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九点。
凌屿推门时,纪铮正将半截烟摁灭在窗沿的金属槽里——动作干脆,烟灰却在“无烟片场”的标牌上积了薄薄一层,像未清理的证据。
“纪导,”凌屿将一份文件推到红木长桌中央,封皮印着《片场安全管理补充协议》,末页红笔标注:“7.3 导演组人员违规吸烟,扣除当日绩效奖金30%,连带制片人连带责任。”
纪铮的指尖在文件边缘掐出白痕。他抬头时,正撞见制片人沈亦安的目光——对方刚从北京飞抵,西装袖口的百达翡丽腕表反光,刺得人眼生疼。
“小纪,”沈亦安转动钢笔,语气轻描淡写,“昨天场务汇报,道具间的威亚绳有灼烧痕迹。这部戏的保险条款你看过,‘人为失误导致拍摄中断’是免责项。”
纪铮没接话,抓起凌屿放在桌角的保温杯——磨砂黑,印着“OPPO Find X7 Ultra”联名logo,是上周品牌方探班时送的。杯壁尚温,凌屿的声音混着水汽飘过来:“蜂蜜柚子茶,张姐刚泡的。你凌晨三点的咳嗽声,隔壁剪辑室都听见了。”
纪铮的喉结动了动。他知道凌屿不是危言耸听——上周投资方会议上,沈亦安就暗示过“换个更稳妥的导演”。而凌屿作为这部戏的出品人之一,手里握着30%的话语权。
“协议我签,”纪铮突然开口,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但绩效奖金扣了,我的团队怎么办?灯光组老王的儿子下个月做手术,摄影组小李还等着钱交房贷。”
凌屿突然笑了,从文件袋里抽出另一份附件推过去——《剧组人员绩效保障方案》,末尾签着他的名字。“我用个人工作室的名义补差额,”他指尖敲了敲纸面,“但有条件:你得配合我做个‘戒烟示范’——每天在片场公开打卡,品牌方那边需要正能量素材。”
沈亦安的钢笔“咔嗒”一声掉在桌上。纪铮猛地抬头,撞进凌屿的眼睛里——对方的瞳孔里映着窗外的云,像藏着片没说完的话。
摄影棚A区·下午三点·文戏片场
凌屿的台词刚落,纪铮突然喊“停”。
“情绪不对,”他举着对讲机走到监视器前,画面定格在凌屿的特写——眼神里的“隐忍”被演成了“冷漠”,“你是在跟对手戏演员对峙,不是在看报表。”
凌屿没反驳,接过助理递来的剧本。他翻到某页,突然用红笔圈出一行字:“此处应有烟草味——但纪导戒了,我只能想象你身上的薄荷糖味。”
纪铮的耳尖瞬间红了。他想起早上凌屿塞给他的铁盒——里面装着无糖薄荷糖,包装上印着“清新口气,远离烟草”。当时他还骂对方“多管闲事”,现在却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糖纸硌着掌心,像个发烫的秘密。
“各部门准备!”纪铮转身时撞到灯架,金属碰撞声惊飞了棚顶的鸽子。凌屿忍着笑捡起他掉的场记板,上面用铅笔写着小字:“凌屿今天穿的深灰西装,和他三年前在电影节领奖时是同一款——这人到底有多少套一样的衣服?”
