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
苏沐站在朦胧一片的房间中，耳旁极为静谧，没有一丝声响。
似乎天地间孤单到只剩下他一个人。
作为一个合格的囚笼，隔绝窥探外界的五感是最基本的功能。这种基础功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并不会因为此间囚徒有什么难言之隐而削减半分。
他终于直面了这个囚笼。
其实现在不是越狱的最好时机，他还没有积蓄到足够的力量。但那些人在打探镇子，手已经伸进了招考院，甚至伸进了客栈里。
他没有退路了。
苏沐闭上了眼睛，胸膛起伏间，袖袍无风自动。
很久以后，他握紧不再颤抖的指尖，轻轻蹲下身，开始端详地面。
他神色非常认真，就好像能从龙镇客栈的木制地板里，端详出什么稀世秘籍一般。
苏沐看了很久，下意识从怀里摸出来一块糕点咬了下去。
然后，他愣住。
视线从地板上移开，落到糕点上面。
半晌，他抿了抿唇，把那咬了一口的糕点包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包裹里。
他对着空气点了点头，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那样，远远退离包裹，在完全相反的方向，缓缓向那发着森冷寒光的阵法伸出了手。
只是才刚靠近，皮肉就感觉到了一阵刺痛，那苍白的冷光陡然放大，已经叫嚣着想要冲上前来，将他碾成血沫。
他皱着眉，小心翼翼地，但是手掌继续靠近那阵法。
“嘶！”
掌心的血肉几乎是瞬间被削去，飙出鲜血！
那血淅淅沥沥地撒了满地。
包裹里那把剑像是嗅到了什么美味一样，剧烈地震颤了起来，自行飞到苏沐手中。
鲜血活了过来，化成万千血线，尽数钻进剑身之中。
剑吸饱了血，原本暗淡的纹路渐渐清晰起来。
苏沐唇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血色瞬间消失。
他苍白着脸，就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去握剑，用力向墙壁刺去！
剧痛和白光一同炸开！
剑尖没入了墙壁，但很快卡在那里不动了。
苏沐从阵阵晕眩中缓过神来，眼前黑雾散去，他看着自己被削去一层皮肉，正在痉挛的手掌，低声道：“这么多血，还不够吗？”
那剑只插进去了不到五分之一。
现在已经能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的声音了，但距离足够碎阵，还有很远的距离。
苏沐咬了咬牙，准备把另一只手也按上去。
已经走到了这步，他必须离开这里，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在命中注定的那场大战之前养成剑魂，才能改写那些既定的命运！
龙镇客栈熟客和朋友的面孔不受控制地开始在脑海里闪动，苏沐伸出了另一只手。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亮彻天际，就连只被他凿了一个缝隙的囚笼都变得极其刺眼，被距离和阵法模糊的怒喝从天边滚滚来！
“万剑归一！！！”
似乎响应这句话，嗡鸣声四起。
苏沐手中的剑剧烈震颤起来，没挣扎几下，就“嗡”地一声，飞走了。
四周有什么碎裂了，白蒙蒙的雾气彻底散去，房间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破碎的窗户吹进了冷风。
苏沐两手空空，愣在原地。
方才的决绝和悲伤像是被掐了脖子，他愣了几秒，呆呆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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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龙镇的官道向南，能路过白罗村和赵家村两处，除此之外，就是大片的深山。
苏沐拨开遮挡前路的干枯树枝，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这身体真是越来越差了……”苏沐单手撑着膝盖，喘息着。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那声“万剑归一”到那剑挣开束缚从他手里飞走，不过一息的时间。他只来得及看一眼大概的方向，剑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他一路追逐方向，来到了这里。
爬上一个小坡，前方的景象终于映入眼帘。
满地残剑。
他在其中找到了他的那一把。
四处留着剑风席卷而过的痕迹，横七竖八地躺着各色的残剑。曾导致几十条人命消散的剑，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那剑没有纹路的地方几乎都碎光了，苏沐把它捡起来拿在手里，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第四宗为了这把剑，可谓是苦心孤诣。
却也不过是这种脆弱无比的东西。
