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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十八章

作者:云媚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凌舟的长子已至开蒙之年,他在心里思量许久,终是择了个天朗日晴的好日子,领着孩子登门沈家。他与儿子立在沈枢书房阶下,指尖不自觉摩挲着袖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沈兄,我想请你正式收下这孩子,做他的启蒙师傅。你学识卓绝,且……你我相交多年、又知根知底,我私心想着,不知你是否愿意?”


    沈枢听闻目光落在眼前的孩童身上,小家伙年纪虽小但眉宇间的气度却颇似凌舟,他弯下腰慈爱的摸摸孩子的头:“世侄,可愿称沈伯伯一声师傅?”孩子攥着父亲衣角,睫毛轻轻颤动,先看看自己的父亲,又望望沈枢没躲闪小手悄悄理了理衣襟,模样怯生生的,眼底却藏着几分灵秀,立刻规矩的微微躬身行了个不成章法却格外认真的礼,声音不大却字正腔圆:“师傅好!”


    话音刚落,就听沈枢朗声笑出:“好,真是好孩子。”,凌舟眼底藏着说不出悦愉与期许。


    沈枢招来丫鬟上前,让其先带孩子去后院拜见苏琼,小家伙也不黏人,只回头望了凌舟一眼,便跟着丫鬟迈步,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偷偷望了一眼沈枢,眼神亮晶晶的透着股对未来的好奇。


    凌舟随沈枢跨进这间几年都未再入的书房,房内只剩两人相对而立,空气骤然沉寂下来,连窗外的风声都似轻了几分。还是凌舟先打破了这份静默,他垂眸望着地面的青砖,声音轻得似怕惊扰了檐下的尘埃,带着几分艰涩:“这房中还与从前一般。”说罢,他肩头微不可察地松了松,像是卸下了一块压了许久的石头。两人心中同时想起最后一次在书房的那夜,绝望而痛苦的争执,良久后凌舟又开口:“从前……那夜,是我太急了,不该那样指责你。”


    沈枢闻言,指尖微微发颤,抬眼望向凌舟时,眼底翻涌着压抑多年的歉意,语气带着难掩的喑哑:“星澜,该道歉的是我。若不是我当日酒后荒唐,我没能及时拦住苏琼派人带话,断不会让你平白受了这么多委屈。”


    “不……不是的,是我也没守好承诺。”凌舟垂眸,睫毛掩去眼底的涩然,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梁杏怀着小儿后,我总想着等孩子落地就能松口气,就能与你多见见,却偏偏忘了,你在沈家也是诸多难处,没能顾及到你。”


    “星澜,全都过去了。”沈枢上前半步,想握住凌舟的手腕,却有不敢伸出手,只把声音放的更软更柔,眼底那层多年维持的疏离也渐渐消融,露出几分熟悉的温柔,“这些年看着孩子们一点点长大,我才慢慢明白,那场争执,是我们都在害怕,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了彼此。可最后还是丟掉了彼此。”


    凌舟猛地抬头,恰好撞进沈枢的目光里,那里面没有了当年的怒意与怨怼,也没有了积压的委屈,只剩此时的释然与无需言说的理解。两人没再多说一个字,早已读懂了彼此未尽的心意。书房那夜的争吵,像一根扎在心底多年的刺,终于在今日,伴着这场“启蒙师傅”的邀约,伴着这几句迟来的剖白与道歉,彻底拔了出来。留下的,是历经岁月沉淀后,愈发纯粹的懂得与珍惜。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了进来,温柔地照在两人身上,暖得像多年前柴房那夜里的缠绵温存。


