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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向光奔跑

作者:无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林暮是在林建国再次扑过来之前跑掉的。


    不是转身逃窜的狼狈姿势,而是猛地向后撤步,借着铁蛋扑向林建国裤腿的瞬间,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里面的松木板棱角硌着后背,像江川平时敲他脑袋的力道,钝钝的,却带着点让人安心的实在。


    他没回头。


    巷口的惊呼声、林建国的咒骂声、铁蛋愤怒的声,全都被甩在了身后。煤渣路被夕阳晒得滚烫,鞋底薄,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颗煤渣的棱角,扎得脚底发疼。风灌进领口,带着煤烟和铁锈的味道,呛得他喉咙发紧,眼泪却被这股风硬生生逼了回去——不能哭,江川说过,哭解决不了问题,修不好刹车线,也付不了医药费。


    铁蛋跟在他脚边,跑得比他还快,橘白相间的毛在夕阳下像团跳动的小火球。它似乎知道该往哪里跑,跑到前面几步就停下来回头等他,尾巴竖得笔直,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声,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安慰。


    别催...林暮喘着气,弯腰撑着膝盖,肺里像塞了团破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疼。胳膊上被林建国抓出的红印子火辣辣的,五个指印清晰可见,像五道烧红的铁痕。他低头看了看,突然笑了一声,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哭腔的尾音被风撕碎了。


    原来他也能这么硬气一次。原来对着那个名义上的父亲说出你不如江川时,心里不是害怕,是一种近乎解脱的轻松。


    铁蛋跑回来蹭他的裤腿,湿漉漉的鼻子碰着他的手背,凉丝丝的。林暮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指尖能感觉到它急促的心跳,和自己的频率惊人地一致。没事了,他小声说,像是在安慰铁蛋,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回家。


    这个字说出口时,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哪里是家?红卫家属院那间林建国偶尔回去的破屋?还是养父母家那间永远收拾得一尘不染、却连他的画具都嫌占地方的客房?


    都不是。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西边拐去。那边的天空压得更低,废弃工厂的烟囱像根锈掉的铁钉,钉在橘红色的晚霞里。沿着煤渣路跑过第三个路口,就能看见那片熟悉的红砖筒子楼——墙皮剥落得像生了牛皮癣,黑色的电线在楼体间缠成蜘蛛网,三楼江川家的窗户亮着灯,昏黄的,像只在黑暗里睁开的眼睛。


    距离大概有五百米。林暮数着自己的脚步,一步,两步,一百步...四百五十步...煤渣路渐渐变成了水泥路,虽然也坑坑洼洼,但至少不扎脚了。路边的梧桐树叶子落了一地,被风吹得打着旋儿滚,有几片粘在他的裤脚,又被铁蛋扑腾着爪子扒拉掉了。


    路过张婶的小卖部时,张婶探出头看了他一眼,惊讶地了一声:小暮?跑这么急干啥?江川在家呢,刚还见他单脚跳着去倒垃圾...


    林暮没敢停下,只是朝张婶摆摆手,含糊地说了句,脚步却慢了下来。


    江川在家。


    这个认知像块石头落进水里,激起的不是安心,是更汹涌的慌乱。他该怎么跟江川说?说他又跟生父吵架了?说他把那个男人气得差点动手?说他现在除了这里无处可去?


    江川已经够累了。脚伤没好,每天要照顾瘫痪的父亲,还要修那些叮当作响的旧家电,晚上躺在他旁边的折叠床上,呼吸声重得像风箱。林暮不止一次在半夜醒来,看见江川坐在黑暗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用没受伤的脚一下下踩着扳手,在修某个零件——大概是白天没修好的活计,怕吵到他和江父,才等到半夜。


    他已经够麻烦江川了。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钱买画纸,现在还要把自己和生父的烂摊子甩给他吗?


    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筒子楼就在眼前。三楼靠东的那个窗户亮着灯,窗帘没拉严,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应该是江川在给江父翻身。楼下的维修铺已经收摊了,木板搭的棚子关着,里面黑黢黢的,只有工具箱上那盏小灯还亮着,昏黄的光圈里能看见几个摞在一起的自行车轮胎,像沉默的巨兽。


    林暮站在楼对面的煤渣堆后面,看着那扇亮灯的窗户,手指把书包带攥得发白。铁蛋蹲在他脚边,用脑袋蹭他的手,尾巴有气无力地扫着地上的煤渣。远处传来收废品三轮车的铃铛声,叮铃铃的,在空旷的傍晚格外清晰,又渐渐被风吹远了。


    他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也是这样的傍晚,他背着比现在更破旧的书包,站在楼下犹豫了半个小时,最后是江川修完最后一辆车,收摊时看见他,皱着眉问你站这儿干嘛?等雷劈?