轻而易举地应召旁人的秘法，然后在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战中碎裂。
苏沐握着那把残剑，微微出神。
远远地，一道小小的身影坠在他身后，是余安。
他实在放心不下妹妹，但他妹妹是个鬼主意多的孩子，如果不能让她死心，只靠看管，总会有疏漏的时候。
于是，他决定悄悄跟着苏沐。
才跟了一天，号称从不踏出龙镇一步的苏掌柜，就偷偷摸摸绕开大路，出了镇子，果然是有鬼。
就在这时，余安瞳孔一缩。
苏沐旁边突然出现一个人！
“呦，这个荒郊野岭，居然有活人？来得正好！”
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
苏沐猛地抬头。
一个大把络腮胡的中年男子站在前面，他衣服残破，几乎难以遮掩身体，破碎的布料露出大片的伤口。
那人正用一种贪婪的目光盯着他。
最要命的是，那伤痕隐隐透着紫色的幽光。
只有魔族的血液才会是紫色！
魔族怎么会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
“小子，今天跑到这里来，能被吃掉，成为爷爷我的一部分，也算你的造化……下辈子投胎可要记得找个好人家！”
魔人话音未落就冲了过来，五指成爪，直取咽喉！
苏沐仓促举剑。
残剑和魔人的手掌接触，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残剑破损的尖锐处，刺伤苏沐刚刚止血的手掌。
“想不到还能过两招呢？有劲啊！”
魔人肆笑。
苏沐抿唇。
他猛地握紧剑身，剑柄诡光一闪，竟是将那魔人的手掌烫得呲呲冒烟！
魔人吱哇乱叫地后退，看他的眼神变得惊疑不定。
“今天我心情很不好。”
苏沐甩了一下那把残剑，此时残剑周身血红，剑柄处的符文像是跳动着的心脏，明暗不定。
他眼神很淡。
“所以，请你去死。”
无数红线骤然出现，从魔人手掌的伤口处，尽数收入剑中。
红线吞吐着，开始吸收那些紫色。
“人族怎么可能吸取魔气！邪修，你是邪修！”
苏沐罕见地冷笑：“还有比你们更邪修的？藩王属下十三支队，一路走到蕴丹期，杀了不少人吧？”
那魔人却已经是被血线缠住，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极其怨毒和不甘的眼神盯着苏沐。
“嗖——”
“苏掌柜！小心！”
苏沐猛地扭转手腕，向一旁扑去。那些红线被扯断，在空中散开。
“轰！”
“轰！”
“轰！”
震耳欲聋的炸声。
尘土飞扬。
苏沐方才站的地方，俨然只余下一个大坑。
他就势滚到大树后面，一把捂上了余安的嘴。
“你怎么在这！不想死就闭嘴！”
“听好了，一会我叫你跑，你就跑！回了镇子，去医馆找吕大夫！”
他死死捂住余安，在他耳边快速说着。
余安惊恐地圆睁双眼，不住地点头。
“两只小耗子都搞不定，老隆，我看你是真的老喽~”
不远处，慢慢飞来一个瘦得像个麻秆的男子，他随手一挥，那粗壮的树冠竟是尽数化为齑粉，只空留一根直直的木杆，供他站立。刚才那个壮硕的中年魔人被他随意拎着脚腕，像个麻袋一样倒挂在空中。
瘦削男子掂了掂已经有点口吐血沫的同伴，啧了一声：“小家伙，下手还挺重。”
“别躲了，出来，我看见你们了。”
麻秆魔人闭着眼睛，站在那里，诈道。
苏沐的心却是一点点凉了下来。
现在他们没被发现，不过是这魔人双眼有疾。等烟尘沉降，碎石静止，不过几息时间，然后蕴丹期强化过的听觉就能发挥作用，他们藏不住的。
方才那个魔人很明显是这里大战的幸存者，经历了一场极为激烈的战斗，身负重伤。所以虽然是蕴丹期的魔人，实力却是十不足一。他有心算无心，借用这剑，尚且还能应付。
现在这个，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全盛期蕴丹期。
便是让这剑把他的血抽干，也不一定能够干掉对方。
吕诀去联络宗门，等发现他不在，再出来找，最快最快也要一炷香的时间。
龙镇太偏远了，除了吕诀，他没有任何人能够指望。
若只顾着自己，也许还能勉力支撑一两柱香的时间。
苏沐侧目看向余安。
少年也才十二岁，便是比别的孩子稳重一些，也从未见过这等境况。骤缩的瞳孔里映照着恶鬼的模样。
苏沐叹了口气。
那红线开始缠上他的手臂。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以血祭剑。苏沐感到一种从骨子冒出来的不适感，眼前黑雾弥漫，困倦感如潮水般袭来，他摇摇头，尽量无视这种空乏的感觉，死死地盯着魔人。
机会只有一次。
如果不能一击即杀，那魔人就能扭断他的脖子，然后转身咬掉余安的脑袋。
残剑随着他的心跳鼓动，他轻巧地一跃而起，累赘的身体像是突然换了一副。
“跑！”
飞身而去，举剑直刺！
那魔人的后颈快速拉近，剑尖即将没入——
那毫无防备的后脑勺，竟是咧开了嘴。
“呦，看到你了。”
魔人的后脑勺缓缓抬起，露出一张完整的脸来。
朝着他笑。
小苏：心情很差，杀了！都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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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龙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