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清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时分。摸摸直打鼓的肚子,便起身洗漱了。本想去食堂,又想着现在不是在三清观,也没人惯着他,食堂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吃的。
于是决定出去吃。
才踏出房门一步,就被热情的刑狱司衙卒们嘘寒问暖,还告诉他说佘大人特地交代了食堂为他留了饭菜。也让他别拘束,若是饿了就去,那边随时等着他。
听着来自陌生人的关心,以清心里暖暖的,甚至觉得又回到了三清观,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他酒足饭饱后晃到了刑狱司的办公室,看到佘则和唐剡正坐在天井下闲聊,便也凑上去了。
唐剡一看见他,笑着招呼:“以清,好些了吗?”
“大人。”
以清打了招呼,笑着点点头,坐在一旁,说:“谢谢关心,吃了药,睡了一觉,已经好了。”
又看唐剡曲着手臂,挂在脖子上,关心道:“回渊哥,你受伤了?”
他有些紧张的挪了位置,抬起手想要,又不敢碰。
唐剡宽慰道:“没事,都是栾哥夸张了,就是小骨折。”
以清一张脸皱巴巴的,说:“等我一下。”
说着,飞快的跑了,又飞快的跑回来。
跑的脸色微粉,气喘吁吁的把椰丝糖放在唐剡跟前,说:“药很苦吧。吃了药吃点糖,就不苦了。”
这倒把唐剡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看看佘则,似乎没有什么反应,笑道:“那我就笑纳了。”
佘则问:“午膳时看你还在睡,也没好打扰你。饿了吗?吃饭了吗?”
以清绽放了暖暖的笑:“吃过了,谢谢大人。”
又说:“您对下属真好,怪不得大家都愿意跟着您出生入死,就算受伤了也甘之如饴。”
以清虽是实打实发自内心的真心话,但听在佘则耳朵里,仿佛有些阴阳,有些讽刺,有些怪罪。
他扫了一眼正拿着椰丝糖放在嘴里的唐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微蹙眉,哼了两声。
以清连忙问:“大人,您怎么了?”
佘则呼了一口气,说:“没事,扯到伤口了。”
“您也受伤了?伤到哪里了?”
佘则摇摇手,说:“无妨,皮外伤而已,不至于骨折。”
以清噘着嘴,一本正经的说教:“小伤也不能忽视,要防微杜渐。”
指了指椰丝糖,说:“回家吃了药吃颗椰丝糖,睡一觉,就好了。”
唐剡好奇的看了看椰丝糖的包装,看到岭南节度使的徽章,问:“这糖是他给你的?”
以清点点头。
唐剡追问:“那你为什么给我?”
以清睁着无辜的双眼,一脸不解的看着唐剡,好一会儿,才说:“大人说,对一个人好是不需要理由的。”
把唐剡听得牙疼,看佘则,似乎又没有特别的反应,心道:送糖、装伤,为何?
没有拆穿。
以清单手托腮,眉目含笑,歪着头看着唐剡;佘则气定神闲,挺直腰背,单手扶着茶杯,指腹摩挲着杯沿,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风卷起其中尴尬的气氛,把唐剡刮的想就地挖坑把自己埋了。
不等唐剡开口打破僵局。
以清带着慈爱,含笑道:“要是谁做了回渊哥的夫人,不知道有多幸福。”
一句话差点把正在喝茶的唐剡呛死。
感觉佘则脸色似乎黑了一分?
他心道:错觉吧?
习以为常的连忙拒绝三连:“已成家。”
以清并不意外的点头:“嗯,听说了,一个叫左晴的姐姐,对不对?她是不是又漂亮,又温柔,又善解人意?”
唐剡说:“不知道。”
以清:“啊?”
唐剡说:“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没见过她。”
以清歉意道:“对不起。”
唐剡安慰道:“没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微微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带着几分忧郁,说:“我这辈子,有且只有一个妻子,只有她。”
以清感动的一塌糊涂,只有秉笔直书,仗义执言的唐伯伯,才能教出你这样刚介耿直的唐剡。
谢谢你还记着她。
佘则看这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他早就发现了,从第一次碰到,以清有事无事就悄悄盯着唐剡看,吃饭做事也很喜欢跟在唐剡身旁,对他的倾注了非常多的关注。
即便自己很害怕验尸,也会跟着唐剡去,结果害的自己被吓得发烧。
但是看回渊的反应,应该此前并不认识。
他带着几分责备,说:“以清,以后少跟着回渊跑。明明就很怕尸体,还硬着头皮去。前一晚上吓的差点晕倒,昨天又被吓到。下次要学会拒绝,知道吗。”
以清摇头,说:“没事,入了刑狱司哪里能避开不碰见尸体呢,以后多见几次就好了。”
唐剡心道:我说昨天打我打的那么狠,合着是给人出气呢?该不会真的喜欢上了?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但感觉你也不是会一见钟情的人呀。
便撇开关系的说:“以清,别怕,以后跟着大人走,有他保护你。”
以清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耳垂,拉起一个不算好看的笑,说:“也不是怕尸体,小时候经常在义庄玩。只是好久没闻到尸臭,突然闻到,有点不习惯。”
佘则察觉不妥,蹙眉,问:“在义庄玩?”
以清点点头,说:“小时候认识一个从蜀都来的姐姐,可会捉迷藏了。她让我藏在棺材里,她去把‘鬼’引开,然后再来接我。”
唐剡不疑有他,打着哈哈,说:“然后你们就赢了,是吗?”
