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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泊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三十一章


    裴延住的院子, 不种花, 只有一些参天大树。树干很粗, 虬枝盘曲,冬日也绿叶如盖。这些树是裴家祖上传下来的,大概有数百年的历史,见证着这座府邸的兴衰变迁。


    青峰站在屋前的一棵老槐树下, 和大夫说起裴延的病。


    大夫道:“您知道,侯爷这是旧疾了,反复发作,连宫里的御医都没办法。旧伤当初就没好全,又在西北那地儿吸进太多的风沙,最近估计嗓子用得多了,牵连出旧伤, 喉咙两侧发肿,连带着发热。说凶险倒也不至于, 但如果持续发热不退,就比较麻烦了。我先开几副药, 让他静养。若有事,再唤我来。”


    青峰点头,招手叫来一个小厮送大夫。青峰年纪虽不大,但办事得力, 又是裴延的心腹,府中上下都得听他差遣,年纪大的都要叫他一声“哥”。


    “青峰哥!”守门的小厮跑过来, “沈姨娘来了!”


    青峰抬头看了看日头,猜测沈家的老爷和夫人这会儿应当已经回去了。刚才他在沐晖堂撞见易姑姑,特意让她看见身边的大夫。侯爷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生病受伤,宁愿自己憋着也不会惊扰旁人。这回硬是憋了几日,直到早上起不来,青峰才发现他的异样。


    以前都是青峰照顾他的,现在有个名正言顺的女人,当然得叫她来伺候。


    但青峰也不明说,就看这个沈姨娘是不是个懂事的,值不值得侯爷对她好。眼下见她主动过来了,心中稍稍宽慰,对小厮道:“你去把她带过来吧。侯爷喜欢清静,又在休养,让她身边的人就留在那头等着。”


    “是。”小厮得令,麻利地跑回垂花门,将青峰的话转述了一遍。


    沈潆便吩咐易姑姑在原地等着,跟小厮走了。


    她原以为沈家内宅那么多丫鬟仆妇,裴延这里也该有不少人伺候,可路上只见到两个洒扫的小厮,冷清得连只鸟都不愿意来。看来传言也并非都是虚的,裴延当真不近女色。


    说他不近女色,欺负起她来,也没见生疏。想起那日在床上的缠绵悱恻,沈潆脸红,胸口发烫,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的那些。


    小厮在前头带路,也不敢回头,总觉得该说点什么:“侯爷这儿,除了大夫人,还没有旁的女子来过。”


    “他身边没有贴身丫鬟?那沐浴更衣都是谁伺候的?”沈潆奇怪。


    小厮是真爱听这沈姨娘说话,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声声婉转,直入人心里:“原本大夫人给指派了两个通房,但被侯爷给打发回去了。他说行军打仗的人,没那么多讲究。平日最多是青峰哥在旁伺候。”


    沈潆“哦”了声,也没再问什么。


    青峰站在廊下,等小厮领沈潆过来,先让小厮回去,然后才说道:“爷喉疾发作,身上发热。我刚喂了药,现在已经睡下了。”


    沈潆没想到,这喉疾竟然还能叫人发热。她听裴延说话,除了发声有些吃力,也没别的异常。现下人已经睡了,还要她过来做什么?


    青峰好像知道她的想法,说道:“爷平日话少,这喉疾也无大碍。近来想必嗓子用得多了,引得旧伤发作。”他特意看了沈潆一眼,好像她是始作俑者,“发热就会出汗,爷浑身都湿透了。我本打算帮他换身衣裳,既然沈姨娘来了,劳驾您动手吧。”


    沈潆一听要换衣裳,心里本能地有些抗拒。但想着里头的不过是个病人,她又是做妾室的,说不干太矫情。她点了点头,青峰侧身推开门扇,一阵冷风裹挟而来。


    “屋里可能有点冷,爷不让烧炭盆和地龙。您受累。”青峰道。


    沈潆抱了下手臂,跨过门槛,青峰便关上了门。


    屋中有些昏暗,四面的窗都关着,家具是黑木的,陈设十分简单,跟寿康居,延春阁和沐晖堂好像是两个世界。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的,诸如她,裴章,谢云朗这些人,或多或少都经历了一些变故和挫折,但没有一个人能真正从富贵中脱离出来。裴延是不一样的。


    他的出身没给他带来任何的富贵和荣耀,因此这些对他来说不值一文。他时刻保持清醒,不让自己被现状腐蚀。裴章如果真的试图了解过他,就会发现,那些身外之物根本收买不了他。


    裴延躺在罗汉床上,只穿了玄色的里衣,身上盖着床锦被。因为发热,他的脸色看上去是黑红的,嘴唇干裂起皮,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床边的杌子上摆着一个铜盆,盆边搭着块巾帕,床尾放着一套干净的里衣。


    沈潆走过去,心跳莫名地加快。他醒时她没怕过,这样病恹恹地躺着,她却有点害怕。知道他不是个拘礼的人,她就壮着胆子坐在了床边。


    裴延身上的里衣是交领的,露出脖颈和锁骨,上面也都是汗水,衣服的边沿氤氲出一片水渍。出这么多汗,应该烧得厉害吧?沈潆下意识地伸出手,掌心按在他的额头上,被那温度灼了一下。怪不得如山一样的人都倒了,这么烫,普通人早就意识模糊了。


    沈潆赶紧拧了帕子,给他擦脸。帕子拂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轮廓,在她心里似乎也描摹了一个样子。皇室先祖应该有游牧民族的血统,轮廓比一般的中原人深,而眼睛的颜色,也不太一样。裴章这一脉养尊处优,已经与普通的汉人无异。而裴延的骨架则偏大,仍能寻到先祖的影子。


    擦好脸,之后就得擦身子了。沈潆挣扎了下,告诉自己只把他当病人,然后解开了他里衣上的系带。他胸膛上纵横交错的那些伤痕,盘根错节,有些伤疤旧了,有些还是新的,触目惊心。每一个从沙场上回来的人,应该都曾跟“死”擦肩而过。黎民百姓之所以可以安居乐业,都是这些守卫国土的将士冲锋陷阵,拿命换来的。


    而那个处庙堂之高,被他守护的人,还想着怎么夺掉他的兵权。


    沈潆的手微微颤抖,这些伤口早已愈合,但还是怕弄疼他。擦完了正面,想擦后背,可他太高大了,她力气小,根本就搬不动。沈潆犯了难,到这步又不能半途而废,索性就趴在他身上,把手绕到他的后背去擦。


    这个姿势很暧昧,他的衣襟大敞,她的皮肤和嘴唇时不时地磨蹭着他的前胸,像条鱼一样在他身上动来动去。


    裴延实在装不下去了,身体很诚实地起了反应。


    他抬手搂着身上那人的腰,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下面。


    沈潆手里还捏着帕子,天地转换,来不及说话,已经被他封住了口。屋中的寒意很快在他滚烫的体温里褪去。肌肤相贴,如同冰封的河面被骄阳炙烤着,重新变作水流淌起来。


    沈潆觉得自己也快发热了。


    裴延的手插进她散落的长发里,她的香气和体温仿佛能灭他身上的火。他迫切地汲取着,可烧得头重脚轻,动作都不利索,头一歪,倒在了她的耳侧。


    两人静静地躺了会儿,谁都不说话。裴延的手脚都还压在沈潆的身上,她的钗鬓凌乱,衣衫和他的缠在一起,却顾不上这些,侧头问道:“侯爷好些了吗?”


    裴延睁开眼睛,微微喘气。


    沈潆忽然抱着他的腰,偎进他的怀里,低声道:“妾身很担心您。”


    裴延愣了一下,心里像被塞了团棉花,柔软得不像话。他抬手在她的头顶摸了摸,刚要开口,沈潆已经抢先说道:“青峰说您嗓子不舒服,还是不要说话了。”


    裴延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又试着开口。沈潆用手指按着他的嘴唇,摊开手掌,看着他:“不要逞强。您写,妾身看就好了。”


    裴延被她认真的表情逗得失笑,顺从地捧起她的手背,写道:见到父母了?他还没什么力气,特意写得很慢,也怕她看不清。手指尖的温度慢慢在她手心拖曳出一道道纵横的笔画,仿佛烙铁一样。


    沈潆点了点头:“多谢侯爷。妾身见到家人很高兴,只是没想到您会派人把他们接来。”


    裴延又低头写到:那日你梦中,一直喊着父亲。


    沈潆知道是被王氏打的那日,她梦见了父亲,裴延误以为她喊的是沈柏林。但父亲已经不在了,她这一世的父母,就是沈柏林夫妻。她入府不久,尚未站稳脚跟,能够这么快见到亲人,心中还是十分感激他的。


    “妾身,给您换衣裳才换到一半……”沈潆小声道,不敢看他。


    裴延可不敢再让她换了,她在他身上碰来碰去,他的自制力没有想象得那么好。何况脸皮这么薄,细皮嫩肉的,哪里像是伺候人的。沈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沈氏夫妇对这个女儿倒是很疼爱的,一看在家时便没学过怎么伺候人,估计光顾着鼓捣书了。若不是被抬进侯府做妾,想必也能嫁个好人家做个正儿八经的主母。


    不用你,去叫青峰进来换。他写到,又把手脚从她的身上拿下来。


    沈潆没了束缚,连忙坐起来,背着他把衣裳拉好。裴延看着她的背影,皮肤雪白,脖颈的线条优美细致,犹如一件精美的瓷器。光看着,就觉得心情愉悦,甚至想把她揉进怀里,好好疼爱。


    他眼皮渐重,又闭上眼睛。


    沈潆穿好衣裳,不会束发,只能胡乱把头发挽起来,插了根固定的簪子。头饰散落在床上,她一股脑地拢进了袖子里。等做好这些,再去看裴延,呼吸沉稳,已经睡着了。


    她莫名地松了口气,把被子轻轻盖在裴延的身上,犹豫了下,有些心虚地开门出去。


    青峰一直守在门外,见她出来,刻意忽视她的头发,笑道:“侯爷醒了?”


    沈潆脸红,局促道:“他又睡着了,不过之前,让我叫你进去换衣裳。”


    青峰神态自然地应了,刚要进屋,沈潆又叫住他:“青峰,能不能告诉我侯爷的喉咙是怎么受伤的?我知道不该打听,但我想知道,真的无法医治吗?”


    青峰叹了口气:“告诉您也无妨。当年老夫人在家中放了一把大火,侯爷为了救她和父兄的牌位,差点被烧死。虽然后来没有性命之虞,但嗓子烧坏了,声音严重受损,再不能好好说话。宫里的御医也都看过了,束手无策。爷以前少回家,在家中也不大说话,有事都是吩咐我做。直到……您进了府,他为了跟您交流,不得不说话,而且在老夫人那边几次都动了怒,对他的嗓子也不好。”


    “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沈潆抱歉到,“以后我会注意的。”


    青峰没想到她会致歉,笑道:“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怪您。”


    沈潆告别青峰,穿过垂花门,回到了内宅。易姑姑在廊下等她,见她头发胡乱梳成一把,完全不是去时的样子,惊讶道:“姑娘……赶紧过来,我来给您梳好。”


    沈潆摆手道:“不用了,就这样回去。”


    “可是被人看见……”易姑姑道,以前姑娘最爱重仪容,这样衣冠不整的,岂不是让人笑话?落在寿康居那位眼里,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就是要让他们看见。”沈潆坚定道。


    她自入了侯府,一直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一是身份转变太大,无法完全适应,二是再不像前世一样,有父亲,整个安国公府做她的后盾,无所畏惧。她孤立无援,摸不清侯府的情况,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枉送了性命。


    直到王氏的那两个巴掌,彻底把她打醒。她不能一直退守,自命清高。梦中的父亲说,路要靠她自己走出来,而她能握住的最大的筹码就是裴延。所以她几番试探,哄着裴延把传家宝给她,才终于确定这个男人,已经被她拿下了。


    倒不是说裴延已经爱她爱得死去活来,而是自己恰好对了他的胃口,他对自己显然在意起来了。只要继续巩固裴延对她的感情,最好的结果就是爱上她,那以后在府里,就没人再敢轻视她和欺负她。


    这个男人,远比她进府前想的单纯和好掌握。这辈子,她有美貌,还有作为安国公嫡长女的一生,绝不让自己再重蹈覆辙。


    易姑姑反应过来,姑娘就是要让旁人知道她去了前院,受侯爷宠爱。虽然这么做有些招摇,但这种事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倒不如大方示人。在大户人家,主君的宠爱比命还值钱。


    之后,沈潆隔三差五地就去裴延那儿,原本想服侍他汤药,但大多时候就是陪着,主要是青峰在伺候。她看着裴延和青峰交流,记些简单的手语。她聪明,反应快,几番下来,倒也学了一二。


    到了除夕这日,府里先要祭祀先祖,晚上还要在寿康居摆除夕宴,阖府上下都十分忙碌。不过这些事跟沈潆没什么关系,她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延春阁就好。


    外面锣鼓喧天,爆竹齐鸣,正在祭祖。沈潆倚在门边,远远地看着硝烟从前院升起来,还有鼎沸的人声。明明只是一墙之隔,却好像离她很远。


    她记得往年除夕,长信宫也要摆宴,宴请各宫主位,裴章也会来。她忙着张罗里外,整天吃不了一顿饱饭。大宴上规矩多,又不能多吃,所以宴会结束后,她就自己偷偷下饺子。进宫的头几年,她还给裴章送,后来听玉屏说看到大内官把饺子倒掉,她就不敢再送了。


    其实在她心里,这世间最珍贵的,不是荣华富贵,母仪天下,而是平凡生活里的一粥一饭,一针一线,点滴都是深情。


    “姑娘,外面好热闹呢。”红菱走到沈潆的身边,给她添了件兔毛的披风,“您是不是想家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怎么能不想呢?可惜她有家不能回。


    “今天一整天大厨房都很忙,晚上也不知道有没有饭吃。”绿萝最关心吃的问题。中午她没吃饱,现在有点饿。


    “自己动手包饺子吧。绿萝去厨房要点食材,红菱在廊下生个小灶。”沈潆吩咐道。


    红菱惊讶:“姑娘在家里的时候都没下过厨房,几时学会包饺子的?”


    “书上看的,也没试过,今日正好试试。”沈潆随便回了两句,卷起袖子,看着还呆愣的两个人,“不想饿肚子就快点动起来。”


    红菱和绿萝应声,分头去忙了。


    *


    裴延主持完祭祀,净了手走到暖阁里换衣裳。往年祭祖还要将族里的长子长孙都请来观礼,今年因为国丧刚过了几个月,不能大肆操办,只能各家小规模地进行。其实像他们这样的显贵人家,祭祀重在形式,裴延只要按着流程跪拜插香,剩下的自有下人去忙。


    裴安跟着进来,一屁股坐在榻上,摇头道:“二叔,我快不行了,饿得头昏眼花。您嗓子好些了吗?”


    他一直没见裴延说话,知道他喉咙有旧疾,便关心地询问了下。


    裴延看着他,点了点头。虽然好了,但大夫交代,短时间内,暂时不要说话为上。青峰进来,对裴安说道:“侯爷暂时还需休养,不能开口。小公子换了衣裳,赶紧去寿康居吧。那儿刚蒸的寿桃,香喷喷的,各种馅儿都有,好多小公子和小姐都在抢呢。”


    “我不要去。”裴安扁嘴到,“我不喜欢那个王夫人。等她走了,我再过去。”


    “王夫人哪里惹到了小公子?”青峰奇怪地问道。


    裴安皱眉:“怎么说呢,我老觉得她对祖母有图谋,觊觎祖母从定国府带出来的嫁妆。等祖母不在跟前了,对别人傲慢无礼,说话夹枪带棒的,春玉就被她骂过。反正我不喜欢她。”


    小孩子的眼睛不会骗人。当初裴延就不赞成王氏把王夫人母子几个接回京城来,但王氏不肯听,他也懒得管这家人。


    他对青峰打手势道:随他吧。


    “要不公子先回沐晖堂?等晚宴开始了,小的再派人去叫您。”青峰问裴安。魏令宜如今正忙着,也顾不上他。


    裴安点了点头,正好他没别的去处,二叔现在又不能说话,需要好好休息。


    裴安向裴延行礼,然后离开。


    等他走后,裴延刚想起身去延春阁看看,小厮匆忙带着一个人进来。那人面白无须,男生女相,一看就是宫内的内侍。裴延觉得奇怪,内侍小声道:“侯爷快准备一下吧,皇上微服驾临,车马已经到门外了。”


    裴延起身,天子来得猝不及防,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因着国丧,今年宫里的宴席一律取消。皇帝这是无聊了,跑到臣子家里蹭除夕宴?


