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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泊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二十一章


    沈潆被裴延带出谢家的别院,直接塞进了他坐的马车。沈潆觉得不妥,刚从马车里探出个头,想说话,又被裴延强行按了回去。


    她无奈地坐在马车里,四处看了看。这马车十分高大宽敞,不像她现在的马车一样,还要小心碰到头。底下铺着毡毯,四壁也都做了保暖的措施。放置一张书案,几个迎枕,还绰绰有余。


    沈潆坐在角落里,想着一会儿裴延上来,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在她短暂的生命里,只跟一个男人朝夕相对过,那就是裴章。裴章跟她在一起的前几年,戴着面具生活。等到登基之后,便撕了那面具,露出本来的面目。


    他们都说圣心难测,但其实沈潆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


    他是厉王时,误以为他单纯,后来他是皇帝,懒得再花心思。


    裴延跟他不太一样。这个男人说复杂,其实也不太复杂。战场上如何沈潆不得而知,几次接触下来,感觉到他为人处世似乎很简单。就是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你招惹我,我便挥拳相向。


    刚才他教训霍六的样子,就像小时候沈光宗和沈浵打架。


    沈潆无奈地摸了摸额头,外面有动静,似乎是什么人从别院里出来了。她轻轻撩开车窗帘子的一角,看到沈浵站在别院前。


    裴延还来不及上马车,于是跟沈浵打了个照面。但他只看了一眼,完全没放在心上,敛衽上车,随后吩咐昆仑离开。


    沈浵站在原地,没回过神来。那男人气场强大,眼睛明亮得仿佛星辰,却又看不出丝毫情绪。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总觉得他似曾相识。仔细想想,原来是跟皇上有种说不出的相似。一样深藏不露,难以捉摸。


    她怔怔地自语:“这个人是谁……?”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京中的达官显贵,如此人物,她怎会没有见过?


    “妹妹,你在这儿!”身后传来一声,沈光宗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我刚才想去找你,你怎么先离席了?”


    沈浵冷哼道:“那些人说长姐的坏话,我听不下去,自己先出来了。”


    沈光宗的表情讪讪的:“长姐已经不在了,她在的时候,那些人尚且轻慢无礼,何况现在?都怪我没用,保不住父亲的爵位,但你也不用跟她们置气。对了,我把靖远侯带来了……他们说看见他带着妾室出来,你在这儿可有看见?”


    沈浵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莫非刚才那个就是靖远侯?他不常在京中露面,所以她不认识。原来靖远侯根本不是传闻中形貌丑陋的老男人,而是如此伟岸英俊。


    沈浵的脸微微有些发烫,提着裙子道:“我先回去了。”


    沈光宗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还一副受了气的模样,怎么转瞬之间,像害羞了?


    女儿家的心思,真是难猜。


    他还不知怎么向宫里回话呢。


    *


    马车进入山道,十分通畅,不如上山的时候拥挤。夹道的树枝拂过车窗,发出凌乱的杂响。来的时候,沈潆都没发现这山道上有好些伸到路面的树枝,怪碍事的。


    她坐在角落,刚才裴延上来的时候,她自动地往角落里缩,让他过去。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车声辘辘,格外清晰。


    裴延不开口,沈潆也不知道他是嗓子没好,还是对着自己无话可说。只能把头埋在臂弯里,装作在睡觉的样子。


    这样可以避免尴尬。


    那次他亲吻她的时候,两个人仿佛靠得很近。可这样无言相对的时刻,又像是陌生人。这种感觉很奇怪,若即若离,似远似近,他好像也拿捏不准同她相处的分寸。


    过了会儿,裴延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他好像过来,一只手伸到她的手臂底下。她看见他的大掌里躺着一包类似果腹的东西,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


    裴延蹲在她面前,见她不接,拉起她的手掌,在她掌心迅速写道:甜的,压惊。


    他的力道很轻,手指甲修剪得很平整。沈潆的手心被划得痒痒的,忍不住往回缩了下,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他以为自己呆在角落里,是被霍文进吓到了?


    “我没事。”沈潆心中对他这样哄小孩的方式不以为然,但还是把果脯收下,放了一颗在嘴里。这是京城老字号的果脯,她入宫前也很爱吃。


    “多谢侯爷,很甜。”她笑着说道。


    裴延看到她笑,放心了些。上了马车后,她一直没有动静,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就怕她胆子小,再被霍六吓出个好歹来。


    沈潆尝到小时候的味道,放松了些:“侯爷的嗓子还是不舒服吗?为何总是不说话?”


    原本轻松的气氛,好像因她这一句话,陡然变了。


    裴延的眉眼间闪过郁色,拿不准是据实相告还是继续说谎。他并不喜欢骗人,但一则有些自卑,不想把自己的缺陷暴露于人前。二则他无法过去心里的那道坎。


    他刚受伤那会儿,也没有到不能在人前说话的地步。直到某日,他看到一个小姑娘在家附近扑蝶,摔倒了,忙过去扶她。小姑娘前一刻还笑得灿烂,听到他说话后,吓得哇哇大哭,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村里的大人们围过来,纷纷指责他。


    那之后,他尽量不在陌生人面前开口了。


    沈潆看到他纠结的表情,暗自奇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问题,有这么难回答?


    马车晃了晃,她扶着马车壁才能坐稳。等待的时间有点久,久到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重新拉过沈潆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从前嗓子受过伤,说话困难。


    沈潆没想到是这样。他写下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黯淡,一笔一划,好像把伤口给人看。那应该是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就像她不愿意再跟过去的人和事纠缠。


    她终于明白那日他找人替代,应该是怕被她发现这隐疾,自卑感作祟。相处日久,了解越深,秘密越无所遁形。


    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打算跟她有过多的接触。


    “侯爷没找大夫看过吗?完全无法发出声音?”沈潆又问道,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盯着他的喉咙。以裴延的身份,找个好大夫不难,这伤应该是挺棘手的。如果他无法说话,战场上又是如何指挥别人作战的?


    毕竟要下军令,还要讨论战术,无法说话会是个很大的障碍。


    沈潆猜测,他能瞒过其它人,却瞒不过天子。当初裴章想收回他手中的兵权,大概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两军交战,主将的任何弱点,都有可能成为对方攻击的漏洞。若不是他镇守的山西和陕西固若金汤,裴章早就换将了。


    裴延继续写道:声音受损,难在人前开口。


    原来可以说话。沈潆莫名地松了口气。她进了侯府,今后的出路全都押在这个男人身上,不得不为将来打算。


    现在大业还需要他,所以就算他不能说话,暂时也不会有大的问题。但以后就很难说了。


    裴章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就算她与之同床共枕多年,都无法得到他全然的信任,更别说一个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竟然不是他的亲信。早晚,他会按捺不住,为了巩固王权,而对裴延下手。到时候这隐疾就会像一支暗箭,射向裴延的后背。


    沈潆想帮帮裴延,但又不能叫他起疑,默默思考对策。


    裴延注意到面前的人,忽然变得安静,眼神中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


    人遭逢巨变,经历复杂,才会显露出矛盾的性格。据他所知,沈家三姑娘一直安分守己,深居简出,沈家的家境从她出生前就不好了,一直也没什么改变。除了几个月前的那场意外。


    一次生死,真的可以叫人性情大变,甚至连想法,处事风格都变得大相径庭?


    裴延正想着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沈潆道:“妾身想和您说话。”


    裴延微愣,然后写到:你会害怕,甚至厌恶。


    “侯爷不试试,怎么知道妾身会害怕?妾身想听您的声音。”沈潆不放弃,执着地看着他。裴延肯告诉她实情,说明在他的眼中,自己已经不算个外人。那她就可以尝试做更多的努力。


    裴延见她表情认真,不像开玩笑。在她期许的目光中,抬手按着自己的喉咙,尝试发音。


    沈潆不禁握着他的一只手道:“没关系,万事开头难。”


    裴延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很多年以来,没有人关心他是否能说话,只要能交流即可。连他自己都认为,不能正常说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喉疾治不治都无所谓。可现在有人愿意听他的声音,并且鼓励他开口,他忽然想像个正常人一样。


    “你,真的,不怕?”裴延艰难地开口。


    他的声音暗哑,几乎破碎得不成腔调,犹如被火烧焦的枯木。乍听之下,的确有几分骇人。但沈潆并不是普通人,她经历过九王夺嫡的惨烈,内心强大。那时候的京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连夜里府门前的铜环被人敲响,都如同催命符一般。


    那些死人堆里传出的凄厉悲鸣,摧人心肺,比这恐怖万分。


    “不怕。”她说道,“会有办法治好的。”


    抱歉,这章写的时间比较长,更新晚了。


    我看评论,有大佬提到谢延,谢南郎,男主和男配纷纷表示,我们不叫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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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裴延听她的温声细语,好像一场落在江南的雨。其实他没去过江南,只在诗文里念过: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谢太傅曾说,柳永的这首《望海潮》,把江南的美写到了极致。


    那时他还想,有朝一日定要去江南,看看这样的水土会养育出怎样的人。现在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他伸手放在沈潆的脸侧摸了摸,一下把她抱到了怀里。心口暖暖的,似乎被某种东西填满。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这种感觉让人心情愉悦,暂时忘记了烦恼。


    从没有人在乎过他的喉疾,他对能不能治好也不在意。有人与他同行或者中途离开,他都不甚在意。可忽然有一日,这个人出现,莫名地闯进他的生命里。他甚至都来不及做出接受或者拒绝的反应,她就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他忽然希望这样的时间能长久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裴延低头问道。嘴唇碰到她乌黑的发髻,那上面散发着某种不知名的花香。


    沈潆没想到裴延会突然抱自己,双手垂放在身侧。她很久没跟人靠得这么近,有点不适应。但这个怀抱温暖而宽阔,好像能遮风挡雨,不像宫里,空荡荡又冷清清。


    他的声音,其实听习惯了,也不可怕。


    “我叫沈潆。”她说道。女子的闺名除了家人,外人很难知晓。对外只称呼一个排行,等嫁人了,则只有姓氏。


    “哪个潆?”裴延又问。


    沈潆学他的样子,在他的手心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道:“潆,解释为水流回旋的样子。大概江南的女子,为了吉利,名字里头不是带草就是带水。”她自嘲地补充了一句。自己和沈家三姑娘是两者全占了,下场却都不好。


    裴延默默地把这个字记在心中。


    “乳名?”他又问。


    沈潆觉得他有些得寸进尺,除了问闺名,还想知道乳名。女子的乳名,是父母或丈夫才能唤的。裴延是她的男人,但不能称之为丈夫。她只是个妾,连与他同坐一辆马车都要避讳,将来会有另一个女人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边。她可以帮他,试着取悦她,却不敢错付真心,更不敢痴心妄想。


    她的心,交付过一次,但在那人的身上荒芜了,早已经寸草不生。


    裴延见她不回答,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无声地催促着。


    沈潆淡淡道:“我没有乳名。”


    她的乳名连裴章都不知道,怎么可能随便告诉一个男人。


    裴延本能地不信,但感觉到她情绪上的冷淡和抵触,没再追问。他发现她对人始终存着一份戒心。这份戒心对于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来说,着实重了些。但她身上的矛盾和蹊跷的地方太多,这个也不算什么了。


    “妾身有些累,想睡一会儿。”沈潆怕他再问什么,胡乱找了个借口。


    裴延不喜欢强人所难,索性就放开手。沈潆自己坐回角落里,头靠在马车壁上,闭眼休息。


    裴延看了看她,坐到矮桌后面去了。


    一路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反而容易入眠。梦中纷繁的光影和久违的那些面孔,犹如走马灯一样闪过。沈潆回忆起那时继母入宫,说父亲病情反复,想请个御医去府上看看。她让玉屏去找最好的御医,御医回禀说父亲生的不是大病,好好休养即可痊愈。


    可一个月后,父亲突然辞世。她回家奔丧,怀疑是继母下的毒手。她支开弟妹,在父亲的灵前质问继母,好好的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继母跪在地上,指天发誓,说若做过对不起父亲的事,就不得好死。继母还再三求她不要再追究,父亲是真的病死的。


    她不信。


    “侯爷,到了。”昆仑在外面说道。


    裴延拍了拍沈潆的肩膀,算作提醒,自己先下车。


    沈潆睁开眼睛,抬手遮了下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她发现身上有个东西滑落,像是一件宽大的披风。她分明没睡熟,不知他究竟何时把披风盖在了自己身上。大概动作极轻,所以才没发觉。


    披风上有她的温度,还有男人身上很淡的味道。


    她将披风轻轻放在一旁,弯腰出了马车。裴延果然只穿着里衣站在外面,军旅之人,往往不太修边幅,更不在意往来路人的目光。见她出来,伸手把她半抱了下来。


    沈潆落地之后,马上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她不习惯这样光天化日,当众搂搂抱抱的,实在有辱斯文。而且她是姑娘家,需要矜持,不能像他一样我行我素。


    裴延对她的退避有些不悦,但想到这是在外面,姑娘家脸皮薄,自然也能理解。


    昆仑默默地看了两人一眼,驾马车到后面的马厩去了。这个妾室看来很不简单,短短时间内,似乎已经得到侯爷的青睐。若不是青峰之前仔细查过,这姑娘的确身家清白,他几乎要怀疑是对手使的美人计。


    他不会插手管侯爷的私事,对于汉人所谓的礼节也不在意。只是现在内忧外患不断,得加倍小心。幸好侯爷是个有分寸的人,一个女人还不至于影响到他对大局的判断。


    今日在别院,那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侯爷若想要回兵权,只有两条路,一是跟徐器合作,一是娶了皇上指定的女人。二者相比,显然第二条路要容易得多。


    裴延站着不动,沈潆也不能自己拔腿走掉。她想着,或许裴延在等自己先开口,多少做做样子,请他去偏院喝一杯茶。这时,府里出来一个小厮,附在裴延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裴延听完,对沈潆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有事,先到府里去了。


