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昏暗的房舍中,有个青年人狼狈地在简陋的床榻上挣扎,他无意识地痉挛着,指甲在墙面留下一片撕心裂肺的扭曲刻痕。他被粗布麻绳紧紧绑缚着,连蜷缩都无法做到,身上密密麻麻扎了上百根寒光隐隐的银针,触目惊心。
离他不太远的地方,头发花白的老人“哐哐”拍桌子:“你怎么敢对凡人搜魂的!灭魔把自己灭魔怔了?他不是魔族,是人!还破坏了那个枢纽,救了几百人!你要让他魂飞魄散吗?”
被他拍桌子的年轻男人唇角拉得很平,语气冷淡:“吕大人说笑了,凡人可没办法契约灵剑。或许您看到的,是他破坏枢纽,阻止魔族屠戮其他村子。可我看到的,是供奉灵剑的村子被屠戮殆尽,无一活口,而他,正抱着灵剑逃窜。”
“呸,我看是觊觎这把灵剑吧?不要脸的龌龊东西!”
老人猛然提高了音调,狠狠呸了一声,骂道。
年轻男人不为所动:“我只是奉命行事,随便大人怎么想。既然宗主同意把他留在大人这看管,大人该多上心才是,若是后面出了事,与我无关。”
……头好痛!
太阳穴处像是被铁锤一下下敲进了长钉,尖刺嵌入血肉,痛得撕心裂肺。
外面二人的嘈杂纷争,混在尖锐的耳鸣声中,似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于苏沐而言并不容易分辨。
他此时身心俱疲,已经濒临极点,脑中仅仅只剩一句话盘旋:“若修得剑魂,可超脱时空。”
……这样糟糕,这样残破的世界。
……好想……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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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镇。
龙镇是个边陲小镇,名字却是叫得响亮。传说是最后一条真龙陨落此处,化为了举世闻名的宿回山脉,山脉在大陆的最北盘旋,留出了这块小小的平地。
得名,龙镇。
小镇地处偏远,原是十分清净的,但这几年不知从哪传出来的流言,说龙脉交汇之处会诞生天命之子,引得不少新婚夫妇不远万里前来此地。
几年下来,天命之子未现,倒是这龙镇客栈的苏掌柜赚得盆满钵满。
稍微懂些内里门道的,就说这苏掌柜是个黑心的,什么瞎话都敢乱传,这钱定是赚不长久。
但无论如何,龙镇客栈都是这方圆几百里中唯一的“金碧辉煌”之处。
此时年关将至,已有苦寒之意,这龙镇客栈却是被充足的炭火烘得暖融一片,灯笼对联,喜气洋洋。
龙镇客栈高高的柜台后头,更有一番热闹景象。
“看牌!”
一方小牌桌,五六岁的小姑娘站在高凳上,用小短手甩下一张牌来。
小姑娘叫余苗,长得就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才刚到上学堂的年纪,人还没有桌案高,摸牌码牌倒是不在话下。
跟余苗一桌的老奶年纪比她大了六轮都不止,眯着眼睛瞅了半晌,高声道:“诶呦,小余苗这丫头,脑子转这么快,过两年参加招考定是能中,到时候就该叫一句余苗上仙喽!”
所谓“招考”,是仙宗选拔的法子。仙宗每年都派“招考官”下来,前往各地挑选弟子。龙镇和附近两个村子并用一个“招考点”,每年的腊月十三都是招考的日子。
一中招考,鱼跃龙门,从此仙凡有别,确实当得起一句上仙。
但是听了这话,老奶对面的年轻妇人却是悄悄使了个眼色:“招考过了也不见得就那么好,妖魔鬼怪的,多危险?平平安安度过一生才叫好呢!苏掌柜,你说是吧?”