    内侍又道:“皇上是微服,只见侯爷一人,就不要惊动内院了。”


    这就更奇怪了,此时单独见他?但也容不得裴延多想,需出门去迎接天子了。


    那边裴安往沐晖堂走,路上闻到了阵阵香味。他问身后的婆子:“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婆子四处闻了闻:“好像是那边。”


    裴安寻着香味走到了延春阁外,香气越来越重。他想起这延春阁如今是那个沈姨娘住,就对左右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他刚要拔腿走,婆子连忙拉住他:“公子,这不是您该去的地方。您金尊玉贵,怎么能跟乱七八糟的下等人混在一起。”


    裴安甩开她,厉色尽显:“混账东西!母亲平日是怎么教你的,这话你也敢说?被二叔听见,你的身家性命事小,连累了沐晖堂你担待得起吗!”


    婆子被他的神色所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裴安瞪了她一眼,甩袖进去。偌大的院子里也没个人,临近主屋,才看见红菱坐在廊下,手里拿着蒲扇,土灶上一个小炉正“噗噗”地冒着热气。香味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红菱正要翻盖子,感觉有人盯着这边,侧头看去,惊讶道:“小公子?”她连忙挡在炉子前面,侯府是不能起私灶的,传出去她们可能会有麻烦。


    裴安跑到红菱身后,探头看了看炉子:“你煮什么好东西啊,这么香?分我一点,我就帮你们保密。”他笑盈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十分天真可爱。


    片刻之后,正在包饺子的沈潆听说煮饺子的香气把裴安给招来了,到明间来看他。裴安捧着一个大碗,吃得津津有味,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再给我几个!”


    绿萝在旁边腹诽,那一锅统共就煮出十几个饺子,全进他肚子了,自己还没吃呢。


    “小公子不在寿康居,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沈潆在裴安旁边坐下来,这孩子看着似乎比上次见到时更瘦弱了,像只孱弱的小奶狗,惹人怜爱。


    裴安把碗筷放下,抹了嘴巴,眼睛亮亮的:“你怎么会做这么好吃的饺子?为什么皮会是五颜六色的?”


    沈潆笑着解释道:“皮里混进菜汁就是绿色的,黄色的是螃蟹,红色的是胡萝卜。如果您喜欢,我再包几个给您带回去,煮一煮就能吃。不过,我们偷偷开灶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您要帮忙保守秘密。”


    裴安点头:“我晓得的!你不仅懂茶,还会做好吃的饺子,怪不得二叔那么喜欢你。”


    他说话直白,夸得毫不拐弯抹角,闹得沈潆有些脸红。


    沈潆包好饺子,拿食篮仔细装了,交给裴安。裴安礼貌地道谢之后,开心地离去。


    他提着篮子,正要回沐晖堂,想了想,沈氏这饺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二叔留着。他得让二叔知道这好东西,以后他说不定还能沾光吃到。这么想着,他对身后的随从说道:“走,回前院。”


    下午睡了一觉……就合起来更了。


    大佬们要求写有意境的车,还要古诗词那种朦胧的意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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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今日是除夕, 皇宫里冷冷清清的, 裴章也不知为何忽然兴起, 招了大内官和几个内侍,换了套寻常的衣裳就出了皇城。他登基之后,政务缠身,但为了了解民生百态, 也时有微服出宫的时候。


    皇宫里头的内侍各个都不简单,不仅是脑袋,也指身手。


    到了靖远侯府附近,他本来要过去,听到了爆竹声,命人停下来。裴氏除夕祭祖是常例,为后世子孙祈福。他儿时皇宫里祭祖也很盛大热闹, 御膳房煮一种很难吃的肉,连盐巴都不放, 发给每个皇室宗亲。九个兄长花样百出地偷偷在那肉里加东西,被父皇发现了, 说他们不敬先祖,命内侍打他们的屁股。于是奉天门外一片哀嚎声,年纪小的他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乖乖地吃如同干柴一般的肉。


    跟出身显赫, 外戚强悍的兄长们不同。他的母亲霍昭仪,原本只是个奉茶的女官,容貌不出众, 胆小怕事。父皇喝醉酒时临幸了一次,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后宫佳丽三千,皇帝的露水姻缘,连本人都记不清楚。怎知她运气好,一举有孕,生下了皇子。当时的太后高兴,强制父皇封了个昭仪的位份给她。


    那也是父皇对他母亲最后的垂怜。母亲在那个帝王的生命里,除了留下他这个儿子,淡如青烟,了无痕迹。


    裴章下了轿子,抬头看了眼靖远侯府的门楣。牌匾上的金漆已经剥落,斗拱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也没命人修缮,整个门庭显得破旧,与其它公侯府邸的壮阔气派大相径庭。但整个京城的王公贵族,没有一家能像靖远侯府这般,腰杆挺得笔直。就算这门庭再破旧,单单“靖远侯”这三个字,远比那些浮华的装饰更有分量。


    弘治二十三年,裴延在贺兰山打的一场保卫战,将屡战屡胜的鞑靼赶到了阴山以北,巩固了河套地区的防线,名震天下。那场战役,恰是九王夺嫡最惨烈的时期,朝纲崩坏,先帝病重,几乎无力支援,裴延打得很难很难。


    宁夏卫,宁夏中卫,大同府,开平卫,所有能用上的支援都用了。先帝要裴延守一个月,但当时的情况,最多守十日。他不知用什么办法,硬是用三万人,挡住了鞑靼十几万的大军,守了二十几日,终于等到了援兵。


    据说当时作为前线的东胜城,哀鸿遍野,白骨累累,城外的护城河都被鲜血染成红色,军民死伤无数。而裴延也受了重伤,身上插入几箭,硬是没有往后退半步。他守住的不仅仅是一个城池,也是大业的生死存亡。如果当时河套失守,鞑靼大军一路南下,直指京师,朝中可能都来不及组织守卫,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战,名不见经传的裴延一举成名,先帝大肆嘉裳,不计当年老侯爷通敌叛国的重罪,将靖远侯的爵位再次赐还给了他。他并没居功自傲,而是继续镇守西北,慢慢成长为一个杰出的将领,号令千军,一呼百应。


    这座府邸,直到裴章登基之后,他才要了回去。


    裴章拾阶而上,侯府的府门打开,裴延从里面迎出来。他穿着燕居服,比裴章高了快一个头,正要抱拳下跪,裴章按住他的手:“微服,不用多礼。”


    裴延就势站好,抬手请他进去。


    到了明堂的东暖阁,裴章落座于炕上,大内官随侍身侧,裴延则站在暖阁中间的毯子上。为安全起见,皇宫里的其余内侍分别守着各个门。


    裴延和裴章本属同宗,容貌之间有几分神似,但裴章面容文雅秀致,裴延的则粗犷之中带着几分不羁,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因为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纸笔,裴延便叫了青峰在身边。青峰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头次见天子,十分镇定:“请皇上恕罪,今日府上祭祖,不知天子驾临,来不及准备周全。小的略通手语,可以帮侯爷转述意思。”


    裴章问道:“四叔的喉疾还是没有起色?”


    裴延打手势,青峰说道:“多谢皇上关心,侯爷说这么多年的旧疾了,也不指望能好。不知皇上此时前来,有什么要紧事?”


    裴章淡淡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前阵子在谢家别院,你将霍六打了,太后一直向朕讨说法,朕不胜其烦,出宫透透气。”


    裴延知道霍六是只纸老虎,只会放狠话跟去太后面前告状,他道:臣行为无状,让皇上费心了。


    裴章并不在意:“这事的前因后果,朕也听说了,不能全怪你。但霍六毕竟是太后的眼珠子,朕可不是每回都能护得住你。”


    这话恩威并施,裴延不得不跪下谢恩。


    裴章让他起来:“还有件事。朕前阵子才知道皇后在世时,对安定侯府二姑娘的婚事已做了安排。等过了年,朕会再为四叔另选佳人。”


    这个消息裴延早就知道了,表情平静。他对宫闱中的事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嘉惠后死了,皇上似乎再无顾忌。从众人都以为嘉惠后是弃妇,到如今明里的维护,已经可以猜想到先前所谓的冷待是原因的。可逝者已矣,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纵然朝堂,内廷有太多能够掣肘皇帝的力量,皇帝本人有太多的抱负想要实现,或许还有人妄图谋害嘉惠后的性命,觊觎后位。在重重压力之下,皇帝才做出那样的选择。但说到底,还是江山比发妻重要。


    如果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坐着还有什么意思?那个女人在天子名不见经传的时候嫁给他,陪天子经历过九王夺嫡之乱,甘苦与共,应该是个好女人,担得起“嘉惠”二字。


    只可惜,所托非人。


    他道:多谢皇上好意。臣出入沙场,本就是个有家难归的人,不想拖累旁人。姻缘的事,顺其自然就好。


    “四叔莫推辞,你总要娶妻生子,否则香火何以为继?”对于指婚的事,裴章并不想放弃。


    裴延也不多说,反正他已经答应了沈潆,只要她一个。皇帝再出什么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整个京城,找到愿意嫁给他的女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接下来,裴章让大内官赏了些年节的东西,就起身离开了。他走到明堂,内侍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他刚跨出去一步,忽然斜刺里蹿出一个身影来。大内官如临大敌,连忙挡在天子身前,其余的内侍也都围了过来,像拎小鸡一样把人拎了起来。


    裴安抱着篮子,两腿凌空挣扎:“放开我!”


    大内官道:“快,他手中的东西,或有危险!踢开!”


    一个内侍上前,飞起一脚,那篮子就从裴安的怀里飞出去,掉落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篮子打翻,五颜六色的饺子滚了一地,沾上泥土。


    众人都愣住,裴安趁机挣脱了钳制,跑过去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赔我饺子,坏人,赔我饺子!”


    裴延在里头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出来查看。见到眼前的阵势,微微一愣,裴安已经哭着喊道:“二叔,二叔!”


    裴延先向皇帝行礼,几步走到裴安面前,关切地看着他。裴安一把抱住他的腿,伤心地哭了起来。他哭得急了,弯腰剧烈地咳嗽。裴延立刻按住他的胸口,从他怀里摸出个药瓶,喂了一粒下去,他才慢慢平复下来。


    青峰赶紧跪下:“皇上恕罪,这是府中的小公子。平日侯爷交代不要约束他,因此能自由出入前后院。不知圣驾在此,才有所冲撞,请皇上恕罪。”


    大内官显然对这个解释很不满意,皱着眉头。这侯府的守卫也太松懈了一点,今天是个小孩子,哪天保不准冒出什么刺客来。来之前,他就觉得皇上随便进入一个封疆大吏的府邸实在太危险了,可皇上就是不肯听。大内官在心中叹了声,长信宫的主子不在以后,皇上行事越发冒进了。


    院子里响着孩子伤心欲绝的哭声。天子挥手,身边的内侍都退开,慢慢走到叔侄俩面前,蹲了下来。梓


    裴延以为他要降罪,单膝跪在地上想求情,裴章脸上带了点笑意:“四叔不用紧张。”这孩子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玉雪可爱,像只小奶狗一样躲在裴延怀里。如果他们的那个孩子能保住,应该也这么大了吧?


    “朕……”裴章微微笑道,“不哭,我赔给你。”


    “你拿什么赔!”裴安猜到这个人来头不简单,连二叔都要行礼下跪。但他太生气了,孩子心性,凶了一下,又赶紧缩回裴延的怀里,充满敌意地看着裴章。


    裴章被他逗笑,整个人柔和了不少。他看向地上散落的饺子,正想着怎么赔,忽然,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捡了个饺子起来端详。这饺子皮……他的呼吸忽然加快,耳边仿佛响起那人抱怨的声音:“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饺子皮不都是白的吗,还要说没味道。就是想难为我吧?现在京城的物价那么贵,不要任性啦。”


    那时的情形,是今天活着,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他发热,无赖地笑,眼神柔和地看着她。其实饺子的味道他不在乎,只是想看她为自己忙前忙后的样子,镌刻在心里和眼里。


    她好像终于妥协,道:“好吧好吧,我想想办法。”


    后来她别出心裁,把府里的食材用了个遍,创造出了五颜六色的饺子。


    “这是谁做的?”裴章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一紧,压抑的感情好像控制不住。


    裴安觉得不太寻常,这人认识沈氏吗?他看了裴延一眼,才道:“是我二叔的妾室做的。她是个好人。”


    孩子天真地补了一句,裴章的手却在袖中收紧,明知道不可能,却又无法控制地生出几分期待。如果真是她……他努力平复心中那种躁动的感觉,甚至有种如果能再见到她,愿意拿一切换的冲动。


    在皇宫里呆得久了,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越来越麻木不仁。那日听到长信宫的丧钟,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她已经离开了。直到她入葬皇陵,高氏在陵寝外哭了一天一夜,他的心中才后知后觉地涌出伤痛。


    那一道石门关上,真是天人永隔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他的妻。


    “把她叫来,朕再叫她为你做。”裴章伸出手指,逗了下裴安的脸,起身说道。


    天子发话,不尊就是抗旨。裴延虽然不怎么愿意,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想着不过是为几个饺子,说两句话,就让青峰去延春阁把沈潆带来。


    沈潆听到青峰说完,心中咯噔一声,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堂堂天子,竟然屈尊降贵要见一个妾室,难道是他看出了什么?


    易姑姑在大户人家干了多年,也没见过皇帝,天威难测,心中没有底。红菱和绿萝就更不必说了,本来香喷喷地吃着饺子,这回什么胃口都没有了。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天子实在离她们太远了。


    沈潆还没回过神来,怎会如此凑巧?夫妻多年,很多东西他一眼就会识破。她不想去,可前一刻还在包饺子,此时如果称病不出,回避得太明显,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青峰见她面色纠结,以为是初见天颜,十分紧张,宽慰道:“皇上并不是个暴君,对下还挺和气的。而且有侯爷在旁,您无需多虑。只是易姑姑她们都不能跟去,皇上只说要见您一个。”


    相见不如不见。


    沈潆深吸了口气,说道:“好。你在外面等等我,我身上的衣裙脏了,换身干净的就来。”她招呼身边的人去了后面,青峰便到门口等着。


    片刻之后,青峰看见装扮一新的沈潆,差点没跌到地上去。她头绾发髻,插着祥云纹的金簪,耳朵上戴着镶嵌红宝石的耳坠。身上穿着绣花卉纹样的对襟长袄,妾不能服正红色,便挑了颜色相近的茜红色,下身穿着金滚边的水色潞绸马面裙。


    倒不是说她这样打扮不好看,而是平常看管了她清素的样子,陡然这么艳光四射,十分不习惯。


    但青峰想,面见天子,穿得隆重点也没错,便在前面带路。


    不好意思我下午发烧了,体会了一把裴哥的销魂感觉。今天这章没写完,只能写到这里。


    明天带小崽子去打疫苗,估计也只有一更,字数随缘。


    为了感谢支持,这章还是发五十个红包。上一章的红包等明天早上再发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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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沈潆脚步虚浮, 不知自己怎么到的明堂。外面的内侍有好几个她都眼熟, 但他们表情冷漠, 再也不会喊她一声“皇后娘娘”。她没想过再见裴章,以前几乎天天见面,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紧张。后来他不来长信宫,她心冷了, 也不再抱有什么期待。


    沈潆和青峰在门口等着内侍通传,这个当儿,过去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犹如潮水般涌来。她一直护他,爱他,把他当成生在皇城的可怜孩子,在得知他的隐忍和身不由己的时候,依然听封进了长信宫, 做那个她根本不愿意做的皇后。


    原以为九王夺嫡那么难的时期都熬过来了,没什么困难是他们之间战胜不了的。但终究还是输给了皇位, 输给了吃人的皇宫。他一个个地纳新人,开始还有解释, 封某某为美人是为了拉拢兵部尚书,封某某为昭仪因为她祖父是内阁大学士。后来渐渐的,连解释都没有,她看着新人向她这个皇后跪拜, 后宫里等待皇帝的女人越来越多,自己也变得麻木了。


    屋内传出大内官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沈潆回过神,青峰轻声让她进去。内侍掀开厚重的门帘, 她跨过门槛时,脚上一软,差点跌进去。这时,一双手臂适时地托住了她。她抬头,看见裴延关切的眼神,莫名心安。她反手捏了捏他的手臂,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慢慢走到中间的位置,跪了下来。


    “妾身沈氏,叩见皇上。”她趴在地上,头一次向这个男人行跪拜礼。


    “抬起头来。”裴章说道。


    沈潆起身,垂着眸,不看上座的人。不敢看,也是不想看。他的眉眼曾经那么刻骨铭心,就算许久不见,她也能清楚地描摹出他五官的样子。她在他面前从未掩藏过自己的情绪,不高兴就不搭理,不服气就争吵,她还是把自己当做他的妻子。但长信宫卧病的那几百个日日夜夜,从期望到失望,失望到绝望,心念已成灰。


    裴章看着跪在堂上的女子,的确是个美人,眉目间千娇百媚,声音温柔入骨。但他很失望,这个人和她半点都不像。她出身高贵,打扮向来得体端庄,挑不出错处。而作为一个妾室,这女子打扮得太过招摇了一点,不知检点。而且那人不会不敢看自己。他上门提亲那会儿,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就敢直视他的眼睛,大胆地把他的聘礼扔进湖里。


    他知道一开始她并不想嫁他。但嫁给他之后,她是个好妻子。


    天子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说话。裴延怕沈潆身子弱,受不住一直跪着,刚要迈前一步,听到皇帝终于开口:“谁教你包这些饺子的?”


