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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泊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四十一章


    沈潆倒吸一口冷气, 身上的血液好像凝固住了一样。她下意识地想要说“不可能!”, 可话到嘴边, 又强行忍住了。


    她现在已经不是安国公之女,只是一个平民女子,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裴延也不可能知道她曾经的身份,从而与她生出什么嫌隙。父亲曾与裴章私下协议什么, 她一无所知。如果不从感情,而是单从理智判断,父亲陷害裴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沈潆稳住呼吸,握住裴延的手,慢慢地坐到他身边,轻柔地问道:“侯爷调查清楚了么?确定是安国公所为?”


    裴延点头, 抓着她青葱一样的手指,放到嘴边亲吻。他今夜想起了那些不好的过往, 有些失态。他不愿意把她牵扯到复仇的事情中来,那些事由他一个人背负就好。


    裴延接着在她手心写到:今夜玩得开心么?


    沈潆点头, 她许久没有玩得这么开心了,如果没有最后的这个插曲,今夜会是非常难忘一晚。她知道裴延不愿意提过去的事,可涉及到安国公府, 她又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当年老侯爷和世子如果是被诬陷的,那么裴家等同于蒙受了天大的冤屈,至今还没平反, 裴延不可能轻易放过此事。


    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继母和她的弟妹还在。裴延如果要找安定侯府的人寻仇,怎么办?


    “侯爷打算怎么做?”她无视裴延想要转移话题的意思,执着地问道。


    裴延摇头,不想继续深谈。


    沈潆伸手,抚平裴延衣领上的褶皱,缓缓说道:“妾身知道自己见识浅薄,可这么大的事情,压在您心里,由您一个人承担,不难受吗?您的过去,妾身没有来得及参与,您独自承受这么多,妾身看着难过。从今以后,希望您能相信妾身,任何事都由妾身跟您一起承担,好吗?”


    裴延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四目相对。她眼中柔情百转,轻柔的话语丝丝地钻入他耳中,心头仿佛被点了一团火,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眉眼间的真诚,竟奇迹般地抚平了他心里那些坑坑洼洼的伤痕。从没有人说过要跟他分担的话,所有人都以为他足够强大,能应付所有的困难。


    什么人天生强大?那些强大,只不过是成长无法避免的伤痛罢了。从前,他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的时候,就曾经希望有人出现,问问他疼不疼,要不要帮忙。等了许多年,希望落空,他已经习惯自己去承担所有事。可终于,他等的那个人好像出现了。


    他伸手搂住女人纤细的腰肢,迫使她压向自己的胸膛,深深地亲吻起她来。


    沈潆能感受到,这个吻跟以往的吻都不一样,不带任何欲望,似把他的内心世界剥开了一个角落,让她可以靠近。他这个人其实很单纯,单纯到她三言两语,就能哄得他打开心门,愿意把脆弱的一面展露给她看。他通过亲吻来表达自己的喜欢,就像个分享糖果的孩子。


    沈潆心里有种莫名的负罪感。到目前为止,她所有的言行都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含有各种各样的目的。可是渐渐的,好像引得裴延付出了真心。


    她给不了他一颗完整的心,却可以给他一辈子,只要他不厌弃她。这样想着,还是公平的,那种负罪感也就慢慢地变淡。


    马车一路颠簸,这个吻便一直持续着,沈潆喘不上气,手紧紧地攥着裴延的衣襟,身体慢慢变僵硬。裴延感觉到了,立刻放开她。她如同鱼儿重新回到水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整张脸涨得通红。小嘴儿被吻得红润又有光泽。


    “侯爷狡猾,不回答妾身的问题,只想堵住妾身的嘴。”沈潆低声道。


    裴延轻扯了下嘴角,她说的也没错。他时时刻刻都想堵住她的嘴,看她喘不上气的模样。


    沈潆又缠着裴延继续那个话题。她也想通过他,了解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在安国公,父亲,丈夫这些身份的阴暗面,到底还做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裴延没有办法,只能把宋远航查到的线索,还有今夜见徐器的事情,都告诉了沈潆。他觉得如果不这样做,这个较真的小丫头,估计会生他的气。


    沈潆从前就是个天真的大小姐,父亲的权势如何得来,她完全不知道,以至于当父亲和徐器到了厉王府迎接裴章的时候,她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只有她傻傻的以为,他们是需要被保护的。可纵然如此,她也不相信父亲会为了权势,做出污蔑重臣的事。如果他当真可以违背自己的良心,为何后来会跟裴章决裂,以至于干脆称病不朝?


    她曾经还怀疑过父亲暴毙,是继母下的毒手,但随着调查的深入,真相越来越扑朔迷离。她不敢再查,也害怕发现更加残酷的现实。她宁愿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耳朵捂起来,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皇后。


    可逃避是没有用的。正如裴延不想让父兄始终背负着通敌叛国的罪名,想要替他们翻案一样。她也想知道,父亲到底做没做过那样的事。如果做过,父债子偿,她无话可说。可如果没有,不能让弟妹重蹈裴延的覆辙。


    “这件事要如何追查下去?宋大人跟您私交匪浅,对吗?”沈潆问道。否则裴延一个镇守边境的将领,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官府里的事。


    她一言就击中了要害,道破了裴延小心隐藏的关系。


    沈潆非常敏锐,裴延向来独来独往,突然间要为宋远航做媒,不是因为私交,他绝对不会多管闲事。


    裴延也没隐瞒,写到:宋远航是我的师兄。只不过我们识于微时,为了行事方便,所以没有对外言明。


    “让我来帮您查。”沈潆说道。她不止在帮裴延,也是在帮安定侯府。这个真相对于他们而言,同样重要。


    你?裴延皱眉。


    “侯爷别忘了,我母亲是漕帮的人。有些事,官府的人可能在明面上查不出来,漕帮的人却可以。我不会告诉母亲实情,只必要的时候请她帮忙。现在您只能证明,安国公曾经帮助搜查裴家的那个御史的小舅子从牢中脱罪,并不能直接证明他陷害裴家。想要翻案,还需更确凿的证据才行。我理解您想要报仇的心情,但此事非同小可,需要查清楚。您也不想冤枉好人吧?”


    裴延点头,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此事时隔多年,又错综复杂,当事人几乎都已经不在了。他认定是安国公所为,也缺少直接的证据。将来呈到天子面前,也无法定他的罪。可让一个内宅的女子去追查这么大的案子,说出来他自己都不相信。


    “我会很小心。”沈潆似乎知道他顾虑什么,生怕他拒绝,“您跟宋大人都是官场上的人,有些东西藏得太深了,有人知道你们在查,反而不会亮出来。您让我试试,如果不行,或者有危险,我立刻就停止。”


    她对他的事如此上心,证明很在意他。裴延摸了摸她的头,答应她继续追查。


    沈潆松了口气,只要征得他同意,那么查到了线索,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这比之前她被完全隔离在外,万分被动来得好。


    此时,马车停下来,昆仑在外面说:“侯爷,到了。好像有人在等您。”


    裴延疑惑,掀开车窗上的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守前院的小厮快步走到马车旁边,对他说道:“侯爷,宋大人在书房等您。”


    沈潆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跟裴延说话,人还趴在他身上,连忙要起来。裴延却扣住她的腰,在她手上写到:晚上等我。


    沈潆一下子想起来,临出门的时候,为了防止他胡来,邀请他晚上去延春阁。可此刻由他说出来,却加了几分旖旎的意思,完全变了味道。她赶紧挣脱开,自己从马车跳了下去,带着红菱和绿萝赶紧离开了。


    裴延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失笑,他们之间只差最后那一步,也不知道她脸皮怎么这么薄,丝毫说不得。他跟着小厮到了书房,宋远航已经在屋里走了几圈。他不会贸贸然上门,除非有重要的事情。


    裴延走进去坐下来,宋远航幽幽地看着他:“王姑娘的事,你是认真的?”


    怎么,我看起来像开玩笑?裴延用手语问道。


    “不成啊!”宋远航一屁股坐下来,“我,我比她大了一轮还不止,这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不行不行。”


    裴延摸了摸腰上的革带,然后道:你不愿意的话,我再给她寻门别的亲事。


    “别,别啊!”宋远航一下子急了,竟然站了起来,又在屋中踱了几步,像在做思想斗争,然后脸红道,“王姑娘人挺好的,我们在灯市逛得挺开心。我,我就是怕她家里人不同意。”


    裴延想到王夫人,点头道:她家里人可能是有点棘手。要不然师兄知难而退?


    宋远航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歪在椅子上,喃喃道:“我除了年纪大点,人还是挺好的吧?身边也没有别的人,要不你去帮我说说?成不成,总要试试吧?”


    裴延忍不住想笑。他鲜少看到宋远航这副患得患失的样子,看来对他那个表妹的印象是相当好了。他有意玉成此事,当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省得母亲和那个舅母又想出什么别的花招,要把人塞给自己。


    我告诉长嫂,让她想想办法。你得有个准备,这桩婚事估计有点波折。


    宋远航一边读他的意思,一边露出笑容:“还是有希望的?”


    裴延点头。


    宋远航这才松了口气,正经道:“来,我们说正事。”


    裴延挑了挑眉:若我刚才不答应帮你,你还不打算说正事了?


    宋远航心虚地笑了两声,然后道:“别小气,你今夜去见徐器了?他对安国公的事怎么说?”


    裴延便将跟徐器见面的过程说了一遍。


    “依我看,徐器狡猾,当年的事他就算没有参与,也绝对知道大部分内情。他之所以不说,就是想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安国公的身上去。你也别全信他。这人从低等行伍出身,做到如今位高权重的大都督,绝不是等闲之辈。”


    裴延知道徐器做事,肯定是有目的的。他并没打算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此人身上。只不过徐器也算一条路子,又曾在锦衣卫做过,他的人脉不用白不用。


    “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早回来?我在应天府带的那个皂衣小吏,现在专门分拣各地进奏的文书,我特意让他留意西北的消息,刚才他派人给我传信,鞑靼的大汗快不行了。据说如今鞑靼的王庭乱做一团,各方势力都想争夺汗位,还有人写信向大业求助。我觉得皇上很快就要召见你了,毕竟没有人比你更懂那帮蛮子。”


    此事当真?裴延警觉地问道。鞑靼一旦起了内乱,西边的瓦剌可能会趁虚而入。他们如今相互制衡,才能保证大业的边境太平。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太平的日子也就到头了。所以鞑靼绝对不能乱,新的大汗要尽快选出来。


    “千真万确。就算有出入,也八.九不离十。具体的奏书已经送到内阁,如果你有暗桩在那儿,一问就能得到确切的消息。”宋远航起身,“我不能久留,晚了街上的热闹散去,我的行踪就暴露了。那个,王姑娘的事,记得帮我张罗啊!”


    裴延点头,宋远航就走了。


    他起身,负手站在书房挂起的舆图前面,沉默地站了会儿。因为裴家吃过通敌叛国的的亏,这些年,无论鞑靼的人几次三番地示好,他皆无动于衷,省得留下什么把柄给别人。可他现在人远在京城,对鞑靼的事情一无所知,对整个局势也失去了掌握。


    唯有尽快返回,才能重掌主动权。


    他回到书桌的后面坐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给鞑靼的那个人写封信。


    *


    沈潆一口气走回延春阁,易姑姑已经回来了。她笑着对沈潆说道:“我看王姑娘的事情,大概能成的。姑娘不用担心老夫人会把她许给侯爷了。”


    沈潆坐在妆台前面,一面卸下首饰,一面问道:“她对宋大人的印象还好吗?”


    “王姑娘没有明说,只是看她的样子,十分满意。那宋大人真是个正人君子,两人一起去逛灯市,王姑娘被人撞了,宋大人伸手扶她,只拉着她的衣袖,都不敢碰她一下。”


    正经的读书人大体如此,宋远航洁身自好多年,自然不是那些登徒子能够比的。


    方才沈潆在街上被人挤来挤去,出了一身的汗,吩咐红菱和绿萝去准备沐浴的东西。


    她从前养成的习惯,无论寒暑,每日都要沐浴才能睡得着。但沐浴在平民家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费水费事不说,上好的香料和皂荚难弄到手。先前在沈家的时候,她便觉得诸多不便,有时为了防止大房和老夫人那边不满,就把沐浴的事情省了。


    但进了侯府以后就简单多了,侯府不仅有专人配好各种香料和皂荚,还能自己动手调配。沈潆依着记忆配了一种茉莉花的皂荚,还有檀香明矾,都是她曾在宫里用过的。


    宫中的尚药局还有很多皂荚的秘方,各宫嫔妃喜欢什么香味,他们都烂熟于心,每旬配好香料送过去。只不过沈潆从来不上心,只记住了这么两个。高南锦倒是个调香的高手,只要闻一闻,便能知道各种香的成分。


    红菱和绿萝都觉得沈潆配出来的皂荚好闻,纷纷讨要了些去。她们做下人的当然没办法日日沐浴,着新衣,逢年过节能得恩典好好洗一洗,便十分开心了。


    沈潆沐浴完,屋中的地龙已经烧得十分热,她身上又出了汗,便拿汗巾仔细擦拭。她不知道宋远航和裴延聊完了没有,是不是在聊王倩如的事情。她知道王倩如这桩婚事想要成,还得过王夫人那关。


    等着等着,她的困意席卷上来,便回房趴在了床上睡觉。她不喜欢等人,曾经等得太久,再也不想尝那种等不到的滋味。虽说裴延和裴章不一样,他应该是在谈正事。


    本来便累了一晚,她也打不起精神来伺候裴延,正好他不来,她又可以逃过一劫。


    这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的早上。


    红菱来叫沈潆,说裴延昨夜没有过来,前院传来消息,他昨夜睡在书房,一大早就进宫去了。


    “姑娘。”红菱在沈潆的耳边说道,“一大早老夫人就托人来传信,说徐夫人设了家宴,请沈家的人都过去。您也在邀请之列。”


    是甜文啦,放心。就是侯爷吃肉有点难。晋江搞得我现在有阴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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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徐夫人就是沈潆的姑母, 徐蘅的母亲, 两家不曾有往来。


    她应该是看不上沈家这门亲戚, 觉得丢面子。而且记恨年轻的时候,自己私定终身没有得到家里人的支持,因此鲜少跟人提起自己的身世。沈潆知道,徐夫人曾经一门心思想要把女儿送进长信宫, 更不想跟娘家这些人扯上关系。


    后来大概认清了现实,打消了痴心妄想,才重新考虑认这门亲戚。沈家本来是个破落户,现在一个侄女嫁到靖远侯当了宠妾,一个要嫁入内阁大学士的府上,也不算太寒碜了。


    沈潆听完红菱的话,心里很平静。


    对于普通人来说, 有一个在宫里当宠妃的表姐,一个做大都督夫人的姑母, 应该是无上荣耀的事情。可前世沈潆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徒有其表的身份。她跟徐蘅始终当过对手,所以不喜欢这家人。在宫里的时候, 作为皇后要装大度去接受所有嫔妃,她们之间仍然几次三番起了冲突。裴章为了徐蘅位份的事情跟她吵架也是事实。


    所以徐家的家宴,她是绝不想去的。


    可话又说回来,她都能不计较沈蓉所为, 没道理把徐家拒之千里。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靠山,哪怕这些人仅仅是名义上的亲人,也是她手中握有的筹码。一个身份卑微的妾室, 哪有资格挑三拣四的呢?


    沈潆一边梳头一边说:“今日就去?”


    红菱点了点头:“老夫人说的是今日。沈家那边好像已经准备出门了,只看姑娘这边愿不愿意。如果现在就出门,还能赶在中午前……”


    “你觉得我应该去?”


    红菱点了点头:“虽然去了徐家,徐夫人未必给我们好脸色。可我们去徐家这件事,对姑娘是有好处的。宫里的庄妃娘娘,如今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怀着龙嗣。她母亲愿意重新跟娘家的人走动,感情好坏另说,姑娘在侯府总归多了几分底气。”


    红菱说的,正是沈潆想的。她以前清高,不愿意随波逐流,可是她学会放低自己以后,发现也没那么难。反正眼下裴延进宫了,不在府中,去徐家看看也好。


    “帮我换身衣裳,一会儿去沐晖堂告诉大夫人一声吧。”


    沈潆想要出门,需得到主母的许可。她打扮一新,带着易姑姑等人去了沐晖堂。魏令宜正在检查裴安的课业,他身子弱,不适合去外面的学堂,府里便请了教书先生单独教。可教学先生隔天才能来一次,剩下的时间,只能魏令宜自己教。


    自从沈潆给裴安煮了饺子以后,裴安便成了她的忠实拥磊。


    “沈姨娘!”他看到沈潆进来时,眼睛亮亮的。


    沈潆戴着银丝髻,头上插着各式的花头金簪,戴一对绿宝石葫芦的耳坠,换了身遍地金紫袄儿,黄绸裙,羊皮鞋子。她早已不是进府时谨小慎微的模样,反而有了几分张扬。可这样才该是个十几岁得宠的侯府妾室的打扮。


    “小公子安康。”沈潆行了个礼,“昨夜的花灯好看吗?”


    裴安点了点头:“我跟母亲逛了很久才回来,还看了街上的花车。你跟二叔玩得开心吗?”