仙宗让凡人也能接触仙家物事,更是成立了“法堂”保护普通凡人,可谓待凡人不薄,却还是有一些“刺头”对仙宗颇为不满。
大家对这种人往往不太待见,觉得他们偏激,不好相处——苏沐是个例外。
按说苏沐才是这方圆几百里最富的豪绅,但随便哪个富商面对他们这些平民不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而苏沐除了有点财迷之外,实在是没架子,算得上顶好相处的了。
他甚至愿意借一块地皮出来给镇子里的孩子们建学堂。那学堂就建在客栈边上,是镇子最中心的地皮,虽然建好以后客栈立刻就上了很多小孩爱吃的糕点,但苏沐毕竟是借了,平日里对孩子们也多有照拂。
仙宗再好,到底遥不可及,苏沐才是镇里朝夕相处的人,为了仙宗让苏沐不舒服实在不妥,所以妇人连忙开口找补。余苗还小,听不懂暗潮涌动,只听妇人唤“苏掌柜”,便也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才发现那年轻妇人高高隆起的肚子。龙镇客栈这台小小的牌局,竟是老幼孕俱全,不知哪等神人才能将这三位凑到一块。
老幼孕三人齐齐望向柜台的最里侧。
雕花梨木摇椅之上,有个青年人正惬意闭目,衣领半开,一手抱一长剑,一手摇一折扇,柔软的青色锦缎宽袖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人生得极好,此时阳光透进来,细密的睫毛在光洁的肌肤上映出一片浅淡的阴影,全是仙人闲适之感,说一句如入仙境也是不为过的。
只可惜,他一开口这种感觉就烟消云散了。
他睁开眼左右一瞧,当即乐道:“都看我做什么,给小余苗算钱啊!都输她多少了,快些算清,可别在我家客栈欺负小姑娘啊。”
正是客栈苏掌柜,苏沐。
被苏沐这么一催,方才莫名紧绷的氛围,又哗啦一下热闹起来,算钱的算钱,平账的平账,仿佛谁也没有提过“招考”。
赢了钱的小余苗脸色红扑扑的:“苏掌柜,我又赢了,有没有新的口味呀!”
余苗还是个幼童,身无分文,她的赌资是苏沐免费提供的,她是个聪明孩子,赢了钱基本都在客栈换成吃的,没把巨款带回去吓死家中爹娘。
苏沐眨眨眼,笑道:“行啊,正好你楚哥今儿研究了个新的糕点,还没上菜单,我去说说,先拿一份来给你尝尝。”
他晃晃悠悠地直起身子,抱着长剑,往后厨的方向走。
走得那叫一个脚步虚浮。
活像是两三年没有正经走路了。
这话倒也不算假,苏沐穿来这个世界已有五年。五年时间,足够一个挤公交地铁都该给人让座的适龄脆皮青年,变成一个成日躺在摇椅上,除了吃就是睡的“懒猫”。
尤其是三年的掌柜生活,让苏沐懒散到了一个惊人的水平。他平日里简直是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也就约人打牌的时候,还能稍微活动几下。
按说,开客栈这种活计最是劳累繁忙,但是苏沐命好,在家里躺着都能捡到个年轻能干,还愿意为了报恩打白工的伙计。
苏沐的这五年,可以简单粗暴地分成两段:楚俞卿来之前,和楚俞卿来之后。
生活质量天差地别。
楚俞卿实在是能干,下到洒扫,上到理账,没有他不能做的。就连龙镇客栈客人们吃了赞不绝口的新鲜菜式,也都是楚俞卿按着苏沐的刁钻口味研究出来,后面才上了菜单。可以说,自打楚俞卿来了之后,苏沐就再没为客栈费过一分力。
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他那把剑。
“修得剑魂,超脱时空。”为了这一句话,他日日温养,灵剑终于有了生灵的苗头,只要安安稳稳地渡过最后关头,就能养出剑魂。届时,他便能借助剑魂离开这个不太安全的世界。
灵剑生灵一事完全在苏沐意料之中,他辛苦多年,就是为了这个。
只是,也有很多意料之外。
“小楚,楚俞卿!干什么呢,我进来拿糕点了!”
苏沐走到后厨门口就开始喊,一边喊一边撩开后厨帘子。楚俞卿向来是沉稳性子,也不爱说话,苏沐根本没想着等他回答。
“等,等一下,先别进来!”
楚俞卿几乎立刻开口,但话还是说晚了,苏沐已经踏进了后厨。
今日,后厨的情况不太寻常。
苏沐放眼望去,后厨一片狼藉。楚俞卿正弯腰,用力拖拽着什么东西。他墨发高高束起,额前看不到一丝碎发,显得十分干练,他一用力,手臂显露出好看的线条。
苏沐顺着那线条低头看下去。
楚俞卿拖着的那东西挺长一条,看起来不轻,末端还长了两只眼睛一张嘴。
一百多斤的庞然大物。
……人啊?!
苏沐颤抖嘴唇,指着地上翻着白眼不知是昏着还是死了的人:“这这?小楚,你在干什么!”