    沈潆内心起了一丝波澜。这饺子是当年他发热生病的时候,她为了哄他才做的。他如今会问,便证明那些过往并不只存在于她一个人的记忆里。可是转换了空间,改变了身份,他们再也不复当初的模样。


    她故作小心翼翼地说道:“妾身是江南人,那里的人以米饭为主食物,不喜面食。但祖母是北方人,爱吃饺子,便跟邻里学了这个花样,逢年过节包来吃,妾身的兄弟姐妹们都很喜欢。”


    她故意东拉西扯,显得语无伦次。而且声音很小,如同蜂鸣,需要仔细才能听清。


    裴章心中的失望越来越大,那种怀抱希望而后失望的感觉,真心不好受。那个人是否也曾对他怀有这样的心情?在无尽的漫长的等待中,渐行渐远渐无书。


    他再次沉默,整个明堂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裴安仰头看了裴延一眼,裴延摸了摸他的头。他能看出皇帝今天有点不同寻常,不知是不是这饺子让他想起了什么人。


    沈潆盯着地上毯子的花纹,心情已经慢慢平复下来。饺子的做法是她参详了江南的一本食录做的,并非是她首创。她也不信裴章真的这么闲,会派人到江南打听。如果真的这般在意,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自欺欺人罢了。


    裴章原本坚硬如铁的心,地摧山崩般地有了裂痕,一点点撕扯着他的意志。他的胸口一阵阵闷痛,可那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


    人死不能复生。


    “朕喜欢你包的饺子,想带几个走。”他最后说道,哪怕聊以慰藉,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好。他的声音带着年少时耍赖的那种稚气,只有沈潆听得出来。


    她心中苦笑,伸出右手,食指上缠着纱布,战战兢兢地说:“妾身刚才听说皇上召见,一时不察,切了手指,血流不止,怕污了皇上的金口。”


    大内官连忙说道:“是啊皇上,还是回宫里让御膳房做吧。”


    天子之尊吃一个臣子的妾室做的东西,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


    裴章也不知道是她的托词还是真的切了手,但堂堂天子,难道为难一个弱女子吗?他沉默地起身,从沈潆的身旁走了过去。沈潆看到他长袍的下摆有个蹩脚的补丁,那是她的拙作。这袍子应该有很多年了,还以为早就扔了,没想到他还留着。他身上的香没有换,只是身形好像瘦了些,应该说,瘦多了。


    看来那把龙椅真是不好坐。


    她还是能记得关于这个男人的很多细枝末节,那些东西仿佛是呼吸一样自然。可她又很清楚,皇后已经病死在长信宫,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人。他们已经毫不相干了。


    裴章离开以后,沈潆松了口气,坐在地上。


    裴延走过来,把沈潆扶抱起来,看着她身上的衣裳。沈潆道:“妾身头次见天子,不知道该穿什么,只能捡了最隆重的衣裳来穿,也不知道对不对。”


    裴延点了点头。她今日在裴章面前的一系列反常都可以理解为紧张。毕竟寻常人初见天子,吓得说不出话的都有,她已经表现得很好了。他只是习惯她清雅的打扮,虽说浓妆淡抹总相宜,但似乎那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裴安走到沈潆面前,低声说到:“沈姨娘,是我连累你了。”


    沈潆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们都不知道皇上会来。听说饺子打翻了,我们再重新做?”


    裴安瞪大眼睛:“你,你的手不是……”


    沈潆把纱布取了下来,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天子可不好伺候,他吃过那么多山珍海味,怎么会真的对我包的饺子感兴趣?只是觉得新鲜罢了。到时候万一他觉得不好吃,降罪怎么办?妾身可是很怕死的,宁愿不伺候。”


    裴安认真地说道:“真的很好吃!”


    “多谢公子赞赏。”沈潆作势行了个礼,笑意到了眼底。


    裴延很少看她这么真心笑的时候,整个人柔和极了,嘴角也不由地跟着上扬。他所重视的人,被她同样温柔以待,这样的感觉很窝心。


    沈潆对裴延说:“侯爷有事自去忙吧,小公子就交给妾身了。”


    裴安已经彻底被沈潆收买了,点头如捣蒜:“对对对,二叔去忙,饺子我会给您留一点。”


    刚好寿康居派人来请裴延,裴延便去后院了。


    *


    今日寿康居十分热闹,一年里也就这么一次王氏可以自由见客,她就将娘家还在京城的近亲都叫了过来,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王夫人母子。


    王夫人坐在杌子上,跟左右高声谈笑,逗王氏开心。她的目光偶尔落在寡言的魏令宜身上,带着几分轻视。一个寡嫂而已,占着侯府主母的名分。等裴延娶妻了,看她如何自处。


    她抓着身边女儿的手,接了话道:“我们如姐儿从小就听话,琴棋书画样样都没落,我就想着给她寻户好人家。长姐和外甥媳妇认识的好人家多,可得帮我们留意着。”


    她这嘴学的市井妇人那一套,十分能说会道。


    魏令宜不喜欢这种场合,本来正低头喝茶,闻言看了王夫人身边的少女一眼。那少女生得倒是挺水灵,打扮也精致,只不过怯怯的,一直低着头。听王夫人说,她闺名倩如,刚十六岁。


    王家虽说经历了变故,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归是高了普通人家一截。没想到养出来的姑娘如此小家子气。想起府里那个还不到十六岁的妾室,两个人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王倩如是真的不爱来靖远侯府,她没进京之前,就听说靖远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等进京以后,关于这个嫡亲表兄的事情一桩桩传到她的耳朵里,她更加害怕了。


    虽说父亲的官职是多亏了这位表兄,但那并不等于她就要去亲近他。


    偏偏母亲三天两头就要往靖远侯府跑。除夕这日,还硬把她拖来,说为了她的亲事,要在姑母和大表嫂面前好好露脸,把她打扮得奇奇怪怪的。


    王倩如就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想掺和母亲的事。母亲和兄长的算盘她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她人微言轻,也没法劝他们改变主意,索性就装作不知。


    耳边响着妇人聒噪的声音,她试图往回抽手。王夫人却抓得更紧,还把她推起来:“如姐儿,快到你姑母跟前去,让她好好看看你。”


    王氏慈祥地招了招手,王倩如只得走到她跟前,温声道:“姑母安康。”


    “这小模样真是俊,讨人喜欢。”王氏摸着王倩如的手背。到底是自家侄女,怎么看着都欢喜,跟外人总归是不一样的。王氏想起上次王夫人说,要防止沈氏专宠的话,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反正京城里也没有贵女愿意嫁给裴延,倒不如让如姐儿嫁到侯府来。这样以后她们姑侄俩一条心,还怕斗不过沈氏?


    虽说王家如今的光景是差了些,做裴延的正妻有点勉强。但娶妻贵在贤,家世也没那么重要。有个她拿捏得住的人做侯府的主母,才是上策。


    她对王夫人说:“我瞧着如姐儿就喜欢。反正我一个人呆着也无聊,你让她留下来陪我一段时日。怎么样?”


    王倩如张了张嘴,还在想着怎么婉拒,王夫人却求之不得,赶紧一口应下了。就他们现在住的那个地方,根本没机会接触到上等人,在侯府就完全不一样了。出入都是有身份的人物,到时候若有中意的,跟长姐一提,想必就能成。


    一屋子的人正说话,文娘进来禀报:“侯爷过来了。”


    我今天回家就一直在码字,码到现在只出来这么点,久等了。


    相信我,这个表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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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屋中未嫁的姑娘纷纷回避到屏风后面, 其余的妇人则站起来行礼。


    裴延没想到屋里有这么多人, 面无表情地走进去, 坐在王氏下首的位置。他不说话的时候,周身的气场十分压抑沉闷,震慑得屋中众人都不敢说话。


    他实在没工夫应付这些妇人,只不过快要过年, 给王氏撑一撑面子,免得传出去,说她这个靖远侯之母在府中半点地位都没有,连儿子都不看重她。裴延倒不在乎这些虚名,就怕王氏受了刺激,又犯起疯病,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而且这些人上门也不过是来讨个吉利, 最多拿点钱财打发,也没什么。


    这些妇人虽然害怕, 但看到裴延赏的那些金银细软,各个乐得合不拢嘴, 屋里的气氛很快又融洽起来。


    王倩如在屏风后面看见裴延,吓得双腿发软。这个表兄比传言中的更加可怕,高大如山,喜怒不形于色。她只要想到今后呆在侯府要时常跟他见面, 就浑身打颤,恨不得说服母亲今日就把她带走。


    她不在乎什么姻缘婚事,也没想过要嫁入高门。就凭王家现在的光景, 如果高嫁,她的日子反而不好过。这点,她非常清楚。


    她跟母亲王夫人不同。王夫人是嫁到定国公府以后,眼瞅着好日子没了,心有不甘,不愿认命。她出生便在河间府,对昔日繁华锦绣的定国公府毫无记忆,哪怕母亲天天对她耳提面命,说她本应该是个富贵的千金命,她也没往心里去。


    命就是命,哪里有什么本该呢?好比她现在被母亲推出去,还不是得乖乖地认了。


    旁边的一个姑娘小声说道:“我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怨气很重。会不会是靖远侯犯了太多的杀戮,那些怨灵缠着他啊?”


    “就是的,阴森森的,都没有什么漂亮的花,好像就一处院子栽着梅花吧。我爹说靖远侯坑杀数万战俘,眼睛都不眨一下。我那天看到杀鸡,晚上都睡不着觉呢。”


    王倩如越听越觉得恐怖,裴延走了之后,她们几个姑娘从屏风后面出来。她的脸色煞白,十分难看,老觉得这屋里有什么幽魂怨灵一样的。


    除夕是家宴,外人在此不方便,坐到下午的光景,王夫人她们就起身告辞了。王氏让王倩如去送送王夫人,一路上,王倩如不停地哀求:“母亲,我不愿留在这里,您带我走吧?”


    王夫人瞪了她一眼:“没志气的东西,我忙前忙后为了谁?还不是你的婚事。呆着这侯府里,还不比我们现在住的那两进的院子强?”


    “可是……”


    “好了好了,我还得回去张罗你兄长的吃食,就不跟你多说了。”王夫人把今日从王氏和裴延那里拿到的东西包好,一把揣进袖子里,“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我明日再来看你。”


    王倩如还想说什么,王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了,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她咬了咬唇,母亲心里眼里只有兄长,几时有过她?她现在就像个待价而沽的物品,等着被卖个好价钱,用来供养她那个不争气的兄长。可她又能如何呢?命运从来都不是握在她的手里。


    她沮丧地低下头,独自返回寿康居。


    *


    沈潆把裴安送走以后,回到屋中,坐着捶了捶自己的肩膀。她好久没包过这么多饺子了,累得腰酸背疼的。看到裴安喜欢,她又包了些小兔子,小老虎的面团出来,逗得他很开心。


    小孩子其实是最好收买的,就算裴安在复杂的环境中长大,有时心思可能比其它孩子多些。可孩子到底是孩子,别人对他好,他便欢喜,愿意亲近。


    红菱和绿萝连忙围着问她天子是什么样的。


    沈潆道:“我啊,从头到尾都没敢抬眼睛,哪里知道他长什么样。就是看到个影子,应该很瘦吧?”


    两个丫鬟想想也是,初见天颜,如果是她们估计早就吓得晕过去了,怎么可能还去细细看皇帝长什么样。但她们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再离皇帝这么近,又实在抵挡不住好奇心。


    易姑姑从寿康居拿了寿桃包回来,对沈潆说道:“姑娘猜猜,我在寿康居看到什么稀罕事了?”


    沈潆坐在铜镜前,和红菱把珠钗环翠弄下来,准备沐浴。她问易姑姑:“什么稀罕事?”


    “老夫人身边多了个十几岁的姑娘!我听文娘说,那是老夫人的嫡亲内侄女,今日来探望,被老夫人特意留下来的,说是要帮忙相看婚事。我看老夫人打的主意可不止这样呢。”


    沈潆把很重的耳坠拆下来,放在妆台上,回头看易姑姑:“你觉得老夫人想把她塞给侯爷?”


    易姑姑点了点头:“那姑娘的模样真是不错,就是看起来胆子小,一直垂着头,不敢看人。我看她倒也不是个想攀高枝的,人看着挺规矩老实,八成是王夫人和老夫人的主意。就王家现在的光景,要让姑娘给侯爷做妻,实在是勉强了点。”


    绿萝一边啃着寿桃包一边说:“难道又是给侯爷做妾,想来分姑娘的宠?”她跟着易姑姑和红菱呆久了,脑子也灵光些。


    “那倒不至于。”沈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王家虽然没落了,但也是定国公府分出来的嫡脉,自视甚高,怎会让自家的女儿去做妾?虽说配给侯爷做妻是勉强了点,可是有老夫人这个亲姑母在,也不是不可能。别忘了,先帝的皇后,就是他的表妹。”


    红菱把沈潆的发髻拆下来,一头柔顺的长发垂落在她身后,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又温柔。她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王姑娘嫁到侯府里来?”


