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这日, 天刚蒙蒙亮, 沈潆便被易姑姑等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早春二月, 还十分寒冷。沈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被她们三个人轮番折腾。
裴延这几日都未宿在延春阁。许是此去大同要走上十天半个月,想让她好好休息,也许是公务缠身, 无暇他顾。总之,自从刘知源治好他的喉疾以后,沈潆几乎就见不到他的面,只托青峰送去一套青瓷的茶壶茶杯,叮嘱他多喝水。
她仿佛又回到年少那会儿,心中装着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关心他的衣食起居。可是心境却又大不一样。那会儿她是正妻, 情窦初开,真心真意。这会儿她只是个妾室, 为达目的,费力讨好。
前两日, 青峰来告诉她,王夫人已经答应了王倩如和宋远航的婚事。她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也能放心离开京城了。至于追查老侯爷当年获罪之事,她打算交托给陈氏, 日前还送了一封信回家。
红菱和绿萝一阵忙活,最后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红菱道:“姑娘,弄好了, 您快看看。”
沈潆这才回过神,看着镜中的自己,颇有几分陌生的熟悉感。
前世她年少时,为行事方便,也曾穿男装行走于坊间。只不过那一世的容貌只能算中等,男装也未见多出彩。跟身边的高南锦相比,逊色许多。她虽出身比高南锦优渥,两人的才华不相伯仲,但论长相,却远在她之下。只是与生俱来的骄傲,不允许那点自卑心作祟。
所以对于谢云朗之事,多少有点不服输的心思在里头。
但老天总是公平的。这一世拿走了她高贵的身份,却给了她世间少有的美貌。这一身翠绿长袍,衬得她体态轻盈。个头不及一般的男子,绿鬓朱颜,有种难辨雌雄的俊美。
红菱蹲下来帮沈潆整理衣摆,叮嘱道:“姑娘虽是跟侯爷一起走,路上也要多加小心。奴婢几个不在您身边,衣食住行总有不方便的地方。塞外苦寒之地,天凉要记得添衣……”
沈潆挑了挑眉:“我只是比你们先走,很快就会在大同汇合的。”
按照计划,沈潆今日要“移去别院”,所以易姑姑她们还得留下做场戏。
绿萝早就饿了,一边啃着窝窝头,一边猛点头:“是啊。红菱前两天就开始唉声叹气的,说打小没离开过您身边,怕您不习惯。姑娘这身男装太俊了,小心在路上惹了什么桃花债。”
沈潆忍不住笑起来。之前她们看的一个话本就是男扮女装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富家小姐女扮男装当官,迷倒了满朝文武,连皇帝都怀疑自己喜欢男人,跟自己的妹妹当起了情敌。
故事虽然显得荒诞不羁,但也津津有味地看完了。
易姑姑把收拾好的包裹拿过来,交到沈潆的手里:“我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姑娘得仔细自己的身子。”她看了一眼沈潆的肚子,沈潆脸微红。易姑姑跟她的时日不长,但一直帮她记着小日子。她这月的月信已经迟了好几天,虽然以往也总是不规律,但裴延与她同房的次数太频繁,难保不受孕。
她曾子嗣艰难,年纪轻轻就没了孩子,这辈子还是小心为上。
沈潆出门时,天还未大亮。青峰举着灯笼等在廊下,不似以往那般和气:“请跟我来。”
沈潆跟易姑姑她们告别,跟着青峰出了院子。为掩人耳目,他们拐进林中的小路。沈潆不知道这里居然还有条路能通向前院,便问道:“你们平时也会用这条路吗?”
青峰冷淡地回答:“不常。在您入府以前,侯爷基本不怎么来后院。”
沈潆知道青峰不满她跟着裴延去西北的事,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战场并非儿戏,带着她实在是个累赘。
“青峰……”她叫了一声,“你在生我的气?”
青峰在前面走着,手中的灯笼摇摇晃晃,先是不说话。
沈潆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也不过是个少年,却跟着裴延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年,几经生死,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
青峰叹了口气道:“我和昆仑的确不赞成侯爷带着您。侯爷向来公私分明,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否则西北也不会被他守得固若金汤。此次侯爷冒着违抗军令的风险,也要带着您,不过是不想您再受一点委屈。希望您能明白他的心意,不要辜负他。”
沈潆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去西北是侯爷先提出来的,刚开始我也没答应。后来刘知源给他治嗓子,好不容易有点起色,我怕他不把自己当回事,再把身子弄坏,才答应跟他去西北,方便照顾他。我会留在大同,不跟你们进军营,这应该不算违背军令吧?”
青峰看了她一眼。这个沈姨娘入府的时间并不长,却经历了几番变化。刚开始时十分朴素,处处都不敢扎眼。后来她忽然变了风格,衣着鲜丽,云鬓娇容,还有几分距离感。如今她又换上男装,俨然是个俊美的少年郎,让人莫名的心跳加快。
青峰别开头,快走几步,没再说话。
到了前院,裴延和昆仑正站在院子里说话。裴延单手背后,穿了身普通的蓝色深衣,身上的锋芒收敛了许多,乍看之下就像个寻常百姓。只是他举手投足间的那份气势,很容易就出卖他。
昆仑正说到鞑靼四位王子的事情,两人看到沈潆走过来,不约而同地侧目。昆仑只是看了一眼,便迅速地移开目光。裴延则肆无忌惮地看着沈潆,目光中隐含着几分欣赏。这丫头真是穿什么像什么,一身翠绿的长袍,宛如青竹般挺拔。
沈潆走到裴延面前,本来要行礼,改为抱拳:“沈一见过侯爷!”
裴延扬了扬眉毛,沈一?她几时改名字了。
沈潆自己解释道:“路上总得有个称呼。小的沈一,以后就是侯爷的贴身随从,负责照顾您的饮食起居。”
裴延扯了下嘴角,随她去。本来就是个名目,为了上路方便。他也不想让旁人知道她是个女孩。不过伺候人这种事,他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以他对这个丫头的了解,他不照顾她就不错了。
他们一行从侧门出了府,青峰已经打点好了,门外停着辆简朴的马车,完全不会引人注意。为了行路快些,特意套了两匹马。裴延扶着沈潆先上了马车,这马车跟侯府惯用的不同,里头并不宽敞,只刚好能容两个人。
沈潆尽量靠边坐好,把大的空间留给裴延。裴延上车以后,闭目养神,没有说话。他本来就话少,刘知源治了他的喉咙以后,虽然已经能开口,但除非必要,他也很少说话。
沈潆缩在他身边,抱着膝盖,假装睡觉。
她不是个很会聊天的人,而且早上起得早,她还有睡意,马车晃晃悠悠的,正好睡觉。
半梦半醒中,她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拍自己的肩膀。
“你母亲来了。”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沈潆一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脑袋正躺在裴延的腿上。而裴延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几乎占了大半的空间,把裴延挤到了一边。她连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我睡着了?您怎么也不叫我。”
马车并没有在行驶,裴延伸手指了一下外面,示意她看看。沈潆连忙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天边刚翻出鱼肚白,清晨的空气十分干净。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老树底下,陈氏和林妈妈站在那里,不知等了多久。
“侯爷,我能下去跟母亲告别吗?”沈潆试探地问道。她害怕耽误他们的行程,因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裴延干脆地点了点头。沈潆高兴地钻出马车,直接跳了下去,差点崴到脚。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飞快地奔向陈氏。
“娘,您怎么来了?”沈潆抓着陈氏的手臂问道。
陈氏看到沈潆的装扮,惊讶道:“嘉嘉,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沈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笑道:“侯爷出门带着女眷不方便,我只能扮成他的小厮。”
林妈妈在旁说道:“日前姑娘写信回家,夫人不放心,非要来看看。我们不敢贸然去侯府拜访,也不知你们今日什么时候离开,料想是天亮之前,所以不过寅时就在这里等着了。”
寅时天还没亮!沈潆皱眉,摸了摸陈氏身上的披风,果然冰凉,心疼到:“你们应该给我捎个信的。白等这么久。”
陈氏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的身子骨硬朗,比你爹还强得多,只是不敢给你添麻烦。咱们长话短说。嘉嘉,我听说大业的军令,是不许女人随意出入军营的。你跟着侯爷去西北,没关系吗?”
沈潆道:“娘,我不是去军营,而是到侯爷在大同的府邸。侯爷做事向来有分寸,他会照顾女儿的,您放心。”
陈氏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在信中跟我说的事情,我会找人调查的。只是你们为何突然要调查一桩陈年旧案?”
沈潆不能跟陈氏说实话,便低声道:“当年侯爷的父兄是蒙受了冤屈,怕是安国公府也牵连其中。侯爷要给父兄翻案,却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我才请娘帮忙。不过当年涉案的人多数已经不在了,仅有的证据应该也收藏在内宫的府库之中。娘不用特意为此冒险,尽力而为就是。”
陈氏点头,硬塞了一个小包袱给沈潆。沈潆以为又是金银钱财之类的,刚要推拒,陈氏按着她的手说道:“这包袱里装的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而是常备的药和一个信物。等你到了大同,拿着信物去我写的地方,自会有人传递京中的消息给你。记住,此据点隐蔽,连侯爷都不能告诉。”
按理来说,大同没有水运,应该不是漕帮的势力范围。不过漕帮的人向来神通广大,沈潆也没有多问,只把东西收下了。
“天色不早了,别耽搁你们的行程。快走吧。”陈氏依依不舍地说道,“嘉嘉,务必照顾好自己,家里的事不用担心。”
林妈妈道:“姑娘若得空,记得写信回来,免得夫人挂念。夫人嘴上不说,但您进了侯府的这些日子,她几乎日日都担心您。大夫人时不时地冷嘲热讽,就拿二姑娘的婚事跟你比较,老爷和夫人听了,心里都不是滋味。”
孙氏向来好胜,沈蓉能嫁到高家,还是正妻,自然要拿来炫耀。沈潆拉起陈氏的手说:“娘,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至于大伯母,不过是逞口舌之快,随她去。二姐姐的心性,若嫁到高家以后依旧不改,往后有她的苦头吃,大伯母很快就会收敛了。我到了西北,一有空就会写信给您。家里若有事,也可以写信告诉我。”
“娘都晓得的。”陈氏大大咧咧地说道。
这时,裴延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陈氏和林妈妈的面前。她们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匆忙行礼。先前,林妈妈打听了很多关于靖远侯的事,心中惧怕,但还是偷偷抬眸看了一眼。
男人生得十分高大,棱角分明,剑眉英挺,一双眼睛如深潭般,看不透那里面藏着什么情绪。林妈妈十分意外,她原以外靖远侯是个凶神恶煞的老男人,没想到如此年轻英俊。难怪姑娘看起来面色红润,俨然是一副浸润在爱里的模样。
裴延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免礼。他头一次见陈氏,对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内宅妇人,不似有什么呼风唤雨的本事。不过他向来不会以貌取人,这个陈氏能请到刘知源这样的人物,本身就不简单。他曾经向刘知源探过口风,那老儿虽然行事荒诞,但极有主意,三言两语便转开了这话题。
他还让青峰用自己建立多年的情报网打探,依旧查无所获。若不是她真的平凡,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不让外人窥得真相。
陈氏恳切地说道:“侯爷,嘉嘉是我们夫妻的独女,虽说我们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自小对她也是百般疼爱,从没有让她吃过什么苦头。望您垂怜,好好待她。民妇感激不尽。”
裴延看了沈潆一眼,点头,算作答应。他并不擅长跟女人打交道,之所以下马车也是想催沈潆快一点。
一时之间,双方都无话说,气氛有些尴尬。沈潆赶紧打破沉默:“娘,那我们走了。”
陈氏目送着裴延和沈潆上了马车。沈潆撩开车窗上的帘子,对陈氏喊道:“天凉,您快回去吧!”