楚俞卿动作僵住,诡异地沉默了。
空气一时间极为寂静。
过了好半晌,楚俞卿踌躇着开口:“是这样,他手里拿着的这细管里装的全是药粉,他想把这个吹进客栈。”
楚俞卿指了指那人紧紧抓在手里的细管。
苏沐站在原地没敢过去,踮着脚努力看了看,觉得攥得够紧,应该不是楚俞卿强行塞到那人手里,栽赃嫁祸的。
而且这人看了眼熟,似乎前两天在客栈闹过事,他说客栈是黑店,要在龙镇开第二家客栈,好叫龙镇居民和远道而来的客人不要上当受骗。
作案动机好像也很充分。
于是苏沐抬头看向楚俞卿,无声问询:然后呢?
他要把药粉吹进客栈,为什么倒在这了?
楚俞卿目光闪烁:“我看那破了个洞,准备堵上。”
苏沐怀疑:“堵上了他只会吹不动,明知道有毒,他还往嘴里吸吗?”
楚俞卿:“这洞也不知道多久了,若是落了灰,就堵不严实,要先吹灰……”
他目光微垂。
苏沐跟着看过去,烧火的风箱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这边来。
苏沐:“……”
苏沐默了默。
这么“巧”吗?
那人刚准备要吹,楚俞卿这边先吹了,人怎么吹得过风箱?肯定进嘴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楚俞卿一眼:“原来是这样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杀人了呢。”
楚俞卿眼角一跳,沉默不语。
苏沐:“没事,只要不是你杀的人,跟镇长说一下就行。”
开客栈嘛,总是会遇到些意外,前几个月不也有个小贼掉进茅坑淹死了?
不稀奇,不稀奇。
苏沐拍着胸脯,退后两步,示意楚俞卿可以继续拖那尸体了。
在这里人来人往,实在不妥。
楚俞卿明显松了口气,继续把那尸体往后头拖。随着他的动作,苏沐垂眸,看到地上滴落的一小点红紫色液体。
那是从那尸体的嘴里滴出来的。
在光下反射出极为妖异的紫色。
方才还挂着笑容的苏沐,像是突然被一盆冷水浇透了,他愣怔着,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的目光紧紧粘在那小片污渍上,直到听见楚俞卿的动静,才挣扎着收回目光。
楚俞卿已经藏好了尸体,此时站在他面前,两人皆是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楚俞卿没能等到苏沐开口,只得自己打破沉默:“你来后厨做什么?”
苏沐回了神:“哦,对,那桂花雪梨糕还有吗,小余苗又赢了,有的话给我们上一盘那个给她尝尝。”
楚俞卿立刻回道:“好,你先回去玩吧,一会我给你送。”
说什么先去玩吧,跟哄小孩子一样。等小楚不在他身边,他就没有这种神仙日子过了。
苏沐漫无条理地想着。
他脑袋里记挂着那一小滴紫红色的血,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到牌桌上,还没打过一轮,楚俞卿就撩开后厨的布帘,端来了糕点。他手很稳,即便是诸多动作也没让糕点倾斜半分,那骨节分明的手若是用来拿剑,想必比现在这般更加合适一些。
楚俞卿走到桌前,先是用油纸把糕点都包了两块,方便苏沐拿在手上吃,又给他倒了杯茶,才把余下的摆好盘给了余苗。这之后,他还不忘用手帕蹭掉苏沐嘴角的一点残渣,给苏沐递了湿手帕擦手,最后,收走了他刚才扒开的一张油纸。
很明显,苏沐可以散漫到如今的地步,少不了楚俞卿的“推波助澜”。
牌桌上的其他人早已习以为常。
龙镇客栈的掌柜苏沐,容貌极佳,宛若天上人,但却是个压根不干活的。这事整个龙镇的人都知道。
他稍微动动就累得不行,多走两步都会喘,闻一点油烟就要咳,连天的喝着汤药,是个完全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的病秧子。
照顾一等一的病秧子,当然需要一等一的细致。
而楚俞卿就是细致本身,他像是一个精密的仪器,能够控制最微弱的细节,整个龙镇这么多人家,只有他做出来的糕点,苏沐能多吃几口。
那糕点上了余苗的桌子,当即被她夸得天花乱坠。
在溢美之词的攻势下,苏沐享受得眯起了眼。楚俞卿则面无表情地转身要走。
刚要迈步——
“掌柜的!余安来找他妹妹了!”
店小二高声道,他身后,一个瘦削的少年人走了出来。
方才还热火朝天的牌桌寂静了一瞬。
连苏沐都从突如其来的情绪中拔了出来。
他带四五岁的小姑娘打牌赌钱这件事暂且不提……今天,好像,余苗应该在学堂上学的?