    沈潆用帕子轻轻擦了擦脸,说道:“不急,等明日我去寿康居探探她再说。”


    除夕夜,要围炉守岁,主家都在寿康居那边。虽然妾不能上桌吃饭,但大厨房还是抬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过来,绿萝看了下,主菜就有芙蓉鸡,蟹粉虾仁,老鸭汤,松鼠鳜鱼,百花烧卖,海参拌燕丝。另外还有酱菜四品,面食四品。有好多菜她都叫不出名字,还是沈潆告诉她的。


    这样的规格,比以前宫里的除夕宴,也差不了多少,而且远远超过一个妾室的份例。


    红菱道:“这是侯爷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吧?好几道都是来自江南的菜。”


    绿萝的口水流得老长,眼放金光。


    沈潆招呼她们道:“反正没有外人,你们坐下一起吃吧,还热闹些。”


    易姑姑立刻否定:“不行的姑娘,这不合规矩。”


    沈潆看了绿萝一眼。绿萝早就垂涎美食了,但也不敢自己做主坐下,得了沈潆的默许,连忙把易姑姑先按坐下去,然后是红菱。她最后才落座,开心地拍掌道:“奴婢从来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年夜饭,托姑娘的福了。”


    易姑姑和红菱还是觉得不妥,坐着不自在,沈潆把筷子分给她们。其实这也是种收买人心的办法,沈潆之所以不要别的下人,就是为了巩固这三个人的忠心,这样如果万一有谁背叛,她还有可用的人。从前她对玉屏不可谓不好,全心信任,但终究是信错了人。


    除此之外,她真是寂寞怕了。以前在长信宫,也是满桌子的菜,只有她一个人坐着吃,冷冷清清。


    到了子时,外面爆竹劈啪作响,沈潆打了个哈欠,吩咐易姑姑她们各自去休息。她到了内室,脱了外裳,躺在床上。屋里烧着地龙,还有炭盆,她身上的被子很厚,但还是莫名地觉得冷。


    外面的爆竹声久久不歇,闪电般的光影照到屋子里来。她记起儿时在安国公府守岁,她赖在母亲的房中不肯走,母亲就抱着她,哄她入睡。母亲的怀抱温暖馨香,还有好听的家乡小曲儿。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她似乎还能哼出来。


    梦越来越香甜,但她身上也开始热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地龙烧得太热了。她想蹬开被子,却发现腰被禁锢了,意识一下子清明起来。


    身后贴着一个熟悉的怀抱,那人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耳边,双手还不老实。


    “侯爷……”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只能感觉到浑身有种大火燎原的感觉,想抓他的手,但抵不过他的力气,身体只能不自在地扭来扭去。


    裴延呼吸一滞,展开她的手掌,胡乱写到:别动。


    沈潆一下子就不敢动了。


    守岁结束,裴延立刻过来,原本只想抱抱她,并不想把她弄醒。可抱着抱着,却情不自禁地期望得到更多。刚才甚至有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想要了她。可终究还是停住了。


    他停下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松了口气。看来她还是没做好跟他同房的准备。


    他不喜欢勉强人,要等她的心甘情愿。


    沈潆感觉到身后的男人呼吸逐渐平缓,那处好像也慢慢地消了下去,赶紧把敞开的里衣系好。她不知都到了这一步,为何他还能忍住。其实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用强,她也没办法反抗。


    睡吧。裴延又在她的掌心写道。


    沈潆也没说什么,可能黑夜总是让人习惯于沉默,又或者是刚刚的气氛太暧昧,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重新闭上眼睛。她背靠着温暖的怀抱,把手轻轻地搭在环抱自己的双臂上。入宫以后的除夕夜,她都是一个人过的,原以为今年也是如此。


    没想到裴延来了,好像把她心里那块空掉多年的地方,填补了一些上去。


    第二日起早,沈潆要去寿康居和沐晖堂给王氏、魏氏请安拜年。她将昨日见裴章的衣裳又翻出来穿,然后在腰间挂了个香囊,把裴延给的那块传家玉放了进去。


    裴延以为她昨日为了面圣才穿这么艳丽隆重,看到她今日又是如此,心下有些奇怪。不过,他向来不会在女人的装扮这种小事上干涉,只要她喜欢就好,因此也没多问。


    他陪着沈潆去寿康居,王氏早就在等着了。


    魏令宜也是一大早就过来了,王氏刚跟她提了一下想让王倩如进府的事。王倩如十分震惊,整个人都懵在那里,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说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魏令宜惊讶之余,正想着如何回复,刚好裴延他们过来了。


    来的正是时候。


    沈潆进屋,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王氏身边的王倩如。心想,如易姑姑所言,这姑娘的模样生的倒真是不错,白白净净的,一脸的书卷气,看起来十分文雅秀致。只不过精神似乎不大好,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头。


    她脸上带着笑容,向王氏和魏令宜行礼,然后主动说道:“这位是王家姑娘吧?”


    王倩如好像才回过神来,抬起头,微微一愣。这就是表兄的妾室?她在家中的时候听母亲说过此人,说她颇有几分手段,仗着几分姿色就将表兄哄得服服帖帖的。不过,这叫几分姿色?明明比她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艳丽好看。偏偏眼神看起来很温柔,一点不像坏人。


    纵然王倩如看过不少书,一时也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形容沈潆。最后脑海中只蹦出一句:南国有佳人,荣华若桃李。


    有个这么强劲的对手,她以后真要嫁进侯府,能分到表兄半点眷顾吗?她更沮丧了。


    沈潆看到王倩如怏怏地应了声,然后就不说话了,心中更有了几分把握。


    如果是前世的她,丈夫要纳妾,她多半是默默伤心,然后一个人想开了,认命了。古往今来的女人,大都如此。她们会告诉自己有些事不能强求,男人的心变了就是变了。可她糊糊涂涂地过完一辈子,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人的感情,不可能一开始就比山高,比海深,而是在天长日久的相濡以沫中,刻入骨血。


    没有什么感情是应该的,或者侥幸能够从一而终。如果你不争,反而装大度,男人更不会自己回头,反而会觉得你根本没那么需要他。


    所以不管王氏是否要让这个王姑娘进府,她都不会像上辈子一样,傻傻地接受。


    沈潆给王氏请安,王氏对她穿得花枝招展的很不满意,但裴延在侧,也不敢说什么,还是赏了她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封。魏令宜倒是很高兴看见沈潆这样的状态,女为悦己者容,开始打扮就证明已经对男人上了心。她给了沈潆一对金镯子,镂空花纹,十分漂亮。既有心拉拢,这备的礼,也下了功夫。


    沈潆道谢之后收下,坐在最下首的位置,漫不经心地听王氏她们说话。期间那位王姑娘一声都没吭,看着颇老实。


    沈潆低头的时候,随意拨弄着腰上的香囊,还故意让玉佩露出一个角来,拿手帕轻轻擦着。


    王氏和魏令宜自然都看到,那东西化成灰她们都认识。原本是在老侯爷的身上,后来流放之前,老侯爷郑重地交给了裴延。这么多年,也没见裴延拿出来过,竟然就这么给了一个妾室?实在太儿戏了!


    王氏刚要发作,但想到裴延的警告,硬是强忍了下来,心中更坚定了要把侄女娶进府中的想法。


    裴延自然也看到了沈潆的小动作,知道她是故意给母亲和长嫂看的。她现在就像只要反客为主的小狐狸,跑到别人的领地上来摇旗示威了。上次的事情对她的打击恐怕不小,她现在已经完全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反而有点张牙舞爪的,谁欺负她就会咬回去。或者说趁着他在,狐假虎威?


    不过也好,他还担心以后离开家,她没办法自保。这玉佩是父亲的遗物,好歹对母亲有些震慑的作用。


    王氏和魏令宜闲话了一会儿,王氏转头对王倩如说:“冰窖里还藏着一些果酒,你跟沈氏去取了来。”这就是要打发她们俩走开,说正事了。


    王倩如不敢忤逆,低声应了“是”。她就是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哪有说不的权力。母亲一心要让她嫁高门,也许之前是不敢肖想靖远侯府。如果知道了姑母的打算,只怕还会举双手赞成。她本人的意愿,根本就不重要。


    沈潆也跟着起身,抬手对王倩如说道:“王姑娘先请。”


    今天又没写够字数,抱歉,不过质量比较重要。看来只能发红包赔罪了。


    我之前那章莫名其妙被锁了,可是我连脱裤子都没有!晋江现在的尺度真是不懂了啊。我们的车车,估计只能拉灯了。


    然后晋江昨天又抽了,看到好多大佬的留言都是好几条,哈哈哈,好喜感。


    明天家里来客人,恐怕会难以□□,还是一更,字数随缘。


    ☆、第三十五章


    王倩如很想当着裴延的面说声“不”, 但实在不敢开口。一方面怕得罪侯府, 影响到父亲的仕途。另一方面, 她不敢想象,如果母亲知道了她自作主张,还会不会认她这个女儿。他们一家现在能仰仗的只有姑母,惹得姑母不喜, 只怕留在京城中都很困难。


    她和沈潆走到屋外,还回头看了一眼,忧心忡忡。


    沈潆上前问道:“王姑娘在担心什么?”


    王倩如不能跟她说实话,只摇了摇头,自己往前走了。如果要嫁入靖远侯府,这个妾室以后就要跟她共同伺候一个男人。无论如何,她们之间都不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关系。


    沈潆也不在意她的态度, 而是快走几步,来到王倩如的身边, 直截了当地问她:“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问王姑娘是否喜欢侯爷?”


    王倩如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愣了片刻才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姑娘是朋友还是敌人。如果你也喜欢侯爷,那么我们之间便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并不想进侯府,那我或许可以想办法帮帮你。”


    王倩如停住脚步, 脱口而出道:“你有什么办法?”说完才发现自己太傻了,对方只是随便这么一试探,自己就把底给交了。她咬了咬嘴唇, 见那些丫鬟婆子离得远,才接着说道:“是,如你所想,我不愿意嫁给表兄,更不想与你为敌。我刚进京,也是第一次见他,心里害怕得紧。但婚姻之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没有我置喙的余地。”


    沈潆听她的谈吐,知道她也是个有见识的姑娘,只可惜时运不济,生在了如今的王家。她道:“既如此,姑娘为何不直接跟令堂还有老夫人说清楚呢?”


    “没用的。”王倩如苦笑着摇了摇头,毕竟跟沈潆初次见面,也没把家中的情况说得太清楚,“我只希望你明白,并不是我硬要嫁进来与你为敌,我也是无可奈何。”


    “姑娘放心吧,侯爷应该不会同意的。”沈潆笑着说道。本来她还想了几种办法,要吓退这个“假想敌”。眼下见对方根本无意,也就不用枉做坏人了。


    王倩如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知她是自信还是根本看不起自己,脸色变幻了几次。


    沈潆见她如此,解释道:“并不是姑娘不好。而是侯爷跟我有过约定,他暂时不会娶别的女人。只要侯爷不答应,姑娘就不会入侯府,到时候再想个法子,让令堂接你回去就好。姑娘别总是认命,一旦认了,就真的很难改了。有时候也要懂得替自己争。”


    王倩如不敢相信这种话从一个妾室的口中说出来。原本她心中是看轻沈潆的,她所知道的那些妾室,要不妖媚惑主,要么就是老老实实地给男人传宗接代,感情这种事对她们来说就像天方夜谭一样,想都不敢想。连她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更遑论别人。可这个妾室完全不一样,她谈吐之间十分自信,也没有别的妾室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好像是个正儿八经的妻一样。


    甚至说得更准确一些,举止大方,气度雍容,倒像是大户人家的主母。


    可她分明听母亲说过,这个妾室的出身非常普通。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你真的确定,表兄不会听姑母的?”王倩如不放心地问道。心下却已经有几分信了沈潆。


    沈潆轻松地说道:“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想,倒不如等我们取了果酒回去,就会看到结果了。王姑娘喜欢喝什么口味的?”


    “桃子。”王倩如回答。大家闺秀一般不饮酒,最多喝点果酒。王夫人对这个女儿的培养和要求,也是按照原来定国公府的规格来的。


    “我喜欢葡萄酒。你喝过吗?”沈潆问道。


    王倩如老实地摇了摇头。


    沈潆仰起头,像是回忆一样说:“葡萄酒入口微酸,又有点甜,酒性比果酒烈一些,很容易喝多,然后不知不觉就醉了。但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一点都不会有宿醉后的不适。”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偷偷喝过府里藏的葡萄酒。嫁人之后,就很少再碰了。


    王倩如道:“我只在诗文中读到过,比如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诗是好诗。可这诗的后面两句,寓意实在不好。”沈潆叹了一声。“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总觉得像在影射裴延,还有那千千万万镇守边关的将士。


    从前她很少关注政事,都是听裴章跟大内官谈起,间或听玉屏聊两句。因为太.祖曾留下遗训,后宫不得干政。她作为皇后,得以身作则,免得后宫霍乱朝纲。可那日看到裴延身上的伤,对她的震撼不可谓不大。或许是因为站的位置不一样了,看到的自然也不同。他们这些人在京城锦衣玉食,歌舞升平的时候,裴延这些人,在刀光剑影里血战,有人甚至付出了生命。


    所以她更应该懂得珍惜。


    王倩如想到裴延的身份,自觉失言,看了沈潆一眼:“你很喜欢表兄?”


    沈潆没有回答,因为她答不上来。与其说喜欢,倒不如说接受。接受这个男人做她的丈夫,试着去相信他,依靠他。爱一个人太难,也太伤。她没有勇气再去尝试一次。


    王倩如却以为沈潆是碍于妾的身份,不敢说实话。


    “我能看得出来,表兄很在意你。”


    沈潆不知她是如何看出来的,王倩如接着说:“刚才在姑母那里,你低着头弄香囊,他一直在看你,眼神柔和,嘴角还带着一点笑意。跟昨日他单独来寿康居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不过你要小心些,我看姑母似乎不怎么喜欢你。”


    沈潆没想到她观察得如此仔细,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个完全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想想也是,只有那些被父母保护得很好,锦衣玉食,又养在深闺里的少女,才会不识人间疾苦。


    “多谢姑娘提醒。若姑娘不嫌弃,你在府中逗留的日子,有空可以来我的延春阁坐坐,和你聊天很开心。”沈潆礼貌地颔首,诚挚地发出邀请。


    王倩如应道:“有机会定去叨扰。”


    *


    寿康居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般融洽。


    王氏刚说完自己的打算,裴延立刻就摇头否定。王氏道:“如姐儿你也看到了,知书达理,模样秀丽,除了如今王家的身份地位差一些,哪里配不上你?她嫁进侯府,总比外面那些不知根底的人要好,自然也不会亏待你那个妾室。”


    最后一句,她当然只是说说而已。


    魏令宜虽然在场,但这是裴延的婚事,有王氏这个做母亲的在,便没有她开口的余地。


    裴延皱眉,尝试着发声,隐隐作疼。想起大夫的叮嘱,怕不好好休养,以后会完全发不出声音,便起身走到门口。


    王氏似乎才发现裴延这几日都没有说话,他以前虽然话也少,但还不至于完全不说一字,所以下意识地看向魏令宜。魏令宜小声道:“侯爷的旧疾发作,暂时不能说话。”


    “几时的事?我怎么完全不知?”王氏瞪眼问道。


    魏令宜无奈,只能帮裴延解释:“侯爷怕您担心,所以才瞒着你。我问过大夫,大夫说前段日子嗓子用得太多,牵动了旧疾,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就可以恢复了。”


    裴延把青峰叫了进来,青峰对王氏道:“老夫人,侯爷说,皇上还惦记着他的婚事,您就不用费心了。您可以为王姑娘另择良嫁,侯爷到时会添一份嫁妆给她。”


    这并不是王氏想要的结果,她一心想让娘家人进侯府,也猜到裴延会拒绝,所以才留着魏令宜一起。


    “你好好想想,皇上为你选的亲事,不是这个贵女,就是那个王女,那些人进了府,会好好地对待你的长嫂和妾室吗?到时候别说她们,只怕连我都压不住你的妻子。倒不如娶了如姐儿,王家算高嫁,又有我这个嫡亲姑母在,如姐儿也不敢如何。你就跟皇上说,这是我的意思。自古婚事都是父母做主,皇上再大,也压不过一个孝字,这样也为你省去一桩烦心事。有如姐儿陪着我,以后你的事,我也不问了。”


    王氏这是以退为进,表面看着为裴延着想,其实只为了达到让王倩如嫁到侯府的目的。她向来是打算做什么,便非要达到目的不可。上次纳沈潆为妾是如此,这次要裴延娶王倩如也是如此。她还要把魏令宜拉进来,增加自己手中的筹码。


    恰好这时,前院有飞脚递到。这飞脚递是军中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想是裴延交代的处理西北哗变的事有了结果。裴延不再跟王氏多说,直接从寿康居离去。


    他走后,王氏问魏令宜:“他这是同意了没有?”


    “我看没有。母亲,成亲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王姑娘不是还要在府中留一阵子吗?先让侯爷处理正事再说。”


    王氏没办法,只得闷闷不乐地应了。


    我被晋江搞得是真的不敢开车了……车……作话应该不会锁吧?害怕


    明天家里还是有客人……还是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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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


    沈潆和王倩如一路谈笑地回到寿康居, 可谓相谈甚欢。进门的时候, 两个人有默契地分开, 一个坐在角落,一个走到王氏的身边,仿佛出去时的模样。


    屋中少了个人,魏令宜解释说军中有飞脚递前来, 裴延去书房了。


    沈潆心中惆怅。飞脚递一般用来传达紧急军情,那就证明边境有事。那是不是意味着,裴延很快就要离府了?裴延一旦离府,王氏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她。


    王氏憋了很久,趁裴延不在,终于严厉地开口:“沈氏,你今日穿着不得体, 以后不能再穿了。”


    沈潆展开自己的手臂左右看了看:“请老夫人点名,何处不得体?”


    王氏说不上来。只觉得她一个妾室穿得这么招摇, 像在招蜂引蝶一般。偏偏模样又生得好,往那里一坐, 屋中所有的光亮仿佛都到她身上去了。但这种话她不会说出来,只皱眉道:“问那么多做什么?你照做便是。”


    沈潆好脾气地笑道:“老夫人,并非妾身有意违抗您。从前家里的祖母教过,不管日子过得好坏, 新年伊始,总要穿得喜庆些,人也显得精神, 外人看着欢喜。妾身这套衣裳并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早上侯爷也夸好。老夫人若说不出不能穿的理由,妾身不能从命。”


    “你敢顶撞我?”王氏猛拍了一下矮桌,发出重重的“啪”的一声,“你是上回的苦头还没吃够?”