    那小厮是宋远航派来的,二人到了书房,小厮说道:“大人要小的来传话,事情又查到了些进展。当年诬陷老侯爷和世子通敌叛国的文书,是由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搜出来的。那个御史已经死了,但大人查到他的小舅子曾在那段时间犯了重罪,后来被安国公保出来的。”


    裴延点头。安国公肯定跟父兄的事脱不了关系,重点是裴章是否知情?若裴章知情,还要把沈氏嫁给他,岂不是让他娶了仇人之女?安国公人虽然死了,但自古父债子偿,这沈氏女他是绝对不能娶的。


    那么,想要回兵权,只剩下跟徐器合作这一条路了。


    裴延拿出纸笔,写下几行字,交给那小厮。


    小厮展开看了看,对裴延说道:“小的会把您的意思告诉大人。告退。”


    裴延等他走了,仰靠在椅背上,一时也没有头绪。他想报仇,但仅凭这些证据,无法证明安国公就是害他父兄的元凶。而且安国公人已经死了,相关的人也大都不在了,很难追查下去。如今的安国公府已是安定侯府,除了沈光宗便只剩两个女人,他若赶尽杀绝,跟当年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没什么两样。


    而且安国公,很可能也是个替罪羔羊。


    这个皇帝啊……裴延虽不知道安国公到底是怎么死的,但所有人仿佛都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走到指定的位置,或者利用完了之后,就被丢弃。果然要够狠心,够会算计,才能坐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


    他重新坐好,用镇纸铺好一张黄纸,提笔写下:徐都督亲启……


    *


    夜晚,内宫已经落锁,各宫的宫灯陆续点亮,灿若星河。蒹葭宫的灯火最明亮,天子今天又赏赐了不少好东西,还赐了一桌宴席。徐蘅请了相好的几个嫔妃来共食,宴席方散,嫔妃们告辞,各自回宫。


    徐蘅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小腹微隆,身形仍是苗条。她扶着女官走到暖阁里休息,倦倦地倒在榻上。


    “看来皇上今日还是不会来。”


    女官连忙安慰:“前朝事务繁忙,皇上少来后宫。而且娘娘怀着身孕,不大方便伺候。”


    徐蘅一只手撑在脑侧,微微笑道:“那人不在,他是少来后宫了。从前他总是点卯一样地往长信宫跑,哪怕那人跟他吵几句,也是好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女官摇了摇头。她知道娘娘不是要她真懂,只是寂寞了,想找个人说说话,听着就好。


    “因为整座皇宫,只有那人没把他当天子。你又知道为什么他对我格外恩宠?”


    女官连忙回答:“娘娘天姿国色,温柔体贴,自然能得圣心。”


    徐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天姿国色就算了吧。那些个嫔和美人,姿色在我之上的,大有人在。我只是听话,恰好又有父亲在外筹谋。皇上要拿我当幌子,让我做坏人,我都心甘情愿地替他做了,所以他才宠我。这深宫里头,谁也不容易。死了的那个,倒也是个解脱。”


    女官还是没有听懂,也不敢议论天家的事。若不是今夜娘娘没有饮酒,她都要以为她喝醉了。


    徐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胎儿一天天长大,她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她从来没有想过长信宫之位,也知道皇上不会把那个位置给旁人。她只是害怕,怕安国公的下场,谢家的下场,变成徐家的将来。九王夺嫡的事对皇上的影响太大了,这个孩子一旦降世,若是个皇子,可能就会成为徐家的催命符。


    父亲想要兵权,但皇上从来没有给过。皇上不信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所以父亲写信告诉她,想跟靖远侯合作。只有兵权,才是他们的保障。万一将来皇上翻脸无情,他们还有条退路。


    她从来都不信,帝王家有什么真感情。嘉惠后不过那个下场,更何况她。


    “你不是说谢夫人递了帖子,想要见我?叫她明日来吧。”徐蘅对女官说道。她跟高氏没什么交情,不知她为何见自己。只听说高家跟沈家定了亲,还有个表妹去给靖远侯当了妾。


    她刚好问问高氏,可知道那个表妹是何许人。


    今天刚接到编辑的通知,星期四入v,因为入v当天要三更,所以把剧情稍微调整了一下,更新又晚了……抱歉。


    明天不会更新,星期四下午三点开始第一更,入v后会给大佬们发红包,感谢大佬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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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同样的夜晚, 侯府的偏院里, 沈潆刚刚沐浴完毕, 坐在铜镜前梳洗。


    今夜有些寒冷,这个屋里没有地龙,只能靠炭盆取暖。沈潆缩成一团,还好从家里带了个手炉, 塞在裙下,能够暖暖身子。


    红菱挽着她的长发,用崭新的象牙篦子梳着,赞道:“姑娘的头发养得真好,像绸缎一样,手都握不住。”她这么说也想转移姑娘的注意力。


    旁边的绿萝凑过来,嘴里还啃着没剥开的栗子, 含糊道:“姑娘以前的头发不好吗?”


    红菱推了一下她的脑袋:“姑娘天生丽质,以前也好。现在是更好了。”


    “哦。”绿萝显然对吃的更有兴趣。吃着东西能够生点暖意。


    沈潆听罢笑了笑, 生在富贵之家,衣食无忧, 自然更懂得保养。京城里头的胭脂水粉,玉露香膏,哪家的最好,她门清。现在吃的用的, 虽然比不得以前讲究,但也是现有条件下能做到的最好了。


    易姑姑拨了拨炭盆里的木炭,呵着手过来:“这偏院没有地龙, 晚上委实有点冷。你们给姑娘加件带毛的披风,再加床被子。明日我再去问问,看能不能加几个炭盆,用点银灰炭。”


    绿萝连忙拍掉手里的栗子屑,去衣箱子里翻腾了。


    易姑姑对沈潆说:“姑娘先别忙着睡,晚点侯爷可能会过来。”


    红菱梳头发的手顿了顿,望向沈潆。沈潆低头专注涂抹着自己的手背,仿佛没有听见。


    白日在谢家的别院,沈潆被裴延带走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易姑姑她们晚下山,周遭都在议论此事。本来沈潆从头到尾没出风头,无人在意她,顶多觉得是个漂亮的花瓶。后来裴延为了她跟霍文进起了冲突,那些好事的夫人们才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只是好奇地问两句,有的则酸不溜丢的说,这个妾室了不得,让堂堂靖远侯为了她在外头争风吃醋,以后主母入了府,少不得要给她脸色。


    红菱和绿萝两个都是不经事的丫鬟,这种事只有易姑姑听进去,才明白其中的道道。


    “姑娘别怪我多嘴。依我看,侯爷是性情中人,咱们以后的日子还得仰仗他。侯爷对姑娘在意是好事,姑娘得想法子拢住他的心才行。趁着府中如今没人,赶紧生个庶长子,下半辈子至少有依靠。”易姑姑语重心长地说道。她明白姑娘的性子,人是个通透的,但心气儿高,在感情上有点迟钝。


    高门里头的事,易姑姑是懂得的。公侯之家跟普通人家还不一样。庶长子的身份很高,如果以后正室无出,母凭子贵,要是正室早逝,姑娘也不是没有扶正的可能。当然这一切全凭侯爷的心意。


    沈潆知道易姑姑的忠心,道理她都明白,可她出生就是安国公嫡长女,后来是厉王妃,最后是六宫之主。到死为止,都无需她去谄媚邀宠。从前她是不能生,倘若她生出个儿子,那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孩子,东宫太子都当得。如今要她在后宅之中,争一个庶长子,实在是憋屈。


    但憋屈归憋屈,身份变了,她拉不下面子也好,心里有坎也罢,总得努力去适应。


    “绿萝,我饿了,来,给我弄两个栗子吃。”沈潆走过去,大大方方地坐在炭盆旁边。


    侯府有专门的大厨房,但不允许私灶开火,避免走水。所以饿了只能自己想办法,府中的下人也不会专门为一个妾室半夜起来弄东西吃。


    绿萝应了一声,赶紧过来:“姑娘,这东西其实没那么好吃……”


    沈潆忍不住笑,招呼易姑姑和红菱都围炉而坐:“不好吃也没关系,能填肚子就行。不然饥寒交迫,不是太惨了?这院子里就我们主仆四个,横竖也睡不了觉,不如一起说说话。说各自家乡的美食,怎么样?”


    绿萝听到吃的就高兴,盘腿坐在沈潆的下手,开始说起来。


    “有一回济南府的藩台家里办喜事,他家就分了很多的煎饼,面饼薄得像蝉翼,又大得像茶盘,入口特有嚼劲,香气四溢,简直天底下第一!”绿萝伸出大拇指夸赞。


    藩台便是布政使,山东的这位孔布政使家里的煎饼的确有名,裴章说当年吃过,念念不忘,连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沈潆还曾想过,等这位藩台进京述职的时候,问他讨一张饼吃。


    红菱和易姑姑听得垂涎三尺,也都坐下来,开始说各自家乡的美食。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沈潆的心情在谈笑中舒畅了很多。今日见到高南锦和沈浵,触到她一直回避的过往。她努力克制内心的那些悸动,装作自己是个毫不相干的人。可一个人,再如何想要跟过去撇清关系,有些东西却是扎在骨血里的。


    她在长信宫卧病时,不信任何人,当然也包括高南锦。高南锦常来探望,带来的药和补品玉屏也都细细查过。这些高南锦并非不知,只是两个人有默契地不提。高南锦跟她说宫外有趣的事,逗她开心,还亲自给她喂药。有回她咳嗽,把药喷出来,直接喷在高南锦的礼服上。那么注重仪表的一个人,顾不上满身的药渣子和药味,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摸她的背,一直说着“阿潆,没事的,会好的。”


    不管她们之间曾有过怎样的误会,那一刻,她能感觉到一颗真心。就算对谢云朗的事有芥蒂,也放下了。


    沈浵更不用说了,自小跟在她的身后,总是长姐长,长姐短地叫着,恨不得她吃什么用什么,全都学去。继母为了沈光宗承爵的事,跟她大闹一场,沈浵还偷偷跑到宫里来安慰她。后来听说继母把她关在家里,着人严加看管,她们才没再见了。


    这些人,没办法跟她的过去一起埋葬,总是会牵动她心里细枝末节的地方。忍不住关心她们现在过得如何,今后怎样。


    沈潆正想得出神,门口忽然出现一个高大的影子。满屋子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阵风似地进来了。


    裴延今夜本不打算过来的,白天她在别院受了惊吓,应该好好休息。可他临睡的时候,忽然改变主意,想着过来看一眼就回去。没想到整个偏院居然门庭大开,连个看门通报的都没有。


    虽说侯府内宅十分安全,但也不能如此没有防范之心。


    等进了院子,看到主仆四人围着一个炭盆,在冷冰冰的屋子里谈笑。谈的还是些吃吃喝喝的东西。


    他莫名地有些恼火,这地方连地龙都没有,孤零零的一个炭盆,能挡得住冬夜的寒冷?她面前的地上还躺着几颗栗子壳,是府中的饭菜不可口,夜里没有吃饱?


    室内几乎没有灯火,只有外面漏进来的月光。她的披风领子宽大,露出里头藕色的袄子,绣着精致的暗纹。脸因为靠近炭盆,被烧得微红,头顶只插着一根玉簪子,松垮垮地挽了个髻,将落未落,好像悬在人心上。月光将她的周身打了一层迷离的光晕,看起来如梦似幻,似月宫飘下来的仙娥。


    这姑娘,骨子里都透着种绝世出尘的美。他甚至有个念头,只要她招招手,他便甘愿做她的裙下之臣。


    沈潆抬头看到裴延,微愣,立刻站了起来。其余三人也都跟着站起来,红菱和绿萝有点慌,易姑姑面上倒还镇定。


    裴延不开口,沈潆便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易姑姑给了沈潆一个眼神,她们向裴延行礼,然后陆续退了出去。


    屋中安静了片刻,沈潆看到自己面前还有几个栗子壳,不知道他是否看见,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点,用裙摆遮去,脸颊微红。这个人,说进来就进来了,也不叫人通报,她这副荒唐的样子,成何体统。


    马上又想到,这院子里统共就四个人,都在这屋里了,外面自然没有人。


    裴延走到沈潆面前,抬手抓着她的肩膀,披风上果然前半是热的,后半是凉的。


    “冷?”他问道。


    沈潆抬眸看他,先下意识地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裴延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拥得很紧,体温不断地传过去。他身上的味道像是某种澡豆的香气,十分清爽,一点都不像裴章身上的薰香味。沈潆其实更喜欢这种干净的味道,皇宫里的龙涎香总让人脑袋昏沉沉的。


    “侯爷……”沈潆挣扎了一下,他很用力,肋得她整个人都贴靠在他胸前。他的胸膛起伏,强壮的体魄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感受到。而同样的,她胸前的丰盈也无所遁形。


    两个人的心跳都乱七八糟的,沈潆脸颊发热,避无可避。


    裴延只觉得怀里的人异常娇小,填不满他的怀抱。他抱她的时候,她的双手总是垂放在身侧,并不回应。


    “沈潆。”他唤她的名字。声音暗哑破碎,因为带着某种情绪,像低吟的弦音,竟有几分特别。


    沈潆的心念微动,下一刻,嘴唇被他探来的气息俘获。他先是含着她的上下嘴唇,觉得不够,在她喘息的时候,舌尖撬开齿关,探了进去。她口中湿漉漉的,芳香怡人,他几乎把持不住。


    静谧的夜晚,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晰。沈潆感觉到这个吻带了明显的欲望,还有种攻城略地的气势。她被吻得透不过气,双腿发软,身子不住地往下滑。裴延搂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提了起来,直接压在她身后的罗汉床上。


    床板冰冷,脊背受到刺激,身体打了个颤。沈潆回过神来,外面的披风已经掉落在地上。


    身上是热的,如同着火。男人高大而滚烫的身躯覆上来,几乎烧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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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侯爷!”沈潆双手抵着他的胸膛, 总觉得该说些什么, 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跟他同房。裴延停下来, 双手撑在她身体的两侧,亮如星辰的眸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你不愿?”他认真而简单地问。


    被他这么一问,沈潆反倒愣住了。她愿不愿意,很重要吗?他们之间身份和地位的差距悬殊, 她还不就是个面团子,任他搓扁揉圆。


    “回答。你只有一次机会。”裴延用力捏着她的下巴,说道。


    男人粗重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口气中带着危险的讯息。沈潆的脑中早就一片空白,什么对策都没有,索性凭直觉说道:“妾身本是良家女子,被迫抬进侯府为妾, 与侯爷不过见了几面,并不熟悉, 感情更无从谈起,如何能够心甘情愿?”