——原来某人一边批评他“不专业”,一边偷偷观察他的穿着。凌屿把场记板塞回纪铮怀里,故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西装是定制的,纪导要是喜欢,下次带你去做一套。”
傍晚六点夜戏前,
纪铮刚把“戒烟倒计时”的便利贴贴在墙上(上面画着三个圆圈,今天的圈被红笔涂实),凌屿就端着两份盒饭进来了——青椒炒肉,少辣,是纪铮的口味。
“贿赂我?”纪铮挑眉,却诚实地接过筷子。
“是‘合作共赢’,”凌屿打开自己的盒饭,里面是番茄炒蛋,“沈亦安刚才跟我谈,想把你的戏份分给新人导演。”
纪铮的动作顿住了。他想起三年前:自己拍第一部戏时,沈亦安也是这样,一边画大饼,一边偷偷联系别的导演。
“他手里有你抽烟的视频,”凌屿突然说,“昨天道具间的监控,角度刁钻得像故意拍的。”
纪铮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所以你让我公开戒烟打卡,是为了……”
“为了让他手里的视频失效,”凌屿捡起筷子扔进垃圾桶,“你现在是‘戒烟榜样’,他要是敢放视频,就是打品牌方的脸。”
纪铮突然抓起桌上的剧本砸过去,却被凌屿反手接住。“你早就知道了?”他的声音发颤,不是气的,是怕的——怕自己又像三年前那样,被人背后捅刀子。
“我查了他半个月,”凌屿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包括他偷偷给你助理塞红包,让她‘盯紧纪导的烟盒’。”
纪铮的眼眶突然热了。他想起助理昨天递来的咖啡,杯沿上沾着的口红印不是她常用的色号;想起沈亦安每次来片场,都要“不经意”地问起他的烟量……原来这么多人在算计他,只有凌屿在护着他。
“谢了。”他别过脸,声音闷得像堵着棉花。
凌屿突然从包里掏出个东西晃了晃——是个银色打火机,和纪铮用了五年的那个一模一样。“道具组在仓库找到的,”他把打火机塞进纪铮手里,“等你彻底戒了烟,就用它点杀青宴的蜡烛。”
晚上8点——
沈亦安走进来时,纪铮正把最后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清凉感从舌尖窜到喉咙,像吞了口冰。
“纪导,凌总,”沈亦安笑得皮笑肉不笑,手里把玩着个手机,屏幕上是段视频:纪铮蹲在道具间门口抽烟,背景里凌屿的西装挂在衣架上,像个沉默的目击证人,“这段素材要是发出去,你们说……品牌方会不会撤资?”
纪铮的拳头瞬间握紧,指甲掐进掌心。凌屿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到身后——动作自然得像排练过一百遍,然后对着沈亦安笑:“沈总说笑了,这是我们拍的‘反吸烟公益短片’,纪导特意牺牲形象出演‘烟草受害者’。”
沈亦安的脸色沉了沉:“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剧本刚改的,”纪铮突然从凌屿身后站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个U盘扔过去,“里面是成片,沈总要是感兴趣,明天可以带去品牌方会议上播放——就说这是我们剧组的‘正能量创新’。”
沈亦安捏着U盘的手在发抖,转身时差点撞到门框。纪铮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嗤”一声笑出来:“你看他那怂样,还以为拿着个视频就能威胁我。”
凌屿突然从背后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下次别这么冲动,万一我没来得及准备U盘呢?”
纪铮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三年前的雨夜:自己被投资方刁难,是凌屿撑着伞站在雨里,手里拿着份签好的担保协议,雨水顺着他的西装下摆滴成线,像在地上写着“别怕”。
“谁让你多管闲事,”他嘴硬道,却反手抓住凌屿的袖口——对方的衬衫湿了一块,是刚才被沈亦安泼的咖啡,“明天把衬衫带来,我让助理给你洗。”
酒店停车场·深夜十一点
纪铮刚把车钥匙插进锁孔,凌屿突然从后面坐进副驾驶——带着一身夜风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薄荷香。
“送你个东西。”凌屿从包里掏出个礼盒,里面是块手表,表盘是深灰色的,和纪铮的西装很配。“戒烟第三天的奖励,”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沈亦安那边我已经搞定了,他明天就回北京。”
纪铮的手指在表盘上摩挲着,突然想起协议最后一条:“若乙方成功戒烟一周,甲方需满足乙方一个愿望。”
“我的愿望很简单,”凌屿突然凑近,声音压得很低,“杀青宴上,你能不能……穿我送你的那件衬衫?”
纪铮的脸瞬间红透了。他想起凌屿上次送他的衬衫——浅蓝条纹,领口绣着个小小的“Z”,是他名字的首字母。当时他还骂对方“幼稚”,现在却觉得那针脚像在心上绣了朵花。
“谁要穿你的衬衫,”他嘴硬道,“明天我要穿深灰西装,配领带——跟你今天一样。”
凌屿笑得更欢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穿西装,打领带。但领带得用我送你的那条——藏青色,上面有小鲸鱼图案的。”
纪铮没说话,发动了汽车。后视镜里,凌屿的身影越来越小,像个不肯回家的小孩。他突然摸了摸口袋,薄荷糖的铁盒硌着掌心,凉丝丝的——像凌屿的指尖,像这个夏天没说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