    沈潆笑而不语。魏令宜摸了下裴安的头,让他先下去了。


    “我还没谢谢你上次包的饺子和面团,裴安很喜欢。如果得空,你也来教教我。”魏令宜请沈潆坐下。


    沈潆应了声好,说明来意。魏令宜听了后,自然同意:“既然是庄妃的母亲邀请你,又是自家的亲姑母,自然是要去的。我让他们准备马车,路上小心些。”


    “多谢夫人。”


    魏令宜说道:“侯爷今日一大早就进宫,大概是有要事跟皇上商议,可能要回西北了。你不知道,这回他在京中一呆几个月,已经是过去数年间最长的一次。你尽量多跟他待在一起,因为他一旦回西北,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你们的感情正是热切的时候,我怕你觉得寂寞。”


    沈潆本来不觉得什么,被魏令宜这么一说,心里莫名地空了起来。平日两个人总在一起,已经变成习惯,好像他一直都会留在她身边。可他离家的日子,突然就在眼前,她心中的失落感便强烈了起来。


    魏令宜以为她担心裴延不在家的日子,婆母会找她麻烦,笑着宽慰道:“你也别担心,依侯爷的性子,定会安排好一切再离开。他不在家中,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沈潆向她道谢,刚好春玉来禀报,马车已经备好了,沈潆等人就告辞离开了。


    春玉对魏令宜说道:“夫人,看来庄妃娘娘的母亲又想认娘家这门亲了。”


    魏令宜整理着棋盘上的棋子:“还不是冲着靖远侯府和高家的面子?庄妃如今看着风光,只怕日子也不好过。徐都督没有完成在西北的任务,皇上不会给他们父女好脸色。前朝内廷都是连着的,他们也得给自己找条后路。侯爷不正是棵值得依靠的大树吗?”


    “那这个沈姨娘可不得了,有个在宫里作宠妃的表姐,有个在内阁大学士府做儿媳妇的亲姐,还有侯爷宠着,以后老夫人也不敢找她麻烦了吧?幸好奴婢早听了夫人的,没对她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春玉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


    魏令宜知道春玉的性子,向来是藏不住事,也不算个聪明的丫头。但裴家被逐出京城,最艰难的那几年,只有春玉不离不弃地守在他们母子身边,而且竭尽所能地护着,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所以裴延将侯府交给魏令宜之后,她对春玉既疼惜,又纵容。


    对于魏令宜而言,想要一个聪明的丫鬟不是难事。可要一个忠心耿耿不会背主的心腹,却不是朝夕之间的事。所以她信任春玉,栽培春玉,这样偌大的侯府里,便不止她们母子两个相依为命。


    “昨夜王姑娘几时回来的?”魏令宜又问道。


    春玉回答:“只比侯爷他们早一点,易姑姑来交钥匙的时候说,她跟宋大人的事,估计能成。”


    魏令宜摇了摇头:“光她点头没有用,舅母那边才是最难办的。宋大人人品贵重,但俸禄微薄。舅母指望着用她女儿的婚事,来换一笔丰厚的嫁妆,好继续养她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怎么可能轻易松口?这事还有波折。如果侯爷离京之前没有办妥,可就难了。”


    “那怎么办才好……?”春玉问道。她觉得王姑娘人不错,王夫人训斥她的时候,王姑娘还帮着说话。


    “等侯爷从宫里回来再说吧。”魏令宜把棋子收入棋盒里,棋盘上便空无一子了。


    *


    徐器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而是近几年才开始飞黄腾达的,所以他的府邸离皇城有些距离,与那些累世公卿之家还不一样。尽管徐府的门庭修建得十分气派,匾额也是天子御赐的,但看看周围那些寻常人家,再跟靖远侯府周围那些气派的公侯府邸相比,气势不是差了一点半点。


    沈潆到的时候,门外已经停着几辆马车,都是沈家的。


    她扶着红菱的手下了马车,徐家的下人立刻迎出来:“是三姑娘吧?小的恭候多时了。快请进。”


    徐夫人好像知道沈潆一定会来一样,专门派人在府门前侯着她。


    进了徐府,呈现在眼前的是修剪精致的花园,长廊的拐角处都摆着各式名贵的盆栽和精美的瓷器,处处彰显着富贵。可有点用力过猛,流于表面,典型的暴富人家的做派。


    红菱和绿萝还新奇地看看,沈潆和易姑姑却是见惯不怪了。


    徐夫人在花厅里摆的宴席。她二十多年没跟家里来往了,要她即刻就表现出亲亲热热的样子也很难,只能频频招呼众人吃菜。


    沈老夫人本不愿意来,被孙氏和沈蓉硬拉来作陪。她甫一见到多年未见的女儿,情绪难免有些激动。但看到对方神态平平,也就把感情压了下去。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既有血统的天性,也有日久的相处。后者还更加重要。


    沈潆住得远,姗姗来迟。


    她将原本打算送给裴老夫人,却始终没能送出去的那串佛珠带来,转赠给了徐夫人。沈家人今日接到邀请,忙不迭地就跑来了,也没有人想着准备什么礼物。而沈老夫人心里本来就有疙瘩,并没打算来,更没有母亲向女儿送礼的道理。


    因此,只沈潆一个人准备了礼物,还十分贵重,一下让徐夫人印象深刻。


    徐夫人离家的时候,两个侄女都还没出生。沈蓉跟徐蘅比,略逊一筹。毕竟徐蘅在宫里金尊玉贵地养着,沈蓉到底是显得小家子气了。可沈潆则完全不同。她虽然只是进侯府去做妾,可举止大方得体,打扮出挑,旁人并不会因为她妾室的身份,就敢轻视她。


    同时,徐夫人还觉得奇怪。她那个弟弟在沈家向来没有地位,连媳妇都是他自己想法子娶的,娶的还是卑微的漕帮女子,母亲一直不满。怎么偏这两个平庸的人,生出这么个如花似玉,又上得台面的女儿?怪不得进侯府短短时日,便得了靖远侯的欢心。


    原本徐夫人是没把这个做妾的侄女放在眼里的,可昨夜徐器回来之后,点名要让她见一见这个侄女。眼下见到,顿时明白了丈夫的用意,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表现得倒比别的沈家人亲热。


    孙氏和沈蓉不太乐意。刚才席间,一直是孙氏陪徐夫人说话,虽然也是没话找话,可孙氏自认为已经跟徐夫人很熟络了,却被沈潆凭空插进来一脚,脸色极不好。


    陈氏本来就话少,这种场面也没她说话的份儿。但她能再次看到沈潆,欢喜溢于言表。


    这顿饭吃得别扭,徐夫人话少,气氛尴尬,期间只能几次离席,借口去张罗酒菜。她跟沈家的人都二十几年没见了,形同陌路,一时找不到话说。而且她从来就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若不是丈夫授意,她也不会再跟娘家的人联系。


    女儿在宫中艰难,丈夫在朝堂上也不容易,保不齐哪天就有用到高家和靖远侯的时候。


    因此不愿意,有疙瘩,她也得笑脸相迎。


    用完午膳,沈老夫人就带头告辞了。徐夫人将她们一行人送到门外,客套地说了几句话。不像是家人,倒像是例行公事。孙氏不在意,自来熟地说道:“改日,夫人回沈家来,我和娘做几个江南的小菜给你吃。你很久没吃过家乡的食物了吧?”


    徐夫人这才看了沈老夫人一眼,情绪微微波动:“是很久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过了正月,我就给你下帖子!”孙氏谄媚地说道。


    徐夫人点了点头,一时无话,众人告辞,各自上了马车。沈潆本来要回侯府,沈老夫人却把她和沈蓉都叫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马车移动,沈蓉说道:“看来三妹妹在侯府的妾室当得还不错,一身行头都换了。姑母还特意让你坐在她身边,想来也是看重你的。”


    沈潆看向沈蓉:“托二姐姐的福,我在侯府过得还算不错。听说二姐姐的婚期推迟了,不会是出了什么变故?”她虽然已经拜托裴延稳住高家那边,但那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也是为了她自己。否则沈蓉被退婚,作为她个人,还想点个爆竹庆祝。


    沈蓉最听不得别人说这个:“高大人要升内阁大学士了,高家自是有一堆事要忙,延迟婚期有什么不对的?”


    “高家如今身价不同了,我们本就是高攀人家,如果二姐姐行事还如同在家里时一样,我看很快就不仅仅是延迟婚期这么简单了。”


    “你什么意思?做了靖远侯的妾室,还学会教训我了?”沈蓉怒目圆瞪。


    沈潆反唇相讥:“你不用一口一个妾室,不受宠的庶子之妻,说出来也没多好听。”


    沈蓉看向沈老夫人,急道:“祖母,您看看她……”


    沈老夫人一直静静地听着,终于开口:“潆姐儿说的没有错。”


    这下换沈蓉傻眼了。她在家中,因着孙氏的身份,一直备受宠爱。没想到有一日,祖母竟然会向着沈潆说话。


    沈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真以为高家只是要延迟婚期?他们本是要退婚的!若不是三丫头说服靖远侯出面,你的婚事早就黄了!”


    她一直没跟家里说高家要退婚的事情,一来是不想横生枝节,二来怕大房的人想不开,跑去高家讨说法。因此孙氏和沈蓉,一无所知。今日沈老夫人特意把此事当着沈潆的面说出来,是想让沈潆知道,她的工夫没有白下。而沈蓉也该受点教训了。


    “不会的,高家怎会退婚?就因为我在谢家别院说错话,得罪了谢夫人?”沈蓉抖了抖嘴唇,脸色都白了。


    “你怎么还不明白?高家的身份不同了,你的姐妹,娘家都是你以后在婆家的底气。你一个劲儿地跟潆姐儿作对,她却还肯帮你,就是因为你们都姓沈!不管关起门来是否有嫌隙,对于外人来说,你们就是一体的。”沈老夫人加重了口气,“你以为,今日你姑母为何请我们来徐府?”


    沈蓉喃喃道:“姑母不就是想要认亲……”


    沈老夫人扯了下嘴角:“认亲?若不是潆姐儿挂靠了靖远侯府,你未来的公公又要升官了,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认我们。你要记住,你们过得好与不好,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事。在高门做媳妇,也没有那么容易。你要是学不会谨言慎行,不懂得自保,很快就会被高家嫌弃。到时候,没人帮得了你。”


    沈蓉看了沈潆一眼,闷闷道:“我懂得了。”


    沈老夫人又对沈潆说:“你比蓉姐儿懂事,本来不用我操心。但今日,我听说侯爷好像快回西北了?如果边境起了战事,短期之内,他或许无法回京。你得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打算。男人有时只图一时新鲜,外面的诱惑又太多。想要站稳脚跟,你自己得争气。”她的目光在沈潆的肚子上停留了一下,没有说得太明显。


    可沈潆对将来,一片迷茫。她跟裴延,只是搭伴过日子,能走到哪一步都不好说,怎么还会想到子嗣呢?


    马车行到了分叉口,沈老夫人让沈潆下去。回靖远侯府和沈家,并不是一条路。


    沈潆经过陈氏的马车,陈氏撩开车窗的帘子,急切地从里面伸出手,拉住沈潆的手,说道:“嘉嘉,你让我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人这两日就会到京城,到时候,如何安排你们见面?”


    “娘找的人可信?”


    陈氏犹豫了一下说:“漕帮的兄弟说那人的医术时好时坏,行事古怪,但也的确治好过不少的疑难杂症。总之死马当活马医,先叫人去看看吧?”


    沈潆想想也没别的法子,说道:“我会让易姑姑再跟您联系。您多保重。”


    陈氏点了点头,跟她匆匆告别。


    沈潆回到府里,裴延还没回来,她先去沐晖堂向魏令宜禀告了一声,然后说道:“夫人,我母亲请了个相熟的大夫,想要来帮我诊个平安脉,不知是否方便?”


    魏令宜道:“你身体不舒服?府里有惯用的大夫,医术还可以。”


    沈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实不相瞒,我的月事总是不顺,这个大夫是专擅妇人科的,想请他帮忙调理。他是我母亲的旧识,这种事对外人总是难以启口的。”她不敢说是给裴延看病的,怕魏令宜多想,便胡乱想了个理由。到时候就算不成,也没影响。


    魏令宜恍然大悟:“这也不是什么难事。等大夫要进府的那日,你来跟我说一声,我让春玉去把人带进来就是。不过,这件事最好瞒着母亲,免得她有微词。”


    “夫人放心,我晓得的。”


    沈潆又在沐晖堂坐了会儿,就返回延春阁了。


    最近娃闹得很,严重影响我的速度。


    不过这章还是五千字咯~~我们预测下侯爷离家前能不能开荤成功。哈哈


    ☆、第四十三章


    皇帝许久没有在明德宫召见大臣, 此次一见, 便见了三个。一个是五军都督府的左军大都督徐器, 一个是靖远侯裴延,还有一个是谢云朗。


    前两人因为西北的换防问题被天子召见,而且都是武将,并不奇怪。但谢云朗只是一届文官, 任的还是吏部侍郎,跟兵部都不搭边,被天子一同召见,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今日没有常朝,他们三人前后入宫,却不是一起面圣。徐器最先被叫进去,裴延和谢云朗就在西庑的厢房里等着。内侍送来茶和点心, 就退到外面去守着了。


    裴延昨夜没有睡好,看兵书看到很晚。等他意识到的时候, 天已经拂晓,也忘了去延春阁找沈潆。不知道她是否等了自己一夜。待天亮本要去找她, 宫里的内侍就来传消息,要他入宫。打战的时候,他的身体本是连续几日不睡都没关系。近来因为旧疾复发,此刻有些困意席卷上来, 用手支着额头小憩。


    谢云朗坐在另一边,自顾喝茶。他本来就话少,平素不与朝臣往来, 因此也不主动跟裴延说话。


    裴延的眼角看到外面站着几个内侍,知道这些都是皇帝的眼睛。皇帝本来疑心就重,最忌大臣结党营私,这里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一言一行更需要谨慎。他也想知道,裴章召见他们几个,到底想干什么。


    明德宫的明间放置着皇帝的宝座,裴章穿着肩绣龙纹的红袍,束玉带,坐在龙椅上。他的身形瘦削,那身龙袍几乎撑不起来,但天子的气场却是压过一切的。宝座后面是一面巨大的金漆五屏九龙屏风,前面放置一张紫檀木大案,案前设有四个青铜香炉,炉顶飘着青烟。


    天子面容威严,一言不发。徐器主动跪在地上说:“臣向皇上请罪。西北之事,是臣没有办好,不得不先斩了几个闹事的将领,以平众怒。好在如今事已平息,但还是得让靖远侯早日回西北为上。”


    裴章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仍然不说话。


    徐器一边等着,额上冒出汗水。天子年纪虽然不大,但是高深莫测,很难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朕要你去西北,就是为了换下靖远侯,让世人都知道他不是无法替代的。”裴章缓缓开口,“可你倒好,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不说,还得让朕请他回去。将来如果他以不守西境威胁朕,或者跟鞑靼的人结成同盟,犯我大业。朕该如何?”


    徐器一惊,双手按在地上,盯着平滑的砖面:“靖远侯忠心耿耿……应该不会如此吧?”


    裴章冷笑了一声:“人心是最难掌握的东西。安国公跟朕一路走来,都有失控的时候,更何况是靖远侯?他的父兄被先帝治罪,至今还葬在千里外的苦寒之地,尸身不能迁回。他心中对朕能没有一丝怨怼?一旦这怨怼的种子生根发芽,他就不再是国柱,而是朕身边的一头猛虎。养虎为患,朕不得不防他。”


    徐器连忙应是:“皇上打算怎么办?”


    “西北之事,你暂时不用管了。你回到京中,朕把锦衣卫交给你,以后,你就直接听命于朕,为朕办事。”裴章说道。


    锦衣卫是天子的近卫,本来负责禁宫的安全。但这些年又变出别的功能,比如帮天子暗中调查臣子不当的言行,或者秘密杀掉一些天子所忌讳的人。这些人大多以暴毙的名义,在官府的文书上草草记上一笔,而后就从世间消失了。所以锦衣卫实际上就是皇帝豢养的鹰犬,被人忌惮,也被人咒骂。


    徐器抱拳应是,心思却转了几转。皇帝只说把锦衣卫交给他,并没说让他兼任锦衣卫的指挥使,这当中区别可就大了。五军都督府对锦衣卫并没有管辖权,他从前线被调回来,除了大都督的官位以外,没有任何实权,等同于被架空了。


    这或许是皇帝的惩罚,也可能是试探。他若轻举妄动,下场未必会比安国公好。


    裴章让徐器退下去,又传了裴延和谢云朗一同进来。


    他们在门口遇到徐器,徐器不敢说话,只给了裴延一个眼神。那个眼神蕴含的信息裴延读懂了,就是目的已经达成。他松了口气,就怕裴章又使出什么绊子,不让他回西北。他个人倒是没什么,就怕边境的局势不容乐观,还需尽快返回。


    裴章已经让人摆好桌案和纸笔,砚台里的墨汁都磨好了。裴延很自然地走过去站着,拿了笔蘸墨,等待回答天子的问题。


    谢云朗不明所以,裴章解释道:“谢卿有所不知,靖远侯患有喉疾,无法正常地说话,所以只能用纸笔写字交流。此事隐秘,还请谢卿不要外传。”


    谢云朗抱拳应是,表情没有什么波澜。他原以为外头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什么靖远侯沉默寡言,不在人前开口,是有隐疾。没想到那些半真半假的传言倒不是完全空穴来风。


    裴章让大内官拿了一封奏书过去给裴延,说道:“西北传来急报,鞑靼大汗病重,王庭恐有动乱。朕希望四叔能尽快赶回去,主持大局。”


    裴延写到:臣义不容辞。


    裴章又说:“这次徐器去西北,事情办得不好。他那个随军参赞,朕也一并撤回来了。朕有意培养朝堂上年轻的力量,谢卿就是很好的人选。此次,让谢卿给四叔当参赞,等到边境稳定,朕再调他回来,另行重用。四叔和谢卿意下如何?”