    裴延看着身下巴掌大的一张小脸, 红彤彤的,说完话还紧张地咽了口水。人小胆子倒不小,屡次以下犯上。


    他从她身上下来,坐在旁边, 腿屈起,手肘闲闲地搭在膝盖上,斜看着她:“这是你的真心。”


    感情上他是单纯, 但并不傻,甚至比任何人都敏锐。之前她的那些小心体贴,温柔细致,都是装出来的。她打从心里,就不想做他的女人。


    他姿态悠闲,但刻意收敛的锋芒,此刻全都显露出来,犹如一把利刃,直劈沈潆的面门。这种上位者的强大压迫感,对曾经的沈潆而言,不足为惧。但现在的沈潆不过是只蝼蚁,她爬起来,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袄裙,跪在他的旁边:“妾身感激侯爷的救命之恩,也愿侍奉在侯爷身侧。但妾身从前读书,读到‘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时,心中难过。佳人容颜易老,君王之爱难以长久。妾身虽然身份卑微,但也盼望能得到侯爷长久的爱重。盼侯爷喜欢妾身,不是因为容貌,而是性情或是某些别人身上所没有的东西。这样您才不会一时兴起宠幸,兴尽便抛弃。”


    裴延扬了扬眉尾,她这话的意思是,他现在只喜欢她的皮囊,贪图肉.体的新鲜,十分肤浅。小小年纪,却有这么悲观的想法,搞得他像衣冠禽兽似的。他哑声道:“我不强人所难。”说完,便要下床。


    沈潆着急,双手抓住他的手臂。他被迫停住,侧头看着她。表情尚且平静,看不出喜怒。


    “侯爷要听实话,妾身说了,您却生气了?”话到这份上,沈潆也豁出去了,手更用力地抓着那坚实的手臂,“实不相瞒,妾身一直以来从没想过进高门大户,更没想过跟谁争抢男人。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妾身实在害怕,侯爷的心高高在上,不会属于妾身。”


    她的嘴唇抖动,眼角微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尽管裴延领教过她的狡猾,知道她的话不能全信,不然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地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但看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又实在狠不下心。


    他合衣躺在了她的身侧。那句白首不相离多少触动了他,能携一人终老,何其有幸。要遇上这么个人,也许得修行千年。


    沈潆等了会儿,不确定裴延会作何反应。勃然大怒或是拂袖而去都有可能。


    等他躺下来,似乎不打算走了,也不打算再做什么,才暗暗松了口气。这人的感觉实在太敏锐,自己很难骗过他。刚才有一瞬,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就像在刑场,监斩官已经扔了行刑的牌子一样。


    她觉得冷,爬下去,到床上取了两床被子,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一时拿不准是要躺到他的身边,还是回自己床上去睡。纠结了会儿,见他好像已经睡着了,还是回床上去了。


    刚开始她还强打精神,观察罗汉床上的动静,无法全然放心。后来实在太累,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裴延便睁开眼睛。他没走,是想让她安心。无论如何狡猾多思,只是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那般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自己欺负了她。他这人是最见不得欺负弱小的,因为自己就是从弱小爬上来的。


    还是进门时看到的那个样子好,她表情松弛,谈笑自如,剥开栗子抛进嘴巴里,吃得很香。像只翘起尾巴,洋洋得意的小狐狸。到他面前,反而拘谨了。


    裴延枕着自己的手臂,看向床的方向。床帐放下来遮住整张床,像是包裹严实的蝉蛹。屋里黑漆漆的,其实什么都看不清。这丫头戒心重,因为养在深闺,胆子小,倒也说得通。可说她胆子小,偏偏又什么话都敢说,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在别的高门,敢这么顶撞男人,早就罚了。偏偏他这人有反骨,还觉得挺有趣的。她说话时,什么典故和文章,张口就来。幸亏他儿时跟着谢太傅读过几年书,否则真招架不住。


    女人真是比打战还难。


    裴延身上很热,两床被子盖着,实在太厚,他揭开坐了起来。刚才装睡,也是为了熄灭心头的火。男人到这一步能停下的,需得心志强大。纵然他在战场上禁受住很多次的诱惑,今夜也是好不容易才忍住。


    窗外树枝摇晃,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裴延听到窗台下一个鬼鬼祟祟的声音,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青峰蹲在窗下,抓耳挠腮。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没有起夜,没看见那只该死的鸽子,忽视了上面徐器的落款。他知道侯爷给徐器写了封信,用最快的飞脚传信出去。太原府离京师不算远,应该是那边有回音了。


    可偏偏侯爷今夜来了这里,他怕有急事耽搁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来试试。


    屋里静悄悄的,侯爷应该在温柔乡里歇下了。上次他已经坏了侯爷的好事,不敢造次,正打算默默地回去。转身的时候,看到后面站着一个黑影,差点吓得魂魄出窍,猛拍自己心口。


    裴延双手抱在胸前,俯视着他,怕吵到屋里的人,用眼神示意他跟自己走。


    等到了外面的花园,不等裴延动作,青峰主动交代:“爷,信,太原来的信!”


    裴延伸手,青峰就把鸽子腿上拿下来的黄纸递给他。


    很薄的一方纸,上面字迹歪歪扭扭,显然写字的人没什么文化。只有四个字:“尽力而为”。


    裴延将纸揉碎,答案在意料之中。他答应与徐器合作,但也不能吃亏,得让徐器出出血。眼下徐器的处境可比他难多了。徐器跟着皇帝多年,自然深知皇帝的性情。这次搞不定山西,必定引得龙颜大怒,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想当初徐器在锦衣卫中,跟安国公里应外合,硬是险中求胜,扶着裴章上了皇位。裴章甫一登基,这两位最大的功臣,虽得到了荣封,可兵权也没了。安国公挂了个超一品的闲职,徐器则从锦衣卫中调走。


    这几年,京城的守卫与临近行省的军队不断地换防,锦衣卫指挥使也是换了又换。裴章谁也不信,包括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这种情况下,安国公已死,徐器自然感觉到危险。他在朝中经营数年,在京城里比裴延有根基,行事也放得开手脚。


    裴延知道裴章近来频频招翰林学士问政,是想提拔新的内阁大学士。内阁由大学士组成,分为两种。一种是翰林院提拔上来的饱学之士,但仅有观政和问政的职能,没有实权,皇帝也好掌控。另一种是将六部尚书或侍郎加封为内阁大学士,这些人有实权,进入内阁之后就会钳制皇帝的施政,因此裴章更青睐于前一种。


    裴章是个想要有所作为的皇帝,在水利,漕运,盐铁和民生等方面都想有建树,对外还想稳定边陲,开疆拓土。据说他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天不亮就要起床处理政事,也算朝乾夕惕,殚精极虑。但国家经历过九王夺嫡之乱,朝臣替换近半,元气大损。这种情况,唯有变革才是出路。


    如今的阁老有些是先帝时期便任命的,资历很深,根基极稳,施政只求稳妥,不赞同冒进。他们常对裴章的政令提出反对的意见,裴章束手束脚,想要短时间内全数换掉他们,又十分困难,只能徐徐图之。


    这次裴延向徐器所求的,一是摆脱小沈氏,二是让翰林侍讲高泰,进入内阁。


    他跟高泰并没什么交情,只知道对方是个清官,为人正派,也算饱读之士,当内阁大学士顺理成章。但徐器不是笨蛋,对他举荐之人必定多加留意,会以为是他留在皇城里的眼线,搞不好还会设法提防。


    裴延的确想要安插自己的人进内阁,他在西北经营多年,纵然在当地能呼风唤雨,但回了京城,还是两眼一抹黑,处处被裴章掣肘。他选高泰作为明面上的棋子,暗地里落下的那颗才不会引人注目。


    而且高泰是谢云朗的岳丈,有他在内阁,谢云朗也算多了份保障。裴延始终欠了谢家一份恩情,虽然谢太傅从没说过要他还。


    现在就等着看,徐器如何助自己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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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皇城里头提倡节俭, 从皇帝到皇后, 逢年过节, 有些宴会是能免则免。这两年,嘉惠后卧病,皇城大内更是很久没有办过大宴了。


    如今国丧刚过几个月,冬至日, 大内官端了木台黑底描金漆的食案到了皇帝面前。案上摆着酱料盘,有酱菜,姜丝还有醋。旁边放置一个装着素饺子的珐琅大碗。说是素饺子,御膳房也花了心思,主料是干菜,有马齿笕,木耳, 辅以蘑菇,笋丝, 豆腐干和鸡蛋。


    大内官递上一双镶金的象牙筷子,裴章执着筷子, 神思恍惚了一下。


    从前厉王府里,除夕都是吃素饺。那时厉王府的下人不多,他的嘴又挑,沈潆便亲自下厨包饺子, 每年变着花样,各种馅儿逗他开心。他最爱吃她包的素饺子,皮薄馅厚, 煮出来一个个胖嘟嘟的,好像福娃娃。入宫的头几年,她还是偷偷给他包饺子,冬至或是除夕夜里,命玉屏私下送过来给他。大内官很不赞成,觉得这样不安全,但裴章置若罔闻,吃得津津有味。


    后来,就再没有饺子吃了。


    裴章夹了个饺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就放下了。终究没有人能煮出他喜欢的那个味道了。


    “赐到各宫吧。”他拿起茶杯漱口,吐进唾盂里,再用布擦了擦手。


    大内官应是,到殿外招了个内侍过来,吩咐御膳房将饺子送到各宫去。大内官抬脚正要回去,在宫门看守的内侍过来禀报:“琼华宫的叶婕妤病得厉害,一直叫皇上的名字,说有些关于显皇后的事想说。御医估摸着熬不过年关了。”


    这位叶婕妤是选秀入宫的,出自保定府的平民家庭,相貌平平,不得盛宠,但绣活做得极好。嘉惠后在的时候跟她走得近,她便常绣一些香帕汗巾之类的相赠。


    大内官将内侍的话转达给裴章,裴章思忖片刻,起身道:“去琼华宫看看。”


    琼华宫其实跟冷宫差不多,在内廷的角落里,住着几个不受宠的美人和婕妤。她们大都是平民出身,家族在朝中毫无势力背景,不过是皇帝为了践行太.祖“后妃率由儒族单门入俪宸极”的遗训。


    天子驾临,琼华宫众人慌乱起来,陆续从各个暖阁或是厢房跑出来跪在地上,很快便跪了一地。裴章面无表情地问道:“叶婕妤住在哪里?”


    无人敢回答。她们久未见天颜,慑于天威,瑟瑟发抖。


    一个妇人战战兢兢地说道:“后面,东,东边的暖阁。妾身带您去。”


    裴章不置可否,大内官道:“前面带路。”


    那妇人从地上爬起来,腿一软,又跪到地上,重新爬起来,蹒跚地在前面带路。


    不怪她们如此畏惧。天子治内甚严,登基时治过一个私相授受的宫女,叫众人前去围观。那刑法之惨烈,至今想起还叫人毛骨悚然。若不是嘉惠后求情,那宫女估计连个全尸都不会留。


    对于她们而言,与其企望那遥不可及的荣华富贵,倒不如好好地活着,度完余生。


    东暖阁内四壁都贴着棉布,好似会漏风。地上铺着毡毯,但是残破了几处,还有些药渣,似乎无人打扫。裴章站在门口皱了皱眉,大内官连忙叫内侍铺了新的毯子,他才踏上去。


    叶婕妤躺在床上,床边只有一个宫女伺候。宫女发现有人进来,回过头,也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总之先跪下再说。


    大内官把她赶出去,叫人去正殿搬了张杌子来给皇帝坐。


    裴章坐下,叶婕妤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人,仿佛不敢相信,颤颤巍巍地要起来。裴章说道:“躺着吧。你有话要跟朕说?”


