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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切鸡

作者:帝苹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小花从“纳川”囊里抓了把新米,黄澄澄的。


    新米还带着田里的生气,被她轻轻地撒在身前的地上。


    小花又照着鸟嘴教的法子,念了个咒,那锁魂网便悄没声息地张开来,变成一张透明的大网子,虚虚悬在米粒后头。


    她自个儿退到块山石后头蹲着,只露出双眼睛瞧着。夜游神远远地喊了句什么,她也没听清。


    地府里没风,四下静得很,只有那些金鸡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


    那撒出去的米,在这光秃秃的山脚下,显得格外扎眼。


    她心里也没底,不晓得这些靠煞气过活的精怪,瞧不瞧得上这谷物。横竖法子是试了,成不成,只好等着瞧。


    约莫过了几分钟,有只小白鸡踱了过来。


    这小家伙比旁的鸡都小一圈,羽色是淡淡的金,近乎月白了。它偏着头,黑豆似的眼珠盯着地上的米粒,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它绕着米粒走了两圈,翅膀微微张着,随时要逃走的架势。


    可那新米的香气一阵阵往它那儿飘,小白鸡到底还是没忍住,飞快地啄了一粒,又立刻跳开两步。


    见周围没什么动静,它胆子大了些,才又上前啄食。


    这回吃得欢了,颈子一伸一缩的,渐渐就走到了网子底下。


    小花屏住呼吸,心里默念了个“收”。


    那网子倏地落下,正把小鸡罩在里头。小鸡惊得直扑腾,网子却越收越紧,把它裹得动弹不得。


    她忙跑过去,隔着网子想抓住它。


    手刚碰到羽毛,却像摸着了烧红的炭,疼得她立刻缩了回来。


    低头一看,指尖竟已烫得发红——这小东西看着温顺无害,身上的煞气却半点不含糊。


    就在小花缩回手的当口,一块黑布从天而降,把那只金光灿灿的鸡兜头罩住了。


    原来是夜游神扔的布袍。


    他远远喊的话,小花这会儿才听明白:“用这布罩着就没事了!”


    小花又试着伸手一提,这回连网带鸡一齐拎了起来,果真就不烫手了。


    “这是阴差带魂魄赶路时用的布,可遮天蔽日。”夜游神解释道,“要不人魂受不住地府的阴火。”


    没想到这般顺利就捉着了金鸡,小花满心欢喜。


    她还想邀夜游神来观新建的食肆做客,夜游神却摆摆手:“我该去人间巡夜了,你自己先回吧,改日得空,我再带着兄弟一起去。”


    “一言为定!开业了我定给你们留个好位置。”


    就这样别过夜游神,小花抱着裹紧的鸡,匆匆往回走。


    食肆已经收拾妥当了。


    门脸不大,像个茶摊子,只开个窗口。


    木招牌空着,菜单板也还光着,等着往上写字号。


    里头是间大厨房。


    靠墙立着两个旧橱柜,堆着各色食材。


    正中是张宽大的案板,木色温润,据说是能辟邪的银杏木打的。案头插着几支新采的彼岸花,红艳艳的,算是添点颜色。


    两口铁锅并排架着,一口炒菜,一口炖汤。


    原先熬孟婆汤的那口大锅还留在奈何桥头,照旧咕嘟着——总有些对人间无牵无挂的鬼,愿意喝一碗汤,平平淡淡地去投胎。


    小花把怀里那团黑布包放在案板上,那鸡一路都安安静静的,许是被布上的阴气镇住了。


    她掀开布角,露出小片金灿灿的羽毛。


    那鸡瑟缩了一下,黑亮的眼珠望着她,小花举着刀,一时竟下不去手。


    辰龙在一旁洗菜,瞧出她的犹豫,擦擦手走过来笑道:“大人,人间有句老话,‘君子远庖厨’。可咱们既然要操持这碗灶台上的营生,心肠总得硬朗些,可做不得君子。”


    她靠到小花身边,手指轻轻抚过刀背。


    “您想,若是物尽其用,便不算糟践。听说这金鸡是煞气化的,您只割它一块肉,它回头吸足了煞气,指不定还能再长全乎——和人间那些活物是不一样的。”


    午马也凑过来看热闹,粗声粗气地帮腔:“就是!咱们地府办事,哪能像阳间那般婆妈。”


    小花听着他们的话,盯着那团金光看了半晌,忽然把牙一咬:“说得是!”


    话音未落,她手起刀落,“归一”的刀锋闪过一道寒光,利索地从鸡腿上旋下一块肉来。


    说来也奇,那伤口处不见血,只逸散出几缕金红交缠的雾气。


    那鸡吃痛地咯咯两声,被切下的部分已在案板上化成了一块肉。


    “还真成了!”


    辰龙也没见过这等稀奇事,大着胆子摸了摸那块肉,手感确与人间的鸡肉别无两样。


    小花到底是生手,做不出什么精细菜式,只能照着灶神食谱里白切鸡的做法,将那块金光熠熠的鸡肉煮熟、斩件,勉强码了一盘。


    肉色淡金,皮子透亮,看着倒清爽。


    可这菜一端上桌,辰龙和午马都往后缩了半步。


    午马搓着手,喉咙动了动:“大人,这……这可是至阳煞气凝成的,咱们阴魂之体,吃了怕是要出事吧?”