    谢云朗听到皇帝对裴延的称呼,有些吃惊。据他所知,二人并没有深交,皇帝登基之后,裴延回京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两人几时变得如此亲厚?但他面上不显露,只道了:“臣领旨。”


    裴延对皇帝的决定也很意外。


    早前有消息说,皇帝要擢升谢云朗进内阁。但谢云朗毕竟太年轻了,虽然有谢家作为后盾,但今时今日的谢家早已不能跟当年鼎盛时相提并论。树大招风,这个决定绝对会引起朝臣的强烈反对。可如果把谢云朗丢到军中,明贬暗磨炼,等个一年半载,谢云朗立功再从西北回来,到时再升入内阁,满朝的文武大臣们就没有话讲了。


    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文官,处庙堂之高,实际上没为保家卫国出过半分力,自然没资格指摘一个从战场上回来的后辈。


    裴延猜测,皇帝打的算盘是,谢云朗向来独善其身,不会结党。上回坑杀战俘的事,谢云朗也站出来弹劾他。皇帝把谢云朗放到西北去,一方面是真心想要提拔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牵制自己的一举一动。皇帝无法对任何人放心,索性就把看起来不相关的人放在一起。


    这应该是皇帝的底线,如果裴延不答应,还会安排别的人选给他。那倒不如是谢云朗。


    裴延写到:臣领旨,定与谢大人通力合作,守住国境。只是臣还需几日准备,待准备妥当,便启程离京。谢大人是否与臣同行?


    “朕对他还有别的交代,就不同你一起走了。你自行离京,朕就不送四叔了。”裴章说完,挥了挥手,就让裴延退下去了。


    偌大的明间,只剩下皇帝,大内官和谢云朗三个人。谢云朗猜到皇帝还有话要讲,站着静静等待。


    “朕听说,你的夫人在查太医院的医档?”裴章眯着眼睛,口气有几分危险。太医院的医档是绝密,除了皇帝,别人无权调用。他这么说,必定是查到了真凭实据,否则怎么会当面质问谢云朗。


    谢云朗不知高南锦曾偷偷调阅过太医院的医档。只知,当时皇后还在世,高南锦得了皇后的恩典,时常往来太医院和药监,还给长信宫送过几次汤药。谢云朗立刻跪下:“臣推测,内子对皇后的早逝始终无法释怀,因而想追查皇后在世时的用药,看看有没有异常。她经手过几次药材,怕被奸人利用,也是出于一片善意,还请皇上恕罪。若皇上执意降罪,臣愿意替她承担。”


    裴章冷冷地笑了一下:“你们以为朕没有查吗?”


    谢云朗猛地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又低下头:“是臣和内子僭越。”


    裴章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谢云朗的面前,俯视着他。他们君臣之间,只是公务上的关系,并没有任何私交。皇帝更不可能知道他跟皇后的那些隐秘的过往。谢云朗知道皇帝不信他,有所保留,只是这次,他恰好能作为牵制靖远侯的棋子,为其所用。


    “后宫不得干政。同样,外臣也别把手伸得太长,干扰后宫。这次的事,朕可以不追究,但别有下次。西北的差事好好干,朕以后还想仰仗谢卿分担国事。”


    天子这话,有几分警告的意味,同时也是鞭策谢云朗好好为他办事,否则随时可能翻旧账。他之前的想法还是天真了,如果有人要害皇后,也不可能做得那么明显。谋害国母是何等重罪,谁敢轻易冒这样的风险?


    而且皇帝绝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帝王权术,此人早已运用得炉火纯青。


    谢云朗告退以后,大内官也向皇帝请罪。内宫诸处,亦是大内官的管辖范围。但他只有一个人,无法面面俱到,难免有疏漏的时候。这次若不是太医院禀报,皇后的医档被人调阅,他还蒙在鼓里。


    “皇后不在了,谢夫人如何能进到太医院?”大内官困惑。


    裴章记得高氏上回进宫的记录是去蒹葭宫见庄妃。庄妃知道高氏想查,索性就开了方便之门,顺便也算洗清了自己的嫌疑。毕竟谋害皇后这顶帽子扣在她头上很久了,她自己也觉得不舒服。


    裴章仰靠在龙椅上,抬手揉了揉额头。他实在太累了,身心俱疲。当初坐这把龙椅,是为了保命。坐上去之后才发现,很多事,都渐渐身不由己。早知如此,当初拼着不要皇室的身份,换一个自由。只是,安国公不会同意他的女儿,跟着自己变成平民,受苦受累。


    大内官等了会儿,还以为皇帝要批阅奏章,可是走近一看,皇帝竟然睡着了?


    近来皆是如此,皇帝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白日常常前一刻精神百倍,后一刻就昏昏欲睡,像是生了病。


    他曾请太医院的院正来看,院正却查不出任何异样,只说劳累所致。


    大内官把一个毯子,轻轻地披在天子的身上,发现他的两鬓,早生华发。他叹了口气,这样下去,皇上早晚得把自己给累死。他想着,好歹得让庄妃娘娘来劝一劝。


    可庄妃……毕竟不是皇上心里的人啊。


    今天临时起意带娃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累瘫了,只能写这么多。


    明天尝试补更哈。下一章就是对手戏了。


    ☆、第四十四章


    已过辰时, 裴延走出皇城, 站在天街前面等了会儿。


    青峰走过来问道:“爷, 我们不回去吗?”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一副懊恼的样子,想来昨夜是打算去沈姨娘那儿的,但看书看得忘了时间,今儿个一大早又被叫到宫里来, 这会儿归心似箭才对。


    等一等。裴延打着手势说道。


    在他心里,儿女私情,远没有到比大局更重要的地步。


    天街的对面,商铺都已经开门了。卖包子的店门口,锅里放置着一摞高高的蒸笼,热腾腾地升起白雾。肉包的香味时不时地飘过来。


    青峰看得饿了,努力地咽了口水, 巴巴地看了裴延一眼。


    这时,谢云朗从宫内走出来。他看到裴延没走, 没想到他在等自己,只是抱拳打个招呼, 就准备走开了。


    “谢大人留步。”青峰开口叫到。


    谢云朗停住脚步,回过头。


    “侯爷想请您去对面吃点东西,不知您是否赏脸?侯爷有几句话想跟您说。”青峰一边看裴延的手势,一边说道。


    谢云朗本想拒绝的。他向来独善其身, 不跟朝臣往来,因为没有必要。但今日忽然调他去西北,想到今后二人还要共事, 关系弄得太僵也不好,便点了点头。


    两人穿过天街,一起到了对面的包子铺。这个时辰,铺子里还没什么人,四张桌子都空着。裴延走到最里面的桌子坐下来,谢云朗跟着走进去,看到桌子上有些污渍,皱了皱眉头。他出身优渥,吃穿讲究,更是有些洁癖。


    但看裴延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人家堂堂侯爷都没说话,他要是开口提出换个地方,显得太矫情了。


    他只得坐下来,从袖中掏出帕子,默默地擦了擦面前的桌子。


    小二拿了两笼包子,三碗豆浆放在桌子上,看到谢云朗在擦桌子,体贴地从肩上拿下白巾,帮他的忙。


    “客官,我们这桌子常擦的,不脏。”他笑着说道。


    谢云朗面无表情,扫了一眼那装豆浆的碗,好歹看着还算干净。而竹篾编的蒸笼,大概因为使用得久了,外面有点点的黑斑,看着不太舒服。他问道:“侯爷找我,有什么事?”


    裴延拿了一个包子在吃,又喝了口豆浆。


    青峰站在旁边,对他说道:“谢大人,一早进宫,您就不饿吗?不如先填饱肚子再慢慢说?”


    谢云朗看了裴延一眼,裴延只顾埋头吃,并没有想说话的意思。他耐着性子,端起大碗,慢慢地喝豆浆,等他再抬头想拿个包子的时候,那两笼包子已经见了底,最后的一个,也被青峰拿起来,忙不迭地塞进嘴里。


    青峰咧嘴笑:“谢大人别见怪。咱们在军中吃饭都靠抢的,不抢吃不饱。似您这般慢条斯理的,恐怕早就饿死了。以后到了西北,可要改改。”


    谢云朗拿帕子擦了下嘴,不以为然:“我还有很多公务要跟吏部的人交代,侯爷如果没什么要事,我先回去了。”他说完起身,裴延抬手拦住他,打着手势,让青峰来说。


    “谢大人,您可知道皇上调您去西北的用意?您没有任何从军的经验,祖上世代为文官,就不奇怪皇上此举?”


    谢云朗重新坐下来,看着裴延:“那侯爷觉得,皇上是何意?”


    “皇上想要提拔谢大人入内阁,短期之内,没有比立军功更好的办法。大业向来看重军功,尤其这几年边境多发事端,很多贵族子弟都想入军,以求建功立业,早跃龙门。但战场上刀剑无眼,或许还不至于豁出性命,可是受个伤,疼得半死不活也是常事。”


    谢云朗之前没有了解过军中的事情,以为随军参赞也就在军帐里给主帅出谋划策,跟在朝为官差不多。裴延这么一说,倒觉出几分危险来。


    “侯爷放心,谢某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不会拖您的后退。至于入阁一事,全凭皇上的心意,并不想强求。”


    他说得云淡风轻,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


    青峰看完裴延的手势,俯身到他面前,轻声道:“但谢大人想调查嘉惠后的死因,对吗?”


    谢云朗心中一动,不知裴延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应该很隐蔽,连皇帝都以为是高南锦所为,而绝不会想到是他。或许裴延也只是想要试探而已。


    “内子与先皇后曾是闺中密友。”他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一句。


    裴延用手蘸了杯中水,在桌子上写道:你们差点成婚。


    谢云朗脸色终于一变,手指无法遏制地抖了抖。他注视着裴延,缓缓开口:“看来侯爷是有备而来。我与先皇后清清白白,只是年少时曾深深地误会过她,无法解开此心结。她去后倍感愧疚,因而想为她做些事罢了。”


    裴延点了点头:我自然相信谢大人的为人。只不过先皇后之死,纵有蹊跷,也不可能轻易查到线索。我想提醒你,唯有进入内阁,赢得皇帝的信任,你心中所想之事,才有可能达成。因此到了西北,还望谢大人能与我精诚合作,大家各取所需。


    青峰小声地念给谢云朗听。


    “无功不受禄,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谢云朗反问道。


    裴延顿了一下,最后打了一串手势,起身走了出去。青峰留下道:“侯爷说他曾受过谢家故人的恩惠,谢大人就当他在报恩吧。告辞。”


    裴延走出包子铺,走向停靠在皇城前,下马石边的马车。青峰跟在后面,问道:“侯爷是要回西北了?”


    他并没有资格入宫,只是从刚才裴延跟谢云朗的对话里头猜到一二。


    裴延一脚登上马车,坐在车里对他打手势:十日之内,离京。


    “可是王姑娘和宋大人的事还没有着落,沈姨娘那边您打算怎么说……”


    回府,我亲自跟她说。裴延放下帘子,坐在了马车里面。


    在他的设想中,沈潆应该不会哭哭啼啼的,更不会胡搅蛮缠,不让他走。最多是又想从他这里讨得什么好处。那只小狐狸,对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眷恋。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是冷的,刻意逢迎自己。


    但只要她对自己稍假以辞色,他还是会不吝所有,讨她欢心。


    大概人跟人之间也是有种缘分。她长得美,有点小聪明,行事作风都是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这些恰好对了他的胃口,因此就算她只是逢场作戏,他也甘之如饴。他这一生打过无数的胜仗,偏偏在这个女人面前败下阵来。他很想摆脱她的控制,但不知不觉间,就入了心,变成一种挂念。


    裴延进府,连衣裳都没有换,直接去了延春阁。


    王倩如正在延春阁做客,沈潆泡了茉莉花茶给她喝,她直夸好:“你这儿怎么什么宝贝都有?”


    沈潆笑道:“我只是活得比较讲究。”


    红菱接口道:“我们姑娘何止是讲究,简直是精细。脸上抹的,身上涂的,都是在城中的皇商胭脂铺买的。屋里的香合,沐浴的皂荚,都是照方子调配的。至于喝的茶和用的东西,有些是我家夫人搜罗来的,有些则是侯爷赏的。侯府的别处都没有呢。”


    王倩如拿起一个画着锦鸡的白瓷杯,称赞道:“你这日子,过得如神仙般逍遥。恐怕一般的大富之家都比不过。”


    沈潆原来在宫里,虽然提倡节俭,但毕竟贵为皇后,好东西也是流水一样地送进长信宫来。现在跟那时比,还是差得远了。但人要懂得知足,以她如今的身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


    “你觉得宋大人如何?”沈潆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王倩如的脸微红,有些别捏地说:“他那个人有些迂腐,看得出来平时过得也节俭,而且他比表兄还要年长许多。”


    “那这么说来,你是不同意这门亲事了?那正好,等侯爷回来,我跟他说一声,去回了宋大人。”


    “别啊!”王倩如急了,看到沈潆脸上的笑意,才知道自己被她捉弄了,小声道,“我跟他虽然只相处了短短几个时辰,但见微知著,能看出他是个好人。我的要求不高,能踏踏实实地一起过日子,就足够了。”


    这是个通透的姑娘,知道自己要什么,沈潆也愿意帮她。


    沈潆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来:“可这事光你点头了可不行,你母亲那儿,你打算怎么说?她可是一门心思要你嫁高门的。”


    提到王夫人,王倩如的脸色就垮下来。以宋远航的条件,母亲肯定不会答应的。她没有主意,只能唉声叹气,沈潆看了不忍心,宽慰道:“别担心。我跟侯爷再想想办法,一定设法让你达成所愿。”


    王倩如脸上这才阴转晴,拉着沈潆的手说:“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还不知道宋大人对我的印象如何,万一人家没看上我呢?”


    沈潆摇了摇头:“怎么会?我们王姑娘秀外慧中,冰清玉洁,宋大人想不喜欢都难。再说一个黄花大闺女愿意给他做续弦,他偷着乐吧,便宜他了。到时候可得跟他约法三章,让他好好待你,否则就把他扫地出门!”


    王倩如捂着嘴笑起来,心想如果沈潆是她正儿八经的表嫂就好了。她们如此投缘,以后还能经常往来。如今侯府是大表嫂做主,大表嫂为人宽厚,还许姑母的娘家人经常上门,换了个厉害的主母就不好说了。


    两个人正说笑着,易姑姑在外面说道:“侯爷,您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皇城离靖远侯府并不远,裴延到家时,辰时还未过完。


    他大步迈进延春阁,沈潆看到他,心中还有气,装作没看见,继续跟王倩如说话。可那么大一个活人,王倩如却不能当做没看见,起身向他行礼。


    裴延挥了挥手,示意王倩如先下去。王倩如看了沈潆一眼,就退出去了。


    沈潆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他说昨夜要来,让她白等了一夜,趴在床上睡的,早上起来腰酸背疼。虽说她并不期待他来,可到底是他爽约了。这会儿不想给他好脸色看。


    裴延走到她面前,双手按在她椅子两边的扶手上,低头看着她。她别过头,又被他捏住下巴,讨好地亲了一下她的嘴角。


    沈潆躲开:“侯爷昨夜掉到哪个温柔乡里了?可要妾身好等。”


    她嘴上说着敬语,口气却没半点恭敬的意思。


    裴延失笑,把她抱起来,换自己坐在椅子上,让后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在她手心耐着性子写到:昨夜在书房看书,一时忘了时间。早上进宫,忙到现在。抱歉。


    沈潆要把手抽回来,裴延抓着她,又写到:我只有你一个女人,哪有什么温柔乡?


    沈潆“哼”了一声,又问道:“皇上召您进宫,是不是要让您回西北了?”


    裴延点头:最多十日,我便要离京。


    “何时回来?”


    裴延摇头:归期未定。


    沈潆沉默了。她心里仿佛一下被抽空,很难想象没有他的日子要怎么过。她从前一个人在长信宫,分明也过得好好的。可是忽然间,变得很怕寂寞。人果然不能习惯一个东西,习惯了又拿走,很可怕。


    她靠在裴延的怀里,伸手环抱着他的腰,一言不发。裴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又在她手心写到:怎么,舍不得我?


    沈潆失笑,想说才不是,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想起魏氏和祖母的话,她们都要她好好把握机会。否则裴延回去西北,过个一年半载才回来,会不会对她就没有新鲜的感觉了?到时候要是张家再塞个妾,李家再弄个妻来,她要怎么办?


    不能再等了。


    她抬起手按在裴延的胸前,直视他的眼睛:“侯爷走了,妾身怎么办?”


    裴延不解地看着她,不知她这话是何意。


    沈潆凑到他嘴边,与他唇齿相抵,含含糊糊地说道:“您就不打算在离开之前,要了妾身吗?”