    叶婕妤果然病得厉害,嘴唇没有血色,形容消瘦,看着竟比实际年龄老十几岁。裴章这么说,她也没坚持,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好像说不出话。


    裴章扭头,示意大内官去弄水。大内官环顾屋中,哪里有水?又叫身边的内侍出去弄。这琼华宫历来跟冷宫差不多,还有病得重,位份又不低的嫔妃移过来住,向来是宫中人人避而远之的地方。他把叶婕妤的病报给皇帝,不知道他今日就要来,否则还能着人打点打点,省得这样手忙脚乱的。


    内侍从别的屋子里弄来热水,跪在床前,喂给叶婕妤。


    她喝了水,好像舒服多了,重新睁开浑浊的双目看着皇帝。


    “妾身好像梦见嘉惠后了。”她喃喃地说道。


    裴章的手在袖子里微微一握,脸上波澜不兴。


    “嘉惠后说妾身那傲雪寒梅的香囊绣得好,还赏了妾身一篮子岭南的荔枝。她那人其实最和善,对妾身这样位份低的,也颇为照顾。”叶婕妤一口气说道。


    那个香囊裴章见过,至今还挂在长信宫的凤床上。沈潆去世,长信宫的一应物件,除了给她陪葬的,其余的他都下令不准动。


    “妾身恐怕快不行了。有些事以前不敢说,现在不说,怕无颜去九泉之下见娘娘。庄妃支取金器的事,是妾身身边的宫女无意中听到蒹葭宫的人说的。妾身不该跑去告诉皇后娘娘,惹得她跟您起了冲突,从而加重病情。妾身有罪。”


    这件事裴章早就知道,他不过是为了升徐氏的位份找个借口。哪料到她会发那么大的火,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几乎闹到没办法收场。后来才知道,那时她已经发现玉屏的事,新仇旧恨全发泄出来了。


    叶婕妤看着皇帝,眼前只有个模糊的影像,也看不到皇帝脸上的表情。


    她反正快死了,也没什么顾忌的。就算天子为了袒护庄妃而大怒,横竖不过还是个死。


    “还有件事。依稀想起娘娘病中时妾身曾去探望,撞上她为妹妹张罗婚事。玉屏挑了好几个世家子弟,她都不满意,拿着画像,拉着妾身左挑右选,谁想到还来不及定下就……”叶婕妤喘了口气,眼角涌出泪水,“妾身本人微言轻,但那位姑娘的婚事应当是娘娘未了的心愿,无论如何都要告诉皇上。若皇上能看在结发夫妻的份上,对二姑娘多加照顾,娘娘九泉之下也会安心的。”


    大内官听到叶婕妤所言,暗暗吃了一惊。再看皇上的脸色,果然变了。


    裴章知道叶婕妤跟她素来走得近,她又十分疼爱沈浵,这件事应当不假。他是打算把沈浵许配给裴延的,但裴延不是良配。有妾在先,听说那个妾还颇有几分姿色和手段。谢家别院设宴,裴延为了她又把霍文进给打了。为这事,太后大动肝火,还不知道如何平息。


    如果她知道自己把沈浵配给裴延,应该会恼怒的吧?


    叶婕妤说完这些话,好像花光了全部力气,侧头昏睡过去。


    裴章起身,走出暖阁。琼华宫的一众人还跪在地上,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敢动。他仿佛没看见那些人,独自步入寒风中,也没乘轿撵。


    他欠了她,欠了一份感情,欠了一生的承诺。她死了,他还想着利用她的妹妹,控制臣子。


    裴章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活该是个孤家寡人。他的心肠如果真的能硬到六亲不认,倒也好了。


    皇帝是不应该有软肋的。


    他回头看向不远处跟着的大内官,大内官连忙小跑着上来:“皇上有什么吩咐?”


    “你派个锦衣卫的人到皇陵去问玉屏,皇后给二姑娘挑了哪几户人家。问清楚了,把他们的家底查得清清楚楚,再报过来。然后,改日把沈光宗给朕叫进宫来。”


    大内官注意到,皇上称呼先皇后,一直是“皇后”,而没有先字。这里头门道可就多了。这么做,一来是向玉屏求证叶婕妤所言非虚,二来是真的想给二姑娘认认真真挑个夫婿了。


    那靖远侯那边怎么办?


    这话大内官不敢问,生怕触了皇帝的逆鳞。


    *


    冬至一过,年关就很近了。


    裴延来过的第二日,沈潆就从偏院搬到了一个叫延春阁的地方。这里不仅有个很大的花园,屋舍也比偏院精致且多了许多房间。主屋有地龙,四壁也有壁暖。府里的下人还搬来四个炭盆,四箩筐的银灰炭,两箱的绫罗绸缎,还有一桌丰盛的食物。


    绿萝乐得合不拢嘴,直拍手叫好。


    沈潆以为是魏氏的主意。裴延那日是在她屋里睡的,虽然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可能在外人眼里,他们已经圆房了,府中下人也都变了称谓。她跑去沐晖堂道谢,魏令宜却很意外:“我没下过这样的命令。”


    近两日裴安的身子不好,她一直忙着照顾,还没分出心来留意沈潆那边的动静。


    沈潆略微惊讶,那就是裴延的命令了。


    她以为裴延嘴上不追究,心里还是生气的,毕竟她拒绝了他两次,哪个男人心里能没点疙瘩。没想到他不仅把她挪去了温暖宽敞的地方,还赏了那么多东西,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正得宠。阖府上下,没有人敢轻视她。


    魏令宜听罢事情原委,笑道:“侯爷疼你,不是好事吗?延春阁离我这里不远,以后有机会常来坐坐。”


    沈潆没把那晚的实情和盘托出,只低着头,做含羞的模样。


    “对了,有件事我得跟你说。”魏令宜忽然认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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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明一下,本书的一些食物和服饰,借鉴了《金瓶梅》还有清宫的食录。嗯,金瓶梅是一本很玄妙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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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沈潆点了点头:“夫人有什么吩咐, 尽管说便是。”


    魏令宜招手让她坐在身边, 说道:“不是吩咐, 是真有件事,想着先给你提个醒。前些日子我兄长写了封信来,说到宫里那位有意给侯爷挑门亲事。挑的似乎是安定侯府的姑娘,也就是皇上的妻妹。”


    沈潆原本垂着眸, 闻言一下子抬起头。因为消息突然,她脸上本能地露出震惊的表情。沈浵?裴章居然要把沈浵许配给裴延?


    魏令宜以为她是因为裴延要娶妻,觉得难以接受,就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也别想太多。侯爷的年纪不小了,早晚要娶正妻。好在你先入门,侯爷跟那位沈姑娘素不相识,娶回来也不过是个正妻的名分, 心里还是最在意你的。沈姑娘出身名门,身份教养摆在那里, 入府之后应当也不会为难你。”


    这话明显是安慰。妾如何都不可能越过妻去,妻要妾跪着, 妾就得跪着,没地位一些的,随便发卖都可以。


    沈潆虽然早做好了裴延要娶正妻的准备,但绝不能是沈浵。继母曾经委婉表示过要把沈浵送进宫里, 被她严词拒绝了。被皇宫套住的人,有她一个就够了,真当是什么好地方。


    原本是要给沈浵选门亲事的, 一时没有合适的,后来纷纷扰扰的事情又太多,她的身子实在不行,才耽搁了。


    裴章这个混蛋!真要把她沈家的人各个利用干净才肯罢休吗?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浵嫁进侯府来,而什么都不做。好在听魏氏的口气,裴章只是有这个意思,还没有下旨,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潆强忍着心头火,从沐晖堂出来,对身边的易姑姑说:“你去给侯爷身边的那个小厮传句话,就说我想见他。”


    易姑姑当她是想通了,连忙笑道:“好!我这就去。”


    旁人或许不知,易姑姑却知道,侯爷虽然留宿偏院,但姑娘还是个完璧呢。男人嘴上说得情真意切,那都是虚的。哪个王侯不是三妻四妾,喜新厌旧?姑娘一时吊着侯爷胃口,倒也无碍,最后还是得有儿子傍身才行。想要儿子,就得多跟侯爷在一起。


    那头裴延在前院的书房里,也刚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小沈氏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皇帝应该不会再提让她嫁到侯府的事。但传话的人也说了,不是小沈氏,也可能是别人,要裴延自己解决。毕竟裴延要求徐器帮他解决的只有这一门亲事,别的徐器就管不到了。


    裴延让青峰赏了那人几锭碎银,再从偏门送出去。这些传递消息的人自有隐匿行踪的方法,不过青天白日,还是谨慎为上。他把玩着桌上的麒麟玉镇纸,那镇纸虽然只有他半个巴掌大小,却重得很,在桌上翻转着,底下垫着宣纸,发出沉闷的声响。


    青峰返回来,对裴章说:“这个庄妃娘娘看来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叫皇上改变主意。皇上那么深的心思,不会看出什么门道来吧?”


    裴延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想什么出神。


    “爷?”青峰叫了一声。


    裴延抬起手:徐器斩的几个守将,好好安抚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子侄中,可有一人能免除军籍。


    裴延在西北地界还是说话算话的。大业的主要军力划分于各地的卫所之中,称为卫军。一旦入了军籍,便世代沿袭。如果人死了,由家中的次丁或者余丁补上,假如一系的男丁都没了,还要去祖籍招募族中的男丁。所以能免军籍,对整个家族来说,都是幸事。


    青峰是裴延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家中原本也是军籍,他是最后一个男丁。他有所感触,低着头道:“我替那些死去的将士,谢谢侯爷。国家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只能加大赋税,百姓的负担一年比一年重。这次西北哗变,不知道又有多少军民遭殃。”


    裴延知道青峰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起身走到他面前,按着他的肩膀。


    “除了历史上那些好大喜功的君主,无人喜欢战争。”裴延发出低哑坚定的声音,“但一国之领土,代表着国之尊严,是绝不能后退的底线。一旦失守,便会有更多的城池,更多的百姓遭殃。所以打战,有时也是守护。每一寸的国土,哪怕豁出性命,流尽鲜血,也要是大业的将士立在那儿,大业的旗帜飘在那儿。这,是我投军的初衷。”


    青峰倒吸了一口气。他学会手语之后,裴延就很少跟他说话了。他幼时,裴延请了当地最好的先生教他读书,经史子集样样不落。他能写一手好字,能读书识字,能活成今天的样子,多亏了裴延。可纵然十年如一日地跟在他的身边,依然没学会这样的胸襟和气度。在国家面前,个人的得失,生死,都太小了。


    “侯爷,我明白了。”青峰用力地点了点头。对他来说,侯爷是师,是兄,也是父,是他一生都会仰望的人。


    青峰从书房出来,看到守在前后院之间垂花门的小厮站在廊下等着。他走过去,那小厮说:“延春阁的易姑姑来传话,说沈姨娘想见侯爷。”


    青峰觉得稀奇。那沈氏自进府以来,一直吊着侯爷,只有侯爷往她那里跑的份。侯爷性子单纯,被她拿捏着,还渐有点欲罢不能的趋势。突然要见侯爷,恐怕没什么好事。


    “知道了。”青峰说道,那小厮就退下了。他正犹豫要不要瞒下此事,或者晚点再说,毕竟侯爷不能被一个女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昆仑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说道:“你不老实,我要告诉侯爷。”


    青峰瞪着他:“你知道什么?戏文里都写着,对女人要欲擒故纵。我这是在帮侯爷!”


    昆仑听不懂,也懒得费唇舌理论,自己转身往书房的方向去了。青峰叫不住他,骂了声:“这个不解风情的蛮子!”拔腿追他去了。


    *


    延春阁的花园里种着几株梅花,从明间的窗户望出去,疏影横线,暗香浮动。沈潆以前喜欢梅花,也颇有几分自命清高。她不喜牡丹那样艳冠群芳的花朵,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得天独厚的美貌,所以另辟蹊径,梅花也是她自己的写照。


    这一世她拥有了旁人艳羡的容颜,却始终陷落于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泥沼里。可见人生并没有十全十美,也无需怨天尤人。


    她独自坐着出了会儿神,不知道裴延什么时候能够过来,顺便思考着怎么跟他说。这也是个难题。毕竟是天子的意思,如何说服裴延,才能让他冒着抗旨的风险,拒了这门婚事?


    首先,摆个笑脸总是没错的。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一副好皮囊。


    诗文里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她深呼吸了口气,努力牵动脸上的肉,刚要练习下怎么笑,裴延已经进来了。她的笑没来得及收起来,维持着一个僵硬而滑稽的表情,尽数落在裴延的眼里。


    他不说话,眼里有促狭的笑意。


    沈潆窘迫,低头咳嗽了一声以掩饰尴尬。脑子里乱哄哄的,看来她还是学不会那一套。


    “听说宫里给侯爷挑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安定侯的妹妹?”沈潆开了个头。


    裴延在主位上坐下来,也不问沈潆是如何知道的,“嗯”了声,算作承认。


    沈潆道:“皇上还没下旨,侯爷能不能推了这门婚事?”


    裴延看着她,似乎无声地在问,为何?


    沈潆咬了下嘴唇,走到裴延的面前,继续说道:“妾身并非要阻拦侯爷娶妻,但安定侯府真的不行。安国公和嘉惠后已死,安定侯没有实权,很容易被皇上操控。侯爷身系西北安危,本就被皇上忌惮。皇上生性多疑,肯定想让沈二姑娘作为他的眼睛,或许不止是眼睛,是随时会点爆的火.药。”


    沈潆太了解裴章,为了巩固权力和地位,他不会吝惜任何人的生命和利用的价值。安定侯府虽然势弱,但仍然是旧贵族的一份子。将来如果沈浵在侯府有个三长两短,裴延就会与所有的旧贵族为敌。


    裴章想毁掉他,不费吹灰之力。


    裴延等沈潆说完,抓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坐在自己的腿上。他似乎喜欢这样平等而亲密的说话方式,而不是像刚才那样,沈潆站着他坐着,两个人更像是上下的关系。


    “谁教你这些?”他捏了捏她的下巴问道。


    沈潆知道他肯定会问,咬着嘴唇说:“当初霍六公子也要纳妾身,让家中的管家说服了妾身的祖母。妾身怕被祖母送去霍家,就托漕帮出身的母亲多方打听了宫中和朝中的事。妾身见识浅薄,如果说得不对,侯爷就当笑话听罢。”


    沈母是漕帮出身这点裴延知道。举国有水道的地方就有漕帮,消息网四通八达,没有什么是他们打听不出来的。可漕帮能打听到皇帝的性格,安定侯府的情况,还能把皇帝的顾忌和打算都打听出来?


    这丫头嘴上说自己见识浅薄,怕说错话。可刚才她说那番话的时候,口气十分笃定,好像对这些人和事非常熟悉一样。养在深闺的平民少女,这样的见识,实在不寻常。


    裴延不得不起疑。


    但她进府前,裴延已经让青峰再三确认过,她就是沈家的那个三姑娘,没被人掉包。


    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潆的心跳得很乱,她知道裴延不信,自己的话漏洞百出。一个统兵千万的将军侯,战场上百战百胜,哪里那么好骗?在裴延沉默的空当,她忽然伸手,攥着裴延的前襟说道:“妾身刚才是胡说八道的!妾身就是不想侯爷娶妻!”