可陈氏似乎舍不得走,还是站在原地,等着他们先离开,不停地挥手。马车缓缓驶动,沈潆回头看着那两个人影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两个镶嵌在天际的黑点,才放下了帘子。
莫名的,她鼻子有些发酸。从前没有这么多愁善感,或许是年纪大了,越来越经不起离别。
“你的乳名叫嘉嘉。”裴延忽然开口。
☆、第五十二章
沈潆转过头看他。男人的脸近在咫尺, 表情十分认真, 眼底有些许不悦。她想起刚进府的时候, 他似乎问过这个问题,当时她并没有诚实地回答。刚才陈氏唤她的乳名,恰好被他听见了。
“为何骗我?”裴延凑过来,双手撑在沈潆的两侧,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沈潆坦然地回答:“侯爷应该知道,女子的乳名只有父母和夫君才能叫。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把您当成夫君。现在,我也没有资格。”
她的语气平静,每一个字却敲打在裴延的心上。
裴延双手环住她的后背,将她揽到了怀里。她入府的时候,他压根儿就没想过有一日会把这个女人带到战场上去, 更不会想到自己会有娶她为妻的想法。但大业律法摆在那儿,从妾到妻, 并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
“我不会让别的女人有这个资格。”裴延低声说道。
沈潆一震,抬眸看他,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很快就被她压下去了。凭裴延的身份,怎么也要个公卿之女来配。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女子,能得到他的宠爱已算幸运。只是无法名正言顺地站在他的身边, 生的孩子,也永远要在前面加个“庶”字。
这是她难以言之的痛,甚至因此觉得这段关系无法长久, 但她不能用做不到的事去要求他。记得当初永王要将他那个出身不低的贵妾扶为正室,还颇废了一番波折,惹得先帝大怒,差点失去宠信。
裴延低头吻了下她的发髻。他不会轻易许诺,但认定的事情,必定要想方设法去达成。等这次鞑靼的动乱平息,她又怀上了孩子,就可以着手去办了。
马车再次停下来,昆仑在外面说道:“侯爷,他没有来。”
前几日,他们与王定坤约定在此处碰面。但时辰已过,王定坤没有出现。八成是怕死不敢来,或者干脆躲起来了。
裴延见过不少像这样的逃兵,也没期望一开始王定坤就会乖乖地听话。对于王家的人来说,骁勇的定国公和往昔的荣华或许已经变成了一个印记,唤不起后辈子孙心中的热血。但不管王定坤跑到哪里,裴延都会想办法抓他回来。
裴延坐直身子,若有所思。沈潆问道:“侯爷在等谁?”
“王定坤。”
沈潆立刻明白了。她之前还奇怪,王夫人怎么会忽然同意王倩如和宋远航的婚事,看来还是跟王定坤有关。
“侯爷准备把王公子带到战场上去?”沈潆再次问道。在她的印象里,王定坤也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并不是打仗的料。裴延也不会因为王倩如的婚事,就做这么草率的决定,应该是有别的用意。
裴延看向她,神色略显沉重:“大业的王公子弟,已无几人会打仗。”
沈潆微微一愣。她以前身处后宫,从不过问朝政,对国家大事也不上心。她只知道为了西北换将的事情,裴章愁眉不展,而一提到大业的守将便露出同裴延一样的神色。
裴延看到沈潆不懂,耐心地解释道:“大业开国以来,直至先帝时期,杰出的将领仍是层出不穷。远的不说,单是定国公,安国公和我父亲,各个都能够镇守一方。可随着九王夺嫡之乱,各方势力争得你死我活,那些握有兵权的大将成为了先帝心中的刺。只要稍有不臣之心,先帝就会加以肃清,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慎,就会引来满门的灾祸。”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那段艰苦的岁月又浮现在沈潆的脑海里。
“所以在这种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一辈,各个都是不问朝政,走马斗鸡之辈。可以说,除了侯爷,无人可以再守边境。一旦敌人进犯,您出事,后果不堪设想。侯爷想把王公子带到战场上去历练,也是给那些京城里的王公子弟做个表率?”
裴延赞许地点了下头。这丫头能这么快地猜到他的想法,果然是只心思机敏的小狐狸。
沈潆嘀咕道:“那你应该直接把他绑去,还真的相信他会自己来。”
她的声音虽小,裴延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扬起嘴角,抬手按在她的头顶:“别担心。”
沈潆才不是担心王定坤不去战场,而是担心他又去搅了王倩如和宋远航的婚事。这世间有情相爱已是不易,她想看到他们开花结果。可她离开京城以后,再帮不到王倩如,因此有些放心不下。她承认自己的格局还达不到裴延那样的高度,心里只能装着那些熟悉的人,而放不进整个天下。
“到了大同,我有事情交代你去办。”裴延说道。
“什么事?”沈潆好奇地问道。
裴延却摇了摇头,故意卖关子,没有明说。
马车行了一日,沈潆很少出远门,刚开始还有点兴奋,趴在车窗上看沿途的风景。但看得久了,难免厌倦。裴延则一直在看兵书和舆图,旁若无人,十分入迷。
沈潆凑过去看了一点,都是关于排兵布阵的,她看得头晕,索性睡觉。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一个小镇。此处仍是顺天府的管辖范围,虽比不上京城那般繁华,但沿街开设店铺,到了晚上仍不关门,街上人来人往,也十分热闹。
镇上只有一家可以投宿的客栈,而且只剩两间房。
青峰谈妥加钱,昆仑跟着店小二去后院放置马车。
沈潆跟在裴延的身后走进大堂,大堂上摆放着几张桌椅,几乎坐满。食客大都是壮汉,看起来是走江湖讨生活的。青峰看了看,没有空位,说道:“爷,不如咱们先回房休息?等晚点再下来。”
裴延点头。自进来以后,无论是店家还是食客,大多看了沈潆几眼。那些目光各含深意,裴延感到很不舒服,偏偏当事人全无所觉,还在好奇地四处打量。
“跟我回房。”裴延回头道。
沈潆应了声,跟着他上楼。青峰本来要跟他们一起,想了想,又退回到楼下。他还是识趣些,别碍了侯爷的好事。这路上多了个“沈一”小兄弟贴身照顾侯爷,他也能轻松不少。
这家客栈的房间还算有模有样,睡觉的地方用屏风隔开,里头的床也够大,足够两人同寝。一面的横排窗打开,便能看到沿街的景象。
沈潆将包袱放在桌上,从水囊里倒了一杯水递给裴延。
“今日赶路,爷累了吧?快喝口水润润嗓子。”
裴延伸手接过,迟疑片刻,还是喝了下去。不是清水,有一股很清冽的甜味。沈潆解释道:“这是薄荷水,加了一点蜂蜜,刘先生说对您的嗓子有好处。”
“我的喉疾已经无事。”
“刘先生说,虽然将腐肉都除去,已经算好了大半,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北地多风沙,您一定要记得多喝水,别再磨坏了嗓子……”沈潆滔滔不绝地说着。裴延俯下身子,抬手按着她的后脑,不由分说地封住了她的口。
沈潆瞪大眼睛,她现在可是男装,要是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唔唔。”她挣扎了两下,却被裴延按在那儿,不能动弹。
此时,一无所知的店小二提了热水进来。一进门,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微愣,立刻又退了出去。
沈潆感觉到有人,赶紧把裴延推开,胡乱地抹了抹自己的嘴巴,不过是欲盖弥彰而已。
“客官?”小二在外面喊了一声。
“进来。”沈潆故作镇定道。
小二将一壶烧好的热水放在桌上,看了看裴延,又看了看沈潆,也不戳破。他整日在客栈里迎来送往,颇有眼力,早就看出这个男装打扮的其实是位顶俊的姑娘,八成是眼前这个器宇轩昂的男人偷偷带出来的小妾。他们虽然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间的气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应该是从京城来的。
听说现在京城中的男人,无论地位高低,都好养个貌美年轻的妾室。有的干脆就从牙婆手里,专门买那些扬州瘦马。有的官员交情好的,还会交换家中的姬妾。这个小妾能跟在男主人的身边出门,一看就是颇为得宠的。
“客官,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唤小的。”小二殷勤地说道。
沈潆从钱袋里数了五枚铜钱给他,小二刚要退出去,裴延开口问道:“近来可有打扮古怪的人出现在这镇上?”
小二乍听到他说话,嗓音犹如破锣般难听,着实吓了一跳。但他强忍着那份不适,说道:“客官问的是北边那儿来的人吧?有是有,不过平日偶尔也会遇到,并不稀奇。”
裴延没说话,觉得自己多虑了。虽然之前在军营里的时候,曾得到消息,鞑靼会派人潜入大业,伺机刺杀皇帝。消息不知真假,但如今鞑靼乱成那样,想必他们也无暇再进行这个计划。
“爷!”青峰从外面进来,喘了口气,“楼下有人找您。”
没错,我跟晋江一起放飞了半个月,所以我的存稿箱,就是这么多了……剩下一个很大的鸭蛋。
我有罪,我认错,但是我是头不鞭策不会走的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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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小二看到他们的神情, 知道是有要紧的事情谈, 赶紧识相地退了出去。
青峰接着小声道:“是鞑靼的人。昆仑正在与他们周旋, 他们非要见侯爷,说是受了四王子所托而来。”
裴延皱了皱眉,之前他的确写信给鞑靼的四王子,询问王庭的情况, 但一直没有收到回音。这些鞑靼的人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的?此次他离京的时间,应该只告诉了皇帝。但从哪里走,是临时定的,谁都不知道。
裴延负手走出房门,朝楼下看了一眼。楼下的大堂里,只有昆仑和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在说话,其它人都不见了。他们在用自己的语言争执, 昆仑似乎很愤怒,看到裴延露面, 才把怒气强压了下去,行了个礼。
另外的那两人也抬头, 纷纷用鞑靼的礼仪,对裴延行了个尊敬礼。
裴延不动声色,径自下楼。
沈潆从房中走出来,手扶在栏杆上。这里能把一楼的情况尽收眼底, 那两个鞑靼人似乎也发现了她,刚要动作,就被昆仑拦住, 叽里咕噜说了一番,他们才不动了。虽然沈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大抵跟她有关。
她以前曾听父亲说过这些北人蛮悍,从来不把大业放在眼里。一旦在边境打了胜仗,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所到之处,犹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那时候大业跟他们交战,时有胜负,他们更是气焰嚣张,派特使来朝,从不下跪。
虽然后来北境分为瓦剌和鞑靼两部,实力大为减弱。瓦剌更是被鞑靼赶到了西边,不再与大业接壤。但鞑靼的铁骑仍是大业边境最大的威胁。
这一切的改变,还是从弘治二十三年的贺兰山保卫战开始。裴延将那时本来胜券在握的鞑靼大军挡在了国境之外,还砍下了主将之子的头颅,挂在城门上示威,我军士气大振。那以后,先帝给他莫大的权力,他主持修筑边防,增设卫所,整顿军纪。鞑靼数次与大业交战,再也没能讨到便宜。
她住在宫里的时候,常听说鞑靼的使臣傲慢无礼,气得裴章吃不下饭。但她看到这些人,对裴延敬若神明。
在遇见裴延之前,沈潆便对靖远侯的赫赫战功如雷贯耳。遇见裴延之后,他不过是个卸掉盔甲,燕居的平凡男人,半点不像那个传说里的厉害人物。她也很好奇,真正的靖远侯,让北境闻风丧胆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裴延下了楼,看到角落里歪七扭八地躺着几个身影,是店家和店小二。刚刚从楼上下来的那个小二也没能幸免,身体就横在过道上。他神情不悦,昆仑说道:“他们只把人迷晕了,没有死。”
刚才他们之间争执,想必就是为了此事。
裴延这才拉了张长凳,大马金刀地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两个鞑靼人。他对青峰动了动手指,青峰将耳朵凑过去,频频点头。
“他们会说汉语吗?”青峰问昆仑。
昆仑还没回答,其中一个人就用生硬的汉语说道:“靖远侯。我等是专程在这里等您的。”
裴延看了青峰一眼。青峰立刻说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会路过这里?”
