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初春总飘着细雪,沈枢蹲在朱雀街的友人画摊前,笔尖悬在《星夜图》的斗柄处,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直到一阵马蹄声掠过在摊前,素色锦袍的衣角扫过积雪,带起细碎的雪粒。
“先生这幅星图,斗柄该往东南偏半寸。”
沈枢抬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眸,来人腰间挂有一枚精巧,质地上乘的银色香囊,从中散发出淡淡的松墨香,雪粒纷纷落于发间。
他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刚想开口,一阵风突然卷着雪扑来,画纸被吹得翻飞。两人同时伸手去按,沈枢的手肘撞在凌舟胸口,凌舟俯身的动作收不住,唇便轻轻蹭过了他的唇角
细雪似是瞬间凝结,沈枢清晰感受到唇上温热的触感,混着对方身上的松墨香,像惊雷炸在心头,连指尖都麻了。
凌舟僵住了,方才按在画纸的手还悬在半空,耳尖瞬间烧得通红,慌忙直起身,连声道:“对不住!是我……我没站稳。”
画摊前的雪还在落,两人都没再说话。
沈枢低头盯着画纸上晕开的墨点,心跳像要撞破胸膛,明明是无意的触碰,却让他想起某个模糊的梦,梦里也有个人,在满是星光的地方,这样轻轻吻过他。
凌舟不安的攥着腰间香囊上的流苏,指尖微微泛白,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沈枢同样泛红的耳尖上,喉间紧了紧,只憋出一句:“这雪……好像下大了,先生要不要随我避一避?哦~鄙人姓凌,表字星澜,单名一个舟。先生尊称?”方想起未先自报身份。
沈枢抬头,撞进凌舟躲闪不安的眼神里忽然笑了,指尖轻轻拂过唇角残留的温度:“好!实不敢受公子先生二字相称,在下沈,单名枢,表字汀晏。那就……劳烦凌公子带路了。”
雪粒落在两人肩头,那片刻的触碰像颗种子,悄悄在心底发了芽。
他们都不懂这莫名的悸动何起,可从唇瓣相触的那一刻,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长安的雪停了,阳光透过窗棂,在案上的宣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沈枢正在研墨,凌舟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纸包缝隙里漏出松子糖的甜香,是上次沈枢随口提过喜爱的吃食。
“剛路過東市,見這家糖鋪開門便買些吃著玩。”凌舟將紙包放在案角,目光掃過沈樞沾了墨的指尖,忍不住伸手想幫他拂去,手到半空又頓住,轉而拿起一旁的布巾自然遞過去,“下次研磨慢些,墨汁總濺得滿手都是。”
沈樞接過布巾,指尖擦過他的指腹,故意笑道:“有凌公子幫我收拾殘局,我自是不用急。”他低头擦手露出脖颈上悄悄染上些许的粉色。
自初见雪天画摊前那次意外的触碰后,两人都默契地绝口不提,可偏偏每一次的靠近,都比从前更让人心动。。
凌舟听后喉头有些发痒掩手轻咳,便转身去拨旺炭盆里的火,炭火立即噼啪作响,掩去他此时的慌乱。
“你倒会使唤人。”他回头时,眼底已带了笑意,“上次你把墨汁溅在我脸颊上,怎么不说自己手笨?”
“那是给凌公子添彩。”沈枢放下布巾,拿起笔在宣纸上勾了道星轨,“你看,像不像你颊边那点儿墨?”
他故意把星点画得艳了些,抬眼望进凌舟的目光,两人同时顿住。那星点的位置,竟和上次意外相触时,凌舟唇瓣的弧度莫名重合。
屋内的空气忽然静了,炭盆的热气裹着松子糖的甜香,弥漫在两人之间。
凌舟先移开视线,伸手拿起纸包拆开,拿出一颗糖递过去:“吃颗糖,堵上你的嘴。”沈枢伸手去接,指尖又一次的相触,糖块立刻落在案上,滚了两圈停在了星轨图旁。
两人同时去捡,手指慌乱的碰触在一起。
沈沈枢抢先伸手捡起糖块塞入口中,甜意瞬间漫延,却还压不住心口泛起的慌。
凌舟则攥紧指尖,假装去看墙上的画,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你这星图……斗柄好像还是偏了点。”
沈枢含着糖,含糊应道:“偏就偏着,等凌公子来改便是。”他望着凌舟的背影,手指轻轻划过案上的星轨。
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提,可这份藏在君子之交下的暧昧,却像炭火一样,悄悄烧得越来越旺,连自己都分不清,是想让他改画,还是想让他再靠近一点。
沈枢的画舫泊在长安渭水畔时,凌舟总会提着一坛桂花酒来。
船内烛火昏黄,照在两人对坐的身影上,酒液倾入瓷杯的声响,在河风里显得格外清寂。这是他们约定好的“半月一聚”,说是论画,却总在沉默里藏着说不透的情意。
“你这幅《秋江星图》,比上次多了几分暖意。”凌舟指点在画纸角落,那里藏着一颗极淡的星子,像极了他束发带上的纹样。
沈枢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指腹蹭过杯沿的酒渍:“许是近来天暖,连墨色都软了些。”
他抬眼,看进凌舟眼底的光,那光里有他读得懂的温柔,却也有同他一样的克制。
酒过半晌,凌舟起身去开窗,河风卷着水汽扑进来,他下意识往回退,恰好撞进沈枢怀内。
两人同时愣住,沈枢的手悬在他腰侧没敢落下,只轻声道:“慢些,船板滑。”
凌舟的后背贴着沈枢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轻言:“沈公子这是怕我掉下去,还是怕我把你也带下去?”
沈枢的心尖瞬间发烫,收回手退开半步,提起案上的酒壶掩饰慌乱:“再添些酒?”他倒酒时,指节微微泛白。
自初见雪天那次意外的唇瓣相触后,这样的靠近总让人心乱,可他不敢说,不能说。
世间男子相交,哪有这般牵肠挂肚的?若被旁人看出端倪,不仅是他,连对方都会被卷进流言蜚语里。
沈枢看着凌舟染上酒意的脸,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落发:“酒够了,再喝下去,怕是要误了凌公子回府的时辰。”他的手指轻轻蹭过凌舟的肩头,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在触到对方紧绷的身体时,迅速收回手。
窗外的月亮升得高了,凌舟起身告辞,走到船舷时忽然回头:“下月我要去临安办货,可能……来不了了。”沈枢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脸上却依旧带笑:“一路顺风,记得给我带临安的徽墨。”
凌舟点点头,转身跳上码头的小舟。船桨划开水面时,他回头望了眼画舫的烛火,那烛光明明灭灭,像极了他藏在心底的情。
画舫内,沈枢望着凌舟远去的背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液的辛辣压不住心口的酸涩,他们都懂彼此眼底的克制,那是被世俗的规矩所束缚着,不得宣之口的情意。
彼此只能藏在眼中压在心头,用着每次“论画”“谈文”的借口靠近一些,轻触每一次不能落下的指尖。连句简单的“舍不得”都不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