    那时他还怕江川。怕他不耐烦的眼神,怕他说话带刺的腔调,怕他修自行车时敲敲打打的巨响。可现在,他竟然会因为怕给这个人添麻烦,而不敢靠近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真可笑。林暮自嘲地想,抬手抹了把脸,摸到一手的汗和灰。


    铁蛋突然叫了一声,竖起尾巴朝筒子楼跑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铁蛋!林暮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想拉住它,却只抓到一把空气。铁蛋跑得很快,三两下就蹿到了筒子楼门口,然后回过头看他,尾巴勾了勾,像是在说快过来。


    林暮看着它的背影,心里那点犹豫突然就散了。是啊,他还有铁蛋。铁蛋当初被王磊他们打断腿,是江川用两根冰棍和一把螺丝刀把它从狗窝里救回来的;铁蛋现在每天跟着他上学放学,晚上睡在江川的工具箱上,江川修东西时,它就蜷在旁边打呼噜——他们早就成了一伙的,不是吗?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重大决定,迈开脚步朝筒子楼走去。


    楼道里比外面暗得多。夕阳已经沉到了废弃工厂的烟囱后面,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只有声控灯在他踏上第一级台阶时地亮了,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半级楼梯,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里面的红砖,像结痂的伤口。


    他放轻了脚步。不是怕打扰谁,是心里那点残存的怯懦又冒了出来。二楼李婶家传来电视声,咿咿呀呀的京剧唱腔,和他下午修好的那台收音机里的声音一模一样。三楼张叔家的门开着条缝,飘出饭菜的香味,是炒白菜和馒头的味道,简单,却让人肚子咕咕叫。


    这些声音和味道,在一个小时前还让他觉得陌生又压抑,此刻却像一张柔软的网,轻轻裹住了他。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往上走,脚步声轻得像猫,只有鞋底摩擦水泥地的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铁蛋已经跑到了三楼,正蹲在江川家门口,用爪子轻轻扒拉着门板。门是虚掩着的,留着一条缝,里面透出的灯光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带,像一条温暖的路。


    林暮站在离门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心跳得厉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能听见里面的声音:江川的说话声,很低,带着点不耐烦,却又异常温柔;还有江父含混的回应,的,听不清内容;偶尔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大概是江川在给江父按摩时碰到了床头柜上的药瓶。


    他该怎么开口?说我跟我爸吵架了,没地方去?还是说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手在口袋里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他盯着地上那条光带,光里有细小的灰尘在跳舞,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干脆转身下楼,去废弃工厂的破厂房里待一晚时,门突然一声开了。


    江川站在门后,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他还是单脚站着,没受伤的左脚支撑着身体,右脚脚踝的白绷带在灯光下格外显眼。手里拿着个搪瓷碗,碗沿有个豁口,里面大概是刚给江父喂完的药,还冒着热气。


    林暮的呼吸一下子停了。


    铁蛋了一声,从门缝里钻进去,蹭了蹭江川的裤腿。江川低头看了它一眼,然后抬起头,目光落在林暮身上。


    没有惊讶,没有疑问,甚至没有他想象中的不耐烦。江川的眼神很平静,像傍晚无风的湖面,只是在扫过他红肿的眼睛和胳膊上的红印子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林暮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鞋尖磨破了,露出里面的袜子,是江川去年冬天给他买的,深蓝色,现在已经洗得发白。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还有屋里江父轻微的咳嗽声。


    就在林暮觉得自己快要在这沉默里溺毙时,江川突然动了。他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左手朝屋里指了指,声音还是有点哑,却比平时低了些,像怕吓到他似的:


    杵着干嘛?进来。


    林暮猛地抬头,撞进江川的眼睛里。那双总是带着点警惕和不耐烦的眼睛,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下,竟藏着点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像冬日里透过云层的阳光,微弱,却足够驱散所有寒意。


    他吸了吸鼻子,没忍住,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嚎啕大哭,只是眼泪无声地往下淌,砸在磨破的鞋尖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铁蛋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他脚边,用脑袋蹭他的小腿,毛茸茸的,暖烘烘的。


    林暮咬着嘴唇,点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得像叹息:


    他抬起脚,跨过那道门槛,走进了那片温暖的光里。


    (接下来正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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