“我们只是照四王子的话行事。”
裴延在信中的确提过自己不日就要返回西北,但没说从哪里走,想必是四王子自己猜出来的。这个四王子应该算是鞑靼大汗的数个儿子中最聪明的,但他母亲是外族人,想必跟汗位无缘。据裴延所知,四王子对汗位也没什么兴趣。
青峰说道:“既然如此,有话你们就直说吧。”
那鞑靼人又俯下身子,神色恭敬:“靖远侯,大汗如今危在旦夕,活不了多久。二王子和三王子虽然实力最强,但他们好战。一旦由他们掌握大权,两国边境将无太平之日。我想,这也不是您希望看到的。”
这个特使的嘴皮子还是有两下子,帮四王子来当说客,却从裴延的角度来分析问题。
裴延知道鞑靼为了对付他,专门找了几个有学问的人研究大业,研究他,因此不想对方看出什么破绽来。他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袖子,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鞑靼人互相看了一眼,莫名有些紧张。他们来之前就知道靖远侯是出了名的难对付,战场上的打法稀奇古怪,不按常理。私下里,又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从来不开口说话,好像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以前,鞑靼人为此很是愤愤不平,挑战他的人层出不穷,可就是没人能赢过他。
后来一次两军交战,裴延率兵打到了鞑靼的边城,那个城里的老弱妇孺都来不及逃走。城门被迫,他们都逃到了城楼上,想要自尽。裴延找了当地一个会说汉语的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向他们传达了大业的军令。大业将士,绝不枉杀一个平民百姓,无论是汉人还是鞑靼人。
此事在鞑靼和瓦剌传了个遍,上到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都对裴延以德报怨的做法心服口服。那之后,就算鞑靼的士兵侵扰边境,也不再像从前一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了。
那人看向昆仑,昆仑却只低头,他只好自己再次开口:“四王子敬佩靖远侯的为人,所以才向您求救。其实大汗在昏迷之前,属意大王子继承汗位,还想让鞑靼德高望重的两位王辅佐他。可二王子与三王子手握重兵,得到消息,包围了王庭,软禁了大王子。四王子看不过去,才冒昧恳求靖远侯帮忙。您很清楚,如果由大王子当了大汗,以他的性子,绝对不会与大业为敌的。”
裴延并不想插手干预鞑靼的内政,但如果放任事态发展,很可能是他不喜欢的那两个王子做了大汗。到时候,会比现在麻烦得多。
但他没有马上答应对方,只对青峰做了两个简单的手势。青峰道:“你们四王子的意思,侯爷知道了。你们先回去,等侯爷想好了,会再设法跟四王子联系的。”
那两个鞑靼人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千里迢迢来这一趟,得到模棱两可的回复,回去怎么交差?他们还想再说什么,昆仑说了几句话,他们才作罢。
他们离开以后,昆仑说:“迷药一个时辰后会失效。侯爷打算怎么做?”
裴延抬手摸了摸额头。此事办起来十分棘手。想要压制那两位王子,必定要出兵。他在边境虽有说一不二的权力,但非战时,贸然主动出兵,引起的一切后果,他都得承担。而且裴章本来就忌惮他,处心积虑想要换掉西北的守将。稍有不慎,知道他跟鞑靼的王子私下有牵连,说不定又会像先帝当年对付父兄一样,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在他头上。
所以刚才,他没有答应。
若是别的君臣之间,应该会有某种默契。就鞑靼如今的情况,出兵肯定是最好的选择。可裴章本就生性多疑,无论此事他上不上禀,落在那位的眼里,都可以解读出不臣之心。
当皇帝不容易,想做个尽忠职守的臣子,也非易事。裴章登基的这些年,裴延还是找不到两个人之间能够平衡的方法。或许他们之间本来就不是能够共存的关系。早晚有一日,裴章会容不下他。
裴延站起来,一声不吭地上了楼。青峰和昆仑留在楼下,他们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侯爷。
沈潆还站在走廊上。刚才楼下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裴延知道她在听,也没让她回避。这些事对于她来说,或许就像那些枯燥的兵书一样无趣,听了也无妨。
沈潆跟着裴延进了屋子,反手把门关上,问道:“侯爷打算帮那个王子?如果不帮他,鞑靼换了一个好战的大汗,边境岂不是又要不得安宁了?”
裴延坐在床沿,看着她回答:“想,但难。”
沈潆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追问道:“为什么?您在西北的权力,难道不足以帮他们吗?”
“皇上多疑。”裴延只说了四个字。他并不打算多说,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想办法解决。何况,他从没有指望沈潆一个小姑娘,对朝堂之事,能有什么见解。
沈潆沉默。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裴章的性情,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敏感多疑。他从小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长大,又得不到先帝的庇佑和疼爱,隐忍多年,才得以登基为帝,自然把权力看得比什么都重。他不信任何人,喜欢将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虽然兢兢业业,也累死累活。
沈潆为此事还说过他,他似乎乐在其中,不觉疲惫。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帮着别人去对付他。也不能说是对付,只是如今,她更想帮裴延。
“那侯爷让皇上无话可说,不就好了?”沈潆说道。
裴延本来正准备宽衣休息,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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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你说说看, 如何让皇上无话可说?”裴延问道。
沈潆早就想好了说辞:“侯爷担心自己出兵, 皇上会说您拥兵自重。先上报朝廷, 皇上又会担心您跟鞑靼的王子有私交,将来对他的皇权不利。那不如让四王子直接逃出王庭,当然阵仗闹得越大越好,他的那些兄弟肯定要来追杀他。只要鞑靼的人越过国境, 侯爷就算师出有名了。这算是自卫,顺便解决了鞑靼王庭的纷乱。传到京城里,皇上也只能褒奖,不能处罚。”
裴延一直以为她就是心思灵巧,胆子又比同年龄的人大些,有些小聪明,因此颇有几分宠纵她的小脾气。可是这番话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年龄和阅历。而且她说的那样笃定, 仿佛在皇帝身边多年,知他甚深。
刚才跟鞑靼的人谈话, 不过是点到为止,常人根本无法捕捉到这么多的东西。
裴延看着沈潆, 用一种陌生的眼光:“你很了解皇上?”
沈潆身形一顿,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该如何回答。多年夫妻,说起他时如同在说自己, 怎么可能没有破绽。
“或者,你们之前就认识?”裴延又问。
“不认识。”沈潆下意识地否定。
裴延联想到那时裴章来府里,非要见包饺子的人, 看见沈潆却满脸的失望。他那时就隐隐觉得不对,以为裴章是认错了人。可是此刻沈潆的口气,若说他们之间不相识,几乎不可能。
他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释去心中疑虑的解释。
沈潆心道不妙,她只顾着帮裴延,却没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合适。她刚才无意识的口气,加上裴章之前到侯府里,非要见她,裴延肯定起疑了。
可她要怎么解释,自己本是嘉惠后的一缕亡魂,寄身于沈三姑娘,说出来,谁又会相信呢?
沈潆淡淡地说道:“我给侯爷的建议全凭自己的想象,侯爷若觉得不可行,听一听就算了。”
裴延皱眉,她刚才自信满满,转瞬间又收敛了锋芒,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好像她原本应该光芒万丈,因为委身于他,才不得不韬光养晦。
裴延以前就觉得她矛盾,明明活得讲究体面,却要刻意装作低调朴素。明明生性骄傲,不肯低头,却在自己面前不断地放低姿态,刻意迎合。她肯定有所隐瞒,他甚至怀疑,她不是原来的那个沈家三姑娘。否则无法解释这些自相矛盾的事情。
“你没有说实话。”他很肯定地说道。
“侯爷多虑了。”沈潆同样坚定。
裴延越想越觉得不对。之前他没有深究,沈家是再平凡不过的人家,就算她的父母肯在她身上投入,也养不出她那样的精致和心性。旁人或许觉察不出来,但裴延阅人无数,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一个人平时是如何生活的,他还是能看得出来。
沈家肯定养不出这样的女儿。
他按住沈潆的肩膀,紧紧地盯着她的目光。她神色平淡,毫无波澜。
如果她肯坦诚,无论答案是什么,他都不会追究。甚至她如果说自己是什么罪臣之女,顶替了原来沈家三姑娘的身份,奉了裴章的命令,埋伏在他身边,他也不会在意。他给她机会,只要她肯自己说出来。
可沈潆如此平静,任由他抓耳饶腮,上蹿下跳,好像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裴延很失望。从知道她有乳名开始,他就明白她并不是真心托付。当初进侯府,是被他的母亲逼迫,逢迎他是为了生存。甚至日常生活中的点滴,皆有目的。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怒意,放开了沈潆,径自拂袖而去。
沈潆坐在床上,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自己想帮他,所以出谋划策,难道还错了?她之前一味地低头退让,倒把他的脾气给惯出来了。她也生气,自己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更别说他一个侯爷。
稍晚些时候,青峰来叫沈潆吃晚饭。沈潆正在收拾行囊,摇头道:“我不饿,你们吃吧。”
“一日都没有吃东西,怎么会不饿?”
刚才裴延下楼的时候,神色不好,青峰和昆仑没敢多问,以为他是为了鞑靼的事情伤神。等店家和小二醒来之后,厨房又能重新做吃食,裴延点了满满一桌饭菜,却不来叫沈潆。
现下,青峰总算觉察出一丝不对来,问道:“您跟侯爷,是不是吵架了?”
这在他看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位沈姨娘的性情向来温顺,侯爷更不会跟女人计较什么。白天的时候,两个人共乘一辆马车,还如胶似漆的样子,怎么一会儿功夫就互相不理睬了。
“没有,我真的吃不下。你赶了一天的车,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快去吃东西吧。”
青峰已经肯定两个人之间肯定发生了不快,但也不好插手。清官难断家务事,侯爷还是得自己来收拾这个残局。
他下了楼,裴延和昆仑已经坐在桌子旁边吃东西。昆仑看到他一个人下来,问道:“沈……她不吃?”
青峰坐到裴延的身边,叹了口气:“她说不饿,要我们吃。”说完,还特地看了看裴延,试探地问道,“不如爷亲自上去叫她?”
