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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沙发与光

作者:无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门轴转动的声还没散去,江川已经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林暮跨进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煤烟、药膏和淡淡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熟悉得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松。


    屋里比外面亮堂些,头顶那盏十五瓦的白炽灯吊在天花板中央,拉线开关垂下来,随着门的晃动轻轻摇摆,在墙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客厅很小,靠墙摆着个掉漆的木头柜子,上面放着台老旧的显像管电视,屏幕边缘已经泛黄。地板是水泥的,扫得很干净,但缝隙里还是嵌着经年累月的黑灰。


    林暮站在门口没动,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书包带子。书包里的松木板硌着后背,沉甸甸的,像他此刻的心情。铁蛋地一下蹿了进去,在屋里转了个圈,最后蹲在江川脚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


    江川已经转过身,单脚跳着往厨房方向挪。他没穿外套,只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右脚上的绷带从脚踝缠到小腿,白得刺眼。每跳一下,他的身体都会微微晃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下来,滴在T恤领口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把书包放下。江川头也没回,声音还是有点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林暮哦了一声,弯腰把书包放在门边的旧鞋架上。书包带刚松开,他就听见一声轻响,是里面的松木板撞到了铁盒子。他赶紧把书包立好,生怕里面的画纸被压坏——那是江川昨天刚给他买的素描纸,一沓五块钱,江川说是晨光文具店清仓处理的,便宜。


    胳膊怎么回事?江川突然开口,还是没回头,单脚跳到厨房门口,伸手去够灶台上的搪瓷杯。


    林暮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把胳膊往身后藏了藏。被林建国抓出的红印子还在,五个指印清晰可见,像五道烧红的铁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没...没事。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眼睛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


    江川没说话,只是端着搪瓷杯转过身,单脚跳着回来了。杯子里冒着热气,是刚冲的板蓝根,药味很浓。他把杯子往林暮面前递了递:喝了。


    林暮愣了一下,接过杯子。杯壁很烫,他的手指瑟缩了一下,差点没拿稳。杯子沿有个豁口,是上次江川修自行车时不小心磕的。他低着头小口喝着,板蓝根的苦涩味在舌尖蔓延开,一直苦到心里。


    江川的目光落在他胳膊上,眉头又皱了皱。这次不是几不可察的那种,是实实在在地拧在了一起,像他平时修自行车时遇到的死结。他弄的?江川问,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林暮的动作顿住了,板蓝根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杯子往嘴边又送了送,像是想把自己的脸藏在热气后面。


    江川没再追问。他单脚跳着进了里屋,很快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个铁盒子——是林暮平时装画具的那个掉漆铁盒,现在里面装着江川的常用药。江川把盒子放在茶几上,打开,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创可贴、碘伏、纱布,还有几板没拆封的消炎药。


    坐下。江川指了指旁边的小马扎。


    林暮乖乖坐下,把杯子放在脚边的地上。江川单脚跳过来,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疼得吸了口凉气,额角的汗珠更密了——拿起林暮的胳膊。他的手指很糙,带着薄茧,触到林暮胳膊上的红印子时,林暮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江川问,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


    不疼。林暮小声说。其实有点疼,被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像有蚂蚁在爬。


    江川没说话,从铁盒里翻出一小管牙膏状的药膏,拧开盖子,挤出一点在指尖,轻轻涂在林暮胳膊的红印子上。药膏是凉的,带着点薄荷味,瞬间压下去了那股灼烧感。林暮看着江川低垂的眉眼,他的睫毛很短,鼻梁挺直,鼻尖上沾了点药膏的白色痕迹。


    以后他再动手,你就跑。江川突然说,声音还是很平,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暮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江川指的是林建国。我...我跑了。他小声解释,铁蛋帮我咬了他一口。


    江川抬眼看了他一下,嘴角似乎动了动,像是想笑,但没笑出来。猫比你有用。他说完,低下头继续涂药膏,动作很仔细,把每个红指印都涂到了。


    铁蛋像是听懂了,了一声,蹭了蹭江川的裤腿,然后跳上茶几,蜷成一团,尾巴盖住了脸。


    药膏涂完,江川把盖子拧紧,放回铁盒里。他单脚站起来的时候,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扶茶几边缘。林暮赶紧站起来想去扶他,却被江川摆摆手制止了。没事。江川说,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T恤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林暮看着他的脚踝,绷带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心里突然有点堵得慌。对不起。他说。


    对不起什么?江川单脚跳着往厨房挪,准备做晚饭。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林暮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江川没回头,只从厨房传来一句模糊的话:吃饭。


    晚饭很简单,两个馒头,一碟咸菜,还有碗中午剩下的白菜汤。江川单脚跳着把东西端上桌时,林暮想去帮忙,被江川用眼神制止了。你坐着。江川说,我爸还等着喂饭。


    里屋传来江父含混的声音,像是在哼唧。江川把碗筷摆好,转身进了里屋。林暮听见他低声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和平时跟他说话的腔调完全不一样。爸,饿不饿?今天吃馒头,我给你掰碎了泡汤里...


