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则悔不当初:早知道就不跟他拌嘴吵架了,又不是不知道他脾气大还骄纵,自己忍忍不就好了。
自从以清失踪,他在心里无数次这样责备自己,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心烦意乱。
以清站在红色的宫墙下,说:“这宁安宫太大了,我只是离开的时候大概摸了一下,具体路线没办法给你们提供任何参考。”
佘则回神道:“无妨。”
于是紧锣密鼓的做起规划了:“回渊、令月,你俩对宁安宫比较熟悉,以龙池为界,南部宫殿较少,回渊,你负责。北部宫殿比较复杂,令月,你带着祝松去。”
“我和先生去洞底地牢。”
“是!”
佘则嘴里不落的叮嘱:“不管有没有结果,天亮之前必须离开,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以清威胁说:“要是你们不幸落网了,我就把你们家的祖坟都掘了,让你们无颜再见列祖列宗。”
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几人也不计较。
南宫令月冷冷道:“先生怕不是忘了,我南宫家的坟早些年就被你掏空了。”
以清:“…………”
佘则说:“好了,别贫嘴了。务必小心!”
说着,唐剡、祝松、南宫令月消失在夜色中。
佘则回头看着以清,说:“还请先生带路。”
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说:“先生,你的面巾松了。”
以清连忙摸摸脸,心道:幸好里面还有一层。
重新将面巾戴好,打趣道:“你这人倒是有趣,换了别人,巴不得摘了我的面具,一探究竟。”
佘则说:“先生这么做,必定有先生的道理。世道黑暗,又何必强人之难?”
虽然佘则心里对他的身份划了十二万分的怀疑,但是他更享受亲自揭开真相,让对方无处可逃的成就感。
可他无意间的这句话,却似乎一股暖流,在以清心底流过,滋润了他曾经被冰雪冻过的伤痕。
……………………
宁安宫被称为南内宫,同西内宫太极宫、东内宫大明宫并称,如今当今陛下在太极宫上朝,在大明宫接待群臣;而太上皇则在宁安宫安寝。
宁安宫拥有和太极宫、大明宫相同的政治地位和设施设备,位于皇城东面,北临通化门,南到春明们,占地面积与大明宫相仿。
龙首渠在宁安宫中部靠下形成一道天然的湖泊,命名为‘龙池’。围绕龙池,修建了‘瀛洲’‘蓬莱’‘方丈’三座仙山,意为‘长生不老神仙府’。
以清和佘则从‘蓬莱’的山侧一道蜿蜒的小路,进入。
这是一条潮湿的洞穴,洞口藏在一片攀爬的蘅芜之中,洞穴略窄,尚算高,可以容纳佘则和以清走进去。
佘则摸着湿滑的石壁,他问:“你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以清手里拿着微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线,在前面探路,头也不回的说:“我从不走回头路。”
想了想,意有所指道:“万一碰上聪明的大人,守株待兔,我岂不是插翅难飞?”
“小心!”
他吹了火折子,快速回退,单手放在佘则腰间,抱着人闪退到崎岖不平的石壁凸起的阴影处,欺身上去,将佘则压在石壁上,力图最大限度缩小二人的存在感,一手捂住佘则的嘴,冲他摇头。
……………………
“听说人还没找到呢?”
“令狐小公子也是真的命大,死到临头了,居然都被救走了。跟他一起的是谁啊,怎么这么厉害?”
“上面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找不到,我看有人要遭殃咯。”
……………………
听着声音经过了前面的弯道,以清小声说:“等我!”
话音才落,就看到以清走了回来,用手指了指身后躺着的两个守卫,说:“大人,脱吧。”
以清察觉自己方才和佘则靠的好近好近,近到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从快到慢,从慢到快。即便现在已经放开,洞穴内的冷气都没办法带走佘则留在以清身上的暖意。
他快速将守卫的外衫换上,背对着佘则套上了面具,回头看佘则还在盯着自己,他缓解尴尬道:“不好意思大人,事出突然,请见谅。”
他指了指石壁,示意方才将佘则压在石壁上的事。
说着,扒下另一人的外衫和面罩,递给佘则,将这二人绑了,放在一旁。
佘则接过衣裳,摇头说:“无妨。幸好先生机警。”
以清说:“看来令狐现在还是安全的。”
二人换好衣裳,顺着方才守卫过去的方向,也走去。
佘则跟在他身后,满腹疑窦:方才情急之下他的那句‘小心’,带着几分焦急和担心,情急之下的声音不像他说话时那样低沉,反而带了几分清亮,略有些熟悉。
他二人近距离的接触,他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清晰的看到他那双明亮的眼睛。
让他想起以清来。
他在心里否认:以清眼角有一颗泪痣,但是方才我仔仔细细看过,他没有。或许天下之大,声音、眉眼相识,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样的话并不能完全打消他心中的顾虑:以我和他的交情,应该不至于让他担心;况且方才守卫所说的是‘跟他一起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第三人,他真的没骗我?