裴延面无表情。不吃便不吃,哪里就那么娇弱,一顿不吃也不会饿死。
三个人一桌,寂静无声地吃着饭菜。青峰不时地抬头看看裴延,给坐在对面的昆仑猛使眼色。可昆仑就是块木头,完全没觉察出异样,还吃得津津有味,完全无视青峰。
吃完饭,裴延说道:“今晚我在这大堂将就睡一夜。你去把我的书和舆图拿下来。”
青峰下意识地问道:“您,不回房?这大堂空荡荡的,夜里很冷,还是房里比较暖和。”
裴延不回答,但冷硬的表情已经给了他答案。
“要不您睡我跟昆仑的房间,我们俩在大堂睡一夜好了。”青峰怎么敢真的让他堂堂侯爷睡在大堂,自己安稳地躺在床上睡大觉。
“嗯。”裴延一锤定音。
沈潆独自在房里,也没有休息。一半是饿得睡不着,一半是觉得裴延莫名其妙,气得不轻。他在怀疑什么?觉得自己会害他?入府这些日子以来,她尽心尽力地侍奉,自认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今日为了给他出主意,甚至不惜背叛了裴章,他倒好,说翻脸就翻脸了。
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不可信的。幸好她早就不报什么希望了。
青峰端了一碗面进来,放在桌子上:“爷让我来拿他的东西。”
沈潆伸手指了一下床:“都在那儿了。他闹脾气不肯回来?”
青峰觉得沈潆的口气满满都是嫌他们侯爷幼稚。可不是幼稚么?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闹脾气。他以前也没见过侯爷这样,大概动了心,才会较真。
“爷可能就是一时想不开,要不然您去哄哄?说几句软话,兴许就没事了。”
沈潆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她又没做错,凭什么要她先低头服软?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侯爷,她就要毫无底线地退让?大不了,她就自己再回京城去,不受他的气。
青锋见劝不动她,叹了一声,拿了裴延的包袱出去了。
裴延在楼下等着,看见青峰顺利地拿到了自己的东西,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心里不是滋味。她果然不在乎自己,以前的温柔体贴,种种好处都是装出来的。今日被他戳破,干脆连装都懒得装了。
“爷就算今日避开了,明日上路的时候,打算怎么办?”青峰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劝道,“总是要见面的。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跟个小女子置气。”
裴延不想说,他心烦意乱地提起包袱,独自上楼去了。
青峰和昆仑住的房间,自然比不得他住的那间宽敞。裴延合衣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床帐。此刻冷静下来想想,沈潆应该不是裴章派来监视他的人,否则那日裴章不会是那种反应。裴章只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或许就是他深爱的那个女人。
嘉惠后已经死了大半年了,皇帝显然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嘉惠后虽然是安国公的女儿,与裴延隔着杀父杀兄之仇,但他不得不承认,她是当之无愧的皇后。她掌管长信宫的那些年,后宫还算太平,裴章为了拉拢各方势力而收进宫的女人,在她的压制下,也能够维持相互之间的和平,替裴章省了不少事。可以说,嘉惠后的出身,德行,都是无可挑剔的优秀。放眼整个京城,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
皇帝会把沈潆错认成她,也情有可原。裴延没跟嘉惠后接触过,只断断续续地听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潆的确是像她。
可这令他更加地不悦。
嘉惠后不仅是皇帝心头的白月光,甚至跟谢云朗还有过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的探子也是好不容易才挖出这桩陈年旧事,只怕连裴章都不知道。当年谢首辅本要跟安国公联姻,但谢云朗没有同意,转而娶了高氏。外人看来,他们夫唱妇随,幸福美满。
可却有一桩不为人知的内情。原来高子清把嘉惠后放在高氏那里的一幅画拿到了谢云朗的面前,谎称是高氏所画,谢云朗才娶了她。
但谢云朗真正想娶的,是嘉惠后,也就是画了那幅画的人。嘉惠后善箜篌,善水墨,更是写的一手好字,早年间便声名在外。
而谢氏乃大业百年的望族,族中子弟,都有当年士族门阀鼎盛时期的那种清贵和傲气。能被谢云朗看上的女人,注定不凡。
裴章若是将沈潆错认为嘉惠后,那谢云朗见到沈潆,又会是何种反应?
裴延并不自信,对沈潆更是患得患失,自惭形秽。她年轻貌美,讨人喜欢,会茶艺,会包饺子,可能还有很多他没发现的优点。他就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比不得谢云朗这样的青年才俊,会风花雪月的那一套。如果沈潆发现自己不是最适合她的那个人,拿出那块玉佩,要他放她走呢?
裴延的脑中乱作一团,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一大堆,满是挫败感。
沈潆给他出的确实是个好主意,他晚上就写好了信,准备寻个机会送到四王子的手上。但他当时被各种古怪的情绪所左右,忍不住朝她发了通脾气。她竟也不来哄他,不肯给个台阶下。在她心中,自己如此可有可无?
裴延辗转反侧。明日,她若肯主动跟他说话,他就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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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裴延一夜没有睡, 苦熬到天亮。天刚蒙蒙亮, 他就起床, 换了身干净的袍子,推开了房门。
走廊上静悄悄的,寂静无人。昨夜鞑靼人将客房里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迷晕了,店家和店小二醒来, 也只当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沈潆住的房间离裴延的不远,此时房门紧闭。
裴延想了想,快步走过去,站在门外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昨夜没吃东西,她肚子不饿么?竟然还睡得这么沉。他皱眉,心中像有百只虫子在爬, 但就是拉不下脸主动敲门求和。
这时,旁边屋子的房门打开, 里面走出来的壮汉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裴延,十分警觉的模样。裴延立刻站直身体, 自己下楼去了。
青峰和昆仑躺在角落里,用毯子和衣服搭了个临时的铺面。一夜下来,青峰根本无法入睡,腰酸背痛, 心中叫苦不迭。睡在旁边的昆仑鼾声如雷,气得他直接坐了起来,一个人发呆。
这里到大同, 至少还得走十几天。侯爷跟沈姨娘要是这么闹别扭,他可吃不消啊。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跟了裴延十年,从来不知道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侯爷,居然会这么小心眼,跟个妾室置气。
裴延走到青峰的面前,给他一个眼色,示意他到外面去说话。
小镇的清晨,只有鸡犬之声。这里不似京城,有人起早贪黑地在路边摆摊做生意,只为生计。大多数人还在甜蜜的梦乡之中。裴延把手中的信交给青峰:“把这封信秘密送到鞑靼四王子的手上。”
青峰接过信,听到裴延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干哑:“爷为了鞑靼的事,一个晚上没睡吧?”
裴延板着脸,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让青峰知道,自己一夜没睡,不是为了国家大事,而是为了儿女私情。那样有损他在青峰心目中的形象。
青峰小声道:“如果沈一早上还是不想吃东西,怎么办?”
“随便她。”裴延冷冷地丢下三个字。他一夜没睡着,她倒好,没事人一样睡得香甜。
好在店家和厨房的伙夫起得算早,大清早也有东西吃。陆续有旅客离开,又有新的人入住,店小二忙着迎来送往。昆仑囫囵吞下几个包子,就去后院整理马车了。青峰陪着裴延吃东西,频频往楼上看。沈潆的房门一直关着,没有起来的迹象。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如果还未起身,青峰不方便去叫。
“爷,时辰不早了,我们收拾收拾该启程了。”青峰委婉地说道,“沈一还没吃饭呢。”
裴延喝着豆浆,岿然不动。
青峰叹了一声。幼稚,当真是幼稚!
这个时候,店小二从门外跑进来,高声喊道:“这里哪位客官姓裴?”
大堂上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无人回答他。青峰与裴延对视一眼,两人都不动,或许就是个巧合,谁会知道他们在这里呢?但是小二紧接着说道:“外面有为姓谢的客官找!”
姓谢?裴延放下碗,青峰小声道:“不会是那位吧?”
裴延起身,那小二立刻问道:“这位客官,您姓裴吗?”
裴延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走到了门外。太阳已经出来了,并不宽敞的道路上,停着一辆青蓬的马车,驾车的少年眉目清俊,穿着一身短褂长衣。他看到裴延出来,立刻跳下马车,行了个长礼,然后对马车里的人说道:“公子,果然在这里。”
修长白皙的手指撩开帘子,谢云朗从帘子后面露出脸来,对裴延微微点头致意。他眉如远山,双眸似点漆,鼻梁高挺,嘴唇薄而小,五官长得恰到好处,素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称。
尤其是他身上那种清如风,皎如月的气质,非谢家子弟不能拥有。
书墨搬了脚蹬放在马车旁边,谢云朗身形飘逸地从车上下来,青袍加身,手中握着折扇,完全看不出是要去赴任,像在游山玩水一般闲适。裴延与他年纪相仿,可他看起来不过就是才到及冠之年,根本不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裴延与他之间本没什么过节,因为受过谢太傅的恩惠,还颇有几分好感。但此刻内心深处,十分不想他出现在这里。
“裴兄。”谢云朗抱拳行礼。既然是出门在外,又都是微服,自然不方便暴露身份,另寻了个称呼。
青峰道:“谢……公子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谢云朗道:“不难猜。”他年纪轻轻便能做到吏部侍郎,自是有几分手段。裴延着急赶回西北,自然会抄最近的路,而这个小镇是必经之路。
裴延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谢云朗,脸上写着:有何贵干。
谢云朗那日从高泰那里得知一个秘密,尚不知道真假。此事关系重大,他急于向裴延求证,因此等不及在大同汇合,便一路寻了过来。
“我有话想单独跟裴兄说。”
此处能说话的只有客栈之内,裴延侧身,请谢云朗进去。
大堂里有外人,裴延便带着谢云朗去了楼上的房间,并让青峰和昆仑在门外守着。谢云朗火急火燎地赶来,见到裴延,却不知如何开口,斟酌着问道:“侯爷可知,家中有一位不曾谋面的姑母?”
裴延愣了一下,摇头。他自小在乡间长大,回家之时父兄已经获罪,裴府倾覆,无亲戚往来,倒还真不知道有一位姑母的存在。但谢云朗专程赶来,只为询问此人,想必十分重要。
“你问这个做什么?”裴延哑声开口。
谢云朗乍听到他的声音,终于明白他为何鲜少在人前说话。这声音犹如揉进了砂石,极度刺耳,听的人十分不适。若是年幼的孩童听到,恐怕还会吓哭。但谢云朗也是在宦海沉浮了多年的人,不动声色地说道:“岳丈得知是您举荐他入阁,心中十分感激。他无意中知道您在调查当年侯爷获罪的事,想要替父兄翻案。他要我来提醒侯爷,需弄清这位姑母的事情,才能知道真相。”
裴延从未听说过自己有什么姑母,更不知道她与父兄获罪有什么关系,露出疑惑的神色。
谢云朗看到他的表情,猜到他恐怕毫不知情,就说道:“岳丈恰好知道一些内情。老侯爷并不是真的因为通敌叛国而获罪于先帝,是与您的这位姑母有关。其实说是姑母,她与老侯爷并无血缘关系,不过打小养在侯府,一直以兄妹相称。”
“我从未听母亲说起此人。高大人还说了什么?”
