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
蒙宝娜故意拖长了语调。
她背对夕阳而立，单手叉腰，微微俯身凑近黎百如。逆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眉眼在光影间带着几分刻意的压迫，偏又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我外婆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位‘金孙’——”她不等黎百如反应，拇指朝陈昊方向一撇，“喏，本尊在此。”
卡莎跟黎百如提过，她两个女儿，只有小女儿生了男孩，以后家产都归他的。
那时候黎百如打心底里羡慕这个会投胎的金叵罗。哪能想到，这人就是陈昊。
再想到蒙宝娜每年暑寒假都被家里送去荒岛训练营，忽然觉得他们两个身手好也是合理了。
于是，她话锋一转,问道：“陈昊什么时候当你表哥了？”
“出生那天。”蒙宝娜答得一脸坦然。
黎百如：“......”
道理是这个道理。
*
“蒋叔年轻时出来混过，最烦条子。多见谅！”
蒋天佑伸手跟陈昊相握，顺势眨了眨眼，哈哈笑着解释。
那架势，活像兄弟之间打圆场：家妻失礼，多包涵。
蒙宝娜暗自腹诽：凭什么黎百如喊“哥”，我们就得喊“叔”？他们不过比她小两岁！
等等——
她忽然想起，黎百如当年被送出国，正是因为一段禁忌之恋。
那人该不会就是……这位蒋大叔吧？
她在心里把黎百如念了八百遍：当大嫂有什么好？
蒋天佑一把搂过陈昊的肩，往旺村带：“走！去蒋叔家吃饭，请你喝酒。”
陈昊回头见蒙宝娜闷闷不乐，脚步迟疑，显然不愿面对这局面，更不想去吃饭。
他转头对蒋天佑说：“酒不喝了，我开车。吃两碗龙船饭就行。”
“那娜小姐喝。”
娜小姐？
蒙宝娜正嫌弃这称呼，陈昊替她应下：“行！最近mona是挺爱喝。”
什么时候的事？
你在外面认识了第二个mona吗？
*
龙船景是旺村一年一度的盛事。
家家户户敞开一楼的大门，搬出餐桌和椅子到门口，妇女们蹲在门口烧香，阿叔们忙着点鞭炮，忙碌过程还不忘闲话家常。
远处一队青壮划手正手持船桨朝这边走来。
蒙宝娜指向划手们问道：“他们这是去哪儿赛龙舟？”
“港东海滨。”黎百如答。
“港东海滨哪个位置？”
瑞泽港湾临港东海滨而建，旺村的村口就在瑞泽港湾后门。陈昊一直找不到车位，索性将车停回瑞泽港湾，沿江边走回画廊时，确实看见有龙舟在训练。
他略一思索，对蒙宝娜说：“他们在东面划，明天你去对面主人房就能看见。”
黎百如微微张口，轻声问：“你们住在瑞泽港湾？”
这一带小区不少，但属瑞泽港湾最是出名，那可是真正的富人区。
“对。”
黎百如眸光流转，压低声音提醒：“那你们两位富三代可得低调点，特别是继承人陈昊先生。这村里的大婶挑女婿就一个要求。”
一位妇女从隔壁持香走出，对着贴有“天官赐福”的红纸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保佑我女儿嫁个住在瑞泽港湾的老公。”
黎百如递来一个“就是这个要求”的眼神。
陈昊语气淡淡：“两套房都在蒙宝娜名下。”
蒙宝娜接话：“外婆怕我哥被人贩子拐跑。”
黎百如笑：“也是，你被拐了，赎金不用这么多。”
蒙宝娜：“是不会给赎金。”
陈昊扯着唇角，笑了一下，默认了这个解释。
蒋天佑搬出折叠桌和红色板凳，招呼蒙宝娜他们坐下。
一坐下，黎百如就靠向蒙宝娜肩头，望着渐近的划手们打趣：“mona，还记得我们说过‘苟富贵，勿相忘’吗？”
蒙宝娜：“？”
她被打得猝不及防，去拿桌上的可乐给大脑时间思考，陈昊的手也同时探来。
指尖相触的刹那，四目相对。陈昊顺势将她的手腕轻轻按向桌下，抬眸时眉梢带笑，声音低沉：“我来。”
——他来审，是吧！
为证明自己公私分明，蒙宝娜凑到黎百如耳边，压低声音：“外婆说了，谁给她生曾孙，立马送一套房。”
那语气，真像在分享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蒙宝娜扬起下巴，带着几分挑衅看向陈昊：既然做我朋友不行，那就当你老婆！
