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镇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官道连接着外界。此时,官道上,一辆载满蔬果的马车正平稳行驶。
“嗖!”
忽地,破空声袭来。
楚俞卿几乎是下意识从马背一跃而下,在地面翻滚数圈。
一把薄刃插在他不远处的地面上,尾翼轻颤。
楚俞卿冷着脸站起身来。
他惯常是个沉默寡言,踏实肯干的勤劳模样,龙镇众人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那条笔直的官道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岔路,岔路尽头,静静坐落着一间木屋。
马车载着他采买的各种食材,停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像是隔了一层模糊的罩子那样,看不清晰。
“出来!”
楚俞卿厉声。
空旷的官道上没有人回话。
见状,他脸色微沉,定了片刻,缓慢地向着木屋走去。
道路两旁的树叶簌簌作响,似乎在夹道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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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镇客栈。
苏沐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裹,一把拉开客栈后门。
然后,一头撞进门口小老头怀里。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吕大夫?今天怎么有空光临客栈?我还想着最近药快喝光了,要再去医馆开药呢,快去前头坐,我让他们好酒好菜招待。”
苏沐揉着额头,把行囊往身后藏了藏,招呼道:
小老头不语,只是低头看着他的行囊。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小老头斜着眼看他:“又想跑啊?”
苏沐定住,半晌微笑:“哪能呢吕大人,这不是今天温度适宜,想要出门溜达溜达吗?”
小老头在寒风中裹紧自己的棉袄,神色更加鄙夷。
苏沐张了张嘴,终于是不说话了,他往后一让,小老头就钻进了屋里,把门也给带上了。
不大的房间里塞了两个人,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小老头抱臂:“说吧,这次又为什么要跑?”
苏沐扔了两个蒲团,往地上一坐。
“因为不对劲。”
小老头也不坐,气哼哼地瞪着他:“这里是龙镇,极北阵眼,不是你原来待的那种没有防御的小村子!在这里你都觉得不安全,你还能去哪?自己疑神疑鬼,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这三年你跑几回了,哪次真的有事?”
苏沐突然有点微妙地不爽起来,他仰起头,定定地看着小老头:“吕大人,你说的疑神疑鬼里,包括余安中不了招考吗?”
小老头:“……”
小老头一脸见鬼的神情:“谁没中?余家那个男孩?”
苏沐点头。
小老头震撼:“这届招考官眼瞎?”
余安那孩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谁都敢拍胸脯保证,就算是最愚蠢最废物的招考官,也会当机立断地选择他——除非是瞎了眼。
苏沐幽幽道:“是招考官眼瞎,还是你们第四宗眼瞎?”
小老头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当即跳脚:“谁眼瞎?……你不会是想说我们这次的北地招考官,是魔族奸细吧?”
苏沐一摊手:“我可没说,你们的事情不要拉我下水。”
然后,他神色冷淡下来,总结陈词似的道:“所以,你们所谓的万无一失护不住我,我得自求生路。吕大人,你明知道我落在他们手里会是什么下场。你或许做好了为你的宗门暂时蒙蔽良心囚禁我的准备,但——”
“你准备好为你的宗门杀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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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诀为人直爽,但不是傻子。
三年前那桩血案的真相,随着那连天的血腥气息一同,被负责善后的同僚埋进了土里。但附近村庄的血腥气味是那么浓郁,吕诀人在龙镇都能嗅到。
苏沐当然有为了逃跑而夸大其词,恐吓于他的成分。
但如果余安都没能中招考,招考院一定出了大问题。
掌管数百名宗门新子弟入门一事的招考院若是混入了奸细,就算不是魔族中人,也已经是大事了。
而如果是魔族……
“我去联络宗门!你就留在此处,我知道你反感,但这里的阵法也能保护你。”
吕诀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整个房间的气氛就骤然发生了变化。明明是苏沐自己的房间,此时却陌生起来,墙面上开始隐隐有符文亮起。
那些纹路在这间房间的墙面里埋藏了太久,此时被吕诀激活,一层一层地亮了起来,整个房间像是被一片白雾笼罩,看不清模样。
这里是一座多年前就打造好的囚笼,而苏沐,是此间唯一的囚徒。
苏沐侧头看看阵法,突然笑了起来,他点头道:“行。”
吕诀马上就要冲出房门的脚步突然顿住,他猛地转身,一把按住苏沐的肩头。
“我知道你主意多,但是苏沐,收起你的小心思!如果真是魔族奸细,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阵法启动之后,若是轻举妄动,没人能保证你的安全!”
魔族行事向来狠绝,他们甚至懒得去分辨附近的三个村子里,到底谁在守着那把剑。阵法一起,就想屠掉所有人。
因着苏沐从中作梗,最终阵法没有波及另外两个村子。
但苏沐原本的家,整个临东村,却是被魔族屠戮殆尽了,上至八十,下至幼童,无一活口。
龙镇虽然地处偏远,常年驻守此处的也只有吕决自己,但作为抵御魔族的极北阵眼,此地护镇大阵一开,甚至可抵化神一击。
吕决不满宗门把苏沐视为嫌犯的态度,但在他看来,苏沐也没有比“被监禁”在龙镇更好的去处了。
至少宗门那些人不会击碎他的丹田强夺灵剑……而魔族真的会。
吕决握紧他的肩头:“苏沐!你听明白了吗?!”