谢云朗摇头:“只有这些。但此人的痕迹似乎被消抹得极为干净,或许线索只能在内宫之中才能找到。侯爷若要调查清楚当年的事,相关的人证物证应该都不在了,只能从此人身上下手。”
裴延挑了挑眉:“这应该不是谢大人着急来找我的目的。”
谢云朗也没有隐瞒:“我从顺天府调出了卷宗,知道您可能会怀疑安国公与当年调查侯府的那位御史有私交,指使他陷害老侯爷,以得到兵权。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位御史的夫人曾在安国公原配夫人临盆时帮过大忙,安国公欠他们家一个恩情,所以才会帮御史把妻舅从牢里救出来。只不过时间恰好在御史抄了裴家前后,才会让人误会。”
“我如何相信你?”
“等回到京城,我自会让侯爷心服口服。”
裴延知道他多半是为了嘉惠后,怕自己对付安国公府,所以才费心调查了许多,赶来告知他真相。如果当年是谢云朗娶了安国公之女,或许长信宫的那位还会好好地活着。裴章这个人,或许是个好皇帝,但绝不是个好丈夫。他心中有太多的计较,太多的无法舍弃。
但这世上总有造化弄人,阴差阳错。情之一事,无人能够幸免。
裴延也不点破,只道了声:“多谢。”
谢云朗感激他没有追问,抬手一礼。有些东西,只能深埋于心,却不能宣诸于口。有些事,是语言没办法表达的。
两人从房中出来,谢云朗施礼道:“裴兄留步,我们还是按约定在大同汇合。”
裴延点头,让青峰送谢云朗下去。他们并不适合同行,一来目标太大,传回京中,又会引得裴章胡乱猜疑两人的关系。二来,裴延是行军之人,选的路线是两地之间的最短距离,沿路只会经过一些山林荒地,条件相对恶劣。对于谢云朗这样的贵公子而言,还是走坦途去比较好。
谢云朗下楼,沈潆慌忙缩回门后,没有露面。
她心跳飞快,呼吸急促,心情无法平静。
那次她见裴章时也很紧张,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破绽端倪,但面对谢云朗是不一样的心情。谢云朗是少年时代的一缕阳光,曾在她生命里留下过鲜明的色彩。只不过,他们之间还来不及发生点什么,就戛然而止了。后来,他娶了她最好的朋友,过得美满幸福,她也不再打扰。
那之后的许多年,两人几乎再没有过交集。直到上元夜那次,匆匆一面,已经物是人非。
沈潆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他来这里做什么?专程来见裴延,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心慌意乱地想着,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昨夜实在太饿了,饿到极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早上又是被饿醒的。她本来决定下楼去好好吃一顿,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反正她带了钱,又不需要看裴延的脸色才能有吃的。
谁知道就碰见了这一幕,反而不好走出来了。
沈潆连忙按住自己的肚子,生怕外面的人听见。
昆仑听到她肚子叫的声音,对裴延叫道:“她饿了!”
我看到大佬们抱怨字数少了,没办法,放大假的后遗症就是手速下滑得厉害,我又偷懒没存稿。
周末我努力加更,么么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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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谢云朗并未走远, 在楼梯上抬起头来, 看着二楼走廊上的两个人。难道裴延还带了别人?
沈潆恨不得捂住昆仑的嘴巴。本来裴延带着她就是个秘密, 她男扮女装,能骗过路上的人,却骗不过谢云朗。此人记忆极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上元夜他们见过,他一定能记起她来。沈潆从门扇后面探出头,对昆仑猛做噤声的动作,要他别再说了。
昆仑不明所以,摸着头。
裴延几步走过去,挡在她身前,暗暗对昆仑摇了摇头。
昆仑还是不懂, 但他听裴延的话,闭口不言。
“谢公子, 请吧。”青峰抬手,赶紧催谢云朗离开。
谢云朗觉得他们有古怪, 但还是抬脚下楼,没再回头。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是尽快离开此处为上。
沈潆躲在门后,看到那个清逸的背影走出大门, 暗自松了口气。在她面前,裴延的身影伟岸如山。他们之间有种默契,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 他却能知道她的想法。哪怕正在闹别扭,他最先想到的也是保护她。
她心里憋了一夜的气,好像突然就泄掉了。他们相识的时日尚短,彼此的脾气和秉性还没摸清楚,就仓促地在一起了。
男女之间,总会有吵架斗嘴赌气的时候,过日子不就是如此。她曾经渴望的,就是平凡生活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与相爱的人在一起,打打闹闹地过一辈子。
到老了,还能互相陪伴,回忆过往。
入宫以后,她被皇后之位重压着,数次忍不住,私下朝裴章发脾气,期望能得到他的回应,哪怕他像从前在王府时一样,只是笑眯眯地听她抱怨,或是抱住她。可惜,他已经是皇帝,再不是厉王,只会漠然地看着她,好像她在无理取闹,进而沉默地离去。
她是皇后,她不能再任性,耍脾气,大哭大笑。她要用贤惠大度来伪装自己,做好母仪天下,震慑六宫的国母。
其实她怕孤独,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怕。
正是因为求不得,怨别离,所以才恨他。应该是深切的恨吧。她从来都不敢承认,她恨裴章。因为深爱过的失望,让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在长信宫卧床不起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多么希望,那个人能来看她一眼,陪她说说家常。
然而她的记忆,只剩下一室昏暗,玉屏,高南锦和那些表面恭敬的宫女。她终是没有等到他。
今日谢云朗出现,又把曾经的那个自己牵连了出来。她是高高在上的安国公之女啊,是国之皇后,她褪去了满身荣耀,卑躬屈膝地做了一个妾室。她还是那个曾经孤独地等待丈夫,却等不到的女人。她的怨念让她重生,说什么无爱无恨,都是自欺欺人!
她这一生,还不知会是什么结局。活到现在,也是一肚子的委屈。
她鼻子一酸,用手捂住嘴巴,泪水夺眶而出。
昆仑闷闷道:“爷,她饿哭了。”
裴延回过头,看到沈潆的泪水,心没来由地塌下去一块。不就是饿了她几顿吗?怎么还哭起鼻子来了,他又没说不让她吃东西。他挥手打发昆仑去拿早点,自己则把沈潆打横抱了起来,进了屋子。
他抱着她坐下来,笨拙地安慰:“不哭,马上就有东西吃了。”
沈潆又好气又好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泪水却止不住。裴延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早知道会把她饿成这样,他就不赌气了。军营里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他有时候惩罚手底下的人,就是不让吃饭,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忘记了这是个弱女子,身子娇贵,受不住的。
裴延越发用力地抱着她,把她的发髻揉得一团乱。柔软的发丝散落几根在她的脸侧,衬得她哭红的脸蛋越发妩媚动人。
裴延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下。沈潆立刻止住了哭声,怔怔地望着他。
裴延以为这个法子有效,双手搂着她的背,用力地含住了她的嘴唇。
等昆仑抱了好几笼包子来给沈潆的时候,看到两个人房门未关,在做亲密的事,赶紧又下楼去了。
*
青峰只把谢云朗送到客栈之外,就返回去了。书墨扶着谢云朗上马车,等马车驶出一段距离,书墨才问:“公子,靖远侯怎么说?”
“靖远侯从小就离开侯府,所以对那件事一无所知。”
“那公子把实情都跟他说了?”
“没有,此事我跟岳丈都不便涉入太深,还要他自己去寻找答案。”谢云朗手中拿着一张纸,那纸上画着一个玉佩,是高泰交给他的。他原本要把这个东西转交给裴延,但临时又改变了主意。
这个东西,还是不要留下为好。
如果那件事是真的,他们翁婿等于无意中知道了皇家的秘辛。高泰本不在官场,只是个专心做学问的人,当然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谢云朗却一清二楚。安国公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会“病死”的。
那位裴氏据说有沉鱼落雁之貌,跟裴延之父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但他们两人的关系注定不被世间所容,最后不得不分开。继而裴氏又被先帝看上,半强迫地秘密囚于潜邸,而后不知所踪。
先帝曾逼问裴延之父,她的下落。裴父不肯说,先帝盛怒之下,才指使御史构陷裴延的父兄。安国公,高泰皆因为与那位御史有私交,分别知道了这件事,安国公或许知道更多的内情,想用来牵制皇帝,保住家族的荣耀。但他失算,被皇帝先下手除去。
安国公死前,将这张纸秘密交到了御史的妻舅手里,叮嘱他妥善保管,若无力保管,就转交给高泰。那人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不敢惹事,还是将东西辗转交到了高泰的手中。
高泰得知谢云朗要做裴延的参军,想谢裴延的举荐之恩,也想借由此事,帮女婿拉拢靖远侯,所以将东西拿了出来,还把那件陈年旧事告诉了谢云朗。高泰本是一番好意,却扔出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谢云朗方才试探裴延,裴延竟毫不知情,推测此事或许连裴延尚在世的母亲都不知,否则不会一点风声都不肯透露。那更证明,这桩旧事,绝不简单。
谢云朗拿出一个火折,将纸点燃。薄薄的纸片,瞬间便化为灰烬。纸上所画的东西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他完全可以复制出来,但这张图却不能留下,更不能由他交给裴延。否则有朝一日,会成为皇帝向他发难的借口。他不想做第二个安国公,因为此身还有未竟之事。
“公子好好睡一觉吧,等到了落脚的地方,小的再唤你。”书墨拿出舆图,看了看谢云朗标注的几个地方说道。
这几日,谢云朗忙着调查当年之事,几乎没有合眼。此刻困意阵阵席卷上来,随着马车的摇晃,沉沉地睡去。
忽梦少年事。
那个扮做男装的姑娘,扒了谢府的墙头,狼狈地被家丁用竹棍赶了下去。他归家之时,看到她一瘸一拐地站在树下,不出众的容颜,因为骄傲和自信的表情,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他知道那就是安国公之女,京中赫赫有名的贵女,大才女。但彼时他听闻高南锦替她上高楼弹箜篌的事,安国公又借此想跟安王和永王定亲,对她怀有很深的偏见。
一个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当做交易,用来换取高位的女子,纵使名满京城,他也不屑一顾。
所以她要切磋诗文,她想参观祖父的墨宝,她想跟他说话,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至今还能记得她脸上的神采如消逝的流星般黯淡下去,转身失望地离去,再没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们同样出身高贵,骨子里都是太骄傲的人,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如果那时,他肯多看她一眼,该有多好。
这么多年,他们默契地保持着距离,互不打扰,甚至从未说过一句话。
可夜深人静之时,他总会想起,祖父逝后,她私下托人将珍藏的四梅图转交给他。那是祖父年轻时所画,虽未言一字,但心意他却知道。父亲致仕,素来节俭的她赐下了无数的珍宝,还有车马送父亲返乡。他的两个孩子,她虽未见过,但每回高南锦进宫,她总是不忘送些孩子吃的用的玩的,极尽周到。
他曾想,此生能够远远地仰望她就好。
她是凤凰,唯有梧桐可栖。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才配得起她。可她死了,年仅二十多岁。“嘉惠”二字,嘉言懿行,秀外慧中,她当之无愧。
可惜三千红尘,芸芸众生,再也没有她了。
谢云朗睁开眼睛,心口钝痛,脸颊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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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本来今日就要启程, 可是裴延和沈潆两个人在房里磨蹭了一天都没有出来。青峰只好又向店家付了一个晚上的房钱。昆仑把一日三餐按时送到房门口, 每顿都被吃得精光。
昆仑感慨:“以前不知道, 她挺能吃的。费钱。”
青峰无语,这个榆木脑袋不知道又想到哪个古怪的点去了。就沈姨娘那小身板,能吃就怪了,多半都是侯爷吃的。
裴延和沈潆温存过后, 一起吃饭。他拼命夹菜,把她的碗堆得像山一样高。
“多吃点。管够。”
沈潆瞪大眼睛,把碗一推:“我吃不了这么多。”
裴延不听,又把碗推回去,还把自己碗里的饭拨了一点给她。他心想都饿哭了,一定得多吃点。
沈潆抬手按住额头,不知该说什么。莫非他把昆仑的话当真了?这主仆两个人真是同样的一根筋, 她怎么可能是饿哭的呢……她完全没脾气,只能开始慢吞吞地吃那座小山。她原以为裴延要跟她闹别扭闹很久, 没想到一哭他就投降了。
难怪小时候母亲就跟她说,女人的眼泪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
说来也怪, 她从前很少在人前落泪,可能总是找不到哭的地方。
裴延又夹了一块肉放在沈潆的碗里。
沈潆的眉心挤成一个川字,放下筷子:“侯爷,您别夹了, 我真的吃不下了。”
“你不是饿吗?”