    “总得有人试试。”小花说着,自己已拿起筷子,“我自己做的菜,我先尝。”


    “使不得!”辰龙忙伸手要拦。


    可小花动作更快,早已夹起一块,毫不犹豫地送进了嘴里。


    辰龙和午马都不禁屏住气,眼睛直勾勾盯着小花看,一动不敢动。


    小花细细嚼了两下,起初还平静,忽然"哎呀"一声,整张脸皱成了苦瓜。


    那煞气辣乎乎的,像团火在喉咙里烧,直往脑门上冲。她慌忙吐出来,扶着案板咳个不停,眼泪都呛出来了。


    辰龙赶紧递上一碗凉水,小花连喝几口,这才缓过劲来。


    "能吃是能吃,"她喘着气,神色却敞亮起来,"就是太冲人,比生姜还辣嗓子。"


    她转头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地府的阴霾,看到人间袅袅的炊烟。


    “不过既然能吃,那说明我的猜想就是可行的。虽然煞气化的入不了口,但若用烟火气养出来的,说不定…就真能吃了!”


    此刻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子,笑容却像破开乌云的月亮。在地府做肉食的难题,可算有了解开的眉目。


    辰龙拍着胸口直叹气:"大人哟,您这说试就试的性子,可真要吓死老朽了。"


    她在地府当差伺候过好些任孟婆,还是头回见着这样孩子气又莽撞的。


    方才见小花吞下那金鸡肉,差点没把她惊得魂飞魄散。


    午马蹲在灶前拨弄起柴火,瓮声瓮气问:"那咱们下一步咋整?人间烟火要往哪儿寻?"


    "听说秦广王殿里有座''五味鼎'',专收人间的喜怒哀乐。明日我去求求他,借来用用。"


    小花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秦大人既把我架到这孟婆的位子上,总不能看着我抓瞎——这熬汤改菜的烂摊子,他总得帮着收拾收拾才是。"


    她这话说得轻巧,像是晚辈同长辈撒娇讨便宜,把手下们也逗笑了。


    小花打定了主意,第二日果真抱着金鸡,往秦广王的第一殿去。


    与此同时,两个阴差正押着个戴枷的魂灵拐进崔判官的院门。


    那鬼魂微垂着头,玄色衣襟下透着股地牢里带出来的寒气。


    原是地府文书跑了好几道手续,总算把第十殿那钉子户的案卷理清了。


    崔判官翻着名册,照例问道:“报上名来。”


    鬼魂这才抬起头。模样是顶俊朗的,眉骨挺拔,若在人间,合该是个纵马江湖的少年郎。只他那眼底沉着散不开的郁气,到底露了厉鬼的底。


    “无名无姓。”他声音沙沙的,像碎石子碾过青石板。


    崔判官皱了皱眉:“档案上明明记着……”


    “前尘旧事,早忘了。”


    他生前不过是别人的一把刀,平日里与人交往都是代号相称。


    至于那个唯一会唤他名字的人……也早就不在了。


    那名姓,留着也就没什么意思。


    崔判官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提笔在文书上落下朱批,又朝阴差微微颔首。


    锁链卸下时,那鬼揉了揉手腕,露出一截深紫色的勒痕。


    “带他去轮回司点卯。”判官吩咐完又补了句,“孟婆大人若得空,或许会给他赐个新名。”


    阴差引着他穿过开满彼岸花的石径,轮回司的院门却虚掩着。


    寅虎正蹲在门槛上剥蒜,头也不抬:“大人刚带着五味鼎往人间去了。”


    阴差为难道:“这可如何交接?”


    寅虎掸了掸袖口的蒜皮:“那就先等着吧,大人应该快回来了。”


    “等什么呀!”鼠婆急得直揪围裙角,“既然是派来保护大人的,正该去人间守着。她一个人带着宝贝,遇上麻烦可怎么办?”


    旁边熬汤的其他婆子也忙跟着点头。


    她们这些在地府待久的老魂,身上阴气太重,没有宝贝护身,过了那阴阳界就要魂飞魄散的。刚才小花说要独自去人间,鼠婆就不同意,奈何小花决断,通知完就跑了,只留下她在这干着急。


    那鬼还是垂着手站在那儿,仿佛大家说的都和他不相干。


    鼠婆扯住寅虎袖子:“你忘了上个月饿鬼道逃出来的那些?专挑落单的下手!”


    听鼠婆这么说,众鬼都担心起孟婆来。


    她们商议了一番,还是同阴差说:“还是直接带他去人间吧。孟婆大人身上有官印,顺着气便找着了。”


    阴差得了吩咐,想着总归要将这鬼差事办妥,便又引着他往那阴阳界去。


    那鬼跟着走,步子不紧不慢的。过了界门是何处,于他都没什么分别。


    刀山火海三百年,早将什么都磨平了。那个人不在了,他这副魂魄留着,也不过是一具会走路的空壳。原以为他要在地狱里捱到魂飞魄散,不想地府还一直催着他转生。只是他已与老僧签了生死契,若是违背了,那契上的愿望就完不成了。他可不想那个人再受那么多委屈。


    如今地府松开说可以不让他入轮回,只是要去当差,那便当罢。


    横竖,再不见人间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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