以清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混进了守卫的巡逻队伍,甚至还热络的和来换班的领队寒暄打招呼,一起抱怨饭菜不好吃,地底下湿气重,搞得自己风湿,又说哪家哪家的风湿膏药、铁打损伤药酒好用之类的。
一向办案循规蹈矩的佘则在一旁看的都要跌破下巴了。
领队招呼一队四人在前面,自己领着佘则、以清在中间,身后也有一队四人殿后,前后相差十步左右距离。
他边走边说:“你这搭档怎么傻乎乎的?”
以清反手拍拍佘则的心口,说:“嗨,他傻里傻气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又说:“改日下工,带他去‘春日宴’消遣消遣就好。别看他这会儿不言不语的……”
他竖起一只手在嘴边,微微向前,靠在领队耳边,神秘的说:“在床上野着呢。”
挑挑眉,说:“您都不知道,前几日在‘春日宴’喝上头了,差点跟上面的贵人抢人,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得亏贵人宰相肚里能撑船,才没跟他计较。真是两口黄汤一灌,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
守卫爽朗笑笑,不怀好意的摸摸下巴,回头看看缩手缩脚的佘则:“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这么野。”
意味深长的说:“你哥两个还知道‘春日宴’,会玩嘛。以前怎么没见你们俩?”
以清持续套近乎:“哥,您什么身份,我们什么身份?平日我俩都是在后厨守着的,哪里敢高攀您呢?这不是前几日闹了一场,现在让我俩跟着巡逻了。”
守卫听着马屁,十分受用的点头,仔仔细细的交代:“前几日走丢的两个人,至今都没找到,上面震怒。你们今日第一天巡逻,可要仔细了。若是触怒了贵人,吃不了兜着走!”
以清狗腿的谄媚道:“是是是,多谢您的提点。我们哥俩就跟着您,哪儿也不去,有您在,还怕什么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以清把守卫领队哄得服服帖帖的,跟着巡逻队走上了洞穴上方的黑色混钢做得环形栈道,很多下人正在擦拭栏杆,确保干净整洁,同时检查栈道的安全性,确保稳固。
在环形栈道略微上方,有一个宽敞的独立观景台,修建的十分精致。
以清示意佘则往上看。
佘则故作惊讶道:“那里是什么呀,比‘春日宴’的栏杆还漂亮。”
领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嗤之以鼻:“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春日宴’。你就瞪大你的狗眼多看看,这辈子能看那个观景台一眼,你祖宗八代在地下都能昂首挺胸了。”
以清接着哄:“哥,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世面,平日也就知道在后厨偷个嘴。”
他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您就教教我们吧”
领队虽然很吃以清这套,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连忙打住,说:“不该问的别问。”
以清悻悻的低下头,突然捂着肚子,说:“哎哟,肚子疼……哥,哥,我要去出恭……”
领队深嫌麻烦,说:“快去快去,真是懒人懒马屎尿多。”
指着佘则,说:“你陪他去。”
佘则还是缩手缩脚的看着守卫,说:“我,我找不到路……”
以清捂着肚子,背对着佘则,微微拉开自己的面具,用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含着泪花,俊美的五官带着无辜和可怜,将领队看的动了心思。
说:“好了好了,我带你们去。你们几个继续巡逻。”
……………………
灯火通明,雕梁画栋之处,在灯火阑珊处的水榭中,腰金衣紫,年过半百的贵人斜依在贵妃榻上,上半身支起,手腕撑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一个姑娘正伏在他的身旁,隔着锦缎,为他捶腿。
远处阁楼传来的丝竹管弦之音,伴随着水音,时断时续,余音袅袅。
“大人,一刻钟前,斗场失踪了一个巡逻领队。”
一个身着黑衣的郎官上前拱手汇报。
贵人听了消息,慢慢睁开眼睛,似乎被打扰了雅兴,有些不赖烦,说:“怎么几个黄毛小子都搞不定?”
又问:“令狐家的小子找到了吗?”
郎官摇头,说:“还没有。不过他身受重伤,想来活不了。”
见贵人没有说话,郎官继续说:“佘则几人已经查到了斗场,您看……”
伺候捶腿的姑娘十分有眼力见的已经退到一旁,贵人站起身来,转动玉扳指,说:“安排人在今晚子时在熏风楼放烟火,在春明门外放鞭炮,为春分祈福。”
“斗场里面我们的人全部撤出,其余人一个不剩。在子时时将整个斗场炸了,夷为平地!”
“是!”
郎官毫不迟疑,领命而去。
贵人通身贵气,水光潋滟,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危险,带着几分惋惜,自言自语道:“令狐老贼,竟生此宁馨儿,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