    裴延低头看怀里的人儿,小脸涨得通红,睫毛抖得厉害,好像自己在跟自己做斗争。


    “妾身,妾身说过,不想跟谁抢夺男人。妾身不仅要侯爷的人,也要侯爷的心,要侯爷完完全全属于妾身。是妾身痴心妄想,想独占您!”


    她闭着眼睛说完,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知道自己太不自量力了,一个妾竟然说出要霸占一个能够三妻四妾的王侯的话,古往今来,闻所未闻,实在是可笑。


    但这些话,似乎藏在她心里很久了。她一直期盼的,便是一对一的感情。从一而终,白头偕老。不用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不用装宽容大度,独守空房。可曾经高高在上的她得不到的,如今低到尘埃里的她同样得不到。


    裴延没说话,她自嘲地笑了笑:“侯爷……就当听了个笑话吧。”


    沈潆松开手,要从裴延的身上下来。裴延忽然一手合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将她抓到自己的面前,低头问道:“我若允你,如何?”


    沈潆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一双仿佛浸了秋水的眸子里,印着男人刚毅的轮廓。同样的话,她曾经问过裴章,那时他还是厉王,只笑了笑拥她入怀,说会一辈子对她好。


    是她傻,他从来就没有允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因为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登基做皇帝,三宫六院必不可少。


    “如何?”裴延又问,声音更加暗沉,却十分有力量,仿佛一定要等到答案。


    “你若允我,我必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沈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这几个字重重地压在裴延的心上,包括她对待感情认真而投入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美丽。他从没见过哪个小女子敢这么大胆,又这么霸道,偏偏她骨子里不自觉流露出的那股自信和骄傲,仿佛她高高在上,众人都要俯首称臣。


    这就是她说的,别人身上所没有的东西?


    裴延俯身,一手按着她的后脑,贴着她的耳侧道:“记住你的话。”


    气息温热,直钻入耳中,像有股热流迅速窜过全身。沈潆脑中嗡嗡的,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裴延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连他何时走的都不知道。唯一的念头就是他答应了,就不会娶沈浵了?


    红菱和绿萝进来,看到姑娘少有的精神恍惚的样子,以为她跟侯爷有什么事没有谈拢,一左一右地安慰起来。


    沈潆回过神,抬手摸了摸滚烫的耳郭,心跳仍然飞快。


    她压根儿没想到裴延那么干脆就答应了,更没想过自己会对着他盟誓。她虽然知道男人的誓言多半都是说说而已,可自己却是个重诺的人。她抬手按住额头,怎么办?事情好像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抱歉,家里有个吵吵闹闹的拖油瓶,真的很影响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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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魏令宜在沐晖堂的暖阁里守着裴安。裴安躺在床上, 病了两日, 水米未进。她没敢惊动府中上下, 自己找了相熟的大夫来看。


    大夫嘴上说好好养着,应无大碍,可开的都是些补药,无法根治。这孩子小时候经历坎坷, 天生孱弱,好不容易养到十岁,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她忧心忡忡,生怕哪一日,裴安有个三长两短。


    她听春玉说,裴延去了延春阁,沈氏应该会跟他说娶妻的事, 这会儿想必有结果了。


    她望着床上的儿子,手指缠绕香帕, 心思百转。


    侯府早晚会有女主人,她心里已有准备。原本若是来个普通的高门贵女, 也没什么,可这沈二姑娘的身份实在太特殊。她是皇上的妻妹,父亲安国公又曾是皇城里世家大族的头头,这样的一座大山压下来, 真是重不得又轻不得。


    魏令宜也是出身于世家。老皇城里的关系都是骨头连着骨头,筋连着筋,哪一家出事了, 总得拉出不少牵连。当年裴家获罪,她的父亲为了避嫌,不敢出手相救,还逼着她跟裴昭合离回家。她没答应,父亲索性就跟她断绝了关系,也是为保整个家族不被连累。


    母亲偷偷给她写信,还塞了不少银票。否则他们这一大家子在乡间,老的老,病的病,小的小,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过。


    后来九王夺嫡愈演愈烈,京中的世家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朝臣们你咬我我咬你,下场比裴家惨的大有人在。他们被逐出京城,反倒是保全了性命。她还设法营救丈夫和公公,只是没想到他们刚到流放地没有多久,便先后病死。消息传回来,婆母精神失常,竟然一把火将他们住的屋子点燃,差点把裴延给烧死。


    裴延要去投军,路费还是她出的。如今她庆幸走了这一步,否则他们重返京城,还不知道要花多少的年月。


    今上登基以后,安国公和彼时还是锦衣卫总旗的徐都督因为从龙有功,被天子重赏,春风得意。可安国公的好景也不长,儿子连个爵位都没承袭下来。


    兄长说,安国公知道皇上太多的秘密,又是老皇城里那些贵族的头头。皇上锐意变革,这些人挡了他的道,所以安国公府才是如今的下场。这话说得隐晦,深思也能明白,恐怕皇上跟安国公的死脱不了干系。等安国公倒台以后,旧贵族在朝中的势力已被皇上肃清了不少,但百年大树,根基犹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灰复燃。


    靖远侯府跟安国公之女扯上关系,就等于埋下一个隐患。裴延若是看重沈二姑娘,则等于是联合了旧贵族的势力,不知哪天就会碍着皇上的眼。若是跟沈二姑娘形同陌路,旧贵族就等于站在了裴延的对立面,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皇上这步棋,下得太绝了。


    魏令宜很害怕。当年的裴家何等锦绣荣华,一夕之间就像被放了把火,烧得精光,只余下空架子。他们在乡间那几年,虽有她母亲的接济,但尝尽世间冷暖,零落到泥土里。这些年,裴延好不容易才争回家业,怎么能再被皇帝算计了。


    她一心为着裴家,想帮裴延。因为如果裴延出事,他们母子连可以遮风避雨的家都没有了。可她身份尴尬,说是侯府主母,但其实就是个挨着边的寡嫂。裴延这人有反骨,行事不按章法,她担心说错话,惹裴延不快,今后连个安身立命之所都没有。裴延不是个薄情寡恩的人,但凡事都有万一,她总得为自己和裴安留条后路。


    所以才告诉沈氏,让沈氏去同他说。


    沈氏是个聪慧的,不会坐等别人来分宠。她有美貌,再动动脑子,兴许真能说服裴延改变主意。而且魏令宜也想看看,这个沈氏到底有几斤几两,值不值得她推一把。


    “夫人,青峰过来了。”春玉跑进来说道。


    魏令宜没想到青峰来得这么快。她走到明间,青峰先行礼,然后才说:“侯爷要小的来告诉夫人一声,安定侯府的那门亲事推掉了。但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有另外的安排。夫人这边若提前知道了什么消息,直接告诉侯爷,有事也可以跟侯爷商量,别让沈姨娘掺和进来了。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


    魏令宜微微一愣,裴延这是在怪她?这沈氏可了不得,入府短短的时日,裴延已经开始护着她了。她泰然道:“我也只是跟沈姨娘闲谈时无意说起,以后会注意的。侯爷当真把皇上许的婚事给推了?”


    青峰点了点头,不愿多提这其中的曲折。朝堂上的事,跟内宅的女人们也说不着,后妃尚且不得干政呢。


    推了就好。魏令宜在心里道,省得她再多花心思。


    “这两日没见小公子,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青峰往暖阁里看了看,魏令宜道:“都是老毛病了,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休养几日就会好了。”


    “侯爷最看重小公子,他是府中唯一的香火。夫人这里若有什么事,千万别自己担着,记得跟侯爷说。”青峰加重了口气。侯爷这是在给大夫人吃定心丸,省得她总多思多虑,连带着小公子也不轻松。


    魏令宜说道:“我晓得了。”


    青峰也没再说什么,行礼告退。


    *


    这几日天气晴朗,易姑姑带着红菱和绿萝在院子里晒被褥棉衣。沈潆搬了张椅子坐在廊下,捧着铜制手炉,看她们三人有说有笑,嘴角也不自觉地带着笑意。绿萝哼着家乡的小曲儿,红菱说了句什么,她叉腰嘟嘴,好像生气了。


    之前裴延想过往她这里塞人,嘱咐说好歹可以看看门,可被她推回去了。以前在皇宫里,长信宫里里外外都是人,贴心的始终只有玉屏一个。她知道玉屏是裴章派来的以后,郁结了好久,偌大的皇宫,竟没有一个是她的人。


    现在住的地方当然比不得长信宫,可易姑姑,红菱和绿萝全都忠心耿耿的,她们三个足够照顾她的日常起居了。她不想身边再被塞些不解风情的木头或者探头探脑的眼线,那样太没劲了。


    外面纷乱的世界,好像离这里很远。


    那天她跟裴延说过话以后,裴延丢下那么一句,就再没来过。那叫青峰的小厮,倒是每天都来点卯,问问有没有什么缺的或者有要添的东西,跟红菱几人混了个脸熟。


    他似乎是裴延的亲信,跟裴延形影不离,出入后宅也没什么顾忌。


    沈潆知道裴延的世界不可能只有内宅这方寸之地,他心里也不会只装着情情爱爱这些小事。一个人,从一无所有到获封爵位,从冲锋陷阵的小卒到镇守边境的国柱,格局不会这么小。他在朝堂,在西北,都有要筹谋的事,不来找她倒是正常的。


    他对自己的那几分纵容,完全源于应对女人的经验不足,而且她屡屡挑战他的底线和认知,他像被激得要一决高下的高手,想跟自己过招罢了。


    他们之间,谈什么山盟海誓,天荒地老,还太早了。


    而且本就不是真的夫妻,而是主君和妾室,什么白头偕老,恩爱长久,只能当做笑谈。他死之后,她连合葬的资格都没有。这就是妾室。


    因此,沈潆并没把裴延的话放在心上,至于她自己,若一辈子呆在侯府的内宅里,要做到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倒也不难。她私心希望裴延能够长命百岁,有他在,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沈潆正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时光,几个人忽然来了延春阁。


    为首的那个,沈潆在寿康居见过,名叫文娘。文娘对她行礼,说道:“沈姨娘,老夫人叫您过去问话。”


    沈潆看到她身后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各个凶神恶煞,看这架势若是不答应,对方绑也要把她绑去的。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妾室,哪里需要裴老夫人这么大动干戈?


    “刚好,我让丫鬟把上回准备给老夫人的礼物带去。”沈潆刚要回头吩咐红菱,文娘又道:“老夫人说了,要您单独过去说话,谁也不要带。”


    易姑姑要张口,沈潆暗暗摇了摇头,阻止她。这侯府的内宅,还没她们主仆说话的份。多说多错,白受牵连。


    “既然如此,那姑姑前面带路吧。”沈潆笑着说道。


    文娘把沈潆带走以后,红菱和绿萝一左一右地抓着易姑姑的手臂,红菱着急道:“怎么办?老夫人会不会对姑娘做什么?”


    “我听说老夫人精神不大正常,上回还把侯爷弄伤了,她不会欺负姑娘吧?”绿萝大力摇着易姑姑的手臂,“您快想想办法呀!”


    易姑姑被她们闹得没有办法,虽然知道于礼不合,但还是道:“我去沐晖堂告诉大夫人,看看她能不能帮姑娘一把。”她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了。


    不妥。大夫人毕竟是儿媳妇,就算有心帮姑娘,也不敢对老夫人如何,姑娘还是会吃亏。这件事非得侯爷出马不成。


    “红菱去沐晖堂报信,我到前院去问问侯爷人在哪里。”她吩咐道。


    怎料她们几个刚出院子,就被一堵人墙给拦下来了。刚才文娘带来的几个仆妇并没有走,而是留在这里看着,防止她们通风报信。


    易姑姑一看这形势,暗道坏了,姑娘恐怕凶多吉少。


    *


    沈潆到了寿康居,这回下人们不像上次一样都站在院子里,而是各忙各的。她从他们面前走过,他们好像没看见似的,只专注做自己手中的事。看来这个王氏虽然精神时好时坏,但治下甚严。


    文娘走到菱花门前,恭敬地禀了一声,里面传出王氏的声音:“你们都在外面侯着,叫她单独进来吧。”


    文娘往旁边让了一点,请沈潆进去。


    沈潆知道王氏这时候找她,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深吸了口气,才推门进去。她人刚站到屋里,身后的门就被关上了。


    屋里的光线不太好,王氏坐在罗汉床上,拿着一个精致的琉璃烟壶,手按住瓶口,略微倾倒,然后把手指放在鼻下吸了口,露出陶醉的表情。沈潆在宫中的时候,看见霍太后用这个,是西洋传过来的玩意儿,里面装着能定神的香料。


    王氏瞥见沈潆进来了,把那烟壶放在旁边,上下打量她。沈潆穿着一身丁香色的水韦罗对襟袄儿,白绢挑线裙子,一双羊皮的云头鞋。这身打扮原本再朴素不过,却因着她相貌出众,身姿窈窕,硬是让王氏看出了几分妖媚的味道。


    “沈氏,你可治罪?”王氏厉声问道。


    沈潆不知自己罪从何来,正要开口,王氏斥道:“跪下!”


    她不得不先跪了下来。


    “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是你让侯爷拒了宫里的婚事?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王氏手指着沈潆,大声道。


    当初是王氏做主把沈潆抬进府的,不过那是逼着裴延回来的计策,也没真的把这个妾室放在眼里,因此一直没有见她。听说裴延往她那里跑了几次,想着若能生个一儿半女,为侯府开枝散叶也就罢了。


    可当她知道裴延去了沈氏那里一趟,就要拒绝宫里赐下的婚事后,再也坐不住了。这小小的一个妾,进府没有几日,竟然已能左右裴延娶妻这样的大事,而她这个做母亲的则全然被蒙在鼓里。


    王氏对裴延娶谁并不在意,只知这亲事是当今皇上决定的,人安定侯府那边都没说不同意,但裴延都没知会她一声,就自作主张推掉了,背后还有这小贱人在推波助澜。


    裴延没把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倒对一个贱妾上心了。这让王氏越想越恼怒,知道魏氏一向是个和事老,指望不上,她便亲自教训教训这个妾室,让她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


    “请您听妾身解释……”沈潆刚起了个头,王氏已经从罗汉床上站起来,打断她:“解释什么?你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竟敢插手管侯爷娶妻的大事。我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怕是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了!来人啊!”