刚才他们一番云雨,就是被她“咕咕”叫的肚子打断的。
“我是饿,可我吃不了这么多。”沈潆又把碗里的小山一点点夹回裴延的碗里, “您多吃些。”
裴延见她真的吃不下,何况平日她的食量就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下子吃这多肯定会撑坏,便从善如流地端起碗,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
沈潆手支着下巴看他,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他吃饭不挑,总是特别香,自己的食欲也会莫名地跟着变好。如果他身上没有那些保家卫国的责任,他们可以挑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男耕女织,她为他洗手作羹汤。
这个念头忽然就出现在沈潆的脑海里,但她的笑容渐渐凝固。这是个很危险的讯号,她不能再像个傻子一样陷进去了。
裴延放下碗筷,侧头看沈潆,再次确认:“你真的吃饱了?”
沈潆点了点头。她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裴延:“侯爷昨夜没有睡好吧?刘先生说了,您要注意休息。否则喉疾随时有可能复发。”
裴延接过水,看着她,似乎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把水放下,拉她坐在自己怀里,贴着她的耳朵问:“非我纠结,你跟皇上,到底认不认识?”
他心中的疑问如果得不到解答,便如同虫咬,实在难受。
沈潆恨不得朝他翻一个白眼,这还不是纠结?倘若她不打消他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恐怕他也不会消停。
“那侯爷觉得,我跟皇上应该是什么关系?”她索性挑明了问。
这裴延可说不出来。就是总觉得他们应该认识,却又不太可能。一个是天下至尊的皇帝,一个是刚刚进京的平民女子,怎么会有交集?难道她还真是顶替了沈家姑娘的身份?那不可能,她进侯府前,青峰已经查过她的底细。除了被霍六祸害昏迷的那一次,她养病三个月之久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我真的不认识皇上,也不可能认识他。我至今为止见过最高身份的人,便是侯爷。话本里都写着啊,杯酒释兵权,皇帝不都是一样的?再说了,皇上又不是没见过我,他像认识我的样子?”沈潆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她平日没事,的确就跟红菱和绿萝拿着话本看。那些话本啊,戏文啊,虽然有些内容太过胡扯,但故事的精髓还是在的。
裴延皱了皱眉头,觉得她所说也有几分道理。
“我给侯爷出主意,完全是一番好意。您要是觉得能用,采纳便是。不能用,听听就算了。可您莫名其妙地冲我发脾气,我还觉得冤枉。”
裴延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背,心中有点愧疚。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好像被她说着说着就有点绕进去,忘记一开始的想法了。也罢,她那颗聪明机灵的脑袋瓜,他甘拜下风。
沈潆趁势转移了话题,问道:“谢大人今日来找您做什么?”
裴延记得沈潆曾自告奋勇要查那桩案子,可能也要借用到漕帮的力量,他便没有隐瞒:“谢云朗来告诉我父兄当年获罪,可能与安国公无关,而是先帝的意思。”
沈潆的心没来由地提起来一点:“怎么又跟先帝有关?”
沈潆虽是先帝的儿媳妇,但先帝在世时,他们夫妻只有年节才会入宫参宴,裴章不受宠,先帝也几乎没跟她说过话,她对先帝几乎是一无所知的。裴章登基以后,他们母子都不怎么喜欢提起他。只逢年节,在奉先殿供了香火烧了纸钱了事。
“谢云朗说我父亲曾有过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那件事与她有关。但我从未听母亲和长嫂提起过有这位姑母的存在,因此不知真假。”
沈潆的目光落在裴延的脸上,忽然不说话。他将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她,显然没有把她当做外人。此事与先帝有关,那就是与皇室有关。他就如此信她?如果她传扬出去,裴章肯定要找靖远侯府的麻烦。
她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道:“如果侯爷的这位姑母与先帝有关,此事家中人又都不知道,恐怕不会是什么光彩的事。您就不怕我说出去?”
裴延认真地凝视她,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语气温和:“我信你。我们上阵杀敌,一旦把后背交给了同袍,就绝不会怀疑。”
沈潆的心一震。这番话听起来傻气,好像把她当成了他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可这么质朴简单的话,却莫名地感动了她。因为他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她的手里。
等到了大同,安顿下来,她一定会帮他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沈潆原本想象,这一路去往大同,大概会是一路的好风景。可她大错特错了,出了那个京郊的小镇,尽是荒郊野岭。他们三个大男人,行军打仗习惯了,餐风饮露不算什么。虽然他们都把马车让给她睡,夜里轮流值夜。但开始时,她还是不习惯,要拉着裴延的手,靠他体温暖着才能入睡。
这一路上,她没照顾到他什么,反而都是他在尽心照顾她。她总算明白为何青峰和昆仑不同意裴延带着她。她以前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有她在,的确拖累了他们的行程。
她很肯定,如果裴延把她丢下,他们在路上能节省一半的时间。
后来总算重新出现了城镇,西北气候干燥,房屋多是砖土所堆,民风彪悍。京中女子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这里,因为青壮男子多被征召入军中,女子能顶半边天。街市上的摊子,路边的商铺之中,多是女子在当家做主。听说在这里多是一夫一妻,男人体谅妻子在家中辛苦,很少纳妾。
沈潆好像明白了为何裴延身居高位,却没有半点轻视女子的原因。
此处已经离大同不远,行程总算可以放慢一些。频频有飞脚递找到裴延,禀报前线的情况。现在非战时,但鞑靼的情况对边境多少会产生些影响。一举一动必须都在裴延的掌握之中。
大同城并不大,却是西北最为繁华的城池。这里临近国界,时常会发生些小规模的摩擦,但这并没有影响民间的往来。大业与邻近各国互市频繁,贸易发达。
裴延在大同的府邸处在城里最中心的地段,府门外由重兵把守。靖远侯府在遍地朱紫的京城或许不算什么,可在大同却如同帅府,地位尊崇。加上裴延这些年镇守西北,军纪严明,很得人心。
裴延下了马车,府门外的士兵立刻整齐划一地喊道:“参见侯爷!”
正钻出马车的沈潆吓了一跳。
裴延表情肃穆,对着他们点了下头,他们立刻抬头挺胸,站得笔直。沈潆发现,裴延在这里,与在京城时似乎截然不同。在京城他像被束缚的雄鹰,这里才是他的天地。
一个白发老翁从府里迎出来,笑眯眯地说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裴延对着老翁点了点头,回头刚要介绍沈潆,老翁的身后又钻出一个人来。
沈潆看清那是个豆蔻之年的姑娘,衣着朴素,但难掩容貌秀美,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是个小美人。
她挽着老翁的手臂,对着裴延羞涩地喊了声:“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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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裴延点了下头。青峰熟门熟路地问道:“相思姑娘又来看乔叔了?几个月不见, 个头似乎也长高了不少, 人也漂亮了。”
乔叔笑道:“她哪里是来看我?赶在这个时候来, 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乔叔没有明言,青峰和昆仑心里都明白。相思是乔叔的孙女,原本住在乡下,这几年隔三差五就往大同跑。名为探望乔叔, 却整日围着裴延打转,眼神里满满都是情意。
裴延看不出来,或者说是根本无视。但周围所有人都知道,相思姑娘喜欢侯爷。
早前乔叔动过心思,想让相思及笄之后,随身伺候。但他刚把这个想法跟青峰说,就被青峰阻止了。侯爷对相思, 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意,贸然提出来, 只怕相思一个姑娘家会下不来台。相思也知道。可她并不死心,还是厚着脸皮, 常来这里。不管那个人眼里有没有她,只要能看到他就好。
沈潆从这短短的对话里,就听出了端倪。她曾身处后宫,天下间女人最多, 斗争最激烈的地方。小姑娘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她一眼就能看得明白。在遥远的京城,人们把裴延传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那些养在深闺的贵女,不明真相,自然不可能看得上裴延。可在西北这片土地上,裴延是真实的,是百姓和江山的守护神。他身边会有几个爱慕者,一点都不稀奇。
“侯爷不介绍一下吗?”沈潆走到裴延的身边,大方地问道。
乔叔和相思立刻就注意到了她。她虽然是男装打扮,但身量娇小,五官精致,不难看出是个女儿身。之前,裴延写给乔叔的信上,已经提过要带沈潆来大同的事情,只是乔叔没有想到沈潆的相貌竟如此出色,远在他的孙女之上。
乔叔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这样看来,相思可是半点胜算都没有了。
相思充满敌意地看着沈潆。一个妾室而已,她并不觉得是多大的威胁。可是她看到裴延很自然地牵着沈潆的手,两个人之间说话,有种旁若无人的亲昵。相思知道,这个女人恐怕不简单。
侯爷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在军中,大胜仗之后召军妓入营是惯例。劫后余生的男人,难免会放纵自己。
可侯爷却没碰过那些女人一根手指头。
在相思的心里,侯爷是遥不可及的战神,更是春闺梦里人。侯爷是不应该独属于任何人的。
“这是沈潆。”裴延抬手介绍,“这是乔叔,相思。”
沈潆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不太舒服。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而裴延以闺名来称呼她,可见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侯爷的喉疾……好了?”相思记得侯爷以前很少在人前开口,她还特意学了手语和唇语,方便跟他交流。
裴延点头:“算是好了。”
“如何治好的?”相思忍不住追问。她想了许多法子,还苦学医术。西北这边数得上号的大夫几乎都给裴延看过,皆没有起色。想不到这一趟回京城,倒是把这陈年旧疾给治好了。
裴延看向沈潆,目光温和:“她找了一位神医。”
沈潆面上笑着应了,相思不说话了。
等一行人进府的时候,乔叔和相思走在前面,沈潆低声对裴延道:“侯爷行啊,金屋藏娇。”
裴延侧头看她。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很少会在意什么事。但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却颇有一番咬牙切齿的感觉。裴延扬了扬嘴角,对她耳语道:“就算有座金屋,也只藏你。”
沈潆冷哼一声。男人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到头来还不是三妻四妾,娶了一个又一个?永远有更加年轻貌美的女人在等他们。
裴延独自住在主屋,青峰和昆仑有自己的住处,乔叔便给沈潆收拾出一个院子。相思正要领沈潆去看看,裴延说道:“我不会在大同呆太久,她就住这里。”
屋子里的人听了,全都愣了一下,目光各异。相思咬住嘴唇,低下头。裴延接着说道:“我还有事情交代她办,住在这里方便。”
青峰才不信他。这一路上,侯爷净顾着给沈姨娘当炉子被子,就差割肉下来喂到她的嘴里。他们走走停停,耽搁不少时间,都是因为沈姨娘娇气。可侯爷半点不恼,有求必应,完全一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模样。
青峰早就腹诽过很多次了,这沈姨娘当真命好。以他们侯爷认死理的脾气,认了一个人,恐怕就是一辈子。
“既然这样,沈姑娘第一次来,我领她在府里转转吧?”相思主动提议道,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口气。
她称呼沈潆一声沈姑娘,想刻意拉开裴延和沈潆两人的距离。沈潆知道这姑娘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说,她恰好也想探探虚实,便对裴延说道:“那我跟相思姑娘去了。”
裴延手头还有些公务亟待处理,没办法陪沈潆。有相思做向导自然是好,就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走出屋子,青峰来不及阻止。侯爷不知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吗?就这样让她们俩呆在一起,待会儿要是一言不合打起来……他试图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头疼。
沈潆跟着相思走到院子里,边走边看。京城的靖远侯府毕竟有些年头了,建筑老旧,透着份厚重的感觉。这里的府邸是新建的,只有短短几年的时间,还能依稀闻到油漆的味道。西北的房屋多是砖土所建,靖远侯府的部分建筑还是采用了木造结构。在林木奇缺的西北,这是身份的象征。
相思对这里的每一处都很熟悉,认真地向沈潆介绍,甚至有几分夸耀的意思。过往的下人都认得她,纷纷跟她打招呼,然后好奇地打量沈潆。
等看了个大概,相思才切入主题:“你跟侯爷认识多久了?”