    裴延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她忽然主动吻他,他已有些招架不住,再听她话里的意思,是想跟他圆房。他深呼吸了口气,按着她的肩膀,强行把她跟自己分开,盯着她的眼睛,好像在确定她的意思。


    沈潆垂眸,这种话本来就难以启齿,她如何能再说一遍?她只是被逼到梁山,不得不走这一步了。


    这神情落在男人的眼里,便是默认了。裴延激动地把她抱起来,大步地走进内室,放在床上。他先把朝服给脱了,放在一旁的屏风上,然后只着中衣,爬上床,放下了帐子。


    现在还是青天白日,帐中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锦被软枕,还有陷在床上的娇弱女子。


    沈潆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拉过被子挡住脸。


    裴延将她双手按在头顶,直直地看着她。她的眉眼,柔得仿佛春水,凝着万种风情。世间斑斓的色彩散入她的眼中,好像琉璃一样亮。她的美,能刻入人的心里。


    “您这么看着妾身做什么?”沈潆的手无法使力,只能蹬了蹬腿,别过头。


    裴延俯下身开始亲她,从她的耳朵亲到嘴唇。初时还只是绵绵细雨,如沐春光。可忽然狂风大作,雷雨交加。沈潆听到裂帛之声,惊诧地看向他。男人已是压抑得太久,欺身上来,再没给她反悔的机会。


    往常他都是带着几分讨好的逗弄,动作轻柔。可今日动真格时,却拿出了战场上统兵千万的魄力,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城略地,毫不留情。


    沈潆疼得叫出声,浑身都湿透了,早已分不轻是汗水还是口水。


    她像陷在沙漠里面走不出来,嗓子眼冒火,头顶是炙热的太阳。这种感觉,真的谈不上舒服。


    “侯爷……”她推拒着,男人却如山一样地压着她。


    到了这一步,谁都无法退后了。


    裴延也渴,身体里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推着他,他被本能驱使着。像是中了蛊,而她是唯一的解药。


    *


    易姑姑她们都以为侯爷是来找姑娘聊天的,像往常一样坐一坐就会走。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人都没从里面出来。


    红菱有点担心,对易姑姑说:“要不要去问问,姑娘午膳还没用呢。”


    易姑姑往明间看了一眼,早就没有人,两个人应该转到内室去了。一男一女在内室能干什么?肯定是不能打扰的。她知道姑娘还是完璧之身,侯爷对她好,可始终没有碰她,估计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


    “再等等。”


    这一等,便等到了黄昏的时候。沈潆实在受不住了,浑身虚弱,在裴延怀里哭哭啼啼的,要水,要吃的。裴延没办法,只能暂时停住,让她把易姑姑叫了进来。


    红菱和绿萝都是不经事的丫头,就易姑姑是过来人。可饶是易姑姑,见到一室的狼藉,床帐还被拉扯坏了,都连忙低下头,不敢乱看。


    帐上投出的两个影子还是缠在一起的,沈潆的手从床帐里伸出来,想要捞地上的衣服,又被裴延抓了进去。


    她无奈,声音沙哑:“你去弄些饭菜还有水来。”


    易姑姑抬眸看了一眼屋中的圆桌,桌上的水壶和杯子东倒西歪的,还有一团水渍。连这里都没有幸免。


    “是。”


    易姑姑得了命令,赶紧从内室出来,还不忘关上门。退出去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的方向,两个影子又交叠在一起,如山峦一样起伏。


    沈潆哭到:“我不要……你放开我……”


    易姑姑关上门,这个声音越来越破碎,渐渐不成语调。她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有些担心姑娘的身子娇弱,会受不住。可侯爷这样从战场上回来的男人,本就人高马大的,轻易也不会满足。


    反正姑娘总要经历这一遭,慢慢习惯了也就好了。


    晚上的时候,寿康居的文娘特意来了一趟。王氏听说裴延从宫里回来了,一直在等他的消息。可是等了整整一日,都没见他来,打听之下才知道他一回府就到延春阁了,让文娘来找他。


    易姑姑为难道:“侯爷现在,只怕是不方便。要不你回去禀报老夫人,明日再让侯爷过去?”


    裴延到现在还没出来。易姑姑下午进去送了饭菜,本想着把屋子收拾一下,可那床上的动静都没停歇。吓得她不敢久留,先退出来了。这会儿去打扰,就跟拔老虎的胡须一样,她可不敢。


    文娘道:“老夫人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她已经等了一日,就怕侯爷再不去,她要怪罪在沈姨娘的头上。”


    易姑姑知道文娘是一番好意,叹了口气,进去走到内室的门边。


    她先竖着耳朵听了下动静,好像不似下午那么激烈了,才说道:“侯爷,老夫人想见您。”


    沈潆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躺在裴延的怀里。她听到易姑姑的声音,动了动身子,含糊道:“你快去……”


    裴延看着她,像被风雨摧残的小花一样,整个人没有精神,却越发显得水润而艳丽。他低头又含住了她的嘴唇,将她整个儿揉在怀里。


    沈潆真是怕他又胡来,她浑身没力气,早已经饥肠辘辘。中午的一顿饭,还是在桌边用一种近乎羞耻的姿势才吃到的。


    她咬他的嘴唇,踢他的小腿,像一只被猛虎踩在爪子底下的猎物一样挣扎。


    虽然她的力道跟饶痒痒一样,裴延还是放开了她。


    “你……”沈潆咬着嘴唇,已经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来形容他的“兽行”。她从来不知道,男女之间有这么多的花样。每一个都好像把她的尊严彻底撕开了,让她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他看。


    她从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这样,好像那些专供男人寻乐的妓子,偏偏自己也乐在其中,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从前所受的教育,以及她的那些高贵,好像统统都被摔碎了,一点都不剩。


    这个男人我行我素,根本不懂什么叫发乎情,止乎礼。他像头蛮牛,横冲直撞,她根本无法自主。


    “我去去就来。”裴延在她的耳边极轻地说道。只有气息,但是她听懂了。


    他撩开帘帐下床,沈潆看着投在帐上那个高大的影子,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男人,已经是她的男人。他很强大,从那种要征服天空大地的气势,能窥见他在战场上的雄风,极富个人魅力。而且她能感受到男人对于她身体的迷恋,这种无法停止的狂热,也深深地感染到了她。尽管整个人像被拆分了一样,可她也感受到了两人交融时无上的愉悦。这是她不曾感受过的。


    可是她的心每陷落一点,她就会提醒自己赶紧拔.出来。


    他是不可能完全属于自己的。她可以迎合他,可以满足他,就是不能喜欢他。一旦喜欢,就再也无法抽身,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男人都是不可信的。


    她转过身,不再看他,而是将身子朝里,闭上眼睛。


    梦再甜蜜,也会有醒来的时候,她需要时刻保持清醒。


    我为了写隐晦,呕心沥血,希望别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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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裴延从延春阁出来, 走到门外, 廊下已经挂起了灯笼。他在此间整整一日, 废寝忘食。


    红菱和绿萝连忙低头行礼,有些不敢看他。她们都知道房中发生了什么事,还能听到姑娘的哭声,像被欺负惨了。两个未经人事的丫头是真的害怕, 只易姑姑脸上有笑意。她知道从此以后,姑娘就是侯爷名副其实的女人了。虽然过程遭了些罪,但也算值得。


    裴延本来想交代几句,不让她们进去打扰沈潆。但这几个人看不懂他的手语,也只能作罢。


    裴延走了以后,易姑姑带着红菱和绿萝悄悄进内室收拾。她想着姑娘最爱干净,恐怕那样一片狼藉, 姑娘也无法安睡。乍看到内室的景象,红菱和绿萝都吓坏了, 易姑姑见惯了世面的样子,很淡定地走到床边, 想看看沈潆醒着没有。


    这时,从床帐内伸出一只玉白的手臂,懒懒道:“扶我起来。”


    易姑姑连忙进了床帐,床上被褥卷成一团, 也不比外面好多少。沈潆拥着被子坐着,整个人倦倦的,没有精神。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半湿半干,衬得一张脸更加小巧精致。脸色有点惨白,鸦羽般的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水。脖颈以下,则是一大片红彤彤的吻痕。


    “姑娘,您没事吧?”易姑姑关心地问道。


    沈潆摇了摇头,有些疲惫地说:“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地上的衣裳……扔了吧。”


    红菱在外面,依言捡起地上的衣裳,从大衫到裙子再到抹胸,全都被撕裂了。她好一阵心疼,都是顶好的布料,这样就不能穿了。侯爷对姑娘也太心狠了些,好歹是第一次,总归温柔点才是。


    易姑姑道:“姑娘受苦了。不过经历这一遭,以后侯爷会越发疼惜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沈潆没有说话,她终于走了这步,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更瞻前顾后了。易姑姑以为她是受了委屈,一时半会儿想不开,需要静一静,也没再开口。


    红菱和绿萝打了热水进来,易姑姑扶着沈潆去沐浴。内室没有专门的净室,只在屏风后面辟出一块空地方放置木桶。沈潆钻入水里,整个人长长地松了口气,身上舒服很多。


    绿萝打湿她的长发,慢慢梳理,看到姑娘身上一个个的红印,一直蔓延到胸腹以下,暗暗吃惊。她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没想到男女之间的事竟如此惨烈,实在吓人。


    红菱比她年长一些,面上装着淡定,帮沈潆擦拭身体,但也被那累累伤痕吓到。她替姑娘疼,眼眶红红的。


    沈潆忍不住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红菱没想到她还能笑出来,小声道:“姑娘这身上没一块好肉了,不疼吗?”


    沈潆就是两腿之间有点酸胀,身上倒是没什么感觉。情到极致,已经浑然忘我了,这些算不得什么。她道:“不疼。这种事,等你们以后自己经历了就知道了。跟想象得不太一样。”


    她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好像身经百战了一样。


    外间易姑姑在收拾床铺,看到床单上的血迹,不动声色地卷起来。沐晖堂和寿康居那边肯定都以为侯爷跟姑娘早就圆房了,让他们发现这个,保不准又要闹出什么风浪来,所以她得好好处理。


    她把床单抱到外面,看到一个婆子在院子里探了探头。


    “什么人?”易姑姑喝道。


    那个婆子走过来,是看侧门的,李福家的婆娘。易姑姑平日经常给她点小恩小惠,也是为了进出方便,因此她很是向着延春阁。


    李福家的说道:“沈家来人,传了个口信。你家夫人说,人已经到了,问姑娘什么时候可以进府。”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照实传达。怕是要紧事,等不到明日就过来了。


    易姑姑点头,笑道:“辛苦你了。我这就去告诉姨娘,有时间请你吃茶。”


    “应该的应该的。”李福家的又往明间看了一眼,脸上一团和气,“沈姨娘得宠,往后记着我们这些下人就行了。”


    易姑姑应好,李福家的就走了。


    易姑姑走到内室,沈潆已经沐浴完了,浑身散发着香气,披了件外衫坐在妆台前梳理。以前她都是正襟危坐,这次实在是受不住,就伸直双腿,坐得随意了点。红菱拿着熏炉给她烘干头发,绿萝则轻轻地捶着她的小腿。


    易姑姑走到她身边,将李福家的话转述了一遍。沈潆没想到这么快,就对易姑姑说:“我已经跟大夫人提过此事。你传话回去,让那人明日就进府。”


    裴延的喉疾已经到了不能说话的地步,还是越早救治越好。


    “是。”易姑姑也没多问。姑娘做事自有她的道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听命行事就对了。


    *


    裴延去寿康居之前,先回到前院换掉朝服。青峰正蹲在沙地上教昆仑学汉字,但昆仑太笨了,他把竹枝一扔:“不教了不教了。”


    昆仑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显然对他不满。


    裴延走过去,对青峰打手势,责怪他没耐心,还说他小时候比昆仑更难教。青峰赶紧挡在裴延面前,双手拜托他别再说了。幸好昆仑那个蛮子不会手语,否则他就要丢人了。


    “侯爷,我好好教还不行吗。”青峰小声求到。


    裴延没再揭他的底,径自回房。


    青峰跟着裴延回到房中,找了身常服给他换上。


    “您这一整日去哪里了?”青峰问道。在他的想法里,侯爷是绝不可能在延春阁待一日的,还以为他中途出去过。


    裴延自己整理着衣领,没有回答。他脑海中还不断闪现出跟沈潆缠绵的画面。那么娇软清纯的身体,每一处都像花苞一样芬芳稚嫩,等着他采撷。他原以为,就像那些在军帐寻欢的将士一样,发泄出来就好了。可与她交颈缠绵,就像掉进泥沙里,越想出来却陷得越深。哪怕只是看着她的睡颜,也能痴痴地看上几个时辰不倦。


    难怪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换好衣裳,他对青峰说:去寿康居。


    王氏在寿康居,左等右等不见裴延过来,怒火中烧。早上王倩如从延春阁回来,说在那边看到了裴延,王氏已经不高兴了。她知道宫里叫裴延,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八成是要让他回西北了。她想着裴延应该会先来自己跟前露个脸,没想到回府就去了延春阁,一呆还是一整日。


    沈氏这个狐狸精,手段实在是太高明了。将她那个桀骜不驯的儿子,收拾得服服帖帖。


    她现在指望不上王倩如,王倩如三天两头就往延春阁跑,哪里是要跟沈氏斗的样子。魏令宜一直都是和稀泥的态度,谁都不想得罪。她一门心思要对付延春阁,但又找不到帮手。她想着,如果裴延回西北,沈氏没了靠山,正是治她的好机会。等裴延隔个一年半载再回来,沈氏早就被她调教得服服帖帖的,也不怕裴延找她麻烦了。


    王氏出身定国公府,嫁给裴延之父以后,又没有婆母磋磨,日子过得太顺遂了,养成霸道专制的性格。所以当初她说要把裴延送去乡下,家里人都不敢反对。


    裴延回家以后,她自觉对裴延有亏欠,不敢对他如何。可沈潆就不一样了。她在沈潆身上吃过几次亏,心里记着仇,绝不肯善罢甘休。


    裴延带着青峰进了寿康居的明间,王氏瞪眼道:“我们母子俩说话,一个下人在这里干什么?”


    青峰道:“老夫人,侯爷的喉疾未好,暂时不能说话。小的来帮忙传话。”


    王氏知道裴延有旧疾,但不知有多严重。以往裴延在她面前至少还是能开口说话的。这回连话都不能说,可见伤势不轻,口气软了下来,问道:“没请大夫来看看吗?”


    青峰回道:“看过了,大夫只说是旧疾,开了药。喝了几贴下去,也不见好转。”


    王氏又问道:“宫里的御医呢?他们的医术总没问题吧?你们侯爷给大业镇守边境,皇帝总不能连个御医都吝啬给他。”


    “皇上倒是让太医院的院正看过了,但院正也说侯爷的喉疾太久了,很难治愈。”


    王氏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说来说去,这喉疾还不是拜她所赐?她问到这么个结果,自己也悻悻的。


    青峰看了裴延的手势,说道:“侯爷说他十日之内会离京,沈姨娘的性子怕是跟老夫人您处不好,他想把沈姨娘迁到京郊的别院去住。府里的下人,除了沈姨娘自己带来的,拨几个护院去看门就行了。”


    王氏听了不高兴:“怎么,你担心回西北后,我会欺负她不成?一个妾室单独搬出府去住,外人会传成什么样子?不行,我不同意。”


    裴延回西北,最担心的就是王氏会为难沈潆。他在府中还能震慑母亲一二,他一走,母亲不再有顾忌,真要对沈潆发难,长嫂也是无可奈何的。所以他想让沈潆和母亲分开住,矛盾就会减少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可他没想到,王氏会一口回绝。


    他打了一串手势,青峰看到后愣了愣,对裴延直摇头。他不敢这么跟老夫人说,老夫人听了还不蹦起来。


    “他说什么,你尽管说来!”王氏看到主仆两个的暗语,不耐烦地喝道。


    “侯……侯爷说……”青峰犹豫,最后在裴延的逼视下,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您能保证沈姨娘不少一根头发,侯爷就同意她留在府中。”


    王氏拍案而起,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答应呢?你为了一个妾室,几次三番跟我作对,现在还要威胁我?”