    她话音刚落,外面就进来三个健壮的仆妇,她们一左一右地压住沈潆的肩膀,还有一个站在沈潆的面前,正卷着袖子。


    “老夫人!”沈潆挣扎了一下,说道,“您要教训妾身,妾身没有怨言。但请您听一听妾身所言,侯爷推掉婚事,并非是因为妾身!”


    王氏根本不想听沈潆废话,拿过矮几上的茶杯,喝了口说道:“我不听。你不是能说会道吗?给我掌嘴!”


    那仆妇得了命令,一巴掌朝沈潆扇去。沈潆只觉得一道凌厉的掌风过来,伴着“啪”的脆响,那厚重的手掌扇在自己脸上。她别过头,耳边轰鸣,脸颊犹如烧着一样。


    她活了这么久,从没被人打过。


    屈辱,愤怒,全都涌上心头。她用力挣扎,可偏偏双肩被人按着,动弹不得。王氏就是要教训她,根本不讲理,也不分青红皂白。


    “打,接着打!”王氏下令道,面目狰狞。


    那仆妇又扇了一巴掌,沈潆的脸已经肿起来,嘴角溢出点鲜血。她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王氏,忽然笑了。


    王氏皱眉:“你笑什么?”


    沈潆说道:“夫人觉得妾身命贱,死不足惜。可妾身在您这里出了事,您打算如何向侯爷交代?”


    王氏听到她这么说,嗤了一声:“你一个贱妾,我还需要向他交代什么?”


    “妾身本是良家女子,就算入侯府为妾,也不算贱籍。本朝律法规定,纳良家女子为妾,不得等同奴婢,随意打杀。”


    王氏微愣,目眦欲裂:“你,你敢威胁我!再给我打!”


    负责掌嘴的仆妇有点下不了手,犹豫着。她们听老夫人差遣,可也是侯府的下人。侯爷要真的追究起来,老夫人是侯爷的亲母,一定不会有事,她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侯爷那脾气,哪个人敢惹?


    她试着劝道:“夫人,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不如就算了吧……”


    沈潆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侯爷位高权重,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如今处境如何,夫人难道不知?妾身虽身份卑微,但也是父母的独女。您随意打杀,他们会坐视不理吗?这件事传出去,你要侯爷如何堵住悠悠众口,抵挡住言官的弹劾?您这么做,是在害他!”


    “住口!你给我住口!”王氏气急败坏地喊道。


    沈潆知道王氏精神异于常人,没有道理可讲。可天底下的父母,应该没有真心想害自己儿子的。她只觉得眼前的东西都模糊了起来,人也仿佛有了重影。她用力地摇了下头,想保持清醒,可是晕眩的感觉一阵阵地袭来。


    这身体本就娇弱,又重伤初愈,怎么禁得起婆子那么两掌。


    “侯爷已是不易,夫人……”她还想说什么,身后的门忽然发出“砰”的巨响,撞到了两边的墙上,差点从门框上掉落下来。


    一屋子的人愕然,不约而同地向外看去。


    裴延收回脚,大步跨进屋里,身后跪了满院子的下人,噤若寒蝉。他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沈潆,身形摇摇晃晃的。


    他上前,那两个婆子吓得不轻,赶紧松了手,沈潆就势倒在他的怀里。


    “侯爷,老身只是奉命行事,不关老身的事啊!”那负责掌嘴的仆妇,一看到裴延的脸色就知道坏了,赶紧匍匐在地上求饶。


    裴延看到怀里的人儿,前几日见到还水灵灵的,此刻脸颊肿得老高,嘴角还有血迹,顿时怒不可遏地看向上首的王氏。王氏被他的目光所慑,很快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这个妾室不懂事,我替你教训,你瞪我做什么!难道你为了她,还要对我这个亲母动手不成?”


    沈潆抬手,揪着裴延的前襟,喘着气道:“侯爷不可。有人……言官……”她语不成调,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这章字数很饱满哦。


    鉴于我这边情况不稳定,还是约定个更文的时间,尽量在十点前,有能力一定多更。所以十点后来看很稳,当然白天可能也会有惊喜哦。


    而且我写完基本会顺一遍,所以最后显示的更新时间其实是捉虫的时间啦。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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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裴延把沈潆打横抱了起来, 走到门外, 交给易姑姑。他对着青峰打了个手势, 青峰会意,立刻跑去请大夫。


    昆仑跟着裴延回到屋里,将三个婆子像拎小鸡一样提溜了出去。


    整个过程,裴延都不说一句话, 但周身的气场充满压迫感,院里院外无人敢发出声音。文娘跪在门边,在心中叹了口气,悄悄地给身后的丫鬟打眼色,让她赶紧去沐晖堂。


    屋中,王氏看着面色严峻的裴延,心虚地坐在罗汉床上, 面上还强撑着。左右不过一个妾,而且只打了两巴掌, 哪里就使不得了?在普通人家,婆婆教训儿媳妇都是常事, 更何况是一个妾!


    “你以为她是危言耸听?”裴延逼近一步,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显得越发暗哑,“你想害死我?”


    在他的逼视下,王氏双手撑在身后, 手指微微颤抖,嘴硬到:“一个妾,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她今天能够插手管你娶妻, 明天就能把整个侯府攥在手心里。你可别忘了,婚事是皇上指定的,你拒婚不就等同于得罪皇上!还有,你不知道她娘家有什么人?你这么纵容她,早晚有一天会吃亏的!我还不是为你好!”


    裴延微微眯起眼睛,说他这个母亲精神失常,有些事却仿佛明白得很。


    “当初是你执意要纳她进府。”裴延冷冷地盯着王氏,“我的人,几时轮到你教训。”


    “你!”王氏被噎得说不出话。这小子天生有反骨,什么三纲五常,孝悌廉耻,在他那里统统形同废纸。


    “打都已经打了,你要如何?”


    裴延心头的怒火渐渐转为寒意,甚至想冷笑。在这个女人的眼里,人命根本不值钱。她对亲子尚且无情,更何况别人。所谓高低贵贱,都是他们世家大族自己的傲慢和偏见。所以当年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混在军中,不仅违抗军令,还拿身边的同袍挡箭,被他一怒之下全斩了。


    他在战场上多少次死里逃生,靠的是身边那些重信重义,身份卑微的同袍兄弟。那些高贵的人,还真没帮过他。


    裴延不说话,王氏心更虚。十年前她放的一把火,原本是想把自己烧死,一了百了。她受不了贫穷,受不了那些贩夫走卒异样的目光,那跟杀了她没什么区别。没想到裴延会奋不顾身地冲进来救她,为了父兄的牌位,差点赔上一条命。


    那以后她就不再寻死觅活了,想修补母子俩的关系。可他们之间的那道裂痕,再也没能愈合,甚至这个儿子还离她越来越远。


    在他眼里,她做什么错什么。她越想越觉得委屈,用手掩面哭泣起来。


    裴延冷漠地看着她,任由王氏的哭声由小到大,最后还悲嚎他父兄死得早,把她孤零零地抛下云云。


    裴延始终无动于衷。


    “母亲!”魏令宜赶到,几步走到王氏的身边,关切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王氏见魏令宜来了,像看到救星,抓着她的手臂哭诉道:“你看看,他为了一个妾室竟然要跟我动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说着,作势就要去撞床头。


    魏令宜连忙拦住她。听说婆母把沈氏招到寿康居教训,而后裴延赶到,就知道坏了,母子俩怕是要大动干戈。她这个婆母精神时好时坏,任性如同孩童,行事根本无法用常理判断。她只能把王氏揽到怀里,柔声安慰,然后对裴延说道:“我见青峰请了大夫去延春阁,侯爷不去看看?母亲这里,有我在。”


    她这是给裴延台阶下,要他赶紧离开,免得事情越闹越大,难以收场。怎么说都是亲母,争执几句也就罢了,难道真要王氏去向一个妾低头认错?没有这样的道理。


    裴延早年受过魏令宜诸多恩惠,他在军中默默无名那会儿,魏令宜三五不时地就给他寄钱,还托同乡给他带吃的用的。在他的眼里,长嫂如母,魏令宜说话比王氏管用。


    他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王氏道:“你再敢动延春阁的人一根头发,我就从侯府搬出去。”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王氏愕然,站了起来:“你看他,他敢威胁我!”


    魏令宜叹了口气,拉她坐下来:“母亲应该同我商量一下,沈氏怎么说也是侯爷的人,怎么能说打就打呢?您又不是不知道,侯爷认死理,又护短,沈氏入了他的眼,怎么能任由旁人欺负?”


    王氏瞪大眼睛:“你还敢说!沈氏插手裴延的婚事,你早就知道,还不告诉我!小小的一个妾室,现在就敢如此,以后还了得!”


    “母亲从何处听到这些?”魏令宜奇怪。


    “这你别管!”王氏没好气地说道,“等她以后上了天,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魏令宜想到祸竟是由自己而起,连忙宽解:“母亲可算是冤枉她了。上次沈氏到沐晖堂小坐,我无意间跟她提到侯爷的婚事,她才知道。侯爷推了婚事,有别的考量,沈氏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左右他。皇上本就忌惮咱们靖远侯府,哪里真心想要指婚?不娶也好。倒是您这么一闹,传了出去,真的会给侯爷惹麻烦。”


    王氏不服气:“你用不着吓唬我。”


    魏令宜声音放得更软,语重心长地说:“母亲,沈氏是好人家的姑娘,跟宫里的庄妃娘娘还是表亲。她母亲出身漕帮,家里的那个祖母也不简单。人家好端端的女儿,送到我们侯府做妾,没做错事就被打出个好歹,他们家人会善罢甘休吗?漕帮消息最灵通,往外一传,我们靖远侯府成什么了?侯爷以后怎么治下?军中将士可多是穷苦人家出身啊。朝里的言官每日见缝插针地抓朝臣的错处,这么大个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侯爷的日子能好过吗?”


    王氏嘴唇动了动,不说话。横竖人已经打了,难道还要她跑去赔礼认错?而且不过是打了两巴掌,哪想到如此娇弱,竟然晕了过去。


    “我看沈氏是个知礼的,为了侯爷也不会把事情闹大。母亲,这么多年,难得有个人能入侯爷的眼,您就对她宽容一点吧?否则,侯爷当真搬出去,我们这阖府上下可怎么办?”


    王氏刚才还硬气,这回是彻底软了。她真的害怕裴延搬出去。靖远侯府本就只有这一个成年男丁,往来开支也全都靠他的军功和俸禄,他要是把他们这些个孤儿寡母丢下不管,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了。她可再也不要去过乡间那种苦日子了。


    “我晓得了。”王氏抿了抿嘴,闷闷道,“我那儿有治外伤上好的玉露膏,让文娘拿了,你帮我送过去吧。”


    魏令宜笑道:“这就对了。日后,沈氏为侯爷生下了庶长子,不还得叫您一声祖母吗?家和万事兴。”


    *


    延春阁里,红菱和绿萝都在忙碌,易姑姑看着沈潆。


    沈潆只觉得昏沉沉的,浑身都疼,四周没有一点光亮。她往前走,有个模糊的背影在前方,依稀像是父亲。


    她跑过去,叫到:“父亲!”


    那个影子转过来,果然是安国公。他面容严峻,痛心疾首地说道:“嘉嘉,父亲见不得你受欺负。父亲将你捧在手中,苦心栽培,为你筹谋,是要你母仪天下,一生无忧。你不该如此委曲求全啊!你母亲若是见到,该如何伤心?”


    她抱着父亲痛哭,所有的辛酸都涌了出来:“父亲,我好难,我真的好难。”她今日被人按在地上打,连挣扎喊叫的权力都没有,简直是人生的奇耻大辱。


    “路,是自己走的。我们安国公府的人,绝不能轻易认输。”


    安国公拥着她,轻拍她的背。父亲的手掌温暖宽厚,慢慢地让她平静下来。


    她经历过那么多的事,那么艰难的处境,生死都挺过来了,怎么能被一个老太太打倒。


    裴延坐在床边,抱着怀里的人,看见那双雪白的小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衣襟,泪流满面,鬓角都湿了。他抬手抹去她的眼泪,她嘴里还不断地叫着“父亲”,更加无助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她太柔弱了,像只遍体鳞伤的小狐狸,发出呜呜的悲鸣。可怜兮兮的,激起他强烈的保护欲。


    他不断地抚摸着她的背,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好在她慢慢地止住了哭泣,像是睡了过去。


    大夫站在床帐外面,抬手抹了下额头上的汗。他被青峰火急火燎地拉来,说要给府里的小妾看病。像他这样德高望重的大夫,都少给正室夫人看病,更别说还是个小妾。可他怎么敢得罪靖远侯府,仍是来了。先头隔着床帐把了脉,听下人说是挨了两巴掌。这在大户人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特意叫大夫来看的才是少见。


    他本想让人把床帐撩开,看看伤势,怎料,这小妾忽然喊叫起来,吓了他一跳。


    随后靖远侯赶到,亲自入帐里好一阵安抚,才没动静了。


    大夫感慨了下。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高门大户的男人都好养个妾室,还都偏爱年纪小长相美貌的,疼得如珠如宝似的,难怪频频有宠妾灭妻的事情传出来。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再提看伤的事。


    易姑姑站在旁边,一直提心吊胆的,直到沈潆不哭了,她才放下心来。姑娘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但老爷和夫人也是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几时被人这么打过。她这个外人看着都心疼。再晚一点,还不知要出什么事。


    先前她们几个被寿康居的婆子拦在延春阁里,心急如焚。好在青峰每日都要往延春阁跑,恰好撞见了,这才来得及通知侯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么一闹,侯爷好像更看重姑娘了。


    她给大夫使了个眼色,要他到外面说。


    走到明间里,易姑姑问道:“怎么样,我们姨娘的伤,没有大碍吧?”


