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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MengM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端阳时节,因天气过于暑热,宫中传出消息免了往年惯例的宴会,只赏赐了一些消暑辟邪的物事。


    瑞王府中,晏怀希拿起一件翠玉为骨的折扇,只觉触手清凉。打开,又见扇面所绘的睡莲红鲤甚是可爱,微微一笑便袖了折扇走出王府。


    王府侧门,高大茂密的树冠下,众小厮围坐着闲谈纳凉。一个小厮眼尖,见晏怀希大步走出,连忙弓腰上前,“王爷,这么大热的天,是要上哪儿去?”晏怀希头也不回的走向轿子,小厮见状忙快步跑到轿子跟前将轿帘高高掀起。


    “城东,霜筠堂。”晏怀希淡淡的声音甫一响起,掀帘的小厮立马中气十足的应道,“好嘞!”说着连打手势让轿夫起轿,自己则恭谨的在一旁陪行。


    这位小厮便是融儿,因长得俊俏且做事周到深受重用。


    鹅黄色暗云纹的软轿在城中徐徐穿行,轿中的晏怀希耳听着市井喧嚣,鼻中不时为蒲艾的清苦气息环绕,心中不觉感叹,今年竟过了一个十足地道的端阳节。


    轿子停下来的时候,赵琢正站在台阶上下门板,她听得动静回头,夕阳渐没的蓝紫色天幕下,隐约间似有一个修长的绛色人影走出轿子。那人甫一出轿,便在门前立定,掏出折扇,仪态悠闲的轻摇着。


    她正欲出声告知,本日营业已经结束。一个伶俐的身影快步跑了过来,“赵姑娘,这种重活哪能您亲自动手,让小的来!”一不留神手中的门板便被抢了过去,她看着眼前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俊脸,也只好陪笑,“既如此,有劳融儿小哥!”


    转身冲着轿子旁边闲闲站立的人影深深施了一礼,“不知六王爷今日大驾,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绛色轻纱的人影这时才缓缓收起折扇,走上台阶,抬起折扇一端将赵琢轻轻一托,“本是本王临时起意,你不必紧张。”赵琢恭谨的应了一声,随即悄声问道,“王爷亲自前来,可是又有什么重大吩咐?。”


    “只是想来看看你,不行吗?”


    闻声,赵琢抬头,便对上一张温雅可亲的笑脸,只一眼她便低下头,应了一声,“哦。”随即恭敬的后退两步,垂首站在一旁,全程始终保持着紧绷绷的姿态。


    晏怀希看着赵琢谦卑自抑的样子,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眉头微皱,“赵琢,本王与你初识之时你何等天真不拘,怎么越相处反倒越拘束?真不知何时还等再听到你叫我一声若泯!”


    话音未落,赵琢扑通一声跪下,额头叩地有声,“王爷乃万金之躯,民女不敢。”


    见状,晏怀希脸上的不悦更深,望着地上的身影沉默良久,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快起来吧,这些话本王以后不再提。”说着,向一旁已经上好门板多时,时刻等候吩咐的融儿使了个眼色,融儿忙俯身将赵琢搀起。


    待得赵琢站定,晏怀希似无意中想起什么,“对了,方才出府前恰看到今上赏赐的节礼,想你一向喜欢风雅之物,便挑了一个带来,你看看可合意?”


    晏怀希话音刚落,赵琢眼前便出现一柄玉扇,她伸手接过,只觉触手莹润,展开扇面,只见上绘绿叶锦鲤,一派水汽淋漓,不禁赞叹道,“十足雅致,难得的是还能如此意趣盎然,只是这等贵重之物,我如何配用……”说着,就要将折扇递还回去。


    晏怀希却不待她说完,接口道,“不过是个有价之物,你既喜欢便留着,再不要说什么配不配的。”语态间颇为不以为意。


    见状,赵琢反不好再推脱,只得收好折扇,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多谢王爷赏赐。”


    如此,晏怀希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这才是嘛,何必搞得那么生分!”


    赵琢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回以尴尬一笑。


    晏怀希看着赵琢脸上的升起的笑意,自觉心下更加舒泰,上前一步,柔声道,“再有,我想今晚带你去倾世楼。”


    听到这句话,赵琢握住扇柄的手不由得一紧,沁骨凉意直透心底。


    “离那日越来越近了,越早做准备对你来说越好。”


    赵琢抬头,正对上晏怀希一双幽深沉静的眸子。


    这股沉静中似乎蕴含着千钧之力,任谁被这样的眼睛看着都要不由自主的臣服。


    赵琢定定的点了点头。


    倾世楼是京城最高贵的青楼,里面的姑娘从小就接受最好的诗画舞乐培养,随着年龄渐长,那些色艺俱佳的便会在繁华市集配给一座幽静院落,日常起居有丫鬟妈妈随时伺候,出席宴会则有小厮事前备好香车宝马。