    站在旁边的王倩如缩了下脖子,看向沈潆,示警般地摇了摇头。一个妾要反抗侯府老夫人,实在太自不量力了,只怕要吃苦头。


    沈潆不慌不忙地说道:“妾身上回就说过,自己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是到侯府来为奴为婢的,更没有牵卖身契,可以随便打骂和发卖。凡事讲一个理字,您说得有理,妾身便听命。无理,妾身无法苟同。”


    妾也分高低,一种是家里签了卖身契,能拿到一大笔钱,那姑娘就等于卖给了夫家,跟娘家再也没有半点关系。而沈家当初并没有跟侯府签订这种契约,也是沈老夫人给沈潆留的一点尊严。虽然她身份卑微,但还是能抬头挺胸做人。


    王氏在侯府作威作福惯了,裴延是懒得理她,魏令宜则尽量顺着她,陡然有人敢这么顶撞她,只觉得心头一簇怒火升得老高,又想叫人来收拾沈潆。她心思一动,刚要开口,身旁的魏令宜连忙按住她的手背,凑到她面前,低声道:“母亲,玉佩。”


    王氏愣住。是啊,老侯爷的玉佩就在这妾室的身上,如果拉扯之中砸坏了,谁当得起这责任?而且裴延把这个东西给沈氏,分明就是要给自己看的,告诉自己不许动他的人。她越想越生气,拳头握得很紧,手指都泛白了。这种明明看不顺眼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很糟糕。


    王氏下榻,狠狠看了沈潆一眼:“那随便你。”然后自己去了后面,魏令宜和王倩如连忙跟着她离开了。


    明间只剩下沈潆一个人,她松了口气,手指从香囊上松开。刚才她只想试试这块玉佩的威力,如果王氏真要打她,她就打算用摔此玉佩来威胁。这是裴家的传家宝,王氏应该不会无动于衷。


    没想到这次王氏竟然忍了。


    但这样她还无法放心,还得让裴延帮她一个忙。此外,她托陈氏寻找民间大夫的事还没有着落,如果裴延上了战场或将生死未卜,还有裴章对她是否完全放心,沈蓉的婚事……这些事压在她心头,如同乱麻。她起身对着内堂报了声“告退”,就去找裴延了。


    王氏在内堂听到,气得浑身发抖:“你看看她,这才几日不见,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怎么,我要人打了她,我就理亏了?堂堂靖远侯之母,诰命夫人,今后还要怕她一个妾室不成?”


    王倩如不敢讲话,她也觉得沈潆行事太过大胆。但不知为何,她好像做了自己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又有几分解气。


    魏令宜在王氏的身边坐下,对她说道:“我早上才得到的消息,翰林侍讲高泰大人,要被擢升为内阁大学士了。开春应该就会下旨,现在都是半公开的秘密了。”


    王氏一时没转过弯来:“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可大了。”魏令宜苦口婆心地说道,“原先沈氏的二姐便许给了高大人家的庶子做妻。如今高家的身份不同了,沈氏的二姐自然也不同。内阁大学士可是天子近臣,满朝文武都得尊称一声阁老。沈氏有这么姻亲,自然腰板挺得直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怎么什么好事都被她们沈家占了。”王氏嘀咕了一声。


    “不止这样。您想想看,宫里的庄妃娘娘是沈氏嫡亲的表姐,有了高家这层关系,徐家和沈家还会闹得像从前那么僵吗?老皇城里的人,那都是根连着根的,像徐都督这样外来的,根本融不进去。他只有通过联姻的方式,才能笼络人心。侯爷先不提,单是有这两个关系在,沈氏您还真是万万动不得。”


    王氏的情绪忽然不太稳定:“难道以后就任由她骑到我头上来?”


    “她今日说的话也没错,态度并没有不恭敬的地方。她若敢对母亲如何,我第一个不饶她。可是母亲,您千万记得,不管侯爷在不在府中,您都不能再动沈氏了。”魏令宜再三叮嘱。


    “知道了。”王氏转身面向妆台,也不知在生什么气,再不说话。


    *


    前线传来的是好消息,哗变暂时被压住了,徐器也已经回朝。但这次哗变的起因是,徐器到了西北之后,将所有将士的节钱扣了两层,算作军用。他将武器翻新,饭食提高,这样于自己也有利,对全军将士也有利,自以为万无一失。


    可那些人在边境以命相搏,才有了今日的军功以及相应的福利,本就不服一个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名义大都督,被扣节钱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规模不小的抗议。但徐器没有重视,以为那些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这就是为什么京城的官员到了地方之后,常常会出现水土不服的事情。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果不懂得因地制宜,一味地拿自己的想法来蛮横行事,根本行不通。


    飞脚递的人见裴延看完了信,说道:“副将还叫小的转达尽快让您回西北的话,鞑靼的王庭近来有点不同寻常。有消息说大汗病重,几个王子的亲兵都已经在王庭周围等着,但一直没有动静。王庭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哪个王子能继任大汗,代表着他们会对边境采取什么态度。”


    这个情况倒是非常重要,裴延看了青峰一眼,青峰立刻去书架上娶了一张羊皮地图,在他面前展开。跟鞑靼作战多年,把现在那个大汗从壮年打到了暮年,也算棋逢对手。其余哪个王子所辖哪块封地,性情如何,他都非常清楚。


    大王子性情温厚,又是长子,呼声很高,但是母亲身份卑微,又没有外族支持,要想在无力称雄的鞑靼成功登位,应该很难。


    二王子和三王子旗鼓相当,母亲的家族在鞑靼有很雄厚的实力,他们应该是此次汗位之争最有可能的赢家。但不幸的是,此二人非常好战,一旦他们得手,恐怕不久大业的边境就要起小摩擦。


    最后的这个四王子很有意思,他的母亲是奴儿干都司嫁过去的女真人。女真人和鞑靼人一直有联姻的习俗,彼此之间是对大业作战时相互合作,两族又频频发生私斗的关系。原本这王子也有身份地位,但自从女真归降大业之后,他的处境就变得很尴尬了。


    裴延皱眉,抬手抚摸着眉心。算算日子,徐器应该快到京城了,有些事还是要当面问问清楚,才能想出对策。他荒废的这些日子,似乎有点忘我,把西北的要事都放下了。


    小厮端了热水进来,本来放下就走,表情有点纠结。


    裴延正跟青峰和昆仑说前线的事,青峰看了他一眼,道:“有话就说。”


    小厮又返回来:“侯爷,刚刚沈姨娘在垂花门那边说要见您。小的本来过来禀报,她又问您在做什么,是否会打扰。小的说会,她就说不用吵您,她自己在那边坐坐着等。”


    这么冷的天,不把她冻坏才怪。裴延想起昨夜翻进被窝时,被窝分明是热的,她整个人却是冷的,好像没有温度。他吓得探了下她的脉搏,感觉到跳动以后才抱住她,用体温暖她。


    后来剑走偏锋,也不是他的初衷。


    他打发青峰去把沈潆带来,自己继续跟昆仑说鞑靼的事。昆仑不会手语,但会读唇语。裴延只要正常张嘴,不用发出声音。唇语比手语简单,只需习惯,无需特意去学,所以他身边几乎所有的亲信将领都会,平时作战他们基本靠这个交流。但他不想让旁人知道这点,因此对外都是带着青峰,传达他的意思。


    连续两天接待客人,实在累趴了,倒头就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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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青峰到了垂花门, 就见沈潆坐在廊下的凭栏上, 两条腿在裙子底下晃荡, 手里捏着帕子,不知道在看什么,表情柔和。她平时在人前都是一副端庄娴静的样子,好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表现得太过完美,而显得没有任何的烟火气。


    近来有些熟悉侯府的环境了,恰好侯爷也放纵她,她的天性就有点显露出来了。


    端庄时犹如青青杨柳,而调皮时像蝴蝶起舞。都说女人千娇百媚,男人才能百看不厌。当如是。


    “沈姨娘。”青峰走过垂花门,对沈潆微微俯身。


    沈潆惊了下, 连忙从凭栏上跳下来,拉平衣裳:“你怎么来了?也不出声。侯爷的事情已经谈完了?”


    “还没有, 不过侯爷让我先带您过去。”


    沈潆不习惯在男人谈事的时候打扰,但既然是裴延的命令, 也就跟着青峰走了。路上她随口问道:“前线的飞脚递传来的是紧急军情?”


    青峰回头看她:“沈姨娘如何知道飞脚递传的是紧急军情?”


    这些养在深闺的女子,不可能知道这种事情。沈潆连忙解释道:“刚才在寿康居,听大夫人说的。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放在心上。”


    原来是大夫人说的。青峰道:“也没什么, 说起来还跟姨娘有几分关系。您的那位姑父徐都督在西北捅出了不小的窟窿,侯爷帮他补上了。”


    徐都督说的就是徐器。沈潆见过的朝中官员很少,徐器算是其中之一, 但也只远远地见过一两面,连相貌都记不大清楚了。裴章对他的评价是,善钻营,有些贪婪,是个假小人。能在满朝风卷云涌的态势下,保得权势地位,必有些手段和功夫。


    到了书房,裴延背对着门,手肘靠在桌子上,听昆仑说话。他的神态专注认真,仿佛没有听见人进来一样,时不时跟昆仑用手语和唇语交流。


    上回从谢家别院回来,沈潆就看到了这个异常健壮的赶车人。像堵人墙,好像比裴延还高,浓眉大眼,头上结着发辫。虽然穿着汉人的服饰,但很明显不是汉人。一路上他不发一言,沈潆还以为他不会说汉话。


    “爷,沈姨娘来了。”青峰开口。


    昆仑停下来,手按在胸口,对着沈潆行了个礼。他对女人的美丑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沈潆跟上回见到时不一样。上一回衣着朴素,遮住了她身上的光芒。这回的打扮好像更适合她,活色生香。昆仑的脑海里蹦出这么一个词。


    裴延转过身,看着沈潆,昆仑和青峰都识趣地先退了出去。


    沈潆走到裴延的身边,抓着他的一只手臂问道:“侯爷是不是要回西北了?”她眸中的光芒急切,好像一只吃不到萝卜的小白兔,急红了眼。


    裴延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抱到了腿上,在她手心写:谁告诉你的?


    “还用别人告诉吗?舆图都挂上了。”沈潆嘀咕道,“从前可没见这个。”


    裴延侧头看了一眼挂起来的舆图,嘴角轻扯了下,拍了拍她的屁股:机灵鬼。就算回,也没这么快,至少还得一个月。


    沈潆被他突兀的举动吓到,但想到两个人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还在乎这个?只垂眸道:“可是,您回了西北,妾身怎么办?老夫人好像铁了心要让王姑娘嫁给您做妻,刚才还不让妾身穿鲜艳的衣裳。妾身怕您离开府里,她会找妾身的麻烦。”


    裴延道:我在京郊有处别院,你去那儿住,等我回来?


    沈潆摇头,一个妾室单独出府住,实在打眼。而且偌大个别院,只有她住,也觉得害怕。


    “不好。妾身不想离开您。”沈潆的双手挂在裴延的脖子上,撒娇道。


    裴延伸手抚摸着她白嫩的脸蛋,这小东西近来好像越来越喜欢亲近他了。虽说有几分刻意逢迎的意思,可她那么骄傲的性子,愿意为他低头,也算是个好的开始了。至于别的,就暂时别计较太多。


    方才她一进寿康居,就对上了王家姑娘,像要跟人家争地盘一样。若不是摸出了点她的脾性,真会觉得她在争风吃醋。


    只是占有欲作祟。


    沈潆的睫毛又长又浓密,像两把扇子一样覆在下眼睑上,扑闪扑闪的,十分招人。裴延从没见过女人长这么漂亮的睫毛,凑过去用嘴唇碰了碰,沈潆要躲,却被他按住脖子。片刻之后,她的睫毛湿漉漉的,赶紧拿帕子擦眼睛,脱口道:“脏不脏……”


    裴延看到她嫌弃的样子,不以为忤,反而笑了笑。她嫌脏,那正好,还有更脏的……


    青峰和昆仑本来在门外等着,以为裴延跟沈潆说会儿话,就结束了。可是时间越等越久,房里还传出奇怪的声音。先是女人的一声惊叫,然后安静了会儿,又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而后就是不可描述的声音了。


    “侯爷,不行……那儿……唔。”


    昆仑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青峰已经脸红,连忙拉着他的手臂,把他带远了一点。昆仑还是个纯情的童男,这种男女之间的事还是不要污染他比较好。有一回在大同府,青峰听一个落榜回乡的书生,酒后说了几句诗的意思,那之后就不敢直视前朝的文人了。


    比如豆蔻梢头,其实豆蔻是个形容词,形容的是女人的私密地方,据说还形容得很贴切。


    再比如碧玉破瓜时,其实指的是少女的初次。


    还有更露骨的,比如“一树梨花压海棠”。


    沈潆挣扎之中,把能抓到的东西都抓了个遍,笔洗,镇纸,书籍,掉落了满地。明明是白日,日光却仿佛被云头遮住了一般,天昏地暗的。她真不知道裴延会在光天化日,自己的书房做出这种出格的事。如果知道,打死她都不会过来的。


    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裴延抬起头,抬手抹了下嘴角,回味无穷。


    沈潆整个人都缩在一起,尝试着要从书桌上起来,可是腰腿都是软的,只能先把裙子放了下去。她埋怨地看了裴延一眼,幽幽道:“侯爷不帮帮妾身吗?”


    裴延这才回过神来,拿起她的手帕帮她擦了一下。那手帕和绸裤胡乱地丢在地上,沈潆都没有眼睛再看。她身下空荡荡的,还有种粘腻的感觉,一股莫名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好像自己真的沦为男人的玩物一般。


    她向来受到的教育都是端庄得体,大度雍容。可跟这个野蛮人在一起,兴起时便胡来,挡都挡不住,哪管那些礼义廉耻的东西。


    可她就算不喜欢也不能表露出来,反而还要学会迎合。于她而言,曾经的一切就算烙印在骨血里,也应该统统丢弃了。那样才能在这一世,好好地活着。


    裴延站在她两腿之间,把她扶抱起来,又要亲她。沈潆赶紧抵住他的胸膛:“再闹,就真要被青峰他们听见了!”刚才她强忍着声音,还把自己的手背咬出了一个牙印,“您就不能好好听妾身说两句吗?”


    裴延扶着她的腰,点头。


    喂饱的男人是最好说话的时候,她看着裴延的眼睛:“您知道,妾身的二姐许了高家的庶子为妻。婚事是早就谈好的。可近来风闻高泰大人要被升为内阁大学士,高家好像看不上我们家,有要悔亲的意思。”


    沈潆的手指缠绕着裴延衣领的系带,接着说道:“女子的名声是多大的事?高家如果悔婚,我二姐以后可就嫁不出去了。祖母为此事发愁,生了病,不敢告诉家里,托我想想办法。我哪有办法?能依仗也不过是侯爷而已。”


    裴延看她说得可怜兮兮的,用手在她背上比划。她怕痒,挣扎着躲进他的怀里,被逗弄得直笑。裴延顺势抱住她,又在她手心写到:要我帮忙?你跟你二姐私交甚好?


    “不瞒侯爷,我跟二姐的脾气并不相投。但她如愿嫁入高家,对妾身以及沈家而言,都是百利无害的事情。反之,妾身也会受她连累,所以才斗胆请侯爷帮忙。”沈潆露出恳求的目光。她也不知道裴延会不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姑且试试。


    此事有些麻烦,高家的婚事是别人家的私事,裴延不便明着插手。但他家的小狐狸有求,他不忍拒绝,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


    沈潆就怕他觉得麻烦,不愿意帮忙。原本她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但此时不说,就怕裴延离开京城,那他们也无别人可求了。


    “多谢侯爷,妾身欠您一次,日后定当报答。”沈潆真心地说道。


    裴延没放在心上,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背,将她从书桌上抱下来。他已经在温柔乡里耽搁得太久,需要办正事了。


    *


    京城的一品香是座气派的大酒楼,就在天街的对面,楼高三层,有屋几十间。除了能够承办很大的酒宴,平常官员下了值,也会约上同僚去豪饮几杯,过了子时才各自归家。


    今日应天府有官员升迁,一众官员便嚷嚷着要他请客。


    酒席之上,点了不少的美酒佳酿,势要那官员出出血。众人喝得东倒西歪,高子清更是春风得意,围着他逢迎的人更是不少。这个说“高兄将来仕途无量”,那个说“代问令尊安好”。倒像他才是今日的主角。


    以前高子清都是敬佩末座,无人问津的。这种仿佛手握权柄的感觉,果然很好。


    等酒席散了,高子清扶着小厮摇摇晃晃地到了门口,车夫却对他说:“公子,车轱辘不知如何坏了,小的修不好。您看如何是好?”