    林暮坐在小马扎上,看着桌上的饭菜,心里更堵了。他知道江川每天都很累,早上五点多就得起来给江父擦身、喂饭、换药,然后去学校,中午回来一趟,晚上放学还要修自行车,回来再照顾江父,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现在他又添了个脚伤,行动不便,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给人家添麻烦。


    他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想把碗洗了。厨房更小,只能容一个人转身,墙壁被油烟熏得发黄,角落里堆着几个土豆和一棵白菜。林暮拿起桌上的搪瓷碗,刚要接水,江川从里屋出来了。


    放下。江川说。


    林暮停下动作,转过身,低着头:我帮你洗碗。


    不用。江川单脚跳过来,从林暮手里拿过碗,你去画画吧,或者看看电视。


    林暮没动。他看着江川单脚站在水池边,左手扶着墙,右手笨拙地洗碗,心里那股内疚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江川,他鼓起勇气说,我以后可以帮你照顾江叔叔,也可以帮你看摊修车,我...我能学。


    江川洗碗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没回头,只是说:你学好你的画就行。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江川打断他,把洗好的碗放进碗柜,张老师说你考青北美院有希望,别想别的。


    林暮咬着嘴唇,没再说话。他知道江川是为他好,可他总觉得自己像个累赘,心安理得地花着江川的钱,住着江川的房子,享受着江川的照顾,却什么都回报不了。


    江川从厨房出来,单脚跳着进了里屋,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和碗筷碰撞的轻响,应该是在给江父喂饭。林暮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走到茶几边,拿起江川刚才没喝完的板蓝根,小口喝着。药已经凉了,更苦了。


    他环顾这个小小的客厅。墙上贴着几张旧报纸,是江川用来挡墙上的破洞的;沙发是老旧的人造革沙发,黑色的,有些地方已经开裂,露出里面的海绵,长度大概有一米八,足够一个成年人躺下;折叠床收在墙角,上面堆着几件江川的换洗衣物;茶几上放着江川的诺基亚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是林暮下午收到的那条,他当时光顾着跑,忘了回。


    林暮拿起手机,想给江川回个短信,又觉得没必要了,他已经回来了。他把手机放回原处,目光落在了茶几上的铁盒子上——里面还放着江川的药。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到门口,拿起自己的书包,从里面翻出速写本和那12支中华牌铅笔。


    速写本快用完了,最后几页纸薄得透光。林暮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藏着他前几天画的江川——单脚跳着给江父喂水的样子,用铅笔轻轻勾勒的,线条很淡。他想再画点什么,比如现在江川在里屋照顾江父的背影,或者他刚才蹲下来给自己涂药膏的样子,但拿起笔,手却有点抖。


    里屋的门帘被掀开,江川单脚跳了出来。他额角的汗已经干了,留下几道浅浅的白印。饭在桌上,自己吃。他说,我去倒垃圾。


    我去!林暮立刻站起来。


    江川看了他一眼,没拒绝。垃圾在厨房门口。


    林暮点点头,快步走进厨房。门口放着个小塑料桶,里面装着些菜叶和废纸。他拎起垃圾桶,走到门口换鞋。铁蛋地一下跟了出来,蹭着他的裤腿。在家待着。林暮拍了拍它的头,把它抱起来放回屋里,然后关上门。


    楼道里很黑,声控灯坏了几天了,没人修。林暮摸着黑往下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垃圾桶不重,但他走得很慢,心里乱糟糟的。他想起林建国下午说的话,他能给你什么?修自行车的破手艺?还是那间漏风的破棚子?


    他知道江川什么都给不了他,除了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一顿简单的晚饭,还有这份沉默的、笨拙的、却无比真实的关心。可这些,已经比他过去十七年得到的所有都多了。


    倒完垃圾回来,江川已经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个螺丝刀,正在修一个旧收音机——是下午林暮在学校帮同学修好的那个,现在又出了点毛病。他单脚踩着桌子腿,左手扶着收音机,右手拿着螺丝刀,动作熟练得像呼吸一样自然。


    林暮把垃圾桶放回厨房,走过来,在他对面的小马扎上坐下。我帮你扶着?他小声问。


    江川没抬头,只是把收音机往他那边推了推。林暮伸出手,轻轻扶住收音机的边缘。收音机很旧,外壳是木质的,上面的漆掉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的木纹。江川的手指在里面灵活地拨弄着,偶尔发出一声轻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好了。几分钟后,江川把螺丝刀扔回铁盒,按下收音机的开关。里面立刻传出咿咿呀呀的京剧唱腔,声音有点失真,但很清晰。


    林暮松了口气,像是自己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


    江川关掉收音机,把它放在一边。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八点了。铁北的晚上来得早,外面已经完全黑透了,楼道里偶尔传来邻居关门的声音和孩子的哭闹声,很快又安静下来。


    江川单脚跳着,开始收拾客厅。把小马扎摞起来,把茶几上的铁盒放回原位,把林暮没喝完的板蓝根倒进厨房的下水道。林暮想帮忙,被他用眼神制止了两次,最后只能乖乖坐着,看着江川单脚在屋里跳来跳去,像只受伤的袋鼠,笨拙,却又异常灵活。


    收拾完,江川走到墙角,拿起折叠床,似乎想把它撑开。林暮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以前他都是睡折叠床的,江川睡沙发。


    不用撑床了。林暮赶紧站起来,我睡沙发就行,沙发够长。


    江川停下动作,看着他。客厅的灯光很暗,照在江川脸上,看不清表情。林暮有点紧张,怕自己说错了话,又给江川添麻烦了。


    过了几秒,江川放下手里的折叠床,单脚跳着走到沙发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沙发的扶手。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林暮,眼神很平静,像平时一样,没什么情绪。


    今晚你睡这儿。江川说,声音不高,却很清晰,他的手指向那张长度约一米八、黑色人造革已经开裂的旧沙发。


    (写好后就去玩鸭鸭了,忘记上传了,抱歉抱歉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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