以清顿了顿,嘴角微不可闻的带着酸涩,笑说:“嗯。”
想起昨晚,他梦见自己睡醒了,睁开眼,看到姐姐背着妹妹,回到了义庄,打开棺材盖,接自己,回家。
他在心里甩甩头,继续眉飞色舞的说:“蜀都称呼姑娘叫做‘婆娘’,这个姐姐啊,特别凶,经常拿着擀面杖来打我,有时候还会拿着甘蔗来打我,我就骂她‘你这个凶婆娘,活该你嫁不出去’。”
他想起以前在家的时光,左晴喜欢雕刻,经常用家里的擀面杖练手。每次雕刻到关键时刻,调皮的以清总是在一旁捣乱,气的左晴操起擀面杖就打。
说是打,也就是玩笑,哪里会下重手呢?
只要以清假装自己被打疼了,左晴就会不顾一切,丢扔了擀面杖上前关心,屡试不爽。
方法笨拙、简单,但很有效。
佘则看着他的笑,有些扎眼,这那里是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其实以清很会伪装,唐剡基本就没发现他的异常,还顺着他的话问:“然后她嫁出去了吗?”
以清双眼注视着唐剡,大力的点头,幸福洋溢:“嗯,她的夫君特别特别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就像回渊哥一样好。”
进来送资料的南宫令月就这么听到了最后的这句话,她将东西放在桌上,玩笑说:“你回渊哥吊儿郎当,正事不干,就会摸鱼撒泼,一年到头就差住在妓院了,他还好呢?”
以清辩解:“肯定是为了查案。”
南宫令月敲了他的脑袋,说:“以清哥,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以清抱着脑袋控诉:“没有,回渊哥模样俊俏,风流倜傥,细心体贴,风趣幽默,办事可靠,哪里不好了?”
南宫令月无语,道:“一年到头总有几个头铁的往他跟前凑,等你撞了南墙,有你哭的时候。”
跟佘则耳语几句,施施然走了。
以清吐吐舌头:“才不会。”
……………………
“听说了吗?泽披苍生又出手了。”
“这次又是谁家的墓遭殃了?”
“嗨,不是墓。”
“那是什么?”
“为着泽被苍生把关中帝陵都盗空这事,都多少年了,还没抓到人。这就算了,最近发现冠军侯贾楠、武安侯贺淳维的被炸了。上头说了,再抓不到,提头来见呢……”
“快走快走……”
…………………………
听着几个衙卒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快速从回廊跑过去。
以清好奇的重复:“泽被苍生?”
回过头问向佘则:“是谁?”
唐剡抢答道:“一个盗墓贼……”
被佘则瞪了一眼,连忙改了称谓:“摸金校尉。”
勾勾手指,示意以清靠近,小声蛐蛐:“他的暗恋对象。”
以清震惊,嘴巴张成一个○,单手捂着。
佘则一本正经清清嗓子:“咳咳。”
唐剡又说:“嗯,其实不算是暗恋,他都不认识别人,应该说是单恋。”
佘则敲了他的后脑勺,说:“说什么呢,他是贼,我是兵!”
以清像是瓜田里的猹,吃到了一口老甜的瓜,带着坏笑,问:“大人若是碰到他,会抓他吗?”
佘则斩钉截铁:“会!”
唐剡在一旁同时出声,拆台:“不会。”
面对截然不同的两个答案,以清有些迷茫。
唐剡说:“你刚刚也听到了,这个案子很多年都没抓到人,而我们大人,可是刑狱司的冉冉新星,凭一己之力提高了整个巡案省的破案率。你猜问什么这样棘手的案子不给他?”
以清好奇宝宝般的摇头。
唐剡大言不惭道:“因为你家大人一直单恋泽被苍生。从十年前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你这未及冠的大人就开始暗恋他。”
他带着十分的佩服:“这人神通广大,技术高超,没人知道他是谁,只是百姓称呼他‘泽被苍生’。截至目前,也只能通过各盗洞出现的时间,大概猜测他应该最迟十四年前就开始干这行了。”
以清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机械的转过头看着佘则,重点歪到姥姥家的问:“啊……大人您喜欢年纪大的啊……”
“噗……咳咳……咳咳……”
佘则一口茶水喷出来,把唐剡憋笑憋的快死了,连忙把手帕递给他,单手在他背后拍拍,顺气。
以清解释道:“这么厉害的人肯定年纪不小,如果十四年前他跟大人这么大,现在的年纪都快四十好几了,能做大人的父亲了……”
佘则简直无语了,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缓了缓,说:“别听回渊胡说,我只是觉得此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唐剡满脸写着‘看吧,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摊手道:“他想给他修生祠。”
佘则好不避讳的说:“这些年天气不好,庄稼年年欠收,百姓食不果腹,偏偏官府横征暴敛,苛捐杂税极多。活不下去的百姓只能抛弃土地,离开家乡,被迫成为流民,四处流浪。”
脸上泛起欣赏:“每次遇到天灾**,泽被苍生就会去盗掘陵墓,将里面的珍宝变卖换成钱,救济百姓。”
“比起打着劫富济贫的招牌,行中饱私囊之事的卑鄙之官员,他不过是动用了埋在地里的铁疙瘩,并没有损害任何人的利益,反而造福苍生。难道不该被尊敬吗?”
以清目不转睛的看着佘则,一字一句听得非常仔细,然后缓缓道:“大人,您真的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