    裴延看着王氏,用一种近乎于漠然的沉默。王氏被他看得汗毛倒竖,气势不由得矮了一截,慢慢坐下来。说来也奇怪,她前半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怕过什么人,偏偏有点怵这个儿子。


    裴延一言不发地起身,临出门的时候,王氏叫他:“你,你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他每次回家都只待短短十多日,然后便是扎根在边境一年半载。这次好不容易呆在家里的时间长了,来寿康居的次数却也屈指可数。王氏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心中忽然无限哀戚。骨肉至亲,却像陌路人一样。她多想像别家的母亲一样,叮嘱要出征的儿子诸事小心,多保重身体。


    可这些话在她嘴里,却有千斤重一般,难以吐露。


    裴延无话可说,直接从寿康居走了出去。于他而言,这个母亲只生了他,没有养过他一日,还差点烧死他。她甚至都不愿意对自己假以辞色。如果她肯学沈潆一点半点,或许他也不至于如此冷漠。


    他迎着冬夜的风一路疾走,青峰在后面追。快到垂花门的时候,他忽然转了方向,又往延春阁走去。


    青峰愣了愣,连忙道:“侯爷要去延春阁过夜吗?”以往在老夫人那里受了气,侯爷都喜欢一个人呆着,所以青峰不确定。


    裴延点了点头,挥手让他自己回去休息。


    延春阁里还亮着灯。虽然不是很亮,但一盏孤灯也比黑暗冰冷的房间好得多。他忽然想要那个人的温暖,哪怕只是看看她也好。


    沈潆吃了东西,感觉好多了,拿了一本书,坐在床上看。这是一个话本,写的是情情爱爱的故事。她以前从不碰这种闲书,这次偶尔翻了翻,也读得津津有味,手不释卷。


    果然人没有尝试过的东西,还是不要先急着下结论。


    她不习惯在屋里点太亮的灯,因此只放了一盏在床边,方便看书。她以前并没有晚上看书的习惯,但裴延说过去去就回来,所以还是决定等一等。


    她打了个哈欠,望向窗外,夜已经很深了。夜空中玉盘高挂,十分明亮,周围没有一颗星子。


    她开始嘲笑自己傻,或许他只是说说而已,她却当真。她自己是个很重诺的人,说过的话算数,别人的自然也当成如此。可往往失望居多。


    红菱到内室添了水,小声道:“姑娘今日也累了,早点歇下吧?”


    沈潆点点头,把书放在矮几上,拉过被子,正准备躺下去,听到外面绿萝的声音:“见过侯爷!”


    话音刚落,裴延就大步走进来了。他走路有风,十分干练。换了身燕居的常服,衣裳是玄色的,绣有暗纹,整个人的气势又凌厉了几分。


    红菱连忙行礼,然后悄声退出去。


    沈潆下床,因他的到来,心中没来由的有几分欢喜。


    “我以为你又不过来了。”她小声嘟囔道,脸上尽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裴延牵着她的手,拉她坐在床边,只是看着她。她的眉眼温柔,安静时眼神也会说话,如三月拂面微风,让人心境平和。裴延本想在离开之前,安排好她的去处,可今日王氏的反应,让他无法放心。


    “怎么了?老夫人说了什么?”沈潆问道,“难道跟我有关?”


    裴延摊开她的掌心写到: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去西北?


    沈潆吓了一跳,不知道裴延为什么这么问。


    “你希望我跟你一起去?”沈潆反问道。


    裴延伸手把她搂到怀里,算作回答。沈潆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臂,小声道:“你好好说话,别乱来,我……还疼呢。”


    裴延失笑,他看起来就如此饥渴么?


    他又写到:我此去西北,少则数月,多则一年才能回来。你舍得跟我分开这么久?


    沈潆咬了咬嘴唇。她试过等一个人,但等的时间太久,心也荒芜了。所以这次,她诚实地摇了摇头:“可是军中不是不许女眷出入吗?侯爷如果带着我,违反军纪,如何治下?”


    裴延道:你不用去军营,我在大同有府邸。这样往来方便,比京城近上许多。


    沈潆还是犹豫,一时拿不定主意。她想跟着裴延,但在京城好歹她还有家人,时不时会来嘘寒问暖。可到了那边真是举目无亲,闹个别扭都无处可去,想回京城也难。而且她的孤注一掷,未必会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此事容我再想一想。我自己做主,托母亲在民间找了一位大夫,明日想让他进府给侯爷看看喉疾。侯爷意下如何?”


    裴延意外,以为她之前说想办法治他的喉疾,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上了心,还真的把人给请来了。看来以后她说过的话,他都得用心记着。看重承诺的人,对自己和对别人都是一样的。


    他虽然对这个民间的大夫不抱什么希望,但不忍辜负她的一片好意,便痛快地答应了。


    我得说声抱歉,虽然一直很想早点更新,但是有了娃以后,真的没办法想以前一样,专注地在电脑前干几个小时。


    一会儿就要被他搞去弄点事情,思路被打断以后,续起来就有点磕巴。


    以至于我最近晚更,自己都不想给自己找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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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这一夜, 裴延拥着沈潆入睡。她好像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眉头紧皱, 他伸手慢慢把她的眉心抚平。她的眉毛如柳叶一样,又细又弯,仿佛温柔一刀,能把人心挖下一块。


    哪怕在梦中, 她的双手也是下意识地做着抵抗的动作,似乎要保护自己,与人隔开距离。她清醒的时候还会尝试靠近他,但梦中绝不会。


    这就是裴延判断她假意逢迎的证据。


    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戒心太强了,心防高高筑起,好像什么人都走进不去。但这样却能激起他的征服欲, 他很想看看她的内心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今天提出要让她一起去西北,是临时起意, 说出来的时候,裴延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向来不是个公私不分的人, 带着女人去战场,是他从前绝对不会做的事。他不知不觉间已被她牵着鼻子走,但这种情况很危险,尤其是作为一国主将, 等于暴露了自己的弱点给别人。


    他皱眉,觉得不能再这么放任自己,坐起来, 想要下床离去。沈潆却察觉到似的,攥着他的袖子一角,不肯松开。


    裴延要去掰她的手,她却抓得很紧,再用力,就会把她弄醒。两个人一个醒着,一个睡着,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无声地僵持着。


    最后还是裴延败下阵来,重新躺回她的身边。


    他几乎要怀疑,她没有睡着。


    沈潆慢慢地朝他那边挪了一点,直到那双有力的手臂重新环住她,她才松了口气。她其实没有睡熟,一个人睡了太久,陡然多个人躺在身边,还不习惯。也可能是今日太累了,累到极致,反而变得异常清醒。


    她知道他一直在看自己,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神,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不同于白日那种陷入情.欲的热切,他似乎相当冷静。可他忽然松开手,甚至想要离去,她情急之下,只能抓着他的袖子。


    在进侯府之前,她就知道裴延是个心志坚定的人,很难动摇。他一定是觉察到自己在她面前有些迷失了,才会想要离开,冷静一下。


    但她不能任他离开。


    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势均力敌的,而是她依附于他的关系。她过得好坏,甚至生死,都取决于他。一开始,她就处于劣势和被动的局面,想要扭转这个现状,只能赌一赌这个男人的真心。尽管赢面微乎其微,但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两个人各怀心思,最后分别入睡,这一觉睡到了天亮。


    裴延起身下床,沈潆跟着起来,帮他穿衣服。她小心地问道:“侯爷昨夜睡得还好吗?”


    裴延低头看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嗯”了声。


    “我母亲总说我睡相不太好。”沈潆镇定地说谎,“希望没吵到侯爷休息。”


    她故意这么说,裴延也就全盘接受,反正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跟她个小女子计较。等穿好衣服,他抬脚欲走,沈潆抓住他的手,抬头看他:“您昨天答应我,让大夫看一下喉疾。”


    裴延看到她认真的表情,想来她误会自己要离开,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两个人走到明间,明间的桌上已经摆好了各式的早点,易姑姑带着红菱和绿萝行礼问安。


    裴延径自坐下来,沈潆以前都是一个人吃,犹豫了下,还是站到他的身边,准备给他布菜。


    裴延直接拉她在身边坐下来。他吃东西没那么多讲究,每个东西都吃得津津有味,反而看不出他的喜好。开始他还吃得慢条斯理,等沈潆放下筷子,他忽然换了种风格,风卷残云地把东西都吃完了。


    沈潆愣住,看着空空的盘子发呆,他这是不够吃?易姑姑她们知道他在,还特意多准备了点。


    裴延神态淡然地擦了擦嘴。这些东西太少太精致,给姑娘家吃差不多,他吃到嘴里都没尝到味道就进了肚子,还不够他塞牙缝的。他在军中的时候习惯吃粗粮,大口喝酒大碗吃肉,那些东西才能填饱肚子。不过他也不想再麻烦,凑合一顿算了。


    他不说话,易姑姑她们都以为他是不苟言笑,也不敢像在沈潆面前时一样随意。


    等用过早饭,李福家的过来了。


    她在内宅守侧门,很少能看到裴延,有些激动。都说她在靖远侯府上做事,但主君长什么样子她都形容不出来。有也是远远地见一面,何曾这么近过。


    裴延扫了她一眼,不喜欢她将自己当成什么新奇的物品一样打量。


    易姑姑连忙将李福家的拉到旁边:“你怎么来了?”


    “沈家把人送来了,就在侧门等着。沐晖堂那边发了话,说姨娘跟大夫人禀过了,直接让人进来。可那人有些奇怪,我喊他进来,他不肯。说谁请他来看病的,需亲自出去迎他。”


    易姑姑皱眉,这是什么人,怎么还有这等破规矩。


    沈潆却是认得李福家的,问道:“易姑姑,出了什么事?”


    易姑姑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说道:“姑娘,人来了,但是不肯进府,要姑娘亲自去请。”


    沈潆想到陈氏说这个人脾气古怪,想来还是有几分真本事,才敢如此。她起身对裴延道:“侯爷先坐着,我去一去就来。”


    裴延猜测是她说的那个大夫到了,没想到架子这么大,还要她亲自去请,有些不高兴。但沈潆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留下红菱和绿萝,带着易姑姑跟李福家的走了。


    路上,她问李福家的:“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古怪的老头,骑着一匹骡子来。那骡子就拴在我们门外的石鼓上,他背着手四处看,旁人不知,以为是个贼。”


    沈潆听这形容,的确是个怪人,只怕没那么好打交道。


    等到了侧门,沈潆走出去,门外的窄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头骡子在那里原地打转,旁若无人地哼两声。


    易姑姑左右看了看,问道:“人呢?”


    李福家的傻眼了,奔到巷子口,疑惑道:“奇怪,刚刚明明还在这里。怎么眨眼间就不见人了。”


    易姑姑对沈潆说:“姑娘,夫人这是从哪里找的人?该不会是骗子之类的吧?”


    “谁说老夫是骗子?”斜上方忽然冒出一个声音,吓了几人一跳。


    沈潆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人趴在墙头,好像在摘什么东西。他须发皆白,偏偏脸上光滑,看不出年纪,打扮得倒像个修道之人。那人从墙头利索地跳下来,宝贝似地把什么揣进怀里。他的个头比沈潆还要矮一点,浓密的白眉几乎遮住了眼睛,但眼睛炯炯有神。


    “说吧,你有什么病?”老儿摸着自己长及腹部的白须,颇有几分不屑地问道。


    “不是我,是我的夫君。请您进去为他诊治。”沈潆好脾气地说道。


    “不去不去,这种人家麻烦得很,规矩又多。你叫他出来,我看看就走。要不是我欠了漕帮一个大恩情,才不来这种地方。”老儿走到骡子面前,一跃上去,躺在了骡子背上,再不说话。


    这下沈潆是真的相信他的脾气古怪了。若是别人还好说,裴延怎么说也是堂堂的侯爷,怎么可能屈尊降贵地出来见他。这件事本就是她自作主张,要善始善终,只能设法说服这老儿进去。


    她走到骡子前,客气地问道:“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头挥了挥手:“不重要,不重要。别耽搁时间,赶紧把人叫出来,我还想去睡个回笼觉呢。”


    沈潆耐着性子道:“我夫君不方便出来,还请您跟我到府里,事成之后,必定重酬。”


    那老儿一听,直接坐了起来,瞪大眼睛:“我刘知源行医多年,向来视金钱如粪土。你想拿银子打发我?没门!到底治不治病了?不治我就走了。”


    沈潆见他不为金钱所动,正在犯愁,易姑姑却惊叫了一声:“您,您是蜀中的刘知源老先生?”


    “怎么?”刘知源挑了挑眉,“你知道我?”


    易姑姑赶紧把沈潆拉到旁边:“姑娘,您还记得我以前的主家是在宫里做御医的吧?我听从前的主母说,主君就是拜在蜀中的刘知源先生名下。这位老先生真的是个神医!在蜀中的名气很响。据说他可以活死人而肉白骨,只不过总是用些奇怪的方法,寻常人不敢给他治!”


    “你此话当真?”沈潆心里莫名地喜出望外。陈氏给她办事,想来是尽了全力,否则打哪儿找来这么个人物!


    “错不了。夫人找来的肯定就是他!”


    沈潆想了想,走到刘知源的面前,说道:“老先生远道而来,我本应该以礼相待,但想来我夫君的病没那么容易治,还是请人送您回去吧。”


    刘知源一愣,不服气道:“这世上还没有我没见过的病症,你说来听听。”


    “还是算了吧。连御医都治不好,何况是您?别白费工夫了。”沈潆转身要回去,刘知源急了,一下从骡子背上跳下来,挡在她面前:“喂,你敢看不起老夫?你可知当今皇上曾花大代价寻老夫进宫看病?老夫的医术可比太医院那群老匹夫好多了!你夫君的病,除了老夫,恐怕别人也治不好!”


    沈潆的心里“咯噔”一声,怎么裴章也曾找过他?


    她下意识地问道:“不知老先生为宫里哪位贵人看的病?看好了吗?”


    刘知源撇了撇嘴,有点不高兴:“给谁看病老夫不知。皇帝托老夫的学生来寻,老夫那时在深山寻种名贵的药材,约定开春再进京,让学生设法吊着那人的命。后来学生来信,说那人已经病逝了,便作罢。此次,老夫是提前从山里出来,否则也不会被漕帮的人找到。”


    这么说,裴章曾经想请这个刘知源进宫给她看病。难怪她病后钟天问不来长信宫,宫里的人说他蒹葭宫给徐蘅安胎,其实只是个托词,而他是去寻了自己的老师。她那时病入膏肓,药石难达,而裴章寄希望于刘知源,可见此人医术应该相当高明……她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深想。


    前尘往事,何苦庸人自扰,裴延的喉疾有希望能治好就行。


    “老先生空口白话,我如何相信?”沈潆摇头道。


    刘知源被她激得吹胡子瞪眼睛,卷起袖子道:“你这女娃娃好生伶俐,老夫偏受不得激将。你前面带路,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疑难杂症,如此难治!”


    易姑姑从前就听主家说过,这位老神医脾气相当古怪,不是个好相与的。以为今日要在这里狠狠耗上一阵,没想到姑娘这么快就把人说动。她们这些人的脑子,到底没有姑娘转得快,一下就摸准了老先生的脾气。


    *


    裴延在延春阁等了会儿,见沈潆迟迟不归,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正要亲自起身去寻,正好沈潆带着刘知源进来了。


    刘知源径自走进明间,看到裴延就问:“你就是那女娃娃的夫君?”


    裴延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沈潆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妾身僭越,跟老先生说,侯爷是妾身的夫君。”


    夫君。


    从未有两个字这么重地压在裴延的心头过,以至于他四肢百骸都滑过一种酥麻的感觉,心里也痒痒的。她说自己是她的夫君。他忍不住咧开嘴角,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让她多叫几声听听。


    沈潆看到他愉悦的神情,脸微微一红,转身对刘知源说道:“老先生快帮侯爷看看吧。”


    “你让他坐下,再把得病的过程,详细说给我听听。其它人都出去吧!”刘知源诊治的时候,不喜欢闲杂人等在场。


    沈潆也不想旁人知道得太多,便让易姑姑把人都带下去,她自己把裴延如何患的喉疾以及病征都说给刘知源听。刘知源听后,双目放光:“有意思。你是说他差点被烧死,却大难不死,被烟熏坏了喉咙。那之后也没好好治疗,就跑去参军。以前还能说话,现在连声音都很难发出?”


    沈潆点了点头。


    刘知源把药箱从肩上拿下来,放在桌子上,取出一个木片,走到裴延的面前:“张嘴!”


    裴延不喜欢陌生的人碰他,皱眉抗拒着。沈潆按着他的肩膀道:“这位先生的医术很高明,侯爷信我。”


    裴延听到她叫自己侯爷,觉得还是夫君听起来顺耳。他乖乖地张开嘴,让刘知源查看。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刘知源才检查完,蹙起眉头沉思。


    沈潆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有办法治吗?”


    “如果早个三五年,老夫有十成的把握能治好,但现在可难说了。这喉疾本不难治,但想必他从军在风沙之地,条件艰苦,沙尘由鼻而入,嗓子和肺都受了影响。如今他的嗓子就像颗从内里烂掉的果子,还把周围的血肉黏粘过去,每每使用,就犹如搬块石头砸在要散架的木框子上,不发热才怪。”


    沈潆听得心惊胆战,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她对刘知源说:“这种疑难杂症,想必先生也不常见到。此疾难治,方能显示先生的医术高明,您姑且试试吧?”


    刘知源哭笑不得,头一回看到这么求人治病的。那些要他治病的,哪个不是金山银山地搬来,跪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的。偏偏这丫头对了他的胃口,他收拾东西道:“罢了,你这女娃娃对你夫君倒是一片痴心,看在漕帮曾助过我的份上,我便试试。短短时日内,完全治愈恐怕不成,但让他开口,还是可行的。我今日先回去准备,明日再来。”


    “我们需准备什么吗?”


    “不用,只需听我行事即可。你夫君答应吗?”刘知源看向裴延。


    裴延总觉得这个老头哪里怪怪的,无法放心。沈潆却一口答应下来,让易姑姑把人送出去了。


    养娃日常分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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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喂奶。


    娃:嘎嘎嘎(我拉屎拉尿了!)


    于是换尿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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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陪聊天,陪玩。


    娃:嘎嘎嘎嘎嘎嘎(我就是要哭,想闹一闹!)


