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卿一怔,目光急追而去,只见两道陌生身影正与韩祁凛然对峙。
其中一人扬声道:“此地诡异非常!我二人虽是为追踪殿下误入此处,却发觉根本无法原路返回——”
另一人接口,语气凝重:“这四野仿佛被无形之物笼罩,进来时竟毫无察觉。晋王殿下,何不暂且搁下恩怨?先弄清这困局再议不迟。”
韩祁低声说了句什么,苏语卿未能听清,只见三道身影霎时间已缠斗在一处。
恰在此时,兔肉烤得正香。
苏语卿撕下一条腿肉,轻轻吹散热气,一边大口撕咬着,一边目不转睛地观起战局来。韩祁起手凌厉,刀势沉稳,一时之间占尽上风。
两人连滚带爬地躲避求饶,韩祁一刀砍中其中一人。他刚要抬脚踹去,却被另一人死死拦住。
刀刃相撞,铿锵作响。苏语卿瞧见韩祁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晃,心头收紧。
他背上那道新伤,连痂都未结,这番激斗怕是早已撕裂,又在流血了。
韩祁的动作明显迟滞下来。那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极有默契地左右夹击。韩祁开始招架不住,踉跄着退了几步。
对方的刀锋险险掠过他的左腿、右腰……
哦豁,这一刀总算被他惊险躲过。
尽管如此,苏语卿心知肚明,照此下去,不出半柱香,韩祁必会命丧于两人合力之下。
此地凶险,必须尽快离开!
心里虽这样想着,苏语卿却已抄起一根燃烧的木棍,扬声大喊:“韩祁,让开!”
火棍脱手飞出,朝着缠斗的三人直袭而去!
韩祁闻声立刻侧身闪避。
可惜,火棍并未如愿击中目标,而是无力地坠入雪地,嗤地一声熄灭,腾起几缕黑烟。
“……”
她年纪尚小,手上没准头也属正常。
苏语卿不敢去看韩祁此刻的脸色,想必是黑如锅底。
她心中默念:这下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趁着两人因躲避火棍而露出的破绽,韩祁手中刀光一闪,横抹而过。
其中一人捂着喷薄出血的脖颈,软软倒下。
同伴的死亡瞬间激起了另一名死士的凶性,他赫然暴起。韩祁本已力竭,此刻更显颓势,渐渐难以抵挡。
他下意识地向后瞥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苏语卿已然没了踪影。
逃了也好。
“晋王殿下,死到临头还敢分神?是瞧不上与我这等小卒一战么?”死士神色越发猖狂,对着韩祁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
“知道还问,自取其辱?”韩祁声音凛冽,目光扫过对方灰头土脸的模样,“你既已遭遇洛阳府兵,就该明白,你插翅难逃。”
“那又如何?能有晋王殿下作陪,荣幸之至。”死士猛然发力,将全身力气压向相抵的刀锋。韩祁肩背伤口骤然剧痛,身形一晃,险些栽倒。
待他勉强站稳,死士的刀锋已如毒蛇般逼至颈前。生死关头,韩祁负隅顽抗,步步后退,死士亦步步紧逼。
到了最后,韩祁被抵在墙上退无可退,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伸出左手,死死攥住了锋利的刀刃。
剧痛传来,却也赢得一丝喘息之机。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在两人之间。死士盯着韩祁那只被刀刃割裂、鲜血潺潺的左手,得意更甚。
“原来威名赫赫的晋王殿下,也不过是**凡胎!今日英雄穷途,可还有什么遗言?”
能亲手终结韩祁的性命,是多少死士梦寐以求的功业。
此刻晋王的生死就掌握在自己手中,死士心中的狂喜与得意膨胀到了极点。
“确有一言。”韩祁的目光似乎有些涣散,“杀我之事,足以让你扬名天下……”
死士正等着他的下文,后脑勺却猛地遭到一记重击!
他眼前一黑,晕晕乎乎地转过身。
只见苏语卿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潜回,此刻正站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再次高举剑鞘,又给了他当头狠狠一击。
形势瞬间逆转。
死士只觉胸口一阵冰凉剧痛,低头看去,那把沾满韩祁鲜血的首环刀,已深深贯入他的胸膛。
“让你扬名天下,我的脸往哪里搁?”
死士轰然倒地,淬了毒般的阴狠目光死死钉在韩祁脸上,气息奄奄地诅咒:“韩祁……我死……你以为……自己能活……?”