    大夫点头道:“看脉象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若要开外敷的药,还得看看伤才行。”


    易姑姑犯难:“侯爷在里面,想必不太方便。”


    “你看这东西能用吗?”两人身后响起魏令宜的声音。


    魏令宜走进来,让春玉把从王氏那里拿到的膏药递过去。大夫接过瓷瓶,打开盖子闻了闻,又倒了点在手中,猛点头:“使得的,使得的。这东西可是治外伤的良药,不会留下任何疤痕。只有宫里的御药房和一些钟鸣鼎食之家的秘方才能配出来的。”


    “那就好。”魏令宜松了口气,“易姑姑,这是老夫人给沈姨娘的,你拿去给她用吧。”


    易姑姑心里嘀咕,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算什么事。可对方是侯爷的亲母,她们受了委屈,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吞。


    “多谢夫人。”她恭恭敬敬地把药收下了。


    魏令宜看到易姑姑和大夫都站在明间里,猜到裴延肯定在里头陪着沈氏,说道:“我就是过来看看,若再有什么事,派人到沐晖堂通知我一声。”


    易姑姑应下,魏令宜就走了。


    延春阁的花园里种着很多梅花,魏令宜和春玉走过,春玉说道:“奴婢记得以前延春阁这里没种这么多梅花。这是什么品种?好像连我们沐晖堂都没有。”


    魏令宜前阵子就看到青峰指挥着人在延春阁这边大兴土木,还以为是裴延为了娶妻而准备的,哪里想到这延春阁居然给了沈氏居住,想必沈氏也喜欢梅花吧。


    “你都看到了?我早说过,不要去招惹她。她被母亲命人打了两巴掌,侯爷却差点把寿康居给掀了。我去的时候,连门扇都坏了,院子里的人各个都吓得不轻,说从来没见侯爷发这么大的火。”


    春玉捂着嘴巴,喃喃道:“这个沈氏看来也是厉害的角色。”


    魏令宜让其余随从跟在后面,只让春玉陪在身侧,然后说道:“我不知道她跟侯爷是如何相处,只能说她刚好对了侯爷的性子。等着看,要不了多久,她的地位就会截然不同了。你以后对延春阁的人,定要客气。做人要懂得留一线,明白么?”


    春玉重重地点了点头。


    *


    沈潆睡了一觉,脸颊还是火辣辣的疼。她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触到发烫的皮肤,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


    此刻已经天黑了,屋中点着明亮的灯火,有些刺眼。她习惯性地闭了下眼睛,再缓缓地睁开,看清了眼前的人影。


    裴延手里正拿着长形的玉片,玉片上好像沾了白色的东西。


    “侯爷。”她挣扎着要起来,裴延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躺着,继续给她上药。


    玉片贴到脸侧,又烫又疼的感觉好像有所缓解。他上药还挺小心的,丝毫没有弄疼她。


    沈潆安静地不说话。脸肿得变了形,一双眸子通红,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水。


    “还疼?”裴延哑声问道。随后把玉片和药瓶放在手边的矮几上。这玉露生肌膏原是定国公府的东西。定国公喜好炼丹药,府里养了好些道士和药师,整天拿着珍贵的药材炼制,弄出了不少好东西,这药便是其中之一。定国公府虽然倒了,但他母亲的陪嫁里像这样的东西还不少,这回竟也舍得拿出来。


    看来他的话,还是起了作用。


    沈潆摇了摇头,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床上:“妾身有件事,希望侯爷成全。”


    裴延看着她:“你说。”


    沈潆低头看着床面:“请侯爷放妾身出府。”


    裴延的眉心“突”的跳了下,还以为她醒来会像梦中一样抱着自己,求些怜惜或安慰,没想到竟是这样。


    “为今日的事?”


    沈潆的手在袖中握成拳,抬头直视裴延的眼睛:“妾身说过,从没想过进高门大户,享受荣华富贵。妾虽出身不高,但也是父母的独女,自小被他们捧在手心长大,从未经历过……今日这样的事。”她深吸了口气,眼角溢出泪水,强忍着,继续说道,“当初侯府到妾身家中要人,祖母不敢招惹王公贵族,父母才忍痛割爱,将妾身送来。母亲费尽心思,为妾身打点前后,所求的不过是妾身的平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毁。受父母养育深恩,未及报答。不想白白在这里送了性命,所以斗胆请侯爷放妾!”


    沈潆说话,掷地有声。说完脸朝着床面,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


    裴延心里一揪,伸出手,手掌贴在她的脸侧,似安抚,又似道歉。他沙哑着声音道:“我保证,不会再发生此事。”


    沈潆苦笑了一下:“并非妾身不信侯爷。但侯爷不能常伴妾身身侧,老夫人是侯爷的亲母,以后还会有主母,您如何保证?妾身的确想跟侯爷白头到老,可妾身怕没那个命。”


    裴延被她问住。是啊,他能护她这一时,若他以后回到西北,不在府中,怎么护她?护不住,难道就要放了她?这么想着,他心中竟然不舍,不甘,不愿。他们这场感情的较量,还没分出个胜负,她怎么能先离开。


    沈潆一直跪着,态度坚决,势必要裴延做决定。要么放了她,要么想法子护着她。今日的事,给她狠狠地敲了个警钟。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人人敬畏。这府里的女人,利用她,蔑视她,轻贱她,不知何时还要把她踩在地上。她不能坐以待毙,得为自己争。


    沉默了半晌,屋中的铜壶滴漏不知响了多少下,裴延开口:“这个给你。”


    沈潆抬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


    他掌心躺着一块龙形的玉佩,系着红色的络子。玉色上乘,中心还有水纹。这东西,看似来头不小。


    裴延道:“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是裴家世代相传之物。我母亲和长嫂都认得。”他先说这个玉佩的来历,然后才道,“你收下。若我未做到,不论何时拿出这个,我必答应你一件事。”


    他的声音听久了,也不觉得像初时那么恐怖了。虽然沙哑,声音破碎,有时需要全神贯注才能把每个字的发音听清楚。


    沈潆惊讶,没想到他会拿传家宝来许诺。这东西如此重要,竟然就这样给了她?而且王氏和魏氏都认识这块玉佩,相当于一张护身符了。


    “任何事都可以?”沈潆反问道。


    裴延点头:“不涉国家大义即可。”


    沈潆双手郑重地接过玉佩,目的达到,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侯爷对妾身的好,妾身铭记在心。”


    裴延看到她笑,松了口气。这只小狐狸,真是把他算计得干干净净,偏他还心甘情愿地走进她的套里。小小年纪,如此深谙人心。


    他抬手摸着她的头发,忽然心念一动,低头吻她。


    唇齿相磨,一边在进攻,一边慢慢地失守。后来,他说要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别的伤,还抱怨她抹胸后面的系扣太多。他口中的温度仿佛要将她融化,冰火两重天。


    沈潆知道,既然已说了白头,就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姑娘,热水……”绿萝提着水壶风风火火地过来,被守在门边的易姑姑一把拉住。


    绿萝疑惑地看着她,易姑姑眼角有笑意,将她拉开,低声道:“别去,里头正温存着呢。”


    绿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刚才易姑姑本想进去看看姑娘醒了没有,见到床帐外面的地上掉落着姑娘的衣裳。她连忙退了出来。


    屋中的烛光摇曳着,沈潆不知裴延是何时停下的,意识从那种浑浑噩噩,不分昼夜的状态里回复。他将她抱进怀里,还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她双腿还在发软,这身子的清白是真没有了。


    他望着她通红的脸颊,如海棠夜照,低语:“不是今日。”不知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她说。


    今日她受了伤,身心俱疲,的确不是合房的好日子。


    沈潆趴在他的怀里,困意席卷上来,合上眼睛睡了。原本还有件事想提醒他,但再没力气。


    等她睡得酣沉,裴延才轻轻起来,整好身上的衣服,走出去。


    青峰守在延春阁的外头,打了个哈欠。他以为侯爷今夜不会出来了,正打算回去睡觉。看见裴延从里头出来,连忙振作精神。


    裴延走到他身边,打了几个手势。


    “您要我明日去把沈姨娘的父母接到府里来探望她?”青峰想了想说,“可是侯爷,沈姨娘脸上的伤……还是改日,等她好些了再去接吧?省得亲家老爷夫人担心。”


    裴延想想也有道理。


    又道:查一下是谁在老夫人面前说宫里和延春阁的事。


    裴延和魏令宜有种默契,两个人尽量不把外头的事传到寿康居。这次王氏发难,不知是受谁蛊惑。


    我什么都没写……锁,锁毛毛啊!


    看到大佬抓虫,望海潮居然写错,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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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王氏出身于定国公府, 那也是累世公卿之家, 几代的富贵人。虽然定国公府在九王夺嫡时被抄没了, 但王氏的胞弟王振一脉却保留了下来,先头一直在河间府住着,还得靠王氏三五不时地接济。


    早前,裴延安排王振去奴儿干都司当了行军参赞, 三五年回来一趟。王振的妻儿也都接回京城安置。


    参赞这活儿是个苦差,但在军中算铁饭碗。除了国库发放军饷外,逢年节的犒赏很多,抚恤优渥,比做普通的文官来钱。因此一些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挤破头也要混进军里,捞个不用冲锋陷阵的位置呆着, 赚几年闲钱。


    王振之妻王夫人回京后,常往侯府跑, 没少在王氏面前吹风,希望裴延能把王振调回京师附近。


    王氏只这么一个胞弟, 心里也向着娘家,差人或当面跟裴延说过几次,裴延都置若罔闻。


    眼看着除夕将至,各府皆十分忙碌。一边要准备拜年的礼单, 另一边要购入大量的鸡鸭鱼肉,新鲜果蔬,准备除夕晚上的大宴。侯府都是魏令宜在操持, 王氏乐得清闲,恰好王夫人又上门,两人就在寿康居的明间里吃茶聊天。


    王夫人羡慕道:“还是长姐这儿气派,我跟坤哥儿,如姐儿三个挤那么两进的院子,家里使唤的丫鬟婆子不过四五个,除夕能弄出几个菜就不错了。哪像侯府,刚才来的时候,见厨子搬了满满一车的鸡鸭鱼肉进去。”


    王氏听了道:“侯府的惯例,除夕晚上下人也有顿好饭吃,免不得要多备些,这些都是我大媳妇在安排,我不插手。你们刚回京,匆忙之下只找到那么个住处,不过你们娘儿三住也够了。”


    王振还有几房妾室和庶子女,一律留在河间府,只王夫人和她生的孩子进了京城。这是王氏的主意,连买院子的钱,都是她出的。听到弟媳说她的安排不好,当然不高兴。


    王夫人被堵了回来,赶紧笑道:“长姐,我可不是那意思。若没有您跟侯爷,我们还在河间府受苦呢。就是羡慕侯爷出息,您也能享清福。对了,前阵子坤哥儿听来的消息,是真的吧?侯爷真的要娶那个安定侯的妹妹?”


    王定坤回京后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倒是跟霍文进和沈光宗这些公子哥儿混到一起去了。有回沈光宗喝醉了酒,跟人吹牛,说自己的妹妹做不成继后,但很快就要变成侯夫人了,还是皇上亲自指的婚。这话被王定坤听了去,回家告诉王夫人,王夫人又赶紧跑来告诉王氏,恨不得邀功领赏。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王氏就来气:“娶什么?如今他翅膀硬了,皇上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我这个母亲。那日我不过教训他的小妾,他差点跟我翻脸。”


    “竟有这种事?长姐可不能大意啊。这些个小狐狸精,惯懂得狐媚人,把男人哄得服服帖帖的。侯爷还没娶妻,不能让那个妾室太得意了。侯爷娶妻之前,最好别让她生下一儿半女,否则以后正室都得被她压一头。坤哥儿上头就因有个庶长子,做什么都得算他一份。”


    王氏就盼着裴延赶紧开枝散叶,给府里添人丁,对裴延三天两头往延春阁跑的事倒不在意。但王夫人这番话却提醒了她,现在裴延就把沈氏看得这么重,万一沈氏真在正室进门前生下了庶长子,那以后这府里上下还有谁能压得住她?