    其生活的奢华雅致之处实在不让公侯千金,也因此常年得以吸引豪贾巨富,官场巨擘在此流连忘返。


    赵琢等人到达倾世楼的时候,天已全黑华灯初上。


    刚踏入大厅,她就被奢华的装潢震住,偌大的厅堂,燃着数不清的金银烛台,粉壁上嵌着莹润如月的明珠,仅仅一步之遥,门外的苍茫夜色便宛若隔世。


    定了定神,她才听到鼎沸喧闹的人声,再定睛一看,曲曲屏风矗立厅中,隔开一个个私密小间,人声便从小间里传出。


    晏怀希看了看满脸震惊的赵琢,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只是示意赵琢跟上自己。赵琢眼见晏怀希仪态从容的穿过大厅,自己只得快步跟上,走近屏风时,忍不住偷眼观看,这才发现每个小间都有轻纱遮覆,如雾如烟。烟雾之中,人影憧憧。细一分辨,只见或坐或站,或饮酒或作诗的华服男子,身畔皆拥着少则一位多则三四位的妙龄少女。这些美女眉目虽看不分明,更兼环肥燕瘦,然行止无一不是风情袅娜。


    赵琢躲在晏怀希身后正看得入神,冷不防鹦哥色轻纱中正坐在一个老者身上劝酒的少女突然回头,视线落在晏怀希身上,低首对身畔的老爷说了一句什么便快步走了出来。


    少女走到轻纱帘旁,便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将纱帘掀起。赵琢只看到一袭嫩黄身影一闪,转眼前方便响起一个脆生生娇滴滴的声音,“六王爷,可把您这个大贵人盼来了,您说说多久没踏入我们这小地方了?”


    晏怀希轻笑,“这么个天下少有的温柔乡,更有如珑娘这样的佳人,我即便人没来,魂也一天往来好几遭。”珑娘娇俏一笑,颊边绽开浅浅梨涡,极其自然的向晏怀希怀里一歪,水润的双目因七分酒意显得越发潋滟,“怨不得绾浓一心只是王爷,果然王爷一等一的通情识趣。”


    珑娘一倒,晏怀希便顺势接住,手臂虚环着纤纤细腰,笑看向怀中佳人,“你今日喝多了。”


    珑娘苦笑一声,“我们这样的人,哪一天不是在酒水里泡着呢。”哀苦之色只在眼中略一闪,很快又恢复一副甜笑,双手搂上晏怀希的脖颈,“罢了,不说这个了,刚好你来了,我陪你说会儿话解解酒!”


    紧跟在晏怀希身后的赵琢见两人这般亲密,不由得涨红了脸,尴尬得直想趁机开溜。晏怀希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用空出的一只手将赵琢拉到面前,“忘了介绍了,这位是赵姑娘,我们与绾浓姑娘有约,只怕闲话只好下次再聊了。”


    珑娘一看还有外人在场,忙将身子站直,理了理微微有些凌乱的发髻,“好说好说!”


    一面说着一面将赵琢着实看了几眼,冷笑道,“难怪近来王爷不肯来我们倾世楼,原来有了新相好呀!这位姑娘看起来其貌不扬,不知用得什么手段迷倒王爷,珑娘倒想讨教讨教!”


    赵琢哪里听过这种话,早已涨红了脸。


    晏怀希含笑道,“好珑娘,你就少打趣几句吧,下次云罗国进贡的胭脂我多带些给你。”


    珑娘看看晏怀希,还待说些什么,又忌讳赵琢一个外人在场,终是拉不下面皮,只得暂且按下,娇哼一声,“既如此,王爷可要说话算话,绾浓在二楼画萍阁,二位请吧。”一扭腰,走回屏风小间。


    目送珑娘进入屏风,晏怀希回过头,脸上的调笑之色已然荡然无存,看看赵琢兀自红涨着脸,关切的问道,“可还好?”赵琢慌忙点头。晏怀希便不再说什么,抬脚率先上楼。


    刚走到二楼,冷不防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凝之,重头戏还未开场,你便再有要事也要敷衍片时!”


    循声看去,只见画萍阁旁边的雅间前一位紫衫男子正强拉着青衫男子的襟袖。


    不觉咦了一声,心中不免起疑,“他也出现在这里,倒是少见。”


    画萍阁是整个倾世楼最富丽的一间房,位置也是最好。此时赵琢和晏怀希就站在画萍阁门前,站在这里本就引人注目,更兼赵琢这个出现在青楼里的女客人身份,越发引得楼上楼下的男女指指点点。


    赵琢被看得满脸通红,急于进入门内逃离这些视线,偏眼前的晏怀希望着旁边紧闭的房门发起了呆。


    “王爷,有什么不对吗?”赵琢忍不住问道。


    “哦,看见一位熟人有些意外,没什么。”说罢,晏怀希微笑着看向赵琢,


    “我们进去吧。”


    晏怀希微整衣襟,上前一步,抬手,轻叩门扉,随着两声剥琢脆响,雕花木门应声而开。门内一位小丫鬟含笑施礼,“给王爷请安,向赵姑娘问好,我家姑娘在里间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赵琢跟在晏怀希身后,甫一踏入室内,便觉一阵沁凉幽香拂面,不由得心便安静下来。


