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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众望

作者:都被注册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太白谷地形之奇特,实乃郁千惆生平仅见。四面皆是刀削斧劈般的万丈峭壁,高耸入云,光滑如镜,莫说是人,即便是猿猴也难攀援而上。仰头望去,只见一线狭长的天空,令人心生窒息之感。


    然而,元承霄既能放卫云和风若行离去,便证明必有另一条隐秘的通道通往外界。只是这条路……郁千惆心知肚明,恐怕除了元承霄及其绝对亲信之外,再无旁人知晓。这出口,便是这华丽牢笼最关键的秘密所在。


    风若行走后,元承霄指派了两人“贴身保护”郁千惆。这两人皆作白袍打扮,一人是甲一,另一人是甲七。他们举止沉稳,气息内敛,目光锐利,显然是谷中高手,元承霄的真正心腹。在郁千惆看来,这“保护”二字,不过是“监视”的体面说法。


    郁千惆不动声色,依旧每日在划定的区域内“散步”。他步履从容,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将所经之处的路径走向、山石布局、林木疏密、乃至远处峭壁的细微特征,一一刻入脑海。每晚回到居所,他便凭记忆以炭笔在偷偷藏起的纸片上细细绘制地形草图,反复推敲,寻找任何可能的破绽或规律。他深知,这是眼下唯一能做的准备。


    这日,他正由甲七、甲一二人“陪同”在山谷西侧一片较为开阔的林地边缘行走,默默记认方位。忽然,一名侍从匆匆赶来,对甲一低语数句。甲一眉头微蹙,转身对郁千惆略一拱手:“郁公子,谷中有些琐事需处理,在下暂离片刻,由甲七护卫您。”


    郁千惆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面上只是淡淡颔首。甲一随即快步离去。


    郁千惆并未多想,只当是寻常事务。他怎知,这看似平常的调离,竟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乃是一群心思活络起来的白袍人,暗中串联设下的计策。


    他们的目标,正是郁千惆!


    就在甲一身影消失不久,四周林中骤然响起数道破风之声!十余名白袍人如鬼魅般闪现,不由分说,直扑甲七!甲七虽武功高强,但事发突然,对方又人多势众,且似乎早有预谋,配合默契,不过几个照面,便被数人合力制住,口鼻被掩,迅速带离了现场。


    变故突生,郁千惆心中一凛,正待戒备,却见那十余名白袍人制住甲七后,并未向他发难,反而齐刷刷转身,面向他,“呼啦”一声,尽数跪倒在地!


    为首一人,抬头望向愕然的郁千惆,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悲凉:“郁公子!我等冒死惊扰,实属无奈!求公子垂怜,为我等向谷主求情,放我们一条生路,允我们出谷吧!”


    原来,自郁千惆百日抗争的事迹在谷中悄然传开,许多早已麻木、沉溺于眼前醉生梦死的白袍人,那死水般的心湖竟被悄然投下了石子。他们看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活法——原来有人可以在如此绝境中,依然保持铮铮铁骨,不屈服于命运,甚至能撼动谷主定下的铁律!对自由的渴望,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如同星星之火,在他们心中重新点燃。


    然而,谷规森严,以往若无元承霄亲许,绝无可能踏出山谷半步。在郁千惆到来之前,元承霄也从未为任何人破例。可如今,为了郁千惆,元承霄竟接连放走了两人!这无疑给了这些心生希望之人一个强烈的信号:郁千惆,或许就是那把能打开囚笼之锁的钥匙!


    于是,郁千惆便成了他们眼中唯一的希望之光。他们甘冒奇险,设下此局,只求郁千惆能体恤他们的苦衷,代为进言。


    郁千惆怔怔地看着眼前这黑压压跪倒一片、眼中充满期盼与绝望交织的人们,心中巨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之前的挣扎与坚持,竟在无形中,成为了照亮他人囚笼的火焰,也为自己,招来了这般意想不到的“麻烦”。


    郁千惆看着跪地恳求的众人,缓缓摇头,否定道:“你们错了,他不可能会为任何人改变主意!”他到现在为止,都不会、也不愿相信元承霄的“心折”!


    他瞧着为首的甲十二,唇边泛起一丝洞悉一切的淡然笑意:“若真如你们所言,他将我看得如此重要,你们何不干脆挟持了我,以此作为交换条件,逼他放你们出谷?”


    他目光平静地,语气不疾不徐,“其实,你们心中早已做了这般打算,若求情不成,这便是你们的后手,对么?”


    甲十二被他直接点破心思,俊秀的脸上不禁掠过一抹窘迫的红晕,他再次躬身,言辞愈发恳切:“郁公子明察秋毫,我等……确实有此备策。但请公子放心,我们绝不敢伤您分毫,定会确保您的安全!此番冒犯实属无奈,若有得罪之处,万望公子海涵!若能安然出谷,公子的大恩大德,我等必铭感五内,永世不忘!”


    郁千惆闻言,轻轻一笑,那笑意中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无奈:“铭记于心倒不必。我在此地困了三月有余,想必你们也知,我同样一心要离开这樊笼。若你们真有此志,我们或可一同筹谋。但,”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严肃,“你们所想的挟持之计,绝不可行!”