    王夫人走了没多久,文娘就在门外说道:“夫人,侯爷身边的青峰过来了。说有事求见。”


    王氏知道若非必要,裴延是不会踏进她这儿的。青峰是他的跟班,等于替他来的。


    “叫他进来。”王氏坐好。


    青峰进门,站在门边行了礼,然后朝门外说:“弄进来吧。”昆仑把几个绑了手的婆子,挨个推进屋里来。她们各个耷拉着头,像斗败的公鸡一样。


    王氏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她派去盯着延春阁的那几个婆子么?延春阁平日没人守,这几个婆子只要趁易姑姑等人不注意,就混进去了。


    那日她们看到裴延进了延春阁,忙躲在屋后,将裴延和沈潆的谈话听去,回来报告给王氏。王氏才知道沈潆干涉裴延娶妻的事。


    王氏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这种伎俩在裴延那儿,一眼就识破了。她愣在那儿,说不出话。青峰道:“侯爷要小的来给老夫人传几句话,延春阁不安排人,是沈姨娘的意思,就不劳您老人家惦记了。请您管束好下人,别让她们随便乱跑。王夫人上门陪您聊天,侯爷不管。但她若是再乱嚼舌根,侯府就不欢迎她了。”


    “我,我又没做什么。”王氏小声道。


    青峰没再多说,侯爷就交代这么几句,余下的也不是他一个下人该管的了。他行礼从寿康居退出去,走到外头,对昆仑说:“我瞧侯爷这几日不太舒服,去请个大夫来看看。你替我到沈家去接人吧。”


    昆仑点头,走出去两步,又退回来:“沈家不会走。画张图。”


    青峰无奈地摇了摇头,若不是没有旁人可以托付,他才懒得使唤这块木头。


    *


    沈家虽说没落了,但对一年一次的除夕宴还是十分重视。平时都是老太太和大房在操持这些,今年,大房要筹备沈蓉的婚事,老夫人把厨房的事交给二房的沈柏林夫妇。照理来说,采购总会有些盈余,往年老太太都不会讨回去,都是进大房的口袋。今年这有油水的差事给了二房,大房的孙氏还颇有微词。


    沈柏林夫妇俩头回接手厨房的事,难免有些忙乱。这个当儿,侯府来接人,请他们去看沈潆,他们虽然心中欢喜,但也不敢自作主张地离开。


    沈柏林去主屋问老夫人的意思。


    沈老夫人卧在榻上,一个丫鬟在给她捶腿,徐妈妈拨弄着屋里的炭盆。对老人家来说,寒冬腊月最是难熬。沈老夫人腿脚向来不好,天凉了老寒腿便要发作,对家里的事越发力不从心。


    她听了沈柏林的话,说道:“潆姐儿去侯府也有段时日了,妾不比正室,能够回门探亲。侯爷恩泽,你们去看看她也好,记得别给人家添麻烦。早些回来。”


    沈柏林应了,又道:“娘可有什么话要儿子带去的?”


    沈老夫人眯着眼:“你且等等,我写封信,你带去给她。”


    老夫人扶着徐妈妈起来,到后头的屋子去。过了会儿,她拿着封信回来,交给沈柏林:“侯府虽什么都不缺,但你们去的时候也别空着手,让人觉得我们小户人家不懂礼数,看轻了潆姐儿。”


    老夫人这话是为沈潆着想,沈柏林感激道:“儿子记下了。”


    沈柏林退出去,徐妈妈坐到床边,净手取了枚参片递到老夫人的嘴边。老夫人睁开眼睛,摇头道:“这东西精贵,留着吧,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有我老婆子被气得需要这东西吊命的时候。”


    徐妈妈知道老夫人说的是气话,道:“大过年的,您说这话太不吉利。二姑娘是个不懂事的,咱们这不是还有三姑娘可以指望吗?”


    老夫人闭着眼睛,嘴角微微抽了两下:“我没想指望那个蠢东西,她不给我添乱已经算好了!怪她娘将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做事没分寸。我就不该听她们娘儿俩的话,放她去参加谢家的宴会。若不是她得罪了高氏,高家会延迟婚期吗?一个弄不好,最后这婚事就黄了。”


    “这事儿没有转圜的余地?高家真要退婚,二姑娘再寻婆家可就难了。”


    老夫人只觉得头疼,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那日高家的人上门提延长婚期,她就知道不妙,特意留住对方,塞了一锭银,对方才告知真话。高大人可能要被提为内阁大学士,那身份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想攀附他们高家的,大有人在。


    可这婚事先头定下了,高家也没打算悔婚,沈家还能跟着沾光。偏偏沈蓉在别院得罪了他们家姑娘,姑娘回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娶妻贵在贤,沈二姑娘人蠢,会拖累家里。她在高家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老爷和公子这才有了退婚的意思。


    但一上来就提,怕沈家没个准备,就先说是延长婚期。实际上,暗地里已在相看别的姑娘了。


    沈柏远夫妻还被蒙在鼓里。


    “这事儿等老二夫妻从侯府回来再说。”沈老夫人扶着徐妈妈坐起来,“侯府一直没消息,可见潆姐儿就算没得宠,也站稳脚跟了。高家跟我们结亲,本是看在庄妃的面上。如今知道徐家跟我们不亲,蓉姐儿又那样,便萌生了退婚的心思。此事若靖远侯肯出面,倒也还有转机。”


    “可三姑娘……会帮着二姑娘吗?”徐妈妈疑惑道。


    “她在侯府做妾,本就低人一头,娘家这边身份抬高,对她也有好处,她不会不帮着家里。我只是担心,她说不动靖远侯为一个妾室的娘家出面。”沈老夫人叹了口气。


    男主明明每天都能吃到肉,想吃就吃,但人家更在意精神上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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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沈潆脸上的伤, 在玉露生肌膏的作用下, 恢复得很好。不过用了几日, 非但没留下任何伤痕,皮肤反而比原来的更嫩滑了。


    红菱一边给沈潆涂抹膏药,一边说:“想不到老夫人手里还有这种奇药。奴婢原先还担心姑娘的脸被打坏了呢。”


    沈潆知道王氏出身定国公府,那原来也是个簪缨世家。她小时候见过定国公几面, 他是个大腹便便又和气的男人,出手十分阔气,给沈潆的压岁钱是一袋金豆子。听说他痴迷于炼丹,追求长生不老,家里摆了四五个炼丹炉,整日烟雾缭绕。


    因为在丹药方面颇有建树,还帮着宫里的御药房炼制呈给皇上的补药。后来恰是这补药出了问题, 整个定国公府才被抄没了。当时据说抄出了万贯家财,还加上了贪污, 受贿等十项罪名,才让子孙连爵位都没保住。王氏嫁人的时候, 应该分了一笔很可观的嫁妆,抄家牵连不到出嫁的女儿,所以才留下这样的好东西。


    沈潆照了照铜镜,对红菱说道:“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这药膏收着吧,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处。”


    红菱摇头道:“奴婢可不希望以后再派上用场了。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奴婢宁愿替姑娘受了。”


    沈潆笑着看她, 拍了拍桌上的匣子:“不怕,咱们这不是有个免死金牌了吗?”


    匣子里装着裴延给她的玉佩,她原本想随身挂着,又觉得太过招摇了,毕竟是裴家的传家宝,万一弄丢了可是个□□烦,所以先锁在匣子里了。


    “姑娘。”易姑姑从外面走进来,“刚才我去沐晖堂拿过节的东西,看到青峰领了个大夫去前院,不知是不是侯爷病了。青峰还要我转告您,待会儿会有人来延春阁,让您在这里等着。”


    裴延病了?难怪这几日都没看见他,还以为是年关了,有别的事在忙。沈潆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那么强壮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生病?明明前几日见到的时候还好好的。


    易姑姑见沈潆出神,又叫了声:“姑娘?”


    “你再去垂花门那边问问前院的小厮,看知不知道具体的情况。问清楚了,回来告诉我。”沈潆吩咐道。


    易姑姑轻笑了笑:“姑娘是不是有点在意侯爷了?”


    在意?沈潆说不上来。刚才那瞬间,她心里异样的感觉是因为在意他?约莫只是后半辈子要指望他,所以才有点挂心吧。何况他把传家宝都给了她,她不能这么没心肝,对他不闻不问的。


    易姑姑看沈潆的表情不对,也不再逗她,出去了。


    过了会儿,在院子里洗衣晒衣的绿萝忽然叫了起来:“老爷,夫人!”


    在屋子里的沈潆和红菱互相看了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到沈柏林夫妇进门来,红菱激动地跑过去,又惊又喜:“老爷,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沈柏林被昆仑带着进了府,先去沐晖堂拜见魏令宜。魏令宜那边派了个婆子,领着他们往延春阁这边来。这一路上沈柏林不敢东张西望,但也知道侯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有来头的。到底是王公贵族,随便一间院子都比他们的住处气派。


    沈潆从座位上站起来,陈氏放下身上背的包裹,几步走到她面前,摸着她的脸道:“嘉嘉,你瘦了。在侯府住得还习惯吗?”


    沈潆注意到陈氏穿了件黑金回文锦的交领袄子,金滚边的潞绸裙,发髻梳得油光发亮,还弄了套黄金的花草纹头面戴着。陈氏平素在家里不好打扮,衣着十分朴素。加上没有好好保养,皮肤有些粗糙。虽然五官仍可见年轻时的漂亮,但毕竟跟那些同样年纪又养尊处优的内宅贵妇人没法比。因此这么隆重的打扮不太适合她,她自己也觉得别扭。


    “你怎么这么看着娘?是不好看?好不容易拾掇出这么一身,怕上门失礼,给人家笑话。”陈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娘,挺好看的。来,坐下说话。”沈潆拉着陈氏坐在身边,吩咐红菱和绿萝去弄些茶点来。


    沈柏林也把身上的包裹解下来,终于放胆子四处看了看,感慨道:“这院子比我们家的主屋还要气派啊。高门大户到底是不一样,就这边摆的几个瓶瓶罐罐就能抵一般人家半年的花销了。怎么样,侯爷对你好吗?”


    红菱和绿萝端了茶和点心回来,绿萝有些得意地说道:“侯爷对姑娘可好了。整日派人嘘寒问暖不说,前些日子老……”


    红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赶紧接过话茬道:“前些日子府上的老夫人还赏了好些东西给姑娘,大夫人也挺照顾姑娘的。总之侯府上下都对姑娘挺好的,老爷和夫人放心。”


    陈氏听了,松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和你爹给你带了点你爱吃的东西,还有我们省下的金银细软,你留着傍身。”陈氏看向沈柏林,沈柏林把两人带来的包裹一并交给了红菱。


    沈潆连忙道:“娘,不用了。当初我带进府的那些东西还够用,你们自己留着吧。”


    沈柏林说:“孩子,这侯府里外上下这么多人,用钱的地方肯定不少。我和你娘就两个人,平日也用不到什么钱,只要你过得好就成了。”


    陈氏不住地点头,沈潆不好再说拒绝的话,只握住陈氏的手,眼眶有点湿润。这夫妻俩对她,可以算是倾尽所有了。


    陈氏摸着她的头,笑道:“傻孩子,你哭什么?我跟老爷一直记挂你,可这侯府也不是我们想来就能来的,原先还打算过了年,想法子打听你的消息。谁知今日忽然来了个很强壮的人,说奉命接我们过府来看你。想必,是侯爷的主意吧?如今看到你过得好,我们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


    裴延……沈潆心中叹了声,大概是觉得前些日子她受了委屈,所以让家人来宽慰她的吧?这个人心细如尘,跟外表的粗狂还真是不一样。


    “对了,你祖母写了封信,要我带给你。”沈柏林把信拿出来,交给沈潆。


    沈潆打开信,老夫人在信上只写了寥寥数语,却把事情的大概都说清楚了。那日在谢家别院,沈蓉的确惹高南锦不快。但高家想要悔婚,也不单是因为沈蓉愚蠢,而是因为高泰要加封内阁大学士,高家被抬了身价,看不上这门亲事了。


    一旦高家退婚,沈蓉的名声也就坏了。家里有个被退婚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对沈潆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反而眼下沈蓉若能顺利嫁入高家,对她来说,才是有益的。毕竟有个姐姐嫁到内阁大学士的府上,侯府上下也要顾忌几分。这就是高门里头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不管关起门来如何看对方不顺眼,对外她们都是一体的。


    这也是老夫人写信给她的原因。沈蓉蠢笨,不知道这点,当初还给沈潆使绊子。沈潆为了自己,也不能跟她一般见识。


    沈潆看完信,沈柏林问道:“怎么样,你祖母交代了什么?”


    沈老夫人在信上说,家中上下还不知道高家的打算,为免生事,还是暂不要提。沈潆便道:“没什么,就是嘱咐我保重身体,谨慎小心的话。”


    沈柏林为人老实,也没多想多问,接着跟沈潆闲话家常。有家人在侧,沈潆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中途易姑姑回来,看到沈柏林夫妻在此,十分意外,也没急着把打听到的事情告诉沈潆,而是让他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


    等时间差不多了,沈柏林起身道:“你祖母最近身体不好,家里还有事情等着我们忙,我和你娘先回去了,寻着机会再来看你。”


    陈氏也跟着起身,沈潆拉着她的手道:“娘,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你说。”


    “漕帮消息灵通,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民间有没有医术高明的人,尤其擅长治疗疑难杂症的?如果有,你托人告诉我一声。”沈潆说道。


    陈氏看着她,担心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侯府不给请大夫吗?”


    “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大概是嗓子受过伤,说话有点困难。”沈潆不敢把裴延有隐疾的事情说出去。裴延每次来延春阁,易姑姑她们都不在场。加上他看起来跟正常人无异,最多是沉默寡言,所以她们也没看出端倪来。


    “知道了,我会帮你打听的。”陈氏一口答应。


    沈潆一直把沈柏林夫妇送到偏门附近,目送他们离去。平民百姓是没有资格从侯府正门进入的,正门只有接待同等级或更高等级的贵客时才能开启。返回延春阁的时候,沈潆才问易姑姑:“怎么样,侯爷是不是病了?”


    易姑姑点了点头:“小厮也不敢多说,只道好几天没见侯爷从屋里出来了,今天青峰才去请了大夫。至于病情如何,他也不知道。”


    沈潆停住脚步:“去看看。”


    侯府与前院相连的垂花门有两道,一道连着会客的明堂和正门,另一道则连着裴延的住处。两道门都有人守着,内宅外院泾渭分明,除非得到允许,否则不能互通。沈潆走到垂花门附近,对看门的小厮说:“麻烦帮我通传一声,就说延春阁的沈氏想见侯爷。”


    那小厮没见过沈潆,只觉得眼前的小妇人漂亮得晃眼,再一听是延春阁的,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们对延春阁的沈姨娘早就如雷贯耳了,今日才有缘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也不敢乱看,低头对沈潆说道:“您在这里稍等,小的过去禀告一声。”


    “有劳。”


    明明前两天我也是双更,不过合一了,你们为什么不表扬我!当然来得及的话就分开,来不及就只能合一了。


    jj一直在严打啊,昨天写了脱裤子就被锁了,大佬们对肉还是不要有太多的期待吧……


    本文是个中长篇,肯定会有主线和支线剧情,我只能保证,主要部分是在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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