    往后的日子,他们或许只能以“亲家”“孩子的师傅”这般体面的身份相称,难以再似从前那般亲密。


    但这份跨越岁月的释怀,足够让他们在以后漫长的时光里,隔着孩子们清脆的笑语,隔着尘世的烟火与距离,多一份宁静的相望。


    除夕的凌府似往年一般早已张灯结彩,大红的绸带从门楣垂至廊下,与高悬的红灯笼相映成趣,连阶前的积雪都映着暖红的光,整座宅院都透的新年的喜庆。


    孩童们的清脆笑语混着零星爆竹声,穿透街巷。各家食物的香气混杂其间,满是浓得化不开的年味,飘荡在空气中。沈枢与苏琼牵着从马车上蹦跶下地,梳着双丫髻、缀着红绒球,穿着喜色衣裙的小闺女,身旁跟着几个丫鬟婆子,个个捧着精心备下的年礼,一同缓步走进凌府大门。他笑着向凌舟与梁杏拱手贺年,语气热络坦荡,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这几年问,他与凌舟从不多言私语,偶有相见也只论家事、谈谈孩子学业,就连平日往来馈赠也全经由夫人转交,分寸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苏琼与梁杏皆看在眼里,往日因旧事而起的戒备,随着孩子们日渐亲密的相处便也淡了些微,像如今这般阖家团圆的场合,也不再刻意留心两人的举动。


    席间过半,孩子们已用膳结束,吵闹着要放烟花,便让丫鬟小子领去后院玩闹,厅内的喧闹渐渐远了。


    梁杏执起茶杯,对苏琼笑道:“说起来,多亏了沈先生用心,我那长子如今识字断句都有模有样,性子也沉稳了不少。”苏琼亦笑着颔首,指尖摩挲着杯沿:“夫君向来认真,对孩子们的功课从不敢懈怠。你们家孩子伶俐,两人倒是投缘。”语气全无半分往日的小心。


    凌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微动,起身对沈枢略一颔首:“沈兄,我近日为小儿新得一帧字帖,想请你品鉴一二,借一步说话。”


    沈枢颔首应声相随,这般无需避讳的邀约,放在从前两年是绝无可能的。犹记前两年相聚,夫人们总下意识让两人处在视线之内,私下从无单独相见的机会。现如今能这般,全赖这些年两人始终行事磊落,逢年过节相聚也只围坐于家人之间,谈及过往只字不提,只专注于孩子与日常,才让夫人们放下心防。


    两人并肩走进凌舟的书房,房内暖意融融,桌上已温着一壶好酒,配着几碟精致小食,跳跃的烛光照着杯中的酒液,泛着温润的光晕。


    待守在门外的丫鬟悄然退远,书房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烟火,空气忽然变得温热黏稠,连呼吸都似慢了几分。这独处的片刻,是岁月沉淀下的信任,是夫人们卸下戒备后的从容,更是两人小心翼翼维系多年,才终于等来的安稳时光。


    几杯温酒下肚,酒意漫上眉梢,彻底卸去了沈枢多年维持的克制与伪装。


    他忽然抬手,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轻轻覆上凌舟的手,掌心却烫得惊人,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凌舟的手背,带着难掩的急切与珍视。他微微俯身,额角紧贴在凌舟的鬓发边,鼻尖也几乎蹭到凌舟的脸颊,两人的呼吸瞬间交缠在一起。


    沈枢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混着他身上原有的松墨香,丝丝缕缕沁入凌舟的泛出薄汗的鼻端,又被凌舟已显急促的呼气裹着折返,在两人相触的咫尺间辗转,烫得像要燃起来。


    他唇瓣几乎贴住凌舟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含着化不开的缱绻与沙哑,像穿过岁月尘埃的私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呼吸的震颤:“这么多年了,旁人都以为我早断了念想,可我心里,从来没一日忘了你。”


    凌舟的心跳骤然失控,胸腔里擂鼓般轰鸣,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颤,他没有抽回手,反而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悄悄扣住了沈枢的指节。他能清晰感受到沈枢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温度,能闻到那股熟悉又久违的气息,连呼吸都跟着沈枢的节奏乱了章法,每一次吸气都吸进对方的气息,每一次呼气都与对方的呼吸撞个满怀,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动更烈,又是谁的呼吸更烫。


    沈枢察觉到他的异样,呼吸微微一滞,又添了一句,声音里藏着几分试探的恳求,还隐着压抑多年的卑微,气息拂过凌舟耳廓时带着细微的痒意:“就这一次,星澜,让我再拥有你一回,可好?”