陈昊轻松拧开瓶盖，取过一次性杯子，轻嗤：“蒙宝娜，别逼我喷你一身。”
蒙宝娜脑中闪过某些画面，瞪他一眼，没作声。
黎百如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向陈昊：“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蒋天佑拎着瓶洋酒坐下：“旺村的女人不好娶，像百如这样漂亮、高学历又会赚钱的，更是难上加难。最好就别打这主意了。”
蒙宝娜扬起下巴，摆出财大气粗的架势：“蒋叔，我家——”
话未说完，嘴已被陈昊捂住。
他凑近她耳边，用流利的英文低语：“再胡说，就用那位阿婆手里的香茅水泼你。”
蒙宝娜偏头，果真有一位阿婆在泼水。
黎百如笑着对蒋天佑说：“蒋哥，我朋友住瑞泽港湾，想娶我易如反掌，就看陈昊愿不愿意了。”
陈昊斩钉截铁：“唔要。”
蒙宝娜：“外婆说她二十二岁都已经生娃了。”
陈昊拿起可乐仰头饮尽，唇角一勾，忽然问：“明年想双证毕业吗？”
陈昊平日习惯跟她说普通话，只在偶尔逗她时，才溜出一两句粤语。他说粤语时，声线格外磁性，就是说出来的话依旧难听。
这人真讨厌，吵不赢就拿她最不想提及的事情来笑话她！
蒙宝娜从小在国外长大，前年刚回国时连中文都说不利索。读研偏选了中文系，每回考试都得花三倍力气，才勉强及格，还是在陈昊帮她补习的情况下。
陈昊那话的潜台词无非是：就你这学业水平，没了我，明年真能毕业？
要不是跟明衍熹打赌，毕业那天满足她一个愿望，这个文凭谁爱谁拿去。
*
另一边，蒋天佑对拿着船桨回来的划手嗔怪道：“怎么才回来？”
划手随口应：“要不是契婆催，我还不想回呢。”
蒙宝娜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新闻报道吗？好像不是。
“这是谁？”她问黎百如。
“莲芬叔婆的契孙，他跟莲芬叔婆姓，叫陈锦程。”黎百如忽然笑问，“我做你嫂子好不好？”
话题转得飞快。
蒙宝娜忽略身旁冰冷的视线，笑着反问：“旺村结婚有什么规矩？”
陈锦程闻声转头看过来，打量她几秒后，笑着回答：“我们村的规矩就是同村不婚，只要不是旺村人都行。”
阿婆伸手拍他后脑：“还不准娶鬼妹！”
陈锦程笑着进屋：“缘分这事，谁说得准。”
蒋天佑对着他的背影骂了句：“明知道你契婆心烦，还瞎说话。”又转头安慰阿婆：“契妈，别担心伟海，他八成是太忙没接电话。”
说着，他从lv长款钱包里抽出一叠用银行封条捆好的港币，全是一千面值的，递给陈莲芬：“这个月的家用，收好了。”
陈莲芬接过钱，问：“伟海给的吗？”
她、听、见、了、什、么？！！
蒋天佑斜叼着根烟，没好气地哼了声：“不是，我给你的！这段时间煲点汤给我带回画廊给阿娟喝，立添儿一来画廊就惹事。”
“话说，最近阿娟怎么没过来找你，吵架了？”
“没有呀。”他朝一楼客厅扬了扬下巴：“立添儿在哪？我找她聊聊去公司的事。”
“在楼顶装香。”
蒙宝娜激动得一脚踩上陈昊的脚背，指着那叠钱问黎百如：“阿娟是谁？”
“蒋哥的女朋友，溯洄画廊的副经理。”黎百如指了指屋内：“跟海哥老婆长得一模一样。蒋哥和海哥几十年好兄弟了，海哥也在洛城做生意，很少回来，都是蒋哥照顾契婆。”
这些话，她爱听，多讲。
海哥老婆在哪呢？
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这位海哥呢？
欸，这位海哥难道就是你工作室的投资人？
从哪个问题开始问起呢？
陈昊拉住快跳起来的蒙宝娜，暗示她淡定点。
蒙宝娜这才发现自己太激动了，太久没出行动，一出就带着自己怀胎三年的崽，难免兴奋。
她探头看进一楼屋内，随口找了个话题：“那位陈帅哥也在画廊上班？”
“不是。他一直住外面，最近才搬回来练龙舟。”
！！！
蒙宝娜强压激动，扯了扯陈昊的衣角，尽量让语气平静：“哥，你快看立家客厅那幅画，像不像外婆在找的荷花图？”
陈昊扫了一眼——画风确实与立伟海在m国别墅的那幅相似，便问陈莲芬：“能进屋细看吗？”
听到他们住在瑞泽港湾，应该会允许。
陈莲芬态度却异常冷淡：“在门口看就行。”