    耳畔一阵叮当脆响,随着珍珠垂帘掀开,房间深处走出一位遍体银白,乌发如瀑的高挑女子,在晏怀希面前停住,盈盈下拜,“绾浓见过王爷。”声音温柔婉转,听在耳中如清泉流过,舒畅难言。


    晏怀希将绾浓轻轻扶起,“知你已久不在倾世楼露面,今晚要多谢你。”


    绾浓轻轻摇头,“能为王爷效劳一二是绾浓的福气。”


    晏怀希欣慰一笑,看向赵琢。


    绾浓好似这时才看见赵琢,连忙走过去,亲热的执起她的双手,笑靥如花,“琢姐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霜筠堂可好?墨青可好?”


    赵琢也回以一笑,“好,还是两个书呆子守着一家闲散老店,不过混日子罢了。倒是你,几日不见,更漂亮了。”


    绾浓掩唇一笑,“琢姐姐是有学问的人,闲云野鹤中自有风致,哪像我们空有皮囊而已。”


    赵琢于言语应酬上向来不够敏捷,此时便答不上话唯有尴尬微笑。


    端坐在一旁雕花木椅软榻上的晏怀希,正端着海棠白瓷茶杯闲闲呷着,抽空吩咐道:“好了,客套话已说得差不多,该进入今晚的正题了。”


    绾浓忙笑答了一声,“正是呢,我一见到琢姐姐只顾高兴,险些误了王爷的正事儿。”


    说着歪头瞧向赵琢,许久,咬着嘴唇娇笑道,“妹妹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还请琢姐姐莫恼。”


    赵琢是个爽快人,听她此问,干脆的说,“有什么你便问吧。”


    绾浓走近赵琢,几乎贴住她的耳朵,“姐姐如今尚是处子之身吧?”


    声音却不甚小。


    赵琢一听,脸瞬间红到脖子根,“自然。”


    不远处的晏怀希自是将两人的对话尽数听去,将手中的白瓷杯放下,轻咳一声,“绾浓,你问这个做什么,正是因赵琢无丝毫风月之事的经验,才来此向你讨教。”


    绾浓看看晏怀希又看看赵琢,踌躇良久才开口说:“这正是我所担心之事,琢姐姐即便学得再像,单这一点可能就是隐患。”


    晏怀希听了,不即回话,双眼微微眯起,右手食指无意识在其润如玉的杯壁上摩挲起来。


    半晌,沉吟道,“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绾浓见状,快步走近,“那便去掉这个隐患,俗语说的生米煮成……”


    晏怀希不待绾浓继续说下去,断然道,“不可”。


    接着看向虚空,“为了我,你们已经牺牲太多。如若不成,便是本王的命数。这件事,我绝不允许。”


    绾浓眼圈一红,泣道,“王爷对我们如此怜爱,绾浓便粉身碎骨亦不悔,只可惜绾浓不能替王爷分忧!”


    赵琢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心中只觉不屑,朗声道,“两位不必为难,这件事的重大之处我比谁都清楚,毕竟赵老夫人临终受命的人是我!”一边说着视线扫过两人。


    绾浓只觉一双寒星似的眸子盯着自己,不由得低头避开,讪笑道,“这是自然,琢姐姐是赵老夫人心中堪成大事之人,我们如何比得过。”


    赵琢收回视线,继续说,“凭我的性格,自然不会拖到被怀疑还没能下手,即便真有万一,左不过同归于尽四个字。”顿了顿,再次看向绾浓,问道,“我们自小一块长大,以你对我的了解,这些话不算夸大其词吧?”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语气里却有种不容质疑的坚定。


    绾浓扯出一抹苦笑,“琢姐姐向来说到做到。”


    赵琢点点头,直视晏怀希,“如此,王爷心中可还有顾虑?”


    晏怀希看着赵琢清光闪烁的双目,脸上不由流露出欣赏之色。


    他满意的点点头,心中又一次对赵老夫人既敬且佩,在手下众多各怀绝技的殊色女子中,竟能准确选中赵琢这样一个平日里几乎淡得看不见的人。


    唯其极淡,方能蕴藉搅动风云之力。


    晏怀希从赵琢脸上收回视线时,嘴角仍然上扬着,眼睛里笑意深深。


    绾浓第一次看见晏怀希如此真心实意的笑,不由得发痴,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便是为他死了又如何。


    晏怀希却似完全没注意到绾浓的痴望,眼神不经意间又转向赵琢,刚刚平复的嘴角又一次翘起。


    见状,绾浓心中的满腔甜蜜瞬间化为乌有,妒忌混杂着哀怨,令她的心生疼。


    她强打精神,故意大声应了一声。晏怀希被这一声惊醒,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的挥手,“你们自去安排,我也乏了,就在此小憩片刻!”说着,闭眼假寐。


    绾浓这才转向赵琢,竭力做出一个完美的笑脸,道:“琢姐姐,走吧,妹妹定会把这些年来学得的技能倾囊相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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