“几个月的时间。”沈潆如实地回答。
“我跟侯爷认识快十年了。”相思看了她一眼,“我的父母命丧鞑靼骑兵的马下,是侯爷救了我。从小我就喜欢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伺候他。你在京城,我在大同,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可你跟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可不是谁都能呆的地方。”
这姑娘话说得直白,也不拐弯抹角。
沈潆笑了一下,从容地说道:“我来这里,自然是侯爷的意思。”
“我知道侯爷现在喜欢你。不过你们才认识几个月,感情谈不上多深厚,侯爷是图一时的新鲜。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妾室。我们之间,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
她这番话本来也不算错,但沈潆听了,觉得有几分刺耳。从前,她是绝对不会跟个小姑娘计较的,可相思张口一个妾室,闭口一个妾室,就像拿了把刀子在她心口划。
“小姑娘,我比你虚长两岁,见识也广些,说出来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你也姑且听着。”沈潆双手抱在胸前,口气凌厉,“侯爷跟我相识的时间是不长,但我现在跟他在一起。你跟他认识了快十年,却连他的妾室都没当上。感情并不是高低贵贱的问题,而是适不适合。只有在恰当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才会修成正果。不是你的,争也争不来。是你的,逃也逃不掉。明白了吗?”
相思没想到沈潆如此厉害,不甘示弱:“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为侯爷学了手语,学了医术,学了兵法。只要侯爷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呢?你说说你为侯爷做过什么?”
沈潆一时语塞。仔细想来,她似乎一直享受裴延对她的好,而不曾亲自为他做过什么。跟相思一比,的确是败下阵来了。
相思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冷冷道:“我看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也不懂什么叫爱。没有为深爱的人付出过,努力过,还大言不惭地谈什么合适。你连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感情都做不到,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总之,我是不会放弃侯爷的!你不配得到他的喜欢!”
说完,她就径自离开了。
沈潆就近坐在廊下,抬头看着蔚蓝如洗的天空。相思说的一番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在她心中震起阵阵涟漪。这个年轻的姑娘轻而易举地看破了她。她伪装的喜欢,她伪装的依赖,甚至她伪装的恩爱,一点点地裂开,露出里头那个阴暗的自己。
在她的内心深处,从未想过为裴延付出什么。她是为了活着,活得好而在拼命努力着。而裴延只是她达到这个目的的踏脚石。
她的确对不起裴延的感情,可她能如何?她已经不会爱了。千疮百孔的内心,尚且缝补不了那个破碎的自己,如何还能放进去一个人?爱是个太奢侈的东西。
想不到活了这么久,论真心,论坦诚,都输给了一个小姑娘。还真是失败啊。
沈潆摇头,叹了口气。起身,凭着记忆找了路回去。
今天出去浪了,只有这么多粮食。嗷。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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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沈潆返回裴延的住处, 发现里面多了几个人。她不敢贸然进去, 便在门外等着。
屋里是得到消息的几个军中的将领, 特意来找裴延。他们是裴延的亲信,彼此间有过命的交情。所以徐器这样突然冒出来的主将,根本使唤不动他们。
裴延回京的这几个月,军中看似群龙无首, 实则井然有序。他们见到裴延,各个难掩激动的神情。
裴延逐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说道:“我的喉疾,好多了。”
裴延以前与他们交流多是用唇语和手语,只有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开口说话。他们都知道这是个顽疾,很难治愈。听到裴延这么说, 自然是万分好奇。
“侯爷此次回京,可是有什么奇遇?多年未愈的喉疾居然治好了。”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问道。他长得十分粗狂, 说话的声音却温文尔雅,而且用词也是文绉绉的, 与外表极不复合。
旁边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笑道:“只怕不是什么奇遇,而是艳遇才对吧?听说侯爷纳了一房貌美的妾室,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开开眼啊!江南的美人,应该都是柔情似水的吧?”
一屋子的人全都哄笑起来。
这常山和常海是两兄弟, 外表长得一点都不像。常山是火头营的头头,常海是前锋营的校尉。常山原本是个厨子,参军之后就进了前锋营。可是一次战役中伤了腿, 没办法再上阵杀敌,裴延就把他调去火头营。后来常海参军,比常山更加骁勇,没几年便成了前锋营的校尉。
他们平时在裴延面前也常有口无遮拦的时候,裴延一般都不会跟他们计较。可这次,他们笑着笑着,发现裴延的脸色有些发黑,纷纷止住了笑声。
裴延走到书桌后面坐下来,严肃地问道:“鞑靼的情况如何?”
那些人也恢复了正经,常海禀报道:“鞑靼的王庭被二王子和三王子的兵围得水泄不通,只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斥候试了几次,都探不到有用的消息。现在只等老汗王归西,他们就会动手,大王子和四王子毫无胜算。”
“他们有多少兵力?”
“具体我们也不知道,但加起来肯定不少于十五万。而且几乎都是鞑靼的主力。他们守在王庭,彼此制约,一旦别国趁机发难,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集结军队。”
沈潆站在门外认真听着,没想到那两位王子的手中有这么多的兵力。而且鞑靼的王庭离前线尚有一段距离,若四王子成功叛逃,裴延再派兵过去,能不能打赢另说。只怕到那时候,鞑靼早就换了汗王,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屋中还在激烈地讨论着,沈潆也在默默地听着。打战的事情她不懂,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可皇权更迭的事,她算亲身经历过。当初九王夺嫡,可比鞑靼王庭的阵仗大多了。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裴章就是这样抢到了皇位的。
那几个人知道裴延刚到大同,需要好好地休整,也不敢久留。没过一会儿,他们就陆续从屋里出来,由青峰领着出府了。现在非战时,他们不用日夜守在军营里。有在大同购置府邸的,就打道回府,探望亲眷。而没有府邸的,则会去烟花之地风流快活一番。
沈潆从角落里走出来,进了屋子。
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大沙盘,上面插着五颜六色的小旗。裴延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沙盘,没注意到她进来。
“侯爷。”沈潆叫了一声。
裴延抬起头:“怎去了这么久?”
“我早就回来了,看到你跟部将在谈事情,所以没敢进来。”沈潆神色如常地站到裴延的身边,“这是什么?很有趣的样子。”
裴延手里拿着一根长杆,指了指沙盘说道:“上面是我军和鞑靼的兵力分布。鞑靼的王庭集结了十五万大军,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法子,估计是行不通了。”
沈潆点了点头,绕着沙盘走了一圈:“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裴延看她的神色:“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沈潆看着沙盘说道,“九王夺嫡的事情,侯爷应该记得吧?九王的实力都不弱,每个人都有希望问鼎皇位。他们互相争斗好几年,斗得几败俱伤,皇位却落在了今上的手里。那么同样的,二王子和三王子既然都有意汗位,手握重兵,现在只是暂时合作的关系而已。只要想办法破坏他们之间的联盟,让他们彼此先争斗起来,斗得你死我活。那时侯爷不用出兵,大王子和四王子也能顺利接掌汗位。”
裴延露出激赏的目光,几步走到沈潆身边,将她高高地举了起来,还转了两圈。
沈潆大惊失色,双手撑着裴延的肩膀:“侯爷,快放我下来!”
裴延便收了手臂,让她落在地上,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用力揉着她的头发:“你何止是小狐狸,简直是小诸葛!你是怎么想到九王夺嫡之乱的?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孩子。”
沈潆皱眉,狐狸?诸葛?这都什么跟什么。原来他心里是这么形容她的……她隐隐觉得好笑。那道暗沉破碎的嗓音听习惯了,倒也觉得独特,犹如断弦之声。她从前会用箜篌拟物,与这差不多,所以从不觉得难听。多年不碰,技艺恐怕早就生疏了,但抚琴时那种愉悦的心情,却不曾忘记过。
“那场动乱,几乎给大业带来没顶之灾,京城世家,倾覆过半。举国上下,无人不知,我当然印象深刻……侯爷,您把我头发弄乱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梳好的。”沈潆去抓裴延的大手,不让他乱揉。红菱和绿萝不在身边,没有人帮她,她只能自己动手。常常要费半天工夫,才能把头发盘上去。他倒好,随手就弄乱了。
裴延看到沈潆的发丝掉落几根下来,散在脖颈上,衬得那里一片玉白细嫩。他的呼吸停滞,忽然把她抱了起来,进入内室,放坐在暖炕之上。
沈潆扭头看他,他去拿了木梳和铜镜来,放在炕床的矮桌上。他径自坐在沈潆的背后,动手熟练地解了她的发髻。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散落下来,裴延抓了一把在手里,如绸缎般光滑细软。
他碰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发香,才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着。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发现沈潆不会梳发髻,每日花了大量时间,但都弄得歪歪扭扭的,毫无美感可言。只不过那时忙着赶路,他虽有心,也顾不上帮她。现在终于可以静下来,好好地帮她梳个像样的发髻。
沈潆看着铜镜中印着的两张脸,一前一后,一大一小。裴延梳得十分认真,动作也很轻柔。梳子从发顶直梳到发尾,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侯爷怎么会盘发?”沈潆打了个哈欠问道。
问完才发现这是个蠢问题。他打小在乡间生活,恐怕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从军之后,身边也无法跟着心灵手巧的丫鬟,梳头当然要自己动手。
裴延谦虚地回答:“会一点。”他会梳几个男人的发髻,应付平时的各种场合没有问题。但他从没给女子梳过头,也不敢下重手,生怕弄断她的头发。所以最后的成果如何,他还不知道。
“侯爷,那位相思姑娘,要在这里住多久?”沈潆又问道。
“你不喜欢她在这里?”裴延反问,“可是她跟你说了什么?”
沈潆很快地摇了摇头:“没有,她什么都没说,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我第一次来大同,客随主便,你们从前如何安排,今后照旧便是,不用顾虑我。倒是您之前说,到了大同,有事情交给我办,现在可以说了?”