    高子清被夜风一吹,酒醒了不少,顿时傻眼了。这儿离他家可是十万八千里,如何回去?


    此时,旁边有个醉醺醺的声音:“不如跟我同乘,如何?”


    高子清转头看去,发现是他的顶头上司宋远航,连忙推却不敢。宋远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顺路。”


    高子清是真的无法步行回去,这才没有推辞。


    两人上了宋远航的马车,一人靠着一边的马车壁。宋远航其实未饮多少,故意装出醉酒的模样,而高子清是真的喝多了。马车颠簸,他有种想吐的感觉,可只能憋着。否则污了上官的马车,他以后还要不要在应天府做事了。


    宋远航倒在毯子上,胡乱地说道:“听说皇上要升令尊为内阁大学士了?”


    虽然这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但圣旨毕竟还没下,众人都不敢说得太直白。高子清连忙抱拳道:“大人,圣旨还未下,不敢妄言。”


    宋远航“哦”了一声,双手枕在脑后:“我怎么听说,是靖远侯推荐令尊入的阁?”


    这个高子清倒是不知。大凡入阁,除了本人有真才实学以外,还得有人作保或举荐,就算是走个形式。而且往往举荐之人,得有很高的身份和地位才行。同时竞争的人应该还有几个,但最后选定了向来墨守成规的父亲,可能皇上就是冲着靖远侯的面子。可靖远侯跟父亲素无往来,怎么忽然要举荐父亲呢?


    “这个下官倒不知。大人是如何知道的?”高子清问道。这种事,应该只有天子的近侍,或者举荐者本人才知道。


    宋远航 “痴痴”地笑了一下:“我有个小兄弟在御前当差,吃酒的时候无意间听他说起,顺便跟你聊聊。我还听说靖远侯特别宠爱他的那房妾室,把皇上的赐婚都给推了。那妾室的二姐不是要嫁到你们家了吗?大概是冲着这层关系,靖远侯才举荐了令尊。”


    高子清一听,心中警铃大作。他怎么把这层关系给忘了?沈家的三姑娘是靖远侯的妾室,如果宋远航所言为真,那他们家如果退婚,可不就等同于把靖远侯给得罪了?


    他的额头上出了层汗,酒已经醒了大半:“多谢大人告知。”


    宋远航随意地摆了摆手,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既然靖远侯不愿意说,你们就权当不知,以后对他那位大姨子好点就是。”


    高子清连忙满口应下。


    马车到了高家,高子清下车,朝着马车行礼。待马车消失在夜幕里之后,他才回府。一进门就对官家说道:“老爷在何处?快去禀报一声,说我有要事要见他。”


    *


    新年过后,再过半个月就是上元灯节。京城之中,家家户户都在筹备花灯,届时共襄盛举。每年花灯的最盛况之处,就在皇城外边的天街之上。有时天子还会登上城楼,与民同乐。


    王倩如在侯府之中已经住了几日,王夫人依旧三两日就上门,蹭吃蹭喝,也没提要把女儿接回去的事情。多个人便是多张口吃饭,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是早点把女儿嫁出去。


    这日王夫人又上门,一见到王氏就惆怅道:“长姐不知,坤哥儿已经到了年纪,我想给他相看个姑娘,可王家如今的光景,加上他自己也没个正形,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王氏不开口,就怕开口,这个弟媳又要提什么要求。她已经将他们迁回京城,好好照顾,可是弟媳却有些贪得无厌,样样都要求上乘。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我所有的指望可都在如姐儿身上了。长姐可有帮她相看?”王夫人见王氏不接话,又问道。


    王氏原本打算让王倩如嫁给裴延,但裴延没有同意,她怕跟弟媳说了之后,弟媳上心,最后没办成反而落了抱怨,就道:“你放心,我留意着呢。反正如姐儿比坤哥儿年岁小,你可以先操办坤哥儿的。”


    王夫人见王氏打太极,心里不高兴。她想给儿子娶一房好媳妇,可王家如今破落成这样,最多娶个小吏之女,那她是万万看不上的。她打的算盘是先给女儿定下户好人家,这样儿子的婚事便多了个筹码。与声名狼藉的儿子不同,她的女儿还是颇为懂事守礼的,这点她很清楚。


    “长姐,我不求大富大贵之家,只求对我们如姐儿好就行了。”王夫人说得情真意切,还特意看了王倩如一眼。


    “既如此,我这儿有个人选,舅母听听看如何?”魏令宜和沈潆从门外走进来。她们向王氏行礼,只对王夫人点头致意,然后就分别坐下了。


    王氏疑惑地先开口:“你有什么人选?”明明那日她还讲过,要把如姐儿许给裴延。魏氏怎么自作主张?


    魏令宜笑道:“也是赶巧了。我兄长有一位朋友在应天府做推官,年纪是大了些,三十有二,妻亡故了几年,一直没有续娶,身边也没乱七八糟的小妾。表妹若不嫌弃,可以先去相看相看,成不成另说。”


    此事正是裴延的主意。他要让王氏彻底断了把王倩如塞给他的想法,就要替王倩如正儿八经地找个婆家。但这事也没那么容易。恰好他听沈潆说,王倩如饱读诗书,又是个心志清明的姑娘,立刻就想到了宋远航,觉得二人很是般配。但他们也不想强人所难,所以让魏令宜来开口,先叫王倩如去见见人再说。


    王氏低头喝茶,不发表意见。


    王夫人扁了扁嘴,并不满意。年纪倒是没问题,但推官只是个六品官,说大不大。


    沈潆道:“那位大人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六品官,可见前途无量。我听说,他在他妻子死那年,在书轩前种了一棵枇杷树。若有媒人上门,便说枇杷新种,需人养护。待亭亭如盖,再谈它事。如今那枇杷树已经能结果子,他也没有再娶,可见是个钟情之人。”


    这件事,其实沈潆是听青峰说的。听完之后,便很感佩这一片深情。


    王夫人对这种事没兴趣,正想着怎么一口回绝。


    王倩如听了却有些心动。官位不高,代表诱惑就少。身边无妾,可见洁身自好。而且他对元配念念不忘,说明此人重情重义。不等王夫人拒绝,她便开口道:“如何才能见到?”


    王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本来还可以拒绝,她这么一说,反倒不好开口了。


    魏令宜笑道:“既然表妹有意,那我会替表妹安排。”


    过了会儿,王夫人借口把王倩如叫到外面,狠狠推了一下她的头:“你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好好的一个姑娘,跑去给人家做续弦?我和你爹的脸面还要不要?”


    王倩如摸了摸被她推疼的地方:“表嫂只是让我去相看相看,又不是定了这户人家。不然我一直赖在侯府里,你和爹脸上就有光吗?”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顶嘴了?”王夫人厉声斥道。


    王倩如跟沈潆呆在一起,被她的精神所鼓舞,不想一辈子被母亲牵着鼻子走,便大着胆子说道:“反正母亲只是想把我嫁出去,根本不关心我的想法。如今有一桩婚事上门,母亲反而不愿意了?还是母亲打着算盘,非要让我给王公贵族做妾,来换一个好价钱?”


    王夫人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地甩了王倩如一个耳光。


    王倩如惊住,她虽然在家里不受重视,但从来也没挨过打。她摸着自己的脸,苦笑着说道:“母亲若不愿意,以后就不用管我的事了。我的婚事,就交给姑母和表嫂她们做主吧。”说完,也不等王夫人回话,就转身进了屋子。


    王夫人看了下自己的手,也不知怎么就没控制住脾气,那么明显的痕迹,不可能不叫侯府的人看见。她讪讪地跟着进了屋子,闷声不吭地坐在一旁。


    魏令宜和沈潆都看出来王倩如挨了打。依照王夫人的心气,对这门婚事肯定是诸多不满。但以如今王家的光景,再加上王定坤在京城里头的名声,王倩如想要高嫁是万万不可能的。倒不如脚踏实地一些,选个官宦人家也就是了。


    王氏原本还打着让王倩如进府的算盘,刚才魏令宜连哄带骗,说让王倩如进府,那王夫人和王定坤就会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定远侯府,到时候就是无尽的麻烦。王氏本来就对王夫人三天两头编着名目来要钱不满,被魏令宜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坚持了。


    我们的车,只能在黑暗中,况且况且地前行了。隐晦,非常隐晦,千万别给我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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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到了上元节这日, 王倩如特地来找沈潆。他们今日在一品香约了宋远航见面, 王倩如不知道自己这身打扮得是否得当, 故来问沈潆的意思。


    她近日常和沈潆在一起,惹得王氏都有了微词。


    沈潆看到她的衣裳,摇了摇头:“你打算就穿这样去见宋大人?”


    王倩如看了看自己:“不合适吗?”


    沈潆绕着她走了一圈。红菱在旁边,托着下巴说道:“不妥倒也无不妥, 就是不亮眼,没办法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绿萝补充道:“还有发髻,太规矩了一点。如果输个斜坠髻,会比较符合姑娘的脸型。”


    她们整日跟着沈潆,琢磨着怎么保养和打扮,说起来头头是道。沈潆之前是低调惯了,但自从那日去见裴章后, 就彻底没有顾忌了。做人整天畏首畏尾的,实在没有意思。趁着年轻, 更应该穿漂亮的衣裳,戴漂亮的首饰, 不然等人老珠黄的时候,想打扮都不好看了。


    沈潆拉着王倩如去了内室,把她按坐在妆台前面,让红菱把她的家伙什全都拿出来。王倩如就看着一个个描金漆的木妆奁在她面前打开, 里面黄金的,镶宝石的,各种头面, 应有尽有,惊得瞠目结舌。


    “你,你哪来这么多首饰?”她拿起一条项链问道。这鎏金的做工,花纹精细,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绿萝得意道:“有些是我们姑娘从娘家带来的,大部分都是侯爷赏的。侯爷说我家姑娘漂亮,就得配好的首饰。若不是姑娘拦着,京城里的金铺都要给侯爷买下来了。”


    以前沈潆不打扮,裴延以为她不喜欢这些。自从她爱打扮了之后,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就跟流水一样进了延春阁。王氏那边颇有微词,但偌大的侯府都是裴延打回来的,她也没资格对他挑三拣四。他花钱讨女人欢心,那也是随他高兴。


    王倩如心想,难怪外面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只怕大户人家的主母看到这副派头,都该心生妒忌了。但王倩如不妒忌。她不喜欢裴延,又觉得沈潆人美心善,谈吐不俗,见识不凡,性情温柔,讨男人喜欢是正常的。如果哪个男人不喜欢她,那才是瞎了眼睛。


    她潜意识里,也有在偷偷模仿她。


    沈潆手里执着团扇,指挥红菱和绿萝给王倩如打扮。


    “胭脂上淡一点。蝴蝶簪子插歪些,那个百草的钗子拿下来,换个宝葫芦的耳坠上去看看……”


    沈潆正在端详,看看还有哪处可以尽善,内室的帘子忽然一掀,裴延进来了。易姑姑跟在后面,也不敢跟沈潆说,是侯爷不让通报。满室的人都吓了一跳,王倩如连忙起身,低着头。虽然她从沈潆那里听说裴延并不凶,但入府到现在,她一次都没听裴延开口,还是怵他。


    沈潆挥了挥扇子,让易姑姑退出去,走到裴延前面,用扇子轻拍在他胸口:“才这么会儿,您就等不及了?女儿家打扮总是要慢点的,没耐心可不行。”她的声音如糯米般,温柔又粘人,听起来像撒娇一样。


    裴延完全没有注意王倩如,整个目光都在沈潆身上。她穿着白绫袄,蓝锻裙,紫色的比甲,前襟镶嵌着鎏金蜂赶菊的纽扣。手中的白绢团扇上画着一名簪花的仕女,低眉浅笑间,宛若空谷出幽兰。他也觉得奇怪,从前她穿着素雅,便觉得素雅适合她。如今衣着鲜丽,又觉得少女本该穿如此锦绣罗裳,美艳不可方物。


    他是等不及了,等得心火燥热。这几日宿在书房,她几乎夜夜都要入梦,勾得他无法安眠。好不容易今日能见,她却磨磨蹭蹭不肯出门,他当然自己寻来。他牵着沈潆的手,直接把她带了出去。


    红菱好像习以为常了,镇定地请王倩如重新坐下:“侯爷惯常如此,看到我们家姑娘就跟丢了魂一样,王姑娘不用在意。其实侯爷忙于军务,也好几日没来了。今儿个是为了王姑娘的事,特意抽出时间。”


    王倩如知道,肯定是沈潆在旁边帮她推波助澜,笑道:“其实表兄也想陪沈潆出去看花灯吧?”花前灯下,一个妙龄佳人在旁,人生乐事。


    女孩儿之间,互换了闺名,就说明是真的朋友了。


    红菱笑而不语,男女之间的事她不懂,只有当事人才明白了。


    沈潆被裴延匆匆拉到另一边的暖阁,人还没站稳,就被裴延抵在了门上,困在他身前。她双手按着男人的肩膀,抬眸看他:“您别乱来,王姑娘还在呢。”


    裴延才不管那么多,低下头便是一个火热的深吻。沈潆的手原本捶着他的肩膀,后来被他半抱起来,只能改由环抱他的脖子,身后的门板被撞得“砰砰”作响。她犹如骑乘着一匹快马,纵情狂奔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耳畔的风呼啸而过,眼前一片模糊。


    灼热的气息喷进她的耳朵里,明明这屋子没有烧地龙,可好像比旁的屋子都热,不知不觉便浑身湿透了。等她意识到裴延要做什么时,巨龙已经昂首。


    尽管他们做过无数亲密之事,但裴延始终没有动真格。


    “侯爷。”沈潆单脚而立,几乎要站不住,声音都在发抖。事到如今,她不是抗拒,而是怕自己承受不住。


    裴延低头看着她,眸光暗沉。她的头发散乱,衣襟大敞,犹如被一夜春风吹落的梨花,又白又香。他尝试动了动,沈潆倒吸一口冷气。


    不行,真的不行。


    裴延也是满头大汗,迫切想要她,又怕弄伤了她。就像猫儿徘徊在鼠洞外面一样,始终无法进去。


    “姑娘,王姑娘已经打扮好了……”绿萝寻来,在门外轻声说道。


    沈潆浑身一紧,整个人都挂在裴延身上,在他耳边,喘着气说道:“侯爷晚上再来好不好,白日还有正事要做。”


    裴延不甘,但若是真的冲破阻碍,怕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她更别想落地走路。他心火未灭,又将她抵在门板上,深深地吻了起来。


    从前在军帐中,逢大捷时,左右将士都会叫军.妓前来助兴。妓也分三六九等,为军.妓的都是最下等,连东西都不算。她们一般是奴隶,俘虏或者重罪的犯人之后。进了军营,一个人要连着伺候十几二十个男人,死在里面都是常事。劫后余生的男人们,当着他的面,直接宽衣解带,四五个人围着一个女人发泄。


    他冷眼看着,心中没有任何悸动,反而觉得那样的行为跟牲畜没什么区别。他不能阻止,也不参与。


    有的女人受不住,挣扎着要爬出去,又被抓了回来,整个营帐混杂着男人粗鲁的宣泄声和女人的尖叫声。看得次数多了,他也变得麻木,觉得男女之间的事,大约就是如此,甚至血肉模糊的,实在没什么意思。


    可直到遇见这个女人,他内心那种男人的原始冲动才被彻底激发出来。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引着他的心。甚至连她换了种胭脂,身上多了某种香气,他都知道。他想亲近她,不是像那些部下一样,为了发泄自身的欲望,而是希望通过水乳交融的方式,来取悦她。


    这样男女之事,便如风花雪月,多了缠绵悱恻的味道。


    门外,绿萝注视着那紧闭的门扇,摸着后脑,难道姑娘不在这里面吗?那为何听到了她的话,迟迟没有反应?莫非是刚才自己的声音小了?