苏沐眨了眨眼睛,缓慢地笑了起来,道:“放心吧吕大人,这囚牢布的不是杀阵吗?我又不想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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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
楚俞卿向木屋走去,后面还跟着两个人。
左边那个看着和楚俞卿差不多大的青年男子正仰着头望天,假装刚才没有干偷袭楚俞卿的事。
相较而言,右边那个少年看着要小上不少,约莫也就十四五岁,此时皱着眉,不满地嘟囔着:“游苏你下手没轻没重的,老大敛息还没解呢,野蛮!老大受伤怎么办?”
“齐和你不要乱讲,我又没动灵力,他怎么可能受伤,他刚才随手抽了个筷子就防住了,敛息之后他体术还更强了呢……”
青年游苏当即辩解。
“你还好意思说!老大为了寻找祭品敛息三年,体术都比你厉害,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好好修炼!就你这样,还怎么担当大任……”
两个人越吵越大声,楚俞卿终于听不下去:“好了,不要吵了。”
两个人齐齐收声。
楚俞卿转身看向他们俩:“说吧,你们都来干什么?”
青年游苏咧咧嘴:“别问我,我是凑数来的,他们说是要带个能打的。”
楚俞卿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词:“他们?”
少年齐和小声解释道:“老大,这次除了我和游苏,公主殿下也来了。”
楚俞卿顿时有点头疼。
难怪除了极北防御阵法,这偏僻的地方还能看到这等水准的障眼阵。
公主本人其实还好,麻烦的是她背后代表的东西。
他揉了揉眉心,继续问:“我要的案卷查到了直接传给我就行,你们都跑来干什么的?院里没有事情做?”
一道女声突然响起:“首席三年不回,院里其他人怎么会没有事情做?楚大人,你要查北地一个名不经传的小村子,是怀疑第四宗对我们有所隐瞒?”
方才还在视野中的木屋墙壁消失了。
在巨大的阵法之中,宫装女子掂着手里的卷轴,视线遥遥投了过来:“齐和刚一查就被第四宗的人盯上了,没成年的毛头小子,楚大人也真敢让他办事。”
齐和咬着唇,敢怒不敢言,这事确实是他办得不够小心,但谁知道一个边陲小村子的案卷,还能有人一直盯着啊?
楚俞卿却是皱眉:“第四宗的人在盯这个案卷?”
他查这份案卷并非是出自怀疑。
苏沐的户籍一看就是经过“善后”的,因着苏沐的特殊身份,楚俞卿不能求助他人,只能自己尝试恢复信息,因此直到半个月前才刚刚破解。
从恢复的信息里,他看到了苏沐真实的原籍,以及那个村庄的名字——临东村。
第四宗既然进行了“善后”,定然是这村子卷进了某个与魔族相关的烈**件,第四宗以稳定普通民众的正常生活为由,动用“善后”,这种措施是法堂明文允许的,也就是说,合法。
但如果真的合法——就不会有人盯着了。
他们在害怕。
看来,他阴差阳错,摸到了其他宗门的阴私。
像第四宗这种存世已久的庞然大物,宗门子弟众多,盘根错节,其中相当一部分子弟加入法堂,为法堂做事。
但第四宗始终是他们割舍不掉的“母宗”,若是当真以宗门力量影响法堂对于某一件事的处理方式,恐怕不算太难。
想到苏沐对仙宗极为反常的抗拒程度,楚俞卿面色沉了沉。
他伸手要接过卷轴,宫装女子却没有放手。
楚俞卿抬眸看过去。
“还有一件事,我宗的那几个老头,托我问你一句:‘时间快到了,预言里的那位祭品大人,能按时就位的吧?’”
“我记得,那个人好像叫……苏沐?”
楚俞卿神色骤冷:“宫嘉,这件事由我全权负责,不管你从哪里听到了消息,都和你们宗门没有关系,做好自己的份内事,离他远一点。”
宫装女子回道:“我是宗门的亲传,但也是院里的人,为他们传话不意味着我站在他们那边。我知道他救过你,所以你在这里呆了三年,堂堂灵法院首席,甚至给他打了三年白工,或许你们之间情分深重,但我得提醒你,不要妄图动摇预言。百宗联盟是建立在预言之上的,我们灵法院更是建立在预言之上,没人比我们更清楚,祭品不能偏离宿命。”
楚俞卿静默片刻,道:“不会。”
他接过卷轴,一边读着,一边心不在焉地道:“实话实说,如果能改换预言,我不希望他走上残酷命运。但预言无可动摇,我不会拿人族的未来作赌。你也不必这么紧张,他连镇子都不出,又不会突然跑了。只是总归要给他一些时间接受,他不太喜欢仙宗,我会劝——”
楚俞卿话音戛然而止,眼睛死死地锁在了案卷之上。
那里,一行血红的字,透着森冷寒意:因其嫌疑重大,准许搜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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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龙镇(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