    火光摇曳中,两人相握的手始终未松,压抑多年的情愫尽数映照在彼此眼底。凌舟眸中波涛翻涌,有经年的克制、体面的束缚,却在这一刻尽数化为虚设。他望着沈枢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渴望,想起那些错过的岁月、无尽的念想,喉结轻轻滚动,闭上眼极轻极缓的点了点头。


    红烛火光被灼热的呼吸掠得微微晃动,映着两人拥抱的身影。沈枢的手紧紧环住凌舟的腰,指腹碾过曾经熟悉的弧度,不惜气力般,要将这几年的空缺与疏离尽数填补。唇齿相缠间,满是喜悦与苦涩,酒水的醇厚混着彼此的呼吸,化成了最烈的念想,慰解这数年间的相思之渴。


    凌舟的指尖攀在沈枢的脖颈,用尽浑身力气相拥,感受着他滚烫的气息,承载着所有的靠近与悸动。他眼眶忽然发湿,这片刻的缠绵,原是他藏了无数个日夜的奢望。


    沈枢贴着他的耳畔,声音紧得发颤,一遍遍地唤着他的名字,呢喃着“星澜心悦你,我的星澜只有你,才是我唯一的妻……”每一声都裹着失而复得的珍视与滚烫的执念。凌舟以声声啜泣回应,满含委屈。沈枢的手温柔抚慰,每一次靠近都藏着怕再次失去的急切,“汀宴慢些,腰酸……”


    他们像两株久旱逢雨的野草,疯狂地缠绕、贴近,恨不得让对方深深扎进骨血里,把这几年的疏离与遗憾,全都在这抵死的缠绵里烟消云散。


    红烛渐暗,映在窗纸上的影子终是静默了,书房里的呼吸与心跳交织,成了这除夕夜里最隐秘的私语,相思不解未曾闲,终得今朝解相思。


    花厅里暖意融融,梁杏正笑着给沈府的小闺女递糖糕,指尖刚碰到软糯的糕饼,眼角余光便瞥见侍奉凌舟的小厮快步走来。她手里的动作下意识一顿,凝神听了小厮几句低语,脸色瞬间苍白,悄悄攥紧了帕子,终究没再出声。


    身旁的苏琼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指尖慢悠悠划过温润的杯壁,眼底同时掠过一丝复杂,有了然,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叹。


    半晌,梁杏脸色恢复,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些微飘忽,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书房的方向,语气里藏着难掩的怅然:“这俩孩子,倒还真是投缘。”


    苏琼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浅得几乎要融进空气里,却裹着几分怅然,更有几分通透的无奈:“是啊,有些事,我们终究是挡不住的。”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千言万语全含在心底,再没多说一个字。梁杏低头,眼神温柔凄苦看着怀里的小儿子指尖轻轻抚摸孩子柔软的发顶,动作里带着几分失神;苏琼则走到门边抬眼望向天空,绚烂的烟花在夜幕中炸开又坠落,映得她眼底明暗不定。她们曾以为用孩子可以筑起体面的高墙;用亲家的身份可以捆住那两人的的距离,可到头来,一切终究没有改变,未能拦住那两人隐忍在心底多年的渴望与执念。


    远处府外的爆竹烟花声此起彼伏,街巷孩童的笑声清脆响亮,反将花厅衬得愈发少了几分热闹。


    这漫天喧嚣里,却偏偏容得下书房内那一场隐秘的缠绵。她们终究是懂了,有些牵绊,早已化不开了,从来不是岁月流转或世俗规矩能轻易斩断的。末了,也只能在各自心底轻轻叹一句:“终究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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