    她刚要开口再说一遍,又想到,每回姑娘和侯爷在一起,红菱和易姑姑都让她不要打扰,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时,那门扇开了,裴延先从里面出来。他倒是面色如常,衣裳齐整,走到外面去了。沈潆躲在门扇后,红着脸悄声叫绿萝。绿萝听见了,赶紧走进去。


    “姑娘,您怎么……”若不是知道刚才在这里的男人是侯爷,还以为姑娘被谁欺负了。


    “快帮我收拾一下。”沈潆一边低头穿着比甲,一边催促道。这人每次不把她折腾得狼狈,不肯松手。


    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姑娘们各自收拾好,总算可以出门了。沈潆和王倩如共乘一辆马车,裴延在外面骑马。本来今日是魏令宜陪着王倩如去,但裴安吵着要出去看花灯,魏令宜只好把此事托付给了沈潆。


    借这个机会,沈潆总算可以出府一游。


    虽然天色尚早,但沿街的灯楼已经架了起来,上面各种花灯,形状各异,五颜六色。雪花灯,梅花灯,春冰剪碎;虾儿灯,鳖儿灯,棚前高弄;鹰儿灯,凤儿灯,相连相并。沿途还加增了不少卖花灯的摊子,很多总角小儿穿着新衣,牵着大人的手在挑选,街边一片欢声笑语。


    道路也比平时拥挤很多,尤其是通向正阳门的主道。每年在正阳门前都会立起巨大的鳌山,千百盏灯扎成山,蔚为壮观。晚上灯市一开,诸行百戏在鳌山下表演,烟火在夜空燃放,普天同庆。灯节往往持续十日,这十日官员休沐,天子不朝,与民同乐。


    “京城的上元灯节比我们那儿热闹许多。”王倩如挑着帘子,看向窗外说道。


    绿萝连忙说:“也比我们家乡的热闹。毕竟天子脚下,什么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要奴婢说,还是皇城里的贵人们最有福气了。”


    沈潆听了,心中不以为然。每年的上元灯节,后宫除了开宴,就是各自在院子里,遥遥望着天空中的烟火,想象街上灯市的盛况,每个人都是孤单的。她做姑娘的时候,还能跟姐妹们在元宵夜走百病,四处跑。成了皇后,却被圈在皇宫里,哪儿都别想去。


    自由这种东西,拥有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一旦失去了,才发现它比爱情,比金银,更加珍贵。


    皇帝是孤家寡人,皇后何尝不是?那深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囚徒。


    到了一品香,裴延下马,先把沈潆抱了下去。沈潆见裴延丝毫没有要帮王倩如下马车的意思,就用团扇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嗔道:“爷就不能有点风度吗?”


    裴延给昆仑使了个眼色,还是昆仑伸手搭了王倩如一把。


    今日一品香,食客盈门,所有的包间都是人。幸好裴延要订房间不难,还订了一个套间,里外隔着门扇,隐秘性也好。易姑姑她们都留在一楼的大堂,昆仑在外头守门。


    裴延在外间落座,沈潆跟王倩如则走到里间,躲在屏风后面。王倩如有点紧张,拿团扇遮着脸,不断地看向沈潆。沈潆做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既然人是裴延推荐的,应该差不了。


    过了会儿,门外响起一个疏朗的声音:“你家侯爷到底有什么事,非要今日拉我来此处?”


    “只不过邀大人喝喝酒罢了。到了到了。”这是青峰的声音。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宋远航被青峰一把推了进来。他穿着蓝色的道袍,头戴方巾,双手背在后面,看着坐在屋内的裴延:“你到底有何事?平时见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恨不得离得远远地,生怕旁人知道我们认识。今日竟然主动邀我来饮酒?有古怪。”


    青峰拉着宋远航坐下,给裴延递了个眼神。他没说来相亲的事,只怕宋远航宁死不从。到时候把人敲晕了,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因此只说是侯爷找他吃酒。


    宋远航面朝着里间的屏风坐下。里间在暗处,从外面朝里面看,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从里间往外看,却十分清楚。沈潆偷偷看了一眼,此人面白,美髯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她拉王倩如的袖子,要她也看,王倩如摇头。她本来就羞死了,对方很显然不知道是来相亲的,一副蒙在鼓里的样子。如果知道了,还不知是什么反应。但她喜欢这个声音。声如其人,说话不急不慢,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你不是旧疾发了吗?还敢找我喝酒?让我跟谁说话,空气吗?”宋远航难得有十日休沐,本打算在家睡个天昏地暗,莫名其妙就被这人的小厮拉出来,十分不悦。


    裴延打起手势:你又不是看不懂手语。


    “看不懂,不记得了,行吗?”宋远航没好气地说道,转头对青峰说,“去拿菜谱来,今日我非要把你家侯爷吃穷了不可。”


    宋远航平日抠得很,自己是决计舍不得下馆子的。遇到同僚请客喝酒,从来都不会客气,像裴延这种靠军功把口袋装满满的有钱人,他更是不会手下留情。


    整个大业,除了民间那些商人,估计最有钱的就要数这位靖远侯了。打一场胜战,上头便赐下数不清的金银和土地,这些年,他打的胜战何止数十场,在西北还做着好几桩赚钱的买卖。谁知道这家伙到底多有钱。


    宋远航叫了满满一桌的酒菜,方才解气。他不知道房中还有其他人,就趁此机会跟裴延说起了正事:“你跟那个高泰真的没有私交?你举荐他入阁,皇上和徐器知道了,以后肯定会盯着他。”


    高泰只是障眼法。裴延道。


    “那还有谁?”宋远航摸着胡子,“不会是谢云朗吧?”


    今次同时要入内阁的,除了高泰,还有谢云朗。只不过谢云朗是有实职的文官,是被将要致仕的吏部尚书推荐上去的,此事朝中还在议论,未成定局。但纵观满朝上下,除了他,也无人可以顶替吏部尚书的位置了。入阁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谢云朗的脾气我知道,就算他入了阁,也不会跟你合作。”宋远航肯定地说道。


    未必。裴延同样肯定。我有他要的东西,我也能帮他。


    “真的?”宋远航凑到裴延的面前,“谢家的人,可不容易被人抓着把柄。说来听听。”


    沈潆跟着青峰学,已经能看懂一些简单的手语。她听到外面聊起谢云朗,便仔细听了听,再看裴延的手势,大概能猜到一点意思。谢云朗要跟裴延合作?裴延手里有他要的东西?她很好奇那是什么。


    裴延没有多说,两个姑娘还在里间听着,聊朝廷的事情便败兴了。


    你年岁已经不小,可有想过再娶?嫂子的事,还没放下?


    宋远航一边喝着酒,一边摇了摇头:“倒也不是。慢慢也就释怀了,生死有命,总不能老活在过去走不出来,她也不愿意看见。可我这两袖清风,家徒四壁的样子,哪家姑娘愿意嫁我?还是自己过清净。”


    如果有,你可愿意看看?裴延又问。


    宋远航故意说道:“那也得看高矮胖瘦,总不能让我娶个丑八怪回去吧?每日看着都要烦死了。怎么,你自己有美妾在旁,就想着给我做媒了?”


    裴延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看向里间,但那儿没有动静,只能看见屏风后面隐约有两个影子在拉扯。宋远航没注意到那里有人,吓了一跳,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敢情今日这还是个鸿门宴?


    沈潆一把拉住王倩如,硬是把她从屏风后面带了出来,对宋远航说道:“宋大人快看看,侯爷的表妹如何?”


    宋远航看到沈潆,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就是裴延传说中的那个美妾。他急忙起身,不敢多看,知道要避嫌。倒是沈潆旁边的少女,虽然用团扇遮住半张脸,但风姿绰约,脸红如霞,他多看了一眼。


    纵然宋远航满腹经纶,也不知自己竟然做了被相看的人,一时结巴,说不出话来。


    王倩如也不敢看他,只是行礼:“民女见过宋大人。”


    “姑娘有礼。”宋远航执手礼。


    沈潆在裴延的身边坐下来,很自然地依偎着他的肩膀轻轻说道:“王姑娘害羞不肯出来,想必是相中了,就看宋大人中意不中意了。”


    裴延摸了抹她的下巴,算作附和。


    宋远航听到,耳朵泛红,几乎能滴血。他也算是个在宦海沉浮了十年之久的人,头一次遇到这种窘境,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外面鼎沸的人声,好像都消失了,只余下眼前女子娇羞的神态。袅袅婷婷,似二月春风。


    过了会儿,王倩如大着胆子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来。既要相看,也不能草草一眼就结束,总要深入了解一下,说几句话,看性情是否相投。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


    宋远航也不敢多看她,在她的对面坐下来,猛喝了一口酒。然后又觉得饮酒不妥,换了茶水来喝,连喝了几杯下肚。


    青峰在旁说道:“宋大人,这是刚烧开的水,不烫吗?”


    宋远航这才后知后觉地大叫了起来:“烫,烫死了!快给我水。”


    王倩如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官做的不小,刚才跟表兄说话也很随意,怎么自己一现身,就变成一个呆子了呢?但她这么一笑,气氛反而没有那么尴尬了。


    裴延和沈潆陪着坐了会儿,等双方能自如地说话,他们双双站起来,准备告辞离去。


    王倩如拉着沈潆的手,示意她不要走。沈潆俯身,在她耳边道:“我们留在这儿不方便。我把易姑姑留下,等灯市开了,你们还可以出去走走。我瞧这个宋大人有趣得很,如果喜欢人家,千万别藏着。为了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着想,这回可别退了。”


    王倩如怕她说出什么更露骨的话来,赶紧松了手,倒希望她快快走了。


    裴延对宋远航倒没有什么交代的。男人的本性就是,如果真的喜欢,不会放手的。


    裴延和沈潆出门,青峰把易姑姑从楼下叫了上来。沈潆吩咐她今日跟着王倩如,易姑姑拍着胸脯道:“姑娘放心走吧,我一定把王姑娘看好了。”


    “也不用看得太好了。”沈潆特意交代道。


    易姑姑了然地点点头。


    出了一品香的正门,太阳已经落山了。街边的灯楼陆续点亮,灯市差不多开始了,路上行人如织,沿街亮如白昼。沈潆的眼睛有些不舒服,闭了下。但好几年没在宫外看过上元灯节,握着裴延的手,兴奋地说道:“我们在街上逛逛再回去,好不好?”


    裴延想到她也是第一年在京城里过上元灯节,孩子心性,还是爱玩,爱热闹。刚好他晚点还要见一个人,便痛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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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沈潆在前面逛摊子, 卖糖人的, 卖古玩书画的, 卖小食的,她拿起什么,青峰就跟在后面付钱。没过一会儿,已经大包小包地抱了满怀。


    她像只蝴蝶一样, 从这个摊子飞到那个摊子,有的摊贩都没看清楚她的相貌,已经一个碎银锭扔了下来。裴延跟在她后面,一声不吭地陪她逛着。都以为是哪个有钱人把家里的宠妾带出来了。


    绿萝拿着一根冰糖葫芦和红菱分着吃,街上的热闹太多,她们已经看不过来了,恨不得多长一双眼睛。


    逛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青峰对裴延说:“爷,时间差不多了。”


    裴延点了点头, 把沈潆拉到面前。青峰说:“爷要去见个人,沈姨娘自己先逛着。昆仑跟着保护你们, 街上人多,小心些。”


    裴延让青峰把整个钱袋都给了红菱,沈潆却把钱袋拿过来,只取出几个碎银子, 又还给了青峰。她今夜玩心大起,已经买了不少东西,再逛逛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否则王氏又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何况她也想回去打听打听王倩如和宋远航的事情如何了。


    裴延也不勉强她, 自己带着青峰先走了。其实他见客的茶楼就在路边,坐在临窗的雅间还能看见街面上的情况。只是今夜人满为患,未必有位置好的包间留给他。


    他们进了茶楼,跑堂带着他们上了二楼,果然每个包间都有人。稍晚一点会有□□的队伍从街市上经过,所以靠窗的位置几乎座无虚席。跑堂把裴延领进拐角的大包间里,这里也是里外两间,但已不临着热闹的主街,而是僻静的小巷,安静了许多,倒也方便谈事情。


    裴延在里间坐下,青峰说道:“我去外面等,等人到了就带进来。”


    裴延点头。今日是上元灯节,百官休沐,就算官员们偶尔在茶楼碰到,一起坐下喝个茶,应该也没什么。他特意选这样人多的地方,就是为了不让旁人起疑。


    过了会儿,青峰把人带进来,道:“徐都督,请坐。”


    裴延坐在里间不动,徐器在外间坐下来。他是标准的武人打扮,个头不高,脸型瘦削,留着络腮胡子。他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西北之变,多谢侯爷帮忙周旋,平息众怒。侯爷所要求之事,我也都已经办妥。只是皇上本就疑心重,我们不该常见面,以免惹来麻烦。”


    他在朝为官,天子近臣,更加小心谨慎。


    裴延打手势,青峰对徐器道:“我们侯爷还想知道一件事,特向徐都督请教。”


    徐器问道:“何事?”


    “当年诬陷我们家老侯爷和世子的,是不是安国公?”


    徐器执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外面街市上的喧闹声不时传来,与此间的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裴延也不着急,他不信徐器不知其中的内情,因此极有耐心地等他的回复。


    “侯爷为何会认为是安国公?”徐器反问道。


    “我们自然有证据。当年从侯府搜出证据的那名御史,从京城调走不久,忽然暴毙。他那个犯了重罪的小舅子,被安国公从牢里保了出来。若说他们之间没有交易,谁会相信?”


    徐器将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何况安国公已经死了,可谓死无对证。侯爷是想帮老侯爷翻案?”


    青峰回头看裴延。裴延坐在阴影里,面容严峻,眼睛看着窗外,亮若天狼星。他点了点头,青峰便回道:“是。”


    徐器叹了声:“当年那件事,我并没有参与,到底内情如何,不敢断言。但如果想要为老侯爷洗脱罪名,光凭猜测,没有实质的证据可不行。何不从那封通敌叛国的信下手?它现在应该还封在宫中的库房里,只要找人进去偷出来,或许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青峰道:“内宫之中守卫森严,库房岂是说进去就能进去的?”


    “这个好办。”徐器大手一挥,“我在锦衣卫里有相熟的小兄弟,能够找到机会进入存放案牍的库房。我将此事交代给他们,应该能成。不过这样一来,侯爷可就欠徐某一个人情了。”


    他向来把利益得失计算得很清楚。西北的事他跟裴延已经算两清了,这桩算是额外的帮忙,自然得讨要报酬。他从来不干没有回报的事。


    “侯爷说徐都督放心,只要此事能够办成,以后有需要侯爷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了。”


    徐器抱拳:“有侯爷这番话,徐某自然不敢不尽心去办。若没有别的事,徐某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


    青峰见裴延没有留徐器的意思,便机灵地说道:“小的送都督。”


    送了徐器回来,青峰进内间,对裴延说道:“当年的事就算跟他有关,他也会想办法把自己摘干净。侯爷真的信他?”


    裴延道:自然不信。但线索已经中断了,如果真的能拿到当年父亲和兄长通敌叛国的信,也许上面能查出别的线索。此外,也无别的法子可想。


    青峰想起那些年在军中,侯爷为了不惹麻烦,甚至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一直背负着罪臣之子的枷锁。直到弘治二十三年那场战役立下大功之后,他才敢说自己是谁。


    “如果真的能将当年的案子翻过来,老侯爷和世子泉下有知,应该也会瞑目了。”


    如今的靖远侯府能够在京城中站稳脚跟,全是依靠裴延的军功。但裴家始终背着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裴延的父兄仍然葬在千里之外的流放之地,不得迁回裴氏宗祠。裴延每每思及此,便不得安眠。每逢佳节,看到家家户户得以团圆,更是如鲠在喉。


    因此他不惜代价,与徐器这种小人合作,也要把当年的事继续追查下去。


    至于安国公……裴延握了握拳头,他虽然死了,他的女儿也死了,但安国公府,要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裴家沉冤得雪的那日,便是安国公府覆灭之时。


    *


    沈潆看到不远处有个摊子挂着很多花灯,花灯底下飘着红纸条,就知道是在猜灯谜。只不过这里猜灯谜的,很多都是小童。他们站在花灯架子下,仰着小小的脑袋,一边看着红纸条,一边写答案。


    其中有个头顶绑着一个小揪揪的男娃娃,不过四五岁的样子,生得十分可爱。他写得很快,可站在一个花灯底下犯了难。别的孩子都有父母或者大人在旁帮忙,他就一个人,也没有人可问。


    沈潆忍不住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看了一下那个谜面。


    画着一个骑驴的诗人,雪上留下几点蹄子印。要打四个字的成语。


    沈潆俯身对小童说道:“踏雪寻梅。”


    小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立刻把答案写了上去,举手道:“我答完了!”