    于是想揍他。┑( ̄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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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刘知源前脚刚走, 裴延就把沈潆拉到面前, 在她手心写到:这是什么人?


    沈潆回到:“易姑姑从前在钟家做事, 这位老先生是前太医院的御医钟天问的老师。此人在蜀中很有名气,但治疗的方法有些偏门,所以毁誉参半。侯爷的喉疾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不如让他试试。”


    裴延神情凝重, 继续写到:非我不信你,但此人的来路还需核实。我身系西北安危,不敢掉以轻心。


    沈潆知道,作为一国主将,而且即将奔赴战场,这个时候不能出什么差错,小心一点也是对的。这无关信任, 而是他肩上扛着的责任,不能把身体当做儿戏。


    “侯爷尽管去查, 我明白的。”


    裴延抱着沈潆坐在自己的腿上,逗弄了下她的下巴, 写到:叫我什么?


    沈潆别开头,眸光黯淡:“侯爷。”她知道他想听什么,可刚刚只是权宜之计,两人之间的身份, 不适合。


    裴延捏着她的下巴,微微用力。沈潆疼得“嘶”了声,裴延努力想要张口, 最后没办法,只能在她手心胡乱地写到:不是这个。


    他写得很快,字迹凌乱,带着几分急切。沈潆却明明白白地看懂了。


    “妾身没有资格那么叫您。”她无奈地看着裴延,“这世上能称您夫君的,只有您将来明媒正娶的夫人。”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目光却有丝丝缕缕的悲伤,仿佛一根看不见的针,扎进了裴延的心里,隐隐作疼。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介意身份,将自己圈在一个看不见的格子里,行事小心谨慎,不敢碰到边界。昨日两人圆房,她大概被欺负得惨了,骨子里那种大小姐的脾气被激出来,一时忘了那个格子。如今,又是故态复萌。


    他不会委屈她一辈子做妾的。


    这个信念坚定地从裴延的心底冒出来。但是大业的律法摆在那里,扶妾为妻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何况他身有侯爵之位,娶妻的同时便要请封诰命,宫里那关难过。不过曾经也有先例,只要他无妻,她有个拿得出手的身份以及生下个男丁,那么皇帝也无话可说。


    前两件,他都可以筹谋,唯独最后,得她自己努力才行。


    裴延站起来,顺带把沈潆也抱起。


    沈潆惊诧地望向他,搂着他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不知他要做什么。


    裴延不发一语,直接将她抱进了内室,用背关上了门。


    内室的暖炕还是温热的,裴延将她放了上去,开始宽衣解带。沈潆心想这个男人疯了,翻过身想要逃开,被裴延抓住了脚踝,硬是拉了回去,困在他高大的身子底下。


    炕边的窗户开着一条缝,日光暖暖地照进来。院中枝头的梅花已经凋零,只剩些冒出来的绿叶新芽,细雨微风便轻轻摇晃,需人精心呵护,如同她。她的容颜洁白无瑕,身上的香气犹如那满庭芬芳,秀色可餐。


    “您要干什么?”沈潆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现在就是一头被踩在雄狮脚底下的小鹿,即将被吞骨食肉,但还得垂死挣扎一下。


    裴延凝视着她的眼睛,低头下去,用力地封住了她的口。


    他想干的事情太多,得抓紧时间。


    那头易姑姑去送了刘知源回来,看到红菱和绿萝两个丫头还杵在门外,青峰也过来了。


    青峰昨夜跟裴延分开以后,以为侯爷一大早就会回前院,毕竟要回西北,还有很多事要准备。但他怎么都等不来裴延,只能跑到延春阁来一探究竟。怎知一到延春阁,就听到绿萝在跟红菱控诉。


    “侯爷又欺负咱们姑娘了。我进去的时候内室的门关着,听到姑娘在里头说,不让侯爷撕她的裙子,还说抹胸的系带在后面什么的。然后就不说话了,只是哭哭啼啼地喊着夫君,不停地喊疼,听着可惨了。”


    青峰听到她的叙述,差点没笑出来。这明显是男女之间在调情,哪里能算欺负?不过沈姨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想必也要吃点苦头,遭点罪。就侯爷那身子骨,可是入过狼群,斗过猛虎的,行军十天十夜可以不睡觉。若不是他手下留情,哪里只是喊喊疼这么简单……


    绿萝小声问青峰:“侯爷,以前也这样吗?”


    她现在还记着姑娘沐浴时身上的点点红痕,虽然姑娘说不疼,可她不相信。


    青峰笑了笑,摇头道:“不这样,从不这样。”


    军营里头的男人,从战场上捡了条命回来的,各个如狼似虎。所以每回庆功招进来的数十个军.妓,第二日基本都是横着出去的,来过一两次,侥幸没事的,给多少钱,都不敢再来。


    只不过侯爷,从来没碰过那些女人。


    大概怜她们命苦,但手底下的将士也需慰藉,才能更好地作战,因而便是不纵容也不阻止的态度。


    红菱和绿萝哪里知道这些事,她们不过就是个小丫鬟,没见过世面,心下还是觉得姑娘被侯爷欺负惨了,有点愤愤不平。


    易姑姑打发她们去做事,自己跟青峰说:“侯爷要回西北了,不知她可有提过,要怎么安置我们姨娘?”


    这可问倒青峰了。


    “怎么安置?难道沈姨娘在侯府过得不好吗?”他反问道。


    易姑姑叹了声:“你是侯爷的亲信,不怕跟你说句实话。不是过得不好,而是身份太卑微。上回在寿康居被打的事,姑娘面上看着没什么,像那件事过去了,可心里一直有疙瘩。如今有侯爷一心护着,老夫人那边不敢怎样。但侯爷一旦离开,我们姑娘还不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吗?”


    青峰细细琢磨,是这么个道理。古来貌美得宠的小妾,一般都不怎么受主母和老夫人待见,下场惨的占多数。


    可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让侯爷带着她去西北吧


    青峰就这样跟易姑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裴延从内室出来。他像头吃饱喝足了的雄狮,精神奕奕,走路生风。


    “侯爷。”青峰见礼。他松了口气,幸好侯爷还没到因私废公的地步。


    裴延对着他打了几个手势,他转身对易姑姑说道:“侯爷说沈姨娘睡熟了,让她好好休息,别进去打扰。”


    易姑姑低头应是,裴延便带着青峰走了。


    以前易姑姑以为裴延是性子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但今日看到刘知源进府,又见他用手势跟青峰交流,才知道他恐怕不良于言。但主家的事,下人最忌讳多嘴,她只当做不知道。


    *


    沈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现在已经很少梦到以前的事情,但这个梦却真实地重现了裴章登基那一年的事情。那时候登基大典刚结束不久,她入住长信宫,还不习惯一个人。明德宫就在长信宫的前面,虽然有些距离,但还不算遥不可及。


    夜里,她下床穿好衣裳,偷偷地出了宫门。


    皇城大内,空旷无人,一条阴森森的路指向前面灯火煌煌的明德宫。沈潆有些怕,但因为心里的期待,还是裹紧外裳,步下了白玉石阶。彼时她以为自己是独自一人,其实玉屏一直跟在她身后。因为玉屏得过裴章的命令,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所以她的一举一动,裴章都知道。


    那夜明德宫的守卫有些松懈,她从后面绕过去,并没有内侍看守。横排窗从下面开了道缝,她蹲下来,往里面看,看到不少人。


    父亲,永王,定王还有大内官都在。大内官以前是宫里的内侍,在皇帝身边伺候的。裴章登基之后,一跃成为了大内总管。


    永王和定王被五花大绑地押在地上,头发披散,衣衫褴褛,押他们的那个人十分精瘦,目光露着狠厉,就像一匹头狼。沈潆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徐器,她只见过这个人一两面,早忘记了他的长相,但那道目光,却一直没有忘记。


    大内官说道:“你二人可知皇上为何要让你们回来?”


    “裴章,要杀要剐随便,休得再折辱我等!”永王叫嚣道。


    他跟定王之前斗得两败俱伤,但毕竟是先帝最喜欢的两个儿子,不忍杀了,只判流放。裴章这是把两人从流放地押到京里来了,神不知鬼不觉。


    定王和永王斗了许多年,难得同仇敌忾:“没错!你要我们俯首称臣,想都别想!一刀来个痛快。”


    裴章坐在宝座上,手中拿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


    “皇兄的记性不太好,朕便提醒你们一下。弘治年间,三皇兄执掌礼部,除夕进宫参加大宴,朕和皇后的饭食都是冷的。皇后食了不适,高烧数日不退,府里请御医不至,朕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永王身子一定,仰头看着裴章:“此事我当时不知情……”


    裴章没理他,又看向定王:“至于五皇兄,那时掌管宫中禁卫,将王府请御医的下人拦在宫门外,还打了个半死。”


    定王脾气硬一点,昂起下巴道:“我就是要报复你,怎么着?沈氏本是我先求娶的,安国公却把她许配给你。美其名曰不愿意卷入九王夺嫡之争,实则暗度陈仓!你装作胆小怯弱,屡屡退让,让我们放松警惕,彼此争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怎么,现在你要为当年的事找我们算账吗?告诉你,我不怕死!”


    裴章幽幽地笑了笑。他以前在王府常笑,只不过那笑容清朗,看得人心里亮堂。这个笑容却含着太多东西,甚至能从他的眼里读到冰冷的杀意。至尊帝王,生杀予夺,都在他一念之间。


    沈潆打了个寒颤,这样的裴章太陌生了。


    徐器将定王的头按在地面上,他的脸整个被压得变了形,口水直流,硬是忍着不喊出一声。昔日威风凛凛的王,如今沦为阶下囚,同样没有尊严,比当初韬光养晦的裴章惨上千百倍。


    她不忍再看,因为男人间的手段太过残酷,她向来敬重的父亲也参与其中。


    这些人她不是不恨,尤其当初九死一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她也曾恨过。可自己如今身居高位,这些人已经一无所有,付出代价。冤冤相报何时了?而且那些年,父亲和裴章还不知背着她做了多少坏事。在外人看来,她这个皇后之位,一样是踏着人命和鲜血上来的。


    尽管她自己毫不知情。


    所以裴延说父亲可能是他杀父仇人时,她并没那么意外。也许作为安国公之女,这件事会成为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个巨大的障碍。可作为这一世的沈潆,早已与安国公府脱离了关系,父亲也已不在。她主动要求追查,只为求真相和心中的安宁。


    或者也有要保护两个年幼弟妹的私心。


    “姑娘?”有人在耳边叫她。


    沈潆悠悠醒转,看到易姑姑站在床边,伸了个懒腰。


    “什么时辰了?”


    冬日天晚得早,外面已经灰蒙蒙的,连夕阳的余晖都没有了。


    “已进酉时了。”易姑姑回到,“寿康居那边叫姑娘去一趟。来传的人就在外面等着。”


    沈潆原本还有几分倦倦的,不想起来。听到寿康居传她,整个人都清醒了。她坐起来,先是询问易姑姑,裴延在不在府中。易姑姑回答:“人来得太突然,还来不及去前院确认,但侯爷今日从延春阁离开之后,再没来过后院,想来是出府了。否则老夫人也不会……”


    易姑姑欲言又止,沈潆明白。想起裴延昨夜去寿康居回来,整个人都怪怪的。


    莫非王氏又要找她麻烦?


    “来了几个人?”沈潆一边扶着易姑姑下床,一边问道。


    “倒不像上次一样的阵仗,只来了个婆子。”


    沈潆坐在妆台前,寻思着王氏传她,她脸再大也不敢不去。但单独去寿康居实在危险,裴延又不在府中,她怎么斗得过王氏?她将裴延给的那块传家玉放进袖子里,对易姑姑说道:“你们三个都跟我去,万一情况不对,让红菱和绿萝想办法跑出来求援。劳姑姑定要护着我,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易姑姑跟了沈潆,身家性命早已拴在她身上,何况沈潆平日待她们真是掏心窝子的好。如果她有个好歹,侯爷也不会放过她们的,便豁出去似得点了点头。


    沈潆换好衣裳,走到门外。那婆子还算恭敬地道:“老夫人等了许久,沈姨娘赶紧走吧。”


    易姑姑三个人连忙跟上,那婆子也没说不让。


    到了寿康居,沈潆看到院子里站着两个面生的婆子。文娘立在廊下,面无表情道:“沈姨娘进去吧。”


    沈潆走过她身边时,她低声提醒了句:“王夫人在里面。”


    话声落,棉布帘子也掀起来了。


    沈潆特意让红菱和绿萝留在外面,给了她们一个眼神,只带着易姑姑进去了。


    屋里,王倩如站着抹眼泪,王夫人站在旁边,不解气地推她的脑袋:“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好端端的要跑去给一个老男人做续弦?你姑母说你整日往那个延春阁跑,莫不是学了沈氏那套狐媚男人的伎俩,脑子都坏掉了?”


    沈潆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倒是没人发现她来了。


    王倩如只顾着哭,王氏坐在罗汉床上,事不关己地低头喝茶。今日王夫人如往常一样来串门,王氏就顺便把王倩如的事说了一嘴。王夫人一听,果然蹦了起来,听说是裴延和沈潆的主意,更是气炸了。她好端端的女儿,怎么能这么作践?于是就叫嚣着,要找沈潆算账。


    王氏乐得看她教训沈潆,反正不是她亲自动手,裴延也怪不到她头上,就命人把沈潆叫过来了。


    “这个沈氏磨磨蹭蹭的在干什么?怎么还不来?”王夫人叫嚣道。


    搁以前沈潆是绝对不会搭理王夫人的,甚至还要教训她一顿。但现在她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妾室,也不敢太过嚣张,便道:“我来了。”


    王夫人转过身,气势汹汹地走到沈潆面前,易姑姑就挡在前面:“这是侯府,还请王夫人自重。”


    “怎么,我教训一个妾室,还使不得了?”王夫人回头看王氏,见王氏不发话,她便硬气了几分,一把推开了易姑姑。


    沈潆早知道王氏不会站在自己这边,见王夫人冲过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夫人当然可以教训我,不过侯爷最近日日宿在我那儿,您可得掂量仔细了。”她的手按在肚子上,“我这几日总感觉身子倦倦的,还没叫大夫来看。万一已经怀了侯爷的骨肉,被您打坏了,您担得起这个责任?”


    王夫人闻言愣住。王氏的脸色也变了变,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肚子。


    沈氏得宠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裴延为了讨她欢心,好东西源源不断地送进延春阁,她一个妾室比正经人家的夫人过得还要风光。而且王氏是知道的,昨日裴延在延春阁呆了整整一日,晚上才过来。


    这种频率,怀孕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虽然对沈氏一肚子的不满,但也不敢拿裴延的子嗣开玩笑。万一有了呢?也是她的亲孙子啊!生下来,要喊她一声“祖母“的。


    “你过来,好好说话。”王氏对王夫人说道,又跟易姑姑说,“扶你家姨娘坐下来,小心点。”


    易姑姑连忙走到沈潆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扶她坐在太师椅上。


    王夫人眼见形势急转直下,说道:“长姐!此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您得给如姐儿做主,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跑去给人做续弦!我不同意!”


    沈潆坐下来,看着王夫人,微微笑道:“那王夫人觉得,王姑娘要许给什么样的人家?妾身说句您不爱听的话,以如今王家的光景,高门大户的少夫人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有侯爷撑腰,也顶多嫁个庶子。庶子跟嫡子的差别您是知道的,而且大业如今的高门多养出纨绔子弟,身边妻妾成群,王姑娘嫁给他们,未必比嫁给宋大人好。至少聘礼宋大人是不会亏了王姑娘的。”


    王倩如见终于有人帮自己说话,连忙道:“是啊母亲……”


    “你闭嘴!”王夫人狠狠瞪了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一眼,又对沈潆说道,“这侯府有长姐在,还有个主母,几时轮到你一个妾室做主了?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她一口一个妾室,深深刺痛了沈潆。


    她曾贵为国母,高高在上,天底下的女人都要对她俯首称臣,几时轮到一个泼妇出言教训?她心里压抑了数月的那种不甘被尽数激发出来,反问道:“既然此处没有我说话的份,那夫人唤我来做什么?”


    她这话说得颇有几分气势,压得王夫人微微一愣。等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反了你,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看我不教训你!”


    王夫人是定国公府出来的人,自视甚高,在王氏面前还愿意做小伏低,怎么允许自己被一个小小的妾室忤逆?


    沈潆快速看了王氏一眼,见王氏像是默许的态度,便高声喊道:“易姑姑!”


    易姑姑人还未上前,门口的棉帘被大力掀开。裴延一阵风似地进来,一把抓住王夫人的手腕,将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哎哟!”王夫人痛得大叫一声,抬头看着裴延,被他的表情吓住。


    裴延用尽全力吼了一声:“你敢动她试试!”


    “侯爷。”沈潆连忙站起来,走到裴延的身边,小声提醒,“您不能说话,担心嗓子。”


    裴延一把抱住她,护在怀里,安抚似地摸着她的背。他一离府,就有人敢欺负她,他如何放心把她单独留在这里?他心中更加坚定了要把她带走的想法。至于这个胆大包天的妇人,他以后得禁止她出入侯府。


    撇艳把沈潆打横抱起来,看向王氏,眼神凌厉,王氏被他看得后背阵阵发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沈潆带走了。


    王倩如把王夫人从地上扶起来,裴延刚才摔得毫不留情,王夫人只觉得自己腰都快断了。她以前只听说裴延是个活阎王,不曾领教过,刚才他的表情像要杀人,她是真的吓到了。


    “长姐可要担心了。”她一手扶着腰,一边说道,“这妾室尚未得子,侯爷已经这般护她,若她生下长子,怕是要做侯府的主母了。您别忘了,此事在大业,并非没有先例,从前永王的王妃就是从贵妾扶正的。”


    王氏抿了下嘴角到:“行了,你先回去叫大夫来看看吧。如姐儿怎么说?”