裴延的手停顿了一下,把她的头发从中间捏住,折到了头顶,盘成一股。然后将所有的头发都照此方法梳上去之后,最后用发簪固定。
“好了,你看看。”
沈潆凑到铜镜前左右看了看,手艺还不错,有模有样,就比红菱差了那么一丁点。
“我在大同有些生意,想交给你打理。”裴延在她背后说道。
“什么生意?侯爷忙着打仗,居然还有空做生意?”沈潆一直觉得他很有钱,按照他三五不时往延春阁送的那些东西的价值来看,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侯爵的俸禄。沈潆之前觉得他是在吃那些军功的老本,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裴延下了炕床,又去取了一个木匣子来,示意沈潆打开。
沈潆翻开木匣子,率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凭票模样的东西。那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盐”字。她惊到:“这是盐引?可官府不许私下买卖盐引啊。您为什么要……”
盐铁由国家专卖,乃是大业开国时就定下的规矩。私自买卖,是犯法的行为,为官者,则罪上加罪。
裴延躺了下来,头靠着柔软的迎枕,闭着眼睛说道:“西北地广人稀,田地荒芜。想要增加税收,扩充军饷,就要想办法让那些商人来这里开设店铺,开垦荒地。而盐引是最好的诱饵。但官府要价太高,我们用三分之二的价格卖给他们。”
原来如此。在人烟稀少的地方,盐引的确可以作为交换条件,吸引商人或百姓过来落户。
“可这是亏本的买卖,要如何赚钱?”
“靠田租和房租。”
沈潆将那张盐引拿开,底下果然是一沓厚厚的田契和房契。她只知道裴延打仗很有一套,没想到也很有经商的头脑。怪不得王氏在府里发疯摔东西,他一点都不心疼。
在宫里的时候,沈潆就听说偏远地方的官府常用此种方法来增加人口。户部每年还要拨不少的钱给他们,用以贴补,可他们还是叫穷。看来这其中有不少捞油水的地方。要不裴章怎么总说,越是贫困的地方,越容易出大贪官。
“侯爷要我打理这些东西?”沈潆一边翻看着那些东西,一边问道。她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以前管理六宫,账目也有专门的内司在管,她也只负责过目。
“今日不早了,先说到这里。”裴延把沈潆拉到怀里,将她整个儿抱住,“终于有个地方能好好睡觉,先踏实睡一觉再说。”
晋江又开始疯狂地锁旧文了,为了不影响阅读体验,我得去一章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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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沈潆靠在裴延的怀里, 手里还抱着那个小盒子, 顺从地闭上眼睛。这一路上餐风饮露, 吃了不少的苦头,就想着有个地方能够好好睡上一觉。
尽管相思的话在还在她的脑海里盘桓不去,她对裴延的愧疚感也越来越强烈,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除了一颗真心, 她什么都可以给他,也什么都能帮他。
裴延等到沈潆的呼吸声变得平稳以后,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其实并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刚才进屋的时候,脸上就写满了心事。裴延以为是相思跟她说了什么,但她不肯坦白,所以就用鞑靼的事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对他总是有所保留, 两个人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哪怕做亲密的事情, 她的眼神里也感受不到炙热的爱意。
他曾为此生气介意,后来仔细想想, 每个人的内心都藏着秘密,他以前也有。而且以沈潆的性格,短短几个月就让她彻底爱上自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还是要慢慢来。
裴延把沈潆轻轻地放在迎枕上, 盖上毯子,下了暖炕走到外面。
他吹了哨子,府里的士兵立刻跑来:“侯爷, 您有什么吩咐?”
“吩咐厨房准备些吃的,要精细点,最好是江南的菜色。”
士兵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裴延,裴延扬了扬眉:“怎么?”
士兵连忙低下头,为难道:“府里做的吃食一向以面食居多,也不怎么讲究。您突然要江南的菜色……恐怕厨子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
裴延刚要说话,侧面传来一个声音:“那就去外面的酒楼做一桌便是了。”
裴延看过去,乔叔笑眯眯地走过来,行了个礼。裴延挥手让那个士兵退下去,说道:“您怎么过来了?”
乔叔走到裴延的身边:“以后侯爷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就好。这些孩子心眼儿直,办事未必周全。”
“您年事已高,这些事还是少操劳。”裴延扶着乔叔坐在廊下。
乔叔拍了拍自己的胳膊:“放心吧!我还硬朗得很,能再伺候您几年。我还等着看您娶妻生子,才能闭眼呢。刚才在府门前,关于喉疾,您只草草地说了一句。我不放心,特意过来问问。是什么人治好的?”
“蜀中刘知源,您可听过?”
乔叔点了点头:“自然是听过的。很有名的大夫,只不过脾气古怪,一般人请不动。侯爷是如何找到他的?”
“多亏了沈潆的母亲。刘知源欠了漕帮一个人情,作为交换,来帮我治喉疾。”
乔叔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素闻漕帮的耳目遍布天下,帮众甚多,消息灵通。自丐帮没落以后,漕帮便算是天下第一大帮了。不知沈姨娘的母亲是何身份,竟能使唤漕帮的人为侯爷做事?”
裴延摇头:“具体我也不知。”
乔叔没再追问,笑容和蔼:“刚才侯爷要人做江南的菜,是为了那位沈姨娘吧?看来,您很喜欢她。”
裴延不避讳地点了点头:“我以后,想让她做妻。不瞒您说,是母亲不喜欢她,我才把她带来大同。”
乔叔吃了一惊,裴延说得认真,且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但公侯之家,等级森严,将妾扶成妻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中间要克服的困难,不知有多少。但裴延仍要这么做,可见是动了真心。这么多年下来,乔叔深知裴延的性子。他是个再专一不过的人,一旦认定的事或者人,就不会再更改。
相思一开始就没有入他的眼,想必今生也不会再有机会。
“侯爷,其实相思她……”
不等乔叔说完,裴延便打断他:“乔叔,我把相思当妹妹。”他并非一点都没察觉出相思的感情,只不过很多事情一旦说破了,就没有办法再维持本来的样子。乔叔对他有恩,对乔叔唯一的孙女,他不能做得太过绝情了。
乔叔叹了一声:“我知道,感情的事情没办法勉强。只是相思从小就把侯爷看得很重,若不小心对沈姨娘有言语上的冒犯,还望侯爷念在她无父无母,身世可怜的份上,不要跟她计较。”
裴延松了口气。如果乔叔真的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他也无法答应,幸好只是如此。
“您放心。”
乔叔又跟裴延闲聊了会儿,多是府中的琐事。他见裴延的声音未变,但说话比从前自如了许多,也是打心眼里欢喜,猜测这又是那个沈姨娘的功劳。
屋子里忽然传来“啊”的一声,好像是沈潆醒了。裴延立刻看过去,乔叔便起身道:“侯爷去看看吧,我去张罗饭菜了。”
裴延回到屋子里,沈潆却用毯子包住自己,对他说道:“你出去!”
“怎么了……”裴延不明所以地走过去,沈潆连连往后退,脸涨得通红:“你出,出去!我有事!”
裴延更奇怪了:“何事?说与我听。”
沈潆恨不得下床把他推出去,可是她现在动不得,身上黏黏的,还有一股血腥味。她的月信推迟了一个多月,她以为自己怀孕了,所以路上特别小心,尽量不让自己累着。青峰他们还以为是她娇气,动不动就要休息,其实她只是害怕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怀孕,又没有妥善照顾好自己,让孩子有个闪失。
她心里,很想要做母亲,这是上辈子最大的遗憾。
现在月信忽至,她心里隐隐有些失落,更不想让裴延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裴延坐在炕床边,直直地盯着她,总算反应过来:“那个来了?”
沈潆红着脸,点了点头。
“你还是出去吧,我要处理一下……”她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敬语,只想着把他先赶出去再说。
裴延也不想她难堪,只得起身出去。等他到了外面,又觉得不妥。她身边从来没缺过人伺候,眼下没个人帮她不行。而府中上上下下,只有相思一个姑娘。他犹豫再三,还是让那个人去把相思叫了过来。
相思到了裴延面前,本来很高兴他会叫自己。但听裴延说要去帮沈潆的事,她的笑容渐渐收起,心有不甘。她从来都不知道,堂堂侯爷居然还会操心这种事?心里那种嫉妒的感觉越发强烈了起来。一个妾室而已,哪里就如此娇贵了?
但她不敢在裴延面前表露出对沈潆的不满。她在沈潆面前放狠话,装出底气很足的样子,不过是看准了沈潆不会告诉裴延。若是被裴延知道她有意为难沈潆,那她可能在这待不下去的。
相思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内室,四处没找到人,直到看见屏风后面有个隐约的人影在动,才知道沈潆在那里。
“你在这儿做什么?”相思走向屏风那头,开口问道。
沈潆来不及拒绝,相思已经出现在她面前。她下半身不着一物,两条修长的腿如同葱白一般光洁无瑕。同为女子的相思看到这样香艳的画面,都忍不住咽口水。更别提男人了。
沈潆身边从来都是丫鬟仆妇成群,根本不需要她自己动手,所以绑起月事带,毫无章法,怎么也弄不好。但她也不会向相思开口寻求帮助,宁愿自己鼓捣。
相思二话不说走到她的身后,帮着她弄了起来。之前相思不信,一个妾室能有多娇贵,可她闻着沈潆身上的香味,再看到她细皮嫩肉的模样,跟自己粗糙的手,衣服上劣质的皂荚香味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这才信了,她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原来对方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
“喂,我收回自己之前说的话。”相思一边绑着月事带,一边对沈潆说。
沈潆扭过头,疑惑地看着她。相思接着说道:“你来大同的路上,应该吃了不少苦吧?按你们从京城出发的时间推算,虽然比以往慢了些,但侯爷肯定还是走得近道。餐风饮露的日子对于我们这些粗人来说或许没什么,但对于你这样娇养的小姐来说,恐怕不好受。你肯为了侯爷受这些苦,也算难得,所以我收回之前说的话。”
相思绑好了月事带,还要再帮沈潆穿裤子。沈潆道了谢,自己动手。
相思站在一旁,仔细地打量沈潆。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长得很漂亮,简直是个尤物。她的身段婀娜,容貌艳丽,偏偏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反而给人一种教养很好的样子。相思发现自己很难对她发脾气,也不会用任何下作的法子去对付她。
从前,相思一直想象不出来,侯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侯爷身边,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姑娘都曾有过,可从没有一个入他的眼。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原来侯爷喜欢的人,要长得漂亮,性情柔顺,还要看上去很聪明的样子。
总结起来,就是大家闺秀了。可她听说,这个女人只是平民出身。京城里寻常百姓家也能养出这么精致的姑娘吗?
沈潆穿好衣裳,见相思一直盯着自己,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相思道:“你看,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要怎么照顾侯爷?这里可不比京城,有一堆的丫鬟和仆妇可以供你使唤。大多数时候,洗衣做饭,都要自己动手。我可不会伺候你。”
沈潆整理好衣服,淡淡道:“放心吧,我也不需要你伺候。侯爷的事,也不劳姑娘费心,我自会好好照顾他。今日多谢了。”
相思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沈潆随后走到外面,想看看裴延在做什么。裴延站在廊下,青峰在跟他说什么,他一直皱着眉头。
抱歉今天实在太晚了,因为临时有些事在处理。
这两天在修锁章,两边的情节弄得我脑袋错乱,字数有些可怜,多包涵。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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