侯爷,还请您让开。”


    “锦衣卫若是奉了圣旨搜查,我自然无话可说哦。只是我这靖远侯府,也不是街上的集市,寻常百姓的家中,任你们想搜就搜。传出去,我这将军侯的颜面往哪里搁?若是你搜不出什么,该当如何?”裴延气势逼人地问道。


    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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