    王夫人一把拉住女儿的手腕,再不敢让她留在侯府:“如姐儿在府上已经叨扰多日,今日我就带回去吧。”


    换地图还得等两章,京城的事情得收下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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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沈潆被裴延从寿康居抱出来, 沿途, 丫鬟和仆妇都在看他们。她不自在, 蹬了蹬退,说要下来。


    裴延却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有力的手臂抱紧她,活像只护犊子的母牛。


    沈潆淡淡一笑, 也不挣扎了,只抬头看他。他的轮廓刚毅,下巴上有青青的小胡茬,亲她的时候,还挺扎人的。他的嘴唇厚,唇色有些深,应该不是个薄情的人。


    她忽然有些眷恋这个男人的怀抱, 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口,听他有力的心跳。


    就是任性一下, 骄纵一下,又何妨?她循规蹈矩了那么久, 难得有个人愿意这样护着她。反正今日在寿康居,她也准备豁出去了。大不了跟着他去西北,不跟那两个烦人的老虔婆呆在一起。


    裴延低头看到她乖乖地依偎着自己,情绪从盛怒之中慢慢平复, 嘴角微微上扬。她太娇弱了,他得宠着护着。难得长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若是再给什么人打出个好歹来, 他会有杀人的冲动的。


    到了延春阁,裴延直接把她抱进内室,放在床上。他刚要起身,让她休息,沈潆却不松手,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睇着他:“侯爷再抱抱我好不好?”


    裴延愣了愣,想是她受了惊吓,需要安慰,便顺从地躺在她身边,将她整个儿搂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她嘴上不说什么,但寿康居那边三番两次找她麻烦,她心里肯定生了芥蒂。这种情况下,再让她单独留在侯府,已经不合适。


    沈潆闭上眼睛,睫毛轻颤:“侯爷会一辈子对我这么好吗?不让我被人欺负,不让我孤苦伶仃,不让我四处飘零。”


    裴延执着她的手,认真地点了点头。发现她低着头,毫不犹豫地说道:“会!”


    沈潆听到他的声音比之前的更加沙哑了,连忙按住他的嘴唇,不让他再说话。


    “侯爷若不负我,我便一辈子都跟着侯爷。”


    她说话的声音,轻柔至极,像个羽毛一样,拂过裴延的心。裴延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身心舒畅,低头亲吻她的眼皮。


    外面易姑姑她们回来,各个气喘吁吁的。裴延走得实在太快了,她们紧赶慢赶,这会儿才到。她们刚才在寿康居,整颗心都悬在嗓子眼,就怕老夫人又为难姑娘。幸好侯爷及时赶到了,但这次侥幸逃脱,下次呢?她们还是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红菱和绿萝跟在易姑姑的后面进了明间,易姑姑又马上退出来,拦住她们两个人。


    “侯爷和姑娘在里面呢,咱们别进去打扰。”易姑姑道。


    “侯爷又……”绿萝瞪大了眼睛。易姑姑知道她想歪了,推了推她的脑袋:“小姑娘家的,不用知道得太多。快去做事吧。”


    晚些时候,裴延从内室出来。沈潆实在太累了,他抱了一会儿,她便睡着了,还发出细小的鼾声。他还有事做,不能陪她一同去会周公。


    裴延走到门外,青峰已经在等他,还跟易姑姑等人热络地聊天,聊些西北的见闻。


    裴延往外走,青峰跟上来。他用手势问道:调查清楚了?


    青峰点了点头:“刘知源的确来了京城,是被漕帮的人请来的。他们还真是神通广大,此人先前可是连宫里都没请到。”


    宫里?裴延觉得奇怪。


    “据探子回报,这位刘知源是原来太医院御医钟天问的老师,皇上曾秘密派钟天问寻找他,似要给长信宫的那位看病。可当时因为种种原因,刘知源没能及时进京,那位也就病逝了。这次居然被漕帮的人请来给侯爷看病,想来是沈姨娘母亲的功劳。”


    裴延暗自寻思,漕帮广布于海内,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唤得动的。沈潆之母的来头,似乎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青峰看到裴延的反应,接着说道:“如果漕帮能为我们所用,于侯爷来说,将十分有利。不如……”


    裴延摇了摇头,他知道青峰的想法,漕帮的帮众多,收集消息的能力天下无敌,比他们花费数年培养起来的探子要隐蔽,也好用得多。但那毕竟是沈潆的母亲,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利用她。


    翌日早晨,沈潆醒过来,浑身都轻松了很多。她见裴延没在身侧,想来昨夜自己睡着后,他就离开了。她是真的被折腾累了,一边应付他,一边还要应付王氏,身心俱疲。


    前生在厉王府,裴章是个读圣贤书的,行事从不会太出格,比如白日必定是正经的,晚上就算不正经,也不会闹得太晚。每日睡觉和起床的时间都很有规律,她也养成了那样的习惯。


    可跟裴延在一起后,他兴起就胡来,根本不管白天黑夜。她累到倒头就睡,睡得昏天暗地,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她伸了个懒腰,刚要唤人进来,易姑姑就在帐外说道:“姑娘,李福家的说,那个刘知源老先生来了!”


    居然这么早?沈潆愣了一下,想来行医之人都是父母之心,不愿耽搁病人的病情,因而早早就过来了。她不敢怠慢,立刻对易姑姑说道:“你去前院请侯爷,红菱到沐晖堂报备一声,把人带过来,绿萝进来帮我更衣梳妆。”


    “是。”易姑姑连忙去办了。


    这三个人办起事来,手脚麻利,就连年纪最小的绿萝,在每日的耳濡目染之下,也颇为得用了,三两下就帮沈潆挑好衣裳,装扮一新。沈潆看着铜镜中肤若凝脂,美目盼兮的美人,又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两声。


    她这辈子能这么快讨得裴延欢心,还多亏了沈家三姑娘这身好皮囊。她作为一个女人都羡慕不已,恨不得护着几分,更别说男人了。


    她挑了一柄绣着蝶恋花的罗扇,拿在手里,走到明间,坐下用早点。此物倒不是纳凉所用,纯为装饰。以前在宫中举办大宴,内外命妇怕遇见外男,不好带着帷帽进宫,便人手一柄罗扇,遮住一半面容。她现在虽然不是尊贵的皇后娘娘了,但总喜欢手执罗扇。裴延就弄了好几把花样不同,刺绣精美的罗扇给她把玩。


    不过一会儿,红菱带着刘知源过来,身后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原来红菱去沐晖堂见魏令宜的时候,恰好裴安也在。他听说沈潆身体不适,就想过来探望,魏令宜也没阻止他。


    裴安拿着一把从花园里采的黄色野花送给沈潆,抬头问道:“沈姨娘身体好些了吗?这花儿是我来的路上采的,希望你喜欢。”


    沈潆笑着接过,俯下身对他说:“谢谢小公子。不过我的身体没事,这位大夫是来给侯爷看病的。能不能治好还不知道,所以你帮我保密,别告诉夫人实情。”


    裴安乖巧地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被沈潆收买,言听计从了。他回头看了刘知源一眼,附在沈潆耳边说道:“这老头好奇怪,一见我就想给我把脉,说我骨骼清奇。我不让,他还气得不理我。”


    沈潆“噗嗤”一声笑出来,不过裴安倒提醒了她。如果裴延的喉疾能治好,也想办法让刘知源给裴安看病。


    “小公子先回去吧。这位老先生看病不大喜欢有外人在,改日我再去找你玩。”


    裴安点了点头,又嫌弃地看了刘知源一眼。刘知源故意不看他,他就走了。


    刘知源见桌上还摆着吃食,裴延人又未到,就自己坐下来,用手拿了一块松糕吃起来。沈潆猜他还没吃过东西,就让绿萝又去准备了些热腾腾的早点端上来给他吃。


    这主仆四个人喜欢偷偷开小灶,裴延知道,就特许延春阁弄了个小厨房。有了小厨房以后,大厨房每日都会按需送来食材,她们就能动手自己做了。绿萝好吃,自己闲来琢磨,做吃的也有一手,比大厨房的厨子做得还要强上许多。


    刘知源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嘴里塞满东西道:“这豆浆没什么意思,不如弄点小酒来喝喝。”


    延春阁不备酒,而且待会儿他还要给裴延看病,怎么能喝醉了?沈潆道:“老先生,我这儿可没有酒。”


    刘知源不信偌大的侯府还没一壶酒,翻了个白眼:“我大老远来给你夫君看病,你连壶酒都吝啬给我喝。小气!”


    “等您给侯爷治好了病,侯爷自会给您好酒,要多少有多少。”沈潆把豆浆放在刘知源的面前,“但是您作为大夫,不知大清早饮酒对身体不好?还是喝碗豆浆吧。”


    刘知源哼了声,也不再说什么,乖乖端起豆浆喝了。


    等刘知源吃饱喝足,裴延也来了延春阁。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来,除了沈潆,其它人都自觉地退出去。裴延已经知道刘知源的身份,对他放心了一些。只不过听说这个老先生治人的方法很奇怪,他也想知道对方有什么高招能治他多年难愈的喉疾。


    刘知源摸了摸胡子,打开药箱,拿出一个盒子。沈潆看了一眼,还以为是什么灵丹妙药,等刘知源把盒子打开,她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了裴延的身后。那盒子里竟然躺着两只指甲盖大小,浑身黑不溜秋的虫子,长长的触角,很多双足,正在慢慢地蠕动。


    “这是什么!”沈潆叫到。


    刘知源双目放光,嘿嘿笑了两声:“这东西可是宝贝,专门吃腐肉的。”


    沈潆听罢,回过神来:“你,你不会要拿这东西放进侯爷嘴里吧?不行!”她拦在裴延身前,“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刘知源听了,想了想,从药箱里摸出一个牛皮做的小包,解开上面的系绳,亮出里面闪闪发光的一排小刀:“有也有,不过我正在拿牛羊尝试,在人身上还没试过。那就是在他喉咙开一刀,我把腐肉给割了。不过这法子十分凶险,一不小心割到什么地方,血流不止,人就玩完了。就算我手艺精到,给他弄好了,伤口缝合,还有趟鬼门关要走。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沈潆听得心惊胆战,难怪都说刘知源医术高超,但找他看病的人很少。除非是真的无药可医了,否则谁会找他这种怪人看病。


    她回头看裴延,裴延似也在思考。第一种的风险显然小些,但将虫子放进体内,要如何收回来?其实他这喉疾,对他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在军中的亲信会看唇语,只是……他看了沈潆一眼,在她手心写字。


    沈潆看他的意思,还是想治,便传达给刘知源:“请先生把第一种方法详细说一说?”


    刘知源收起小刀,笑道:“拿这两个小东西就简单多了。只要张嘴把它们放进去,过上两三个时辰,等它们吃饱喝足了,老夫再用药草把它们唤回来。不过这两三个时辰有些难熬,不能吃不能喝,喉咙还可能痒痒的。万一吞了口水把它们咽下去……”


    “难道它们有毒?”沈潆赶紧问道。


    刘知源摇了摇头:“没有毒,不过这两个小东西可是我花了数年心血培育成的,世间只此两只。若被他吞下去了,我开膛剖腹也得取出来的。”


    “那我们不治了!”沈潆强势拒绝。


    刘知源脾气也上来了:“你这女娃娃也忒护短了点。你可知你夫君这喉疾是经年累月的病症,没那么容易治的。我可是想了一个晚上,不眠不休,想破脑袋才想到这么两个法子,你还想他一点苦头都不吃?罢了罢了,你们不治,我也不白费工夫。”他说着,就要收拾药箱走人。


    裴延抓着沈潆的手臂,对她点了下头。


    “侯爷……”沈潆不忍心。让虫子食腐肉,听着就难受,还要坚持两三个时辰,常人怎么受得了?就跟凌迟一样。


    裴延还是点了下头,在她手心写到:我治,你别看。


    沈潆摇头:“你要治,我便留下来陪你。”


    刘知源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看到裴延写的字,对沈潆说道:“你夫君都同意了,你别在这儿捣乱。出去出去!”他开始推沈潆,冷不防将她推到门外,“砰”地一声关上门。


    关上门之后,刘知源长长地出了口气。这丫头这不行那不让的,留在这碍手碍脚。


    沈潆知道刘知源这么兴奋,就是把裴延当做那些用来试手的牛羊了。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她不就成了大业的罪人……


    她狠狠捶了几下门,里头不应,气得她坐在廊下。易姑姑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围过来询问。


    沈潆气道:“你们都帮我盯着。如果待会儿侯爷有个三长两短,就把那臭老头给我绑了。我直接把他丢到宫里的内务府去!”


    红菱和绿萝忍不住笑出声来,少见姑娘动怒的时候。


    易姑姑安慰道:“姑娘这是关心则乱。老神医的医术高明,侯爷不会有事的。”


    *


    与此同时,谢云朗在谢府收拾行囊。他此去轻车简从,随行只带书墨一个。


    他自小长在皇城根下,还未出过京城。年少时曾向往去天下间游历,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可惜从了父亲,步入官场。


    从那时开始,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了。


    他挑了几身轻便的长袍,又想起裴延身边的小厮说,军营里吃饭都靠抢,又多塞了几张银票进去。到时万一吃不饱,就干脆就近请个伙夫或者去临近的城池买口吃的,总归不会饿死。


    他暂时想象不到军中的生活是如何艰苦,只不过要去一年半载,别的事还好放下,唯独不放心一双儿女。


    他今日回家收拾好东西,就要去吏部住几日,争取把手头未完成的公务做完。吏部主管百官的考绩升贬,为六部之首,年末年始是最忙碌的时候。老尚书这几年都不太管事,把大小事务都丢给他。这次听说皇上要调他去西北,整个人都颤颤巍巍的站不稳,差点老泪纵横。


    他还是要尽可能多帮帮老人家。


    谢云朗环视了一下房中,确定没有什么遗漏,正要走出房门,高南锦却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了。


    “你要去西北?”她直接了当地问道。这个消息,还是她回家时,从父亲那里听到的。而她这个做妻子的,竟然一无所知。


    谢云朗点了下头,解释道:“皇上突然下旨,我需先处理吏部诸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高南锦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走了,我和两个孩子怎么办?”


    谢云朗耐着性子:“这是圣旨,我不得不从。你若是顾不过来,可以先带孩子回高家住,请岳母帮忙照料。”


    如今的谢府,虽然仍算是锦绣高门,但只有金玉其外。谢家人致仕的致仕,外放到地方的去了地方,偌大的府邸,只剩下谢云朗这一家四口居住。白日还好,夜里只觉得空旷,连风都是呼啸而过。谢云朗在家中,至少让高南锦和两个孩子都安心,若他不在,剩他们妇孺,是真的会害怕。


    “那我跟你一起去。”高南锦扑进谢云朗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成婚以来,她还没跟他长时间地分开过,心中百般难舍。纵然两人此前心中都有疙瘩,但夫妻多年,不可能全无情分。


    谢云朗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大业律令,军中不能允女眷出入。靖远侯向来执法如山,不会同意的。况且边境局势,战事随时会起。你一个柔弱女子,没有自保的能力,还是呆在京中为好。”


    高南锦没有说话。


    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跟着谢云朗,刚才是情急之下说的。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种不安。她也解释不清,这不安到底来自何处。从见到靖远侯的那个妾室以后,她便常常不能安寝,总觉得阿潆还留在这世上没有离去,甚至在什么地方看着他们。


    尽管这个想法很荒诞,那两人也仅仅是名字相同而已。可女人的直觉,往往有超然的准确。她安慰自己,军营里都是些男人,谢云朗不会沾惹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


    “我父亲说想见你,想来是有事要跟你说。”她最后说道。


    谢云朗刚好也想见高泰,趁此机会,将高南锦和两个孩子一起送回了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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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沈潆坐在门外, 手支着下巴, 时不时往房门看一眼。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里面什么声响都没有,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一样。


    红菱端了杯水过来:“易姑姑说那位老先生是神医,一定能治好侯爷, 姑娘别太担心了。”


    沈潆也知道刘知源并非浪得虚名,只是他治人的法子,实在太瘆人了,她很难放心。幸好当初裴章没把他请进宫,否则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法子治她。如果像这样让虫子爬进身体里,她宁愿死掉算了。


    她这个人其实很受不得疼,更没吃过苦, 养尊处优地过了一辈子,最后死时也没有什么痛苦, 也算善终。裴延就不一样了,出身优渥, 却从小吃苦,基本没过什么好日子。到大了,靖远侯府还得靠他拿命搏的军功才拿回来。所以在她看来根本忍不了的事情,他却能一口答应下来。


    他们其实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 却阴差阳错地走到了一起。


    “姑娘姑娘!”绿萝从院子里跑过来,“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沈潆问道, “又是寿康居那边有事?”


    绿萝连忙摆手:“不是,这回不是寿康居,而是王姑娘不好了!”