老奶手从牌桌上缩了回来,眼睛一转:“诶呀,家里火好像忘了熄,我赶紧回去看看,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妇人嘶嘶哈哈,也拿着自家夫君当拐棍,飞快撤离此地。
苏沐慢了一步,牌友就大难临头各自飞,场中的共犯只剩他一个。余光瞥到楚俞卿衣角一晃,苏沐想都没想,直接一把揪住他的衣带。
捞一个算一个,总得抓个垫背的吧。
感觉到手中的衣带有挣扎的迹象,苏沐单手背在身后,悄悄收紧手指。另一只手捂住嘴,颇有些脆弱地咳嗽两声。
楚俞卿动作一僵。
苏沐得手,便佯装无事发生,笑眯眯地矮下身子,平视余安。
“小余安来啦?正好今天学堂放假,快坐快坐,我请你吃糕点。”
余苗没忍住,偷瞄了苏沐一眼。她们学堂……今天放假吗?她怎么不知道?
苏沐话说出来才发现余苗的盘子已经空了,见余安张口要说些什么,他连忙打断:“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们拿!”
苏沐也不犯懒了,从摇椅上蹦起来,揽着楚俞卿就往后厨走。
楚俞卿比苏沐还要高上半头,苏沐这样勾着他的肩膀多少有些吃力,两个人磕磕绊绊地,但仍是很快地消失了。
见人离开,余安只得压低了声音问他妹妹:“娘不是说了,苏掌柜很忙,不让你来打扰吗?”
苏沐能忙什么,他成日闲着,这完全是在说瞎话!
被自家哥哥这样糊弄,余苗倒是也不生气,她凑近前去,小声道:“镇上大家都说苏掌柜虽然有些懒散,但却是一等一的好人,只有娘不同……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余安呼吸一滞。
他不是个会撒谎的人,面对妹妹直白的问题,只能勉强开口:“苏掌柜刚来龙镇那年,娘还在医馆吕大夫那里做学徒,娘说,苏掌柜是带着一把染血的长剑和浑身的伤倒在那里的,那剑……”
余安犹豫着深吸一口气,正欲再挑拣些小孩能听的言语,好生说一说这苏沐的蹊跷之处——
“咳咳?你们两个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苏沐不止什么时候回来的,笑着站到了他们身后。
隐隐约约的,余安瞥见苏沐手中提着一把剑,只感觉那剑柄处的暗纹闪过一道诡异的光。
余安寒毛直竖:“我……”
“喏,小楚新研制的,尝尝吧?”
原来,苏沐只是给那剑挪个地方,没想把谁的脑袋砍下来。
他当真从后厨端了一盘糕点给两个孩子吃,然后像每个讨厌的大人那样,一没话聊了,张口就是问成绩:“余安,我记得你出镇是去招考了吧?结果怎么样?”
余安此时还有些惊魂未定,听到这句问话睁大了眼睛。
招考?
逢年过节长辈们很难不过问学业,问招考对于龙镇的人们来说,原本是个常见的话题。
但是,那可是苏沐!
当年苏沐只身一人来到龙镇,众人以为他孤家寡人,身无长物,都劝他试试招考。
那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事。
结果,别说是去招考了,楚俞卿偶尔还会因为采买离开镇子,苏沐呢?自打来了龙镇,他就没出过镇子半步!
众人追根究底,他就一句:“我讨厌仙宗。”
谁会讨厌当仙人呢?
众人不信,总还是去劝。最后苏沐干脆在家门口立了五个大字:“劝招考勿入。”
摆出了这等罕见的决绝态度,众人这才渐渐不再提及。
结果就是这个苏沐,像是聊家常一般,提到了招考。
余安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偏偏是问招考,偏偏他有秘密。
他结结巴巴道:“没,没中,招考院说是今年标准比较高,我够不上。”
倘若他在仙宗待上几个月,就会知道这个谎言何其拙劣。可惜,他现在只是个一知半解的半大孩子,对所谓的仙人,还有太多的懵懂。
“是么?今年要求这么高啊?”
苏沐眼睛眯了起来,一如往常的笑意盈盈,余安却觉得自己被拉到太阳之下曝晒。那种阴寒的感觉开始爬上脊背,让他浑身发寒,忍不住轻颤起来。
苏沐收回目光,笑道:“瞧你这孩子,这么多人招考中不了,怎么活不是一辈子,这么担心做什么?”
他似乎只是顺口找了个话题,没有任何特别的意思,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
但余安的背后,却被冷汗浸透了。
他不信苏沐这样简单。
因为娘亲同他说过苏沐手里那把剑的来历!