不等他彻底断气,苏语卿已蹲下身,手法熟练地在他身上摸索起来。在死士那怨毒得几乎要裂眶而出的目光注视下,她表情木然,一手覆上他的眼皮,另一手也终于摸到了要找的东西。
是几个油纸包。
苏语卿直接将纸包递给韩祁,“快看看,里面有没有止血的药粉。”
韩祁接过纸包,各自嗅了嗅气味,迅速挑出止血药粉,给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包扎上药。
“不是跑了么?怎么又回来了?”韩祁垂着眼,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声音听不出情绪。
“出不去。”苏语卿怔怔地回答,眼中残留着方才经历的恐惧,那神色里的慌乱远比韩祁想象的更深。
韩祁包扎的动作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他们说的是真的……”苏语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遭遇,“我顺着来时的路跑到田野边缘,那片树林明明就在眼前,可……可就像有堵看不见的墙挡着,怎么都冲不出去。”
“带我去看看。”
韩祁走了几步,发现苏语卿还僵在原地,又沉声催促道:“走。”
两人来到田野外围。韩祁伸出手试探,果然触碰到一层无形的屏障,坚韧冰冷,将他们牢牢困在这片雪野之中。
韩祁决定先探明这屏障的范围。他带着苏语卿,沿着那无形的边界缓缓前行。
他自小听闻过不少怪力乱神的秘事,但第一次亲身遭遇,却是在雁门关外。那个据说能沟通鬼神的萨满,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此后,他也曾私下招揽过一些身怀异术之人,可惜举荐而来的多是些欺世盗名之辈,真正有能耐的,门下至今不过二三人。
这道诡异的屏障……究竟是无心错入,还是有人精心布下的杀局?
可会是那人?
韩祁暗自思忖,如果那人真有能耐请动大能,何必豢养死士追杀他?
面对这等诡谲之事,两人均是束手无策。外边又冷,只好重新退回那间破败的泥屋。
没了外敌的侵扰,两人各自占据一隅,仿佛又回到了白日里相看两厌的僵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疏离。
“明日随我一道去寻些柴火回来。”韩祁突然打破沉默,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语卿闻言一怔。不愧是高门贵胄,使唤起人来如此理所当然。
“你伤上加伤,就不怕再招来的不是洛阳府兵?”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韩祁目光沉静,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从不认为自己识人不清,治下无能。”
苏语卿沉默片刻,再次开口,声音里透着更深的忧虑:“那他们……进得来,又出得去吗?” 她问的“他们”,分明指的是此刻被困的两人。
韩祁明白她的恐惧。眼下唯一的生机,或许就是点燃篝火。让火光穿透这诡异的屏障,引来搜寻他的洛阳府兵,才有脱困的可能。
他沉默着,没有直接回答。
这沉默却像冰冷的针,刺得苏语卿心头发慌。对这片田野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紧紧蜷缩在角落,双臂环抱着自己,低下头,思绪纷乱如麻。
今天抓到了兔子窝里最大的那只,明天要不要把那窝小的也抱回来养着?可就算全抓回来,那点肉恐怕也填不饱韩祁的肚子……他们还能撑几天?撑到最后……会死吗?
死是什么感觉?……能见到阿娘他们吗?
在这绝望弥漫的寒夜,苏语卿忽然发觉,自己最渴求的并非寻到那个陌生的阿爷。
“韩祁……”她声音微颤,打破屋内沉寂,“我想回家。”
她尚且如此,阿娘孤零零躺在无名荒坡下,是否也同她一样,想要回家……
韩祁端坐高堂惯了,素来不喜将承诺反复挂在嘴边。
然而此刻,面对这超乎常理的困境和她眼中深切的恐惧与渴望,他破了例,声音低沉却异常郑重:“云女郎,只要我韩祁活着,定会送你回家。”
明明韩祁与她讲得不是同一件事,苏语卿心中却仍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试探着,一点一点向他挪近。见他没有排斥,终于像只寻到庇护的迷途幼兽,小心翼翼地蜷缩在他腿边,汲取着那一点微薄的暖意。
“那……快睡吧,”她将脸埋得更低了些,声音闷闷的,“明日……一起去捡柴火。”
“好。”韩祁应道。
屋外,寒风依旧呼啸肆虐,卷起地上的残雪。
在这方被无形囚笼困住的破败泥屋里,两人抵靠着严寒与未知的恐惧,沉入了不安却也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安眠。
“砰砰砰,砰砰砰……”
屋外的敲门声固执而急促,仿佛笃定了屋内有人,执拗地响个不停,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苏语卿猛然惊醒坐起。雪后初晴的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将屋内映照得一片刺眼亮堂,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有人来了?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清醒。是搜寻韩祁的洛阳府兵?还是昨日那些死士的同党?
酸涩的眼睛眨了眨,她连忙爬起身,蹑手蹑脚地凑到门缝边向外窥探。
这一看,却让她心头一沉。
屋顶明明已是天光大亮,可透过门缝望出去,屋外竟是一片沉沉的漆黑。
光线仿佛被无形的屏障吞噬了,只有那催命般的敲门声在黑暗中固执地回荡。
“谁……谁在外面?”她强压着心头的惊悸,悄声问道。
无人应答。
回应她的,只有那敲门声变得越发急促、不耐,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苏语卿吓得往后一缩,心脏狂跳。她立刻跑回韩祁身边,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韩祁!有人来了!快醒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恐慌。
然而韩祁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未曾颤动一下。他依旧沉沉地昏睡着,呼吸沉重。
苏语卿这才注意到,他露出的耳廓红得异常,如同烧红的烙铁。
她伸手一探他的额头,比昨日烧得更厉害了。
耳畔的敲门声如同索命的鼓点,一阵紧过一阵。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在持续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似乎随时都会碎裂。
而唯一的依靠,此刻却深陷昏迷,人事不省。
是敌是友,总得面对才知道。继续躲着,门迟早会被撞开。
苏语卿望着那扇颤动的门板,又看了看昏迷的韩祁,牙关一咬,心中豁了出去。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拉开了门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