这时，在画廊拜神的神婆从蒋天佑家出来。
她朝陈莲芬使了个眼色：“芬姐，今天阿妹救了关公，你就让她进去看看吧。”
怎么有种哄人进鬼屋的错觉……蒙宝娜戳戳陈昊：“要不你进去？”
想到他进「猎鹰」前怕鬼的程度不亚于黎百如，脑海回放着陈昊被鬼吓得跳起来的样子，她几乎要笑出声。真想再看看这个名场面。
陈莲芬猛地收住脚步，扭头追问：“关公怎么了？”
神婆三言两语交代了下午的事，指指楼上：“阿佑还闪到腰了，阿娟还去给他找草药。我说你，他们两个都多少年了，你介意什么，快给他们办喜酒算了。”
陈莲芬：“我是想开了，但最近不见阿娟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吵架了。”
两个阿婆聊着进屋，陈莲芬为蒋天佑和阿娟的未来唉声叹气......那你之前反对什么啦。
蒋天佑哪里有闪到腰……不会是咱家陈少吧。
哦！
蒙宝娜恍然，苦肉计。
*
“上菜咯——”
端菜大叔嗓门洪亮，端着大盘子走了过来。
蒙宝娜余光瞥见陈莲芬进屋后，正将一叠牛皮纸放进红色铁罐里烧。她记得百鬼夜行在农历七月，今天是吃粽子划龙舟的端午，怎么……这是把屈原请回家了吗？
正想着，耳边传来黎百如的声音：“mona，要不要鸡腿？”
蒙宝娜目光转回餐桌，眼睛瞬间亮了：“要！”
大叔接连上了三盘硬菜：油光锃亮的白切鸡、酱色浓郁的酱油鹅、堆得冒尖的白灼虾。
黎百如夹了个油润的鸡腿放进蒙宝娜碗里，声音压得低低的：“我爸就是在端午节这天意外身亡。他每年这天都会回来，所以我刚才有点过激。”
蒙宝娜徒手拿起鸡腿咬了一大口，皮爽肉嫩，鲜美极了！
她含糊问道：“你爸有兄弟吗？”
“据我所知，他是独子。”
“那你爸没死呀。”
哐当——黎百如吓得碗都掉了。
蒋天佑和陈锦程就从屋里出来了。
陈锦程耳尖听见，又来逗她：“你这个鬼仔‘王气’这么重吗？鬼都不怕？”
粤语里“王气”常指警察。
这话一出，蒙宝娜感觉有几十道凛冽的寒光投射到身上。
几桌旺村人在座，她不想被扔去喂鱼，正琢磨怎么回答。
陈锦程又笑问：“你头发多久染一次？”
蒙宝娜见有台阶，立刻下：“天生的。”
蒋天佑笑着打圆场：“怪不得你能住瑞泽港湾。”
蒙宝娜马上学他腔调：“想跟我们家对亲家？可没那么容易哦~”
陈昊剥好一只虾直接塞进她嘴里，淡淡道：“你好吵。”
蒙宝娜嘴里含着虾肉，嘟囔得含糊不清：“等你结婚搬去对面住，想听我吵都没机会了。”
陈昊嗤笑了声，没再说什么。
黎百如往蒙宝娜身边凑了凑，几乎贴在她耳边，开门见山就问：“你还喜欢陈昊吗？”
声音虽小，陈昊却听见了。
他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蒙宝娜，低声问，语气故意：“我听见什么了？”
蒙宝娜脸上立刻浮起几分无语，拖长调子，用唱歌似的腔调答：“我痴咗线咩？（我疯了吗？）”
黎百如原本只知道蒙宝娜有喜欢的人，却不知是陈昊。
直到今天，陈昊凌空接住蒋天佑的瞬间——衣摆翻飞，他腰侧那个与蒙宝娜对应的情侣纹身赫然映入她的眼帘。
黎百如的声音压得更低：“那……知道真相的时候，难过吗？”
知道真相那年，是高考结束的盛夏。明衍熹把这消息当毕业礼物告诉了蒙宝娜。她当下就买了机票，从m国飞往北城找陈昊，可他身边……已经有人了。
现在她已经忘记当时的心情，应该是认清自己的内心了。
不然按她想吃必须吃到的性格，怎会放弃与陈昊重新开始的机会，转身离开？
蒙宝娜见黎百如眼神关切地看着她，手边还悄悄备好了纸巾，忍不住笑：“以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现在我只想跟他当好朋友。”
“好朋友。”
陈昊的声音冷不丁插进来，带笑将这三个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他忽然俯身凑近，气息拂过她耳畔，一字一句道：“好朋友不会上-床。”
蒙宝娜耳根腾地红透。
真是造孽！
她跟陈昊......他们上过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