    “别着急,慢慢说。”


    绿萝顺了口气,缓缓道来。


    昨日王夫人把王倩如领回家以后,越想越生气,打定主意要拆散她跟宋远航。她把此事告诉了王定坤,王定坤便跟一群狐朋狗友商量,霍文进就撺掇尚未娶妻的沈光宗娶了王倩如。


    沈光宗的年纪跟王倩如差不多大,自己还是个孩子,根本没想过成家的事。他虽然没有承袭公爵之位,本身也是个侯爷,王倩如就算入了安定侯府,也不可能做正妻,最多做个小妾。


    王倩如自然是不乐意。她已经相中了宋远航,又是个死心眼的姑娘,就想嫁给宋远航。王夫人把她打了一顿,关在屋子里,她是偷偷求了个婆子来报信的。


    沈潆一听,恨不得把王家的母子俩拖过来暴打一顿。沈光宗是她的弟弟,什么德行她最清楚。要说坏,也不是坏到骨子里的人,就是自小被继母宠上了天,父亲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是外严内宠,养出了个十足十的纨绔。要问京城里什么好玩好吃,他最清楚,其它的事一概不上心。王倩如跟了他,就算不说名分的事,婆母都够她吃一壶的,后半身能不能有个依靠都难说。


    沈潆自己如今已是这副光景,绝不想王倩如的一生也赔进去。


    “以王家的出身,王夫人竟也同意自己的女儿去做妾?”沈潆问道。


    绿萝回答:“来报信的人只说,王夫人昨日回府之后气坏了,只想断了王姑娘跟宋大人的事,也管不得是做妻还是做妾。那报信的婆子也是怜王姑娘可怜,说王夫人一门心思都扑在王公子身上,只把王姑娘的婚事当成是场交易,哪里替王姑娘想过。”


    沈潆长叹了口气。都说虎毒不食子,但天下间,既有王氏这样要烧死亲子的母亲,也有王夫人这样不顾女儿生死的亲娘。


    与她们相比,继母和陈氏都算是好母亲了。


    “姑娘,怎么办,我如何回那婆子?”绿萝问道。


    沈潆抬手摸了摸额头,思索片刻,对绿萝说:“你拿片金叶子给那婆子,让她好生看着王姑娘,别让她做傻事。再让婆子回去转告她,稍安勿躁,我定会设法相助。”


    绿萝重复了一遍,沈潆确认无误,她才跑开了。


    红菱全程就在旁边听着,等绿萝走了才问:“姑娘打算怎么帮王姑娘?此事毕竟是王家的家事,外人很难插手。可要让侯爷知道?”


    “自是要让他知道的,还得请他帮忙才行。不过先看看侯爷的医治情况再说。”


    红菱看到沈潆担心的样子,掩嘴笑了一下:“奴婢还没见姑娘这么着紧过什么人,想必是真的对侯爷上心了。”


    “你这丫头,还学会取笑我了?”沈潆拧了一下红菱的腰。红菱怕痒,连忙躲到一边去了,但还是偷笑个不停。


    又过了一个时辰,沈潆的耐心终于被磨光,正准备起身去捶门,门终于打开了。刘知源从门内出来,气定神闲地挎着药箱:“你可以进去了,我明日再来。”


    “还要再来?”沈潆脱口道。梓


    刘知源一听不高兴:“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食腐肉不是一两日的工夫,起码得持续三五日才能见效。要不是看你夫君毅力惊人,我还舍不得我那俩宝贝担风险呢。不过你也别指望他一下就能恢复如初,我只能保证他之后能开口说话,至于别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知道了。”沈潆说道,“辛苦老先生。我这叫让丫鬟带您去领报酬。”


    刘知源抬手:“报酬就免了,我此趟本来就是还人情的。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喏,把我的葫芦装满酒就行了。”他从腰上摘下一个酒葫芦,递给沈潆。


    沈潆无奈,吩咐红菱带刘知源去装酒,自己则进了屋子,查看裴延的情况。


    裴延头靠在椅背上,手按着眼睛,浑身好像脱力了般,前襟都湿了一大片,微微地喘着气。想来让那虫子食腐肉的法子确实折磨人,连他都有些受不住了。


    “侯爷,您没事吧?”沈潆叫了一声。


    裴延看向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似要她放心。他不太喜欢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别人看。更何况是在喜欢的女人面前,男人还是愿意给她留个无坚不摧的印象。


    沈潆走过去,掏出帕子,轻轻擦拭他额头上的汗水:“很辛苦吧?”


    裴延摇头。辛苦也谈不上,从前在战场上受重伤,晚上疼得睡不着觉的时候也有。与那相比,这种程度不算什么。只是要忍,嗓子眼有东西不停地蠕动,奇痒难耐。而且不能吞咽,还要维持张嘴的姿势,口水一直往外淌,实在算不得雅观。所以他不愿让沈潆看见。


    刘知源说他暂时还不能说话,要等三五日,治疗结束之后才能开口。每日都要让那两只虫子来吃他,想想还有点发憷。不过说来也怪,这法子虽然瘆人,过程又有点难忍,但是喉咙口没有从前那样凝固在一起的感觉了。好像结了冰的水面,终于化开了一些。


    裴延在沈潆手心写到:我听到绿萝的声音,出了什么事。


    沈潆也没瞒她,把王倩如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现在王夫人关着王姑娘,铁了心要把她送去安定侯府做妾。侯爷要想办法帮帮她。”


    又是安定侯府。


    不过裴延知道,王定坤游手好闲,整日跟霍文进,沈光宗那几个纨绔混在一起,出这种馊主意也在意料之中。舅父在来信中,多次提到要他对这个表弟严加管教,最好能把他带到军中去历练历练。可惜舅母不会同意,他一个外人也无法插手干预别人的家事。


    他看着沈潆,写道:你有什么办法?


    沈潆搬了张杌子在裴延的身边坐下来,转着手里的罗扇,眼里有狡黠的光芒:“妾身刚才倒是想到一个不入流的法子,侯爷先听听,不行就算了。”


    裴延点头,示意她说。


    “王夫人视王公子如命,不如找人把王公子给绑了,强迫王夫人同意王姑娘和宋大人的婚事。等两人过了文定,再把王公子放了。木已成舟,王夫人也不能如何了。”


    裴延写到:如此一来,舅母肯定会把帐算在师兄头上,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处不好了。


    沈潆不以为然:“我知道这么做是有些冒险,可王姑娘明明和宋大人情投意合,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拆散?王夫人心中只有儿子,根本没有女儿,王姑娘经此一遭,怕是也看透了,大不了以后就不跟娘家人往来。如果我们不帮她,她恐怕就要去安定侯做妾。以王姑娘的性格,一辈子都不会快乐,最后可能还会抑郁而终。”说到最后,沈潆颇有几分感同身受,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


    裴延静静地看着她,知道她很介怀身份的事,因此才如此帮王家的表妹说话,怕她重蹈覆辙。这丫头虽出身不高,但心气却很高,言行举止规范,吃穿用度讲究。让她做妾,的确是委屈她了。


    他伸出手掌按在她脸侧,用指腹磨蹭着她的皮肤。她的皮肤非常白皙,凑近了,脸上细小的经络都看得见。


    此事交给我办。最后,他写到。


    “还有件事。”沈潆握着裴延的手腕,脸颊微红,“侯爷上次问妾身要不要同去西北的事,还作数吗?”


    裴延点头。当然作数,他还打算她不同意,就把她敲晕了带走。反正他不会让母亲再有机会找她的麻烦。


    “妾身再三思虑,愿随侯爷同往。只不过易姑姑,红菱和绿萝一直都跟着妾身,既然侯爷在大同有府邸,妾身身边正好也需要人照料,可以把她们都带上吗?”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问道。


    裴延带她已经是触犯了军纪,不敢声张,这还要再带三个附属品,实在有些勉强。但明知应该拒绝,在她期盼的目光中,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沈潆见到他答应了,高兴地抱住他的脖子,欢喜得像个孩子。她是最怕再次陷入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有易姑姑三个人在身边,好歹有人照应,她会踏实许多。她自小长在京城,只听母亲说过江南,也曾向往过外面广阔的天地,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


    不知未曾踏足过的西北之地,会是怎样的风景?她心中开始有些期待了。


    裴延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还不知怎么同青峰和昆仑说。


    不过她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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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五日后的清晨, 王定坤正从某个风月之地哼着小曲儿出来, 宿醉未醒, 忽然一个麻袋兜头而下,接着一棍子,他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醒来, 已经被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柴房,浑身被绑得严严实实。


    “哪个龟孙子绑了老子,快滚出来!”他气急败坏地喊叫,“赶紧放了小爷,小爷饶你不死!”


    周围的窗户都被木板钉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点点日光漏进来,借着这点微弱的光芒, 他看到墙上挂满了各种刑具,铁钩, 烙铁,铁鞭应有尽有, 像个隐秘的牢房。他冷不防地抖了抖,连声音都小了:“敢问壮士高姓大名,咱们有话好好说。我,我表兄是靖远侯, 你若是要钱的话,可以让我母亲去靖远侯府要。”


    这时,旁边的一个小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三个人。


    其中一个壮得像堵墙一样,手臂比他的大腿还粗,哈气如牛。王定坤还没见过这么高大的“人”,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而在那堵人墙后面的,正是他口中的“表兄”。


    青峰搬了张椅子放在王定坤面前,裴延面无表情地坐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小子衣冠不整,脖颈边还有几个红印,昨夜不知又宿在哪个温柔乡里。


    “表表表……”王定坤开始结巴。他没见过裴延几次,但心里很怕这个表兄。因为裴延从来不笑、不说话,整个人杀气腾腾的。所以王夫人三天两头往靖远侯府跑,他却很少去。


    青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王定坤面前:“表公子请看看,可认得这字迹?”


    王定坤眯着眼睛,勉强看清信封上的笔迹,正是他父亲王振的。


    “父亲写信给表兄?”


    青峰接着说道:“舅老爷在信上说,要侯爷带表公子去西北,为国家尽忠,生死勿论。”


    最后那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砸在王定坤的胸口,他差点吐出一口血。战场是什么地方?刀剑无眼,生死另当别论,餐风饮露,饥一顿饱一顿都是常事。父亲常训斥他不懂事,但也没动真格的,这次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把他塞给表兄。那他不是会死得很难看?


    “表兄——”他苦着脸,拖长了声音叫到。他不愿意去。可是这几个字却没胆量在裴延的面前说出来。


    裴延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大业如今的风气,骄奢攀比成风,王孙子弟大都是走马斗鸡之辈,别说让他们上战场,拿把刀都费劲。他睨着王定坤,开口道:“你打算自己去,还是我绑你去?”


    王定坤第一次听到裴延开口说话,嗓音低沉,犹如磨进了沙子,却又如刀锋般凌厉,含着千钧之势。这就是大业最赫赫有名的将军侯,镇守大业边境数年,外族不敢进犯一步。原来光听他说话,便会心神俱颤。


    “我……”王定坤低下头,声若蚊呐,“能不能不去……”


    昆仑吼了一声,捏着王定坤的肩膀把他提了起来。


    王定坤双脚离地,吓得大喊大叫。


    裴延道:“弘治五年,定国公亲率一万人,深入鞑靼,取下左谷蠡王首级。弘治七年,陈家堡战役,定国公单枪匹马护着皇上突围。弘治十年……”


    王定坤接到:“弘治十年,一群鞑靼死士潜入京城,试图暗杀皇上,祖父识破他们的阴谋,将他们尽数斩杀在正阳门外。这些我从没忘记!从小父亲就告诉我,祖父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只不过陷入九王夺嫡之乱,才丢官去爵。父亲因祖父的战功才得以保全性命,没被罚入奴籍。可那是祖父,不是我!”


    裴延看着他,问道:“你甘愿背负着祖辈的荣耀,永远做个碌碌无名之辈?”


    王定坤沮丧地说:“可我既不是读书的料,又手无缚鸡之力,我没办法像表兄一样,靠军功给家族争光。我怕死……”


    “那你就愿意做条狗,对人摇尾乞怜。像只蚂蚱,被人踩在脚底下。你侮辱了定国公府曾有的荣光。”


    裴延的话一下刺痛了王定坤。他费劲心思讨那些纨绔子弟的欢心,和他们玩在一起,可他们却动辄打骂,根本没把他当人看。他只要想到自己原也是定国公府的公子,就愤愤不平。霍文进那些人不过是比他命好而已。


    “我给你两日时间收拾,准备。”裴延起身,看了昆仑一眼,昆仑便松开了王定坤。


    “初五那日卯正,在南城门外等我。逾时,军法处置。”


    他说完,便带着昆仑和青峰走了。


    出得门外,青峰问道:“侯爷,我们几时放了表公子?”


    裴延抬头看了下天色:“再等等。让人先去王家一趟。”他在青峰耳边交代了几句。王夫人知道王定坤失踪了,肯定方寸大乱。这个时候让她答应婚事,应该不难。


    裴延跟宋远航说了这个法子,宋远航本是顺天府的推官,身为执法者,不能以身试法。但他沉默了很久之后,没有反对。他虽然知道裴延此举有骗婚之嫌,但他跟王家姑娘本是两情相悦,非要被王夫人母子拆散,实在不甘。


    这世上的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有时也要用些非常之手段。


    昆仑问裴延:“侯爷的嗓子,治好了吗?”以前很少听裴延在人前说话,知道他有喉疾。可这次在王定坤面前,似乎又说得很流畅。


    裴延扬了扬嘴角,没有回答。


    昆仑不解地摸了摸后脑,这到底算是治好还是没治好?


    以前裴延能说话的时候,也不愿开口,因为自卑。年少时曾吓哭的那个小女孩,总是会提醒他,他的声音有多吓人。当刘知源告诉他可以说话时,他尝试着发出几个音之后,沈潆就兴奋地告诉他:“侯爷以后多跟妾身说话,妾身喜欢听您的声音。”


    她的表情真诚,眼睛好像上元夜的走马灯一样,流光溢彩。


    第一次有个人对烧伤之后的他说,喜欢他的声音。


    其实他的声音与以前想必,没什么变化。刘知源说受伤的时间太久了,想要完全恢复,几乎不可能。但他多练习说话,对嗓子的恢复是有好处的。


    为了让她能多听到自己的声音,也为了克服心里曾挥之不去的那块阴影,他要慢慢学会,用声音与人交流。


    *


    因为大业的军令,裴延虽然同意沈潆带上易姑姑等人,但两拨人必须分开走。沈潆也不能做女装扮相,还得隐瞒身份,变成裴延的跟帮。


    对外只说把沈潆送到京郊的别院去休养。


    裴延倒是跟魏令宜说了实情,魏令宜十分震惊,但转念一想,大同离前线还有些距离,算不得危险。何况两人正是如胶似漆,感情火热的时候,舍不得分开也是正常的。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跟裴昭新婚,裴昭要离开她去战场,她也是躲起来偷偷抹了几次眼泪。


    那时的裴昭并没有什么靠近前线的府邸可以安置她。如果有,裴昭又不怕违抗军令,恐怕她也是要偷偷跟去的。


    只不过此事得暂时瞒着婆母,等到瞒不住的时候再说。否则她肯定又要大闹一场。


    府中的事情安排好,便只剩下收拾东西。青峰和昆仑对裴延要带上沈潆,都有微词。但青峰想到易姑姑所言,还有沈潆在侯府几次三番遇到的刁难,也能理解侯爷做出的决定。


    他想破脑袋跟昆仑解释,虽然暂时把他压制住了,但昆仑实在气不过,在出发的前一日,跑到裴延的书房,想问个清楚。


    裴延正在看书,看见昆仑有点意外,但料想是为了沈潆的事,就把书放下了。昆仑原本是战俘,裴延放了三次,擒了四次,才把他的心收服。昆仑为了跟着他,把自己的头发给割了,表示彻底抛弃了过去的身份,从此再难回到故乡。


    战场上的事,不能凭感情解决。昆仑径自走到裴延的面前,双手撑在桌子上,粗生粗气地说道:“侯爷,不能带女人。”


    “我只把她放在大同。”裴延说道。


    “那也不行!”昆仑道,“会分心。”


    昆仑眼见着侯爷为那个女人妥协太多,也退让太多,十分着急。他还听青峰说,侯爷之所以愿意在人前开口说话,都是因为她。这样下去,她就会成为侯爷最大的弱点,这对于主将来说都是大忌。如果对手知道,会设法捉了那个女人来威胁,还是留在后方安全。带着她走,怎么看都是不明智的举动。


    昆仑着急,但没办法完整地表达出意思。裴延点头道:“我知道。大业的军令,主将的责任,都不允许我这么做。”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嗓子,从桌上倒了一杯水给昆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那水壶是青瓷的,上面有些冰裂纹。沈潆特意放在他的书房,说刘知源交代他要多饮水,才能恢复得快。


    他已经习惯了每日看见她。她的关心和体贴,一点点地渗透进他的身体里,变成像呼吸一样自然的东西。


    “昆仑,我已经离不开她了。将她留在这里,我更无法专心作战。所以只能带她走。”


    昆仑愣住,他从未见过,侯爷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尽管那声音沙哑,实在算不得悦耳。可如果那个人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这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今天晚上家里忽然来了客人,导致进度被拖延了。抱歉,这章字数还是不多。


    明天应该没事,尽量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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