    “为何?”甲十二急切追问。


    “你且想想,”郁千惆目光扫过众人,“卫云出谷时,元承霄是如何做的?他是将卫云击昏,再由亲信秘密送出的,风若行也是如此。单单送走一人,尚且如此谨慎周章,何况你们这数十人之众?你以为,他会容许你们一大群人,大摇大摆地、清醒着走出这山谷吗?就算你们要挟成功。”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若他依诺放行,却是在你们全部失去知觉之后……你等可敢保证,届时还能醒得过来?”


    甲十二脸色瞬间大变,冷汗涔涔而下:“可……可谷主向来一言九鼎!我等跟随他多年,从未见他食言背信……”


    “此一时彼一时。”郁千惆叹息一声,目光锐利如刀,“在被胁迫之下做出的承诺,岂能作数?换作是你,你会甘心受此掣肘,真心履约么?”


    此言如同冰水浇头,甲十二霎时面如死灰,其他白袍人也纷纷面面相觑,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残酷的现实瞬间扑灭,绝望的情绪再次弥漫开来。


    “那……那依公子之见,该当如何?”甲十二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此事关乎生死,需得从长计议,周密布局,绝非一朝一夕可成。”郁千惆沉声道,“我们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一个万全之策。”


    甲十二陷入沉默,眉头紧锁,内心激烈挣扎。半晌,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厉,咬牙道:“对不住了,郁公子!我们……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无论如何,我们定要赌这一把!”


    “你……”郁千惆刚吐出一个字,便觉喉间一麻,已被甲十二出手如电,点中了哑穴,顿时无法发声,只能用惊怒交加的眼神瞪视着对方。


    甲十二不再看他,转身面对身后神色各异的白袍人,朗声道:“诸位!成败在此一举!若有心生怯意,或认同郁公子之言者,此刻退出,还来得及!甲十二绝不勉强!”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有人被郁千惆的分析点醒,心生忧虑,犹豫不决;有人本就胆小,见事态发展到挟持人质的地步,更是畏缩不前;也有人仍对元承霄的“信誉”抱有一丝幻想,但更多的则是被长期压抑后对自由的极度渴望冲昏了头脑。很快,人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部分人默默退后,选择了明哲保身;另一部分人则坚定地站到了甲十二身后,眼神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


    一切,都如郁千惆所料,甚至比他预想的更加惨烈。


    甲十二等人挟持着郁千惆,刚走出不到百步,元承霄的身影便如鬼魅般出现在前方。他甚至没有给甲十二开口谈条件的机会。


    “找死。”


    冰冷的两个字吐出,元承霄袍袖一拂,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的劲力隔空涌来!甲十二虽全力戒备,却觉胸口如遭重锤猛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鲜血狂喷,重重砸落在地,抽搐两下便再无声息。


    紧接着,元承霄身形如电,在场中疾速闪动,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紫色残影。郁千惆只觉得眼前一花,耳畔接连响起沉闷的倒地声和骨骼碎裂的轻响。不过瞬息之间,那十余名跟随甲十二的白袍人,甚至连惊呼都未能发出,便已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气息全无。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郁千惆连一句“住手”或“求情”的话都来不及说出。眨眼间,方才还活生生、满怀希望的人们,转眼间变成冰冷的尸体。


    他那双总是清澈坚定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沉如浓墨,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席卷而来…竟让他第一次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为这些与他同病相怜、最终却因渴望自由而惨遭屠戮的灵魂。


    “放心,”元承霄冰冷的声音打破死寂,他缓步走到郁千惆面前,面具后的目光深邃难测,“我只杀了甲十二这个带头者。余下之人,只是昏厥而已。”


    郁千惆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元承霄,眼中还噙着未干的泪痕,恰好落入对方那双此刻正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眸子里。元承霄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想不到……那般酷刑折磨都未能让你落泪,如今,你竟会为了他们……”


    郁千惆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分析元承霄话中的深意,他猛地挣脱开扶着他的甲七(方才混乱中甲七已被解开),踉跄一步,竟对着元承霄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谷主!”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甲十二等人挟持于我,确是大错!但……但他们亦是受困于此、心生向往自由的可怜人,罪不至死啊!求谷主开恩,看在……看在千惆的薄面上,饶过其余人性命,放他们一条生路吧!”为了救下那些昏迷的白袍人,他不得不放下所有骄傲,甚至抬出了自己。


    元承霄静静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少年,他脊梁挺直,即使下跪求饶,也带着一股不屈的傲气。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要我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他们?可你……何曾给过我好脸色?何曾对我有过半分顺从?”


    这话如同鞭子,抽在郁千惆心上。他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话语:“千惆……知错!是千惆不识抬举,自知没有资格这般要求谷主……我斗胆再问一句,究竟要如何……您才肯放过他们?”他已豁出去了,为了救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谈。


    元承霄俯下身,靠近他,面具几乎要贴上他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又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放过他们的条件?恐怕……你办不到。”


    郁千惆心头剧震,他当然明白这“办不到”意味着什么。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垂下眼睑,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仿佛过了一生。最终,他抬起头,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声音沙哑却清晰:


    “只要谷主肯放过他们,并确保他们安然离开……千惆,心甘情愿留在此处,从今往后,再不作离谷之想。”


    他终究,还是将自己当作了交换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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