那曾是附近某个村子供奉的仙剑。而那村子已经被屠戮殆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就像是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除了娘亲,没人记得。
如果他没有参加招考,没有亲眼看到那些仙人,或许他会以为娘在臆想。
村子就算被夷为平地,总该有其他人记得不是?
但是,真的有仙术可以叫人失忆。
万一苏沐当真为了夺取仙剑屠戮了一整个村子,还能叫“法堂”也查不出什么……
“我我,余苗迟到了,我先送她去学堂!”
向来重视礼仪的余安,连句感谢都没来得及说,一把抓住余苗的胳膊,把她带离了客栈。
刚刚上桌的糕点,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
苏沐看着他们慌张离开的背影,那双褐色的眼眸有一瞬间折射出了十分淡漠的光泽。
方才上扬的唇角拉平,苏沐往后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边传来铁铲的声音,楚俞卿大约是在炒制什么东西,没有听见这边的对话。
他去够那把剑,又很快蜷缩手指,站在原地,深呼吸数次。
……可以确定了吧?
……他们要找到他了!
……跑吗?
……跑吧!
于是,他哼起歌,端起那盘糕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边吃边逛进了后厨:“小楚小楚,客人走啦,你今天是不是该出镇采买了?你先去镇长家,然后从镇长家走吧,正好顺路。”
楚俞卿颇有些意外地看了过来,出门采买这种事,苏沐向来不关注的。
苏沐没骨头地靠在门框上,笑道:“早去早回,晚上好再给我蒸一锅糕点。”
楚俞卿失笑:“好。”
这样说着,他开始收尾手头的活计。
苏沐也没有嫌弃无聊,靠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楚俞卿忙活。
楚俞卿的手很稳,每次抬手都极其干脆利落,效率极高。等他忙完,一抬头,发现苏沐居然还站在那里看他,怔了一下,擦干净手走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不回去歇着?”
苏沐感慨道:“这几年真是辛苦我们小楚了,到时候该走了,我会记得想念你的。”
这话是老生常谈。
除了第一年,苏沐每过一阵就要说恩情早已还完,楚俞卿可以离开了。
这话好久没说,楚俞卿还以为他转性了,结果还是要说的。
楚俞卿仍像往常那样答道:“我走去哪里?我不走。”
于是,苏沐晃荡着躺回了摇椅上:“那今晚早点回来。”
话毕,他用口型道:给我做糕点。
楚俞卿笑。
“行,我去采买了,壶里的汤药煮好了,还有些烫,你晾晾再喝——记得喝!”
楚俞卿出门前还不忘嘱咐。
“知道了,啰嗦。”
苏沐翻了个身,把楚俞卿的声音隔绝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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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楚俞卿走远,苏沐腾地坐起身来,神色严肃。
龙镇的众人大抵都没见过懒散的苏掌柜行动这样迅速的时候,几息之间,他几乎打开了柜台和房间的所有抽屉,装走了所有金银细软,任谁都能看出他这是一副跑路架势。
他想了想,留下了客栈伙计们一年左右的月钱。
然后,他拎起那把一直放在自己不远处的长剑。剑上的暗纹闪烁数下,掌心传来了一股拧巴的力道。
苏沐低头,小声道:“我们得溜,他们已经在打探镇子里的事情,那药粉也大有蹊跷,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他们会把你也抢走的。”
剑身微震,却是一点都没放松力道。
“你不介意被什么人供奉吗?也是,这里才是你的故土,跟着我只有亡命天涯……”
“咣当!”
话音未落,苏沐抡起胳膊,毫不客气地把剑往墙上一磕。
多愁善感的剑消停了。
“以为我会这么说?别想了,没戏!等你真生了灵,再思故乡吧。”
苏沐把已经老实下来的剑往怀里随便一卷,又犹豫着蹲下了身。
柜子最下层的抽屉,装着这三年来,苏沐攒下来的诸多小玩意。
放在最前面的,是旁人为他准备的生辰礼物。他当年随口说了一个日子,只有楚俞卿知道。后来,他的户籍辗转调到龙镇,不知谁去找镇长老头问了,慢慢地,开始有其他人给他过生辰。
非常尴尬的是,苏沐的这两个生辰日,不在同一天。
楚俞卿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要说谎,又或者哪个生辰日才是真的。
他只是非常固执地,每年都给他送两份生辰礼物,一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模样。
苏沐磨蹭着一条针脚细密的发带,静默下来。
丝绸亲昵地缠绕在他指尖,似是在挽留什么。
庆贺开文啦[撒花][撒花]~~7000 肥章奉上~~
写着写着,还发现小苏和小楚可以叫“木鱼”,请支持我们木鱼好吗[狗头][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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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龙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