    摊主走过来,拿起他写的答案,一一核对了,然后道:“小公子了不得啊,答得又快又好。这个给你了。”他拿了个虎头灯递过去,那小童欢天喜地接过,向他道谢。


    摊主也觉得他可爱又聪明,还摸了摸他的头,又抓了一把果脯之类的东西给他吃。


    沈潆总觉得这小童眉眼之间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就蹲在他面前问道:“你爹和娘呢?”


    小童一边剥开果脯的纸,一边说道:“爹娘吵架了,姐姐在哭,我自己跑出来玩。你怎么也一个人?”


    沈潆觉得他人小鬼大,捏了捏他的脸:“我跟你不一样。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灯谜的答案?”虽然对她来说不难,但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也并不简单。


    他有点得意:“因为在家里的时候,爹爹常跟我们玩这个,所以我都知道。最后那个,我在爹爹的书房那里见过图,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哦对了,这个送给你。”他数了两个果脯给沈潆,舍不得,又拿了一个回去,把剩下的一个递过去,“你帮我回答,这个是谢你的。”


    沈潆失笑,又推回去给他:“我不吃,你自己留着吧。”


    小童求之不得,全塞进自己的兜里了。


    “言儿。”两人身旁响起一个声音。沈潆背脊一僵,那小童已经开开心心地跑过去,叫到:“爹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谢云朗俯下身子,将他抱了起来,面色温和:“我一不留神,你就不见了。猜你便是到这里来玩猜灯谜的游戏了。今夜街市上人多,切不可乱走。”


    男童乖乖地点了点头,又把赢来的虎头灯给父亲看。他手指着沈潆道:“刚才最后一题我没答出来,幸亏这个姐姐帮忙。”


    谢云朗这才顺着他的手势,看向一直蹲在地上的姑娘。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却做妇人的装扮。明眸皓齿,容貌甚是出众。衣着鲜丽,布料质地上乘,浑身上下有不少值钱的首饰,看样子是出身于大户人家。


    “稚子无知,多谢姑娘。”谢云朗颔首道。


    沈潆慢慢地站了起来,看向站在灯火下,长身而立,容貌俊美的男子。时隔多年,他身上早已没有那种意气风发的少年傲气,取而代之的是岁月给予的沉稳和内敛。他眉目之间风采依旧,但却有种化不开的惆怅和漠然。大概久在官场,也已经有了上位者独有的威严。


    辗转多年不见,他已不是他,而她也不再是她。


    沈潆心中万千感慨,思绪被周遭嘈杂的人声和明亮的灯火淹没。她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要离去,忽然看见高南锦牵着一个女孩走过来,笑道:“这不是沈姨娘吗?这么巧。”


    她好像故意要点破沈潆的身份。


    上回在谢家的别院,谢云朗并未见到沈潆,因此不知她就是靖远侯新纳的那个妾室。高南锦之所以这么紧张,因为她跟先皇后同名。但除此之外,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个人淡如菊,一个灿若烟霞,完全不会联想到一起。


    沈潆对着高南锦行礼:“妾身见过谢夫人。”


    高南锦走到谢云朗的身边,挽着他的手臂说道:“你怎么一个人在看灯会,侯爷没有作陪吗?哦,忘了向你介绍,这是我的夫君,吏部侍郎谢云朗。上回你们没有见到。”


    沈潆忽然意兴阑珊,说道:“侯爷有事,我正要打道回府,就不打扰谢大人和夫人的雅兴了。”


    她转身离去,情绪已经隐藏得很好。他们的这个男孩子,她只在洗三的时候见过,那之后就没再见了。眉目熟悉,是因为男孩儿长得真像父亲。她是个局外人,这些过往的人和事,已经和她再没有半点关联。


    她走后,高南锦对谢云朗说:“上回我在别院见她,完全不是今日的模样。如果不是长得太漂亮,很难注意到。今日却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见到。她跟阿潆,当真是不一样的。”


    谢云朗皱眉,不想再听她提起那人,又在两个孩子面前起争执,因此只道:“孩子们不是想去正阳门看鳌山下的表演吗?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快走吧。”他转身,高南锦牵着女儿的手,追了几步,走到他身边,问道:“夫君是如何会跟她撞上的?”


    “凑巧而已。言儿在答花灯,她看见帮了个忙。”


    男孩儿适时地补充道:“是踏雪寻梅哦!我在爹爹的房里见过那幅画,一时没想起来。她看一眼就答出来了。”


    孩子无心之言,却让父母之间的隔阂又一次被放大。


    高南锦扯了下嘴角:“夫君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上回我从宫里回来之后,一直等你开口来问我。你不是最关心……”


    谢云朗闭了下眼睛,眉间已有愠色:“你非要趁着现在胡搅蛮缠吗?我说过,我要查的事情,自己会求个明白。”


    他怀中的男孩看见父母又要争吵,扁了扁嘴,低下头,更紧地抱住手中的虎头灯,泫然欲泣。女孩儿也摇了摇母亲的手,恳求道:“娘亲,爹爹难得不当值,我们去看花灯好不好?”


    高南锦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她自己也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也许从得知他是因为那幅画才娶她开始,妒忌已经蒙蔽了她的心。作为丈夫和父亲,他并没有任何失职之处,人心是无法掌控的,是自己一直在试探和挑战他的底线。因为她知道,自己赢不了那个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赢了。


    “走,我们去看花灯。”高南锦对着女儿笑道。


    “走咯,看花灯咯!”男孩儿高兴起来,举起双手挥舞着。任旁人看来,这一家四口都是男才女貌,其乐融融的。


    啊,今天写不完了,为了避免太晚,先更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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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沈潆往前走了几步, 满街的灯火仿佛都变成明亮闪烁的光点, 路上的行人如同静止的画面一样。她从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清醒, 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完全不同的人。


    无论裴章,高南锦还是谢云朗,他们的生活没了自己,都还在继续向前。而她也应该往前走, 再也不要回头去看。


    红菱和绿萝刚好寻过来。红菱松了口气:“姑娘,我们一转身您就不见了,害奴婢担心。”


    沈潆笑道:“我都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会丢了不成?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准备回去吧。”


    “刚才过来找姑娘的路上,听他们说游.行的队伍马上就要过来了。现在道路拥堵,不如我们看了再走?”绿萝提议道。


    她的话音刚落, 震天的锣鼓声已经到了眼前,百姓们纷纷避让到道路的两侧, 让表演的队伍能够顺利地通过。


    绿萝拉着沈潆挤到最前面,最先过来的是一群踩高跷的艺人, 他们有的手执巨大的扇子,步伐稳健。有的则时不时从嘴里喷出长长的火龙,还有的在表演高空抛物,引得道路两旁阵阵的叫好声。紧随他们后面的是各地敬献到京城的花车, 装饰着五颜六色的彩灯,有麻姑献寿,八仙过海, 天女散花等等各有特色。上面有人表演杂耍,还有唱歌跳舞的伶人,彼此争奇斗艳。


    这些代表各地的花车,有向天子禀报海内安康,五谷丰登的意思。因此集结了各地的能工巧匠,花样百出,看得人眼花缭乱。


    沿街的百姓们不停地拍手叫好,有为精美的花车喝彩,还有为上面精彩的表演助兴。还有百姓向喜欢的花车投掷花朵,追着自己家乡的花车走,场面热闹非凡。这一派盛世的景象,在裴章登基之后才终于重现。


    沈潆看了会儿,转头对两个丫鬟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她们从人群中退出来,离开主街,人便没有那么多了。沈潆正要去找裴延,恰好看见街边的巷子里,有个姑娘被两个登徒子拦住。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沈浵。


    其实沈浵很早就看见了沈潆,一直被小周氏和沈光宗拦着。后来游.行的队伍经过,他们的马车不得不停下来。沈浵趁着小周氏不备,自己跑出来,想要来找沈潆,教训她两句。


    前些日子,裴章把沈光宗叫进宫里,表示要给沈浵另外择婿。他也没明说是皇后在世时另有安排,沈光宗自己瞎打听,得出的结论是,靖远侯宠爱府里的妾室,拒婚不娶。


    沈浵本来已经认命了,那日在谢家别院虽只是匆匆一瞥,但靖远侯也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相反还十分英俊。反正京城里人云亦云的事情多了去,也不能全信。谁知在她接受以后,婚事又有了波折,自己因为一个妾室被拒,她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可方才她看到花车经过,街上热闹的景象,想起那年进宫陪长姐过上元节时,责骂一个宫女,被长姐抓到面前训话。长姐说,人要懂得知足,也别因为自己是上位者,就去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她生来就是安国公的女儿,皇后的妹妹,出身已经比旁人高贵优渥许多。就算婚事不能自主,那也是生在富贵人家的无奈。像当初长姐的婚事,又岂是她自己能够决定的?


    思及此,她忽然释然了。觉得没必要跟一个小小的妾室过不去。靖远侯娶谁不娶谁,难道是一个妾室能够左右的?她去找人家麻烦,反而自降身份,丢了安定侯府的脸。她正打算回去,怎知孤身一人,被两个登徒子给盯上了。


    “你们想干什么?”沈浵退后一步问道。


    登徒子面带微笑,见沈浵衣饰不凡,又落了单,笑得淫.邪:“哥儿几个手头紧,想向姑娘讨点钱花花。”


    沈浵道:“我出来得急,没带钱。你们放了我,我自会叫家人给你们。”


    登徒子失笑:“姑娘莫不是以为我们傻?放了你,你回头就把官兵叫来,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姑娘既没有带钱,我们也不为难你,只要把身上值钱的首饰留下来就可以了。”他说着,跟同伙包围上来,伸手就要去拉扯沈浵头发上的黄金缕。


    “你们干什么?不准碰我!快来人啊!”沈浵大叫起来,可她的声音被街上的热闹尽数淹没,根本传不出去。


    “昆仑,过去帮忙!”沈潆看不下去,回头叫道。


    昆仑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了那巷子一眼,不知是要听侯爷的命令,还是听这个沈姨娘的命令。沈潆见昆仑杵着不动,自己卷起袖子冲了过去。她是护犊子的个性,就算已经不是沈浵的长姐,也见不得她受欺负。


    红菱和绿萝都拉不住她,只能跟她共同进退。


    沈潆跑到沈浵的身边,随手拿起巷子旁边放置的一个大竹筐,朝那两个登徒子砸了过去。那竹筐里装着一些废品,砸了登徒子满身。可她的力气小,那力道就跟饶痒痒一样,根本震慑不了他们。


    登徒子看见又来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觉得今夜真是撞了大运,两个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你来做什么?”沈浵瞪眼问道。


    沈潆不回她,只朝身后喊:“昆仑,你再不过来,我有个闪失,你怎么向侯爷交代?”


    昆仑一看情况不好,这才走过来。他的个头高,站着就像堵墙,吓得那两个人往后退了退,一时不敢上前。


    “哪,哪来的怪物!”登徒子喊道,还在虚张声势。


    “好可怕。”另一个人瑟瑟发抖。


    “吼!”昆仑发出一声低吼,那两个登徒子吓得跌在地上。


    “壮士饶命啊!”他们往后挪了几步,再顾不得什么如花似玉的姑娘,爬起来就跑了。


    沈浵松了口气,看向身边的沈潆,没好气道:“我可没叫你来救我,我不会谢你的。”


    沈潆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也没放在心上,只对她说:“以后出来,身边至少要带两个丫鬟。若不是我恰好路过,你可想过后果?”


    沈浵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妾室,竟然还敢教训她,可气势却不自觉小了一些:“他们只是要钱财……”


    “幼稚!这里僻静无人,你能保证他们抢了东西就会乖乖离去?万一起了歹念,你怎么办?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管你是王孙贵女,还是平民百姓,面对危险的时候都一样。记住我的话。”沈潆骂完,才发现自己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匆忙转身,想要离去。


    “喂!”沈浵叫住她。


    沈潆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她整个人陷在街边的灯火里,轮廓明媚又有种特别的温柔。那一瞬间,沈浵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长信宫里的长姐。等她闭了闭眼睛,再仔细看去,分明还是那个妾室,根本无法跟她高贵的姐姐相提并论。


    可她们说话的语气怎么那么像?如果长姐能活过来,应该也会像这样狠狠地骂她一顿吧。


    都怪今夜的灯火,太亮了,刺得她眼睛发酸。


    沈浵开口道:“我刚才本要去找你,狠狠地骂你一顿,因为靖远侯竟然为了你推掉与我的婚事。可你救了我,还骂我,让我想到了去世的长姐。她真的是这世上,最好的姐姐。你的话我记住了,以后我也不会找你的麻烦……我们之间就算扯平了。”


    沈潆听完,不发一言地离去。心里有一股暖流,逐渐涌遍全身。她在那一世还不算活得太失败,至少还有人念着她。只是她能为沈浵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以后的路,要靠她自己走下去了。


    沈潆走到主街上,发现裴延和青峰就站在那儿,也不知呆了多久,叫到:“侯爷?”


    游.行开始之前,裴延和青峰就从茶楼里出来,准备找沈潆她们了。可街上的人太多了,拥挤不堪,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就想退到僻静的地方等一等,怎知恰好遇见了沈潆救下沈浵的那一幕。裴延原本还不知道沈浵的身份,听她说话之后,就明白她是安定侯府的人,安国公之女。周身顿时升腾起杀伐之气。


    此刻,他仿佛没听见沈潆的问题,目光盯着那边沈浵离开的方向,拳头在袖中握紧。今夜他向徐器求证,得出的结论与他先前的猜测几乎无二。


    他的父兄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凄苦地死在了流放地,遗体无法迁入祖坟,至今还难得以安息。他的姓氏,在他前面的人生里,没带给他任何荣华富贵,而在他投入军中最初的岁月,他甚至不敢跟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出身和姓名,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搭上性命。


    他从最低等的行伍开始,被人训斥,打骂,像猪狗一样的对待,毫无尊严。他痛恨那些施暴的人,更痛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本可以在乡间,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就算没有富贵可享,也不用活得猪狗不如,还要去走一条漫长的复仇之路。


    如今,他终于可以抬头挺胸地走在大街上,抬手间便可以号令千军,也终于知道曾经的屈辱都是拜安国公所赐。但他不可能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下手。安国公这狗贼为了权势,为了扶持裴章,竟然诬陷裴家。终有一日,他要讨还回来。这家人,还活着的,一个都别想幸免。


    沈潆觉得裴延不太对劲,以前他不说话的时候也吓人,但不至于整个人都杀气腾腾的,好像眼前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举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却面无表情地往回走了。


    “侯爷这是怎么了?”沈潆不解地问青峰。


    青峰叹了口气道:“刚才那个是安定侯府的姑娘吧?沈姨娘以后离这家人远一点。”


    “为何?”沈潆更加疑惑。


    青峰觉得侯爷自己的事情,要说也应该由侯爷自己说,自己不该多嘴,因此没有再说下去。


    回去的马车上,裴延和沈潆各坐一边,各怀心事。沈潆偷偷看了裴延几次,不知如何开口询问,青峰刚才的话始终萦绕在她心头。若是旁人,她听一听也就罢了,偏偏是她曾经的家人,她不可能不在意。为何要离沈家的人远一点?青峰话里,分明有别的意思。


    “侯爷。”沈潆开口叫到。


    裴延抬眸看向她。她只是心善,出于道义,救了那位沈姑娘,他也没办法怪罪。


    “为什么青峰不让妾身接近安定侯府的人?”


    这是他们裴家的事,裴延并不想把沈潆牵扯进来,因此只是摇了摇头。


    沈潆爬过来,伸手抓着他的手臂,坚定道:“妾身想要知道。”


    裴延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写到:为何想知道?


    沈潆违心地说:“关于侯爷的一切,妾身都想知道。我们之间,应该信任彼此,不应该有秘密,不是吗?”


    裴延看着她,她的表情十分认真,就像说要听他开口说话的那次一样。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击溃他的心防,大概是因为她的长相和气质太过温柔无害,裴延很难拒绝她。


    他抓着她的手,抚平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到:安国公是我的杀父仇人。


    最近的剧情写不快啊,也写不顺,今天换了几个稿子了。


    等我理顺了再多更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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