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之后的刘子宣大营,臧置再次向刘子宣请求分兵攻击姑熟,刘子宣本性有些优柔,在臧置的游说下开始犹豫不决,有派路秀攻打姑熟的意思。
路秀正因为我的挑拨怀疑了刘子宣,听到这个消息更加狐疑,拒不接受刘子宣的命令,甚至不肯与刘子宣见面,那时候路秀就已经有了投奔北国的想法。军队从内部开始瓦解。这样的军队,在最后的总攻决战中失败简直是意料之中的。
臧置说起这些,脸上的颜色未变,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我捏着下巴,思考着,说道,“刘旻骏和你自幼相识,难道他认不出那颗头颅不是你?”
臧置笑道,“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我们两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我就算化成灰,他也会认得。”
我说,“但是他收到鄂州刺史从来的头颅却没有点破。”
臧置点点头,“那个时候战事还没有平息,宣布我死是对叛军最大的打击,他当然不会点破。他只要暗中派人继续追踪我就罢了。”
这很符合刘旻骏的性格。“所以我和你在一起还很危险呢。”我笑。
臧置也笑了,“你以为你是很安全的人物吗?别忘了刘旻骏可是在你身边派了奸细,一直跟踪你,要把你带回皇宫的。”说着,眼睛扫了正在抓东西玩的留君。是的,刘旻骏还要杀了留君。他跟踪失败,但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的。我对臧置说,“说的对,这么说我俩都是一样的。我就不嫌弃你了吧。”
臧置一笑,“我败军之将,丧家之犬,你嫌弃我倒也无妨。”
我叹一口气,替他哀伤,他却说道,“我都不在意,你也不用叹气。”我知道他并非不在意的,用他曾经的话安慰他,“你与你家人终见在广宇重逢。”
一个人要和谁共度一生,大概是命中注定。我和臧置会在一起,是我原本根本想不到的,这不是我选择了他,也不是他选择了我,而是苍天安排,我们没有回旋的余地。留君很快的又黏上了臧置,平儿对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我有着绝对的信赖和维护,我们四个人都是当今皇帝追捕的人。除却我们四个,我们不能信任第五个人了。
我们隐姓埋名。臧置也跟了我的姓,我们都姓王了。小院有了男主人。
我辞去了外面的工作,辞工的时候我骄傲的说,“我男人从前线回来了。”几月前战事刚刚平息,这个时候正是大批军士回乡的时候,各地都有从前线回乡的军士,我这样说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绝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刘财主家很为我高兴,还说可以让我男人去他家干长工,当然被我拒绝了。杂食店的老板很失望的样子,他至今还没有占到我的实质便宜。老板娘不管别的,就是死活不给我结工钱。我早就胸有成竹,我凑近老板娘低声说,“你赶紧给我结钱,要不然我就把你往羊羹里掺老鼠肉,往上等面里放下等面,用过期…”我话还没有说完,老板娘就捂住了我的嘴,左右看看无人,说,“你闭嘴,天地良心,我没有这么干过。”说完,就痛快的给我结了工钱,“快走,你不是我这里的工人。”我拿着钱笑呵呵的走了,想赖我钱,那可是不能够呢。
我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了,早上,我起的很早,在家中做了馒头包子和胡饼,由臧置挑着担子去卖。街上担着担子买东西的人,都是带着大大的斗笠,用幔子遮着脸,为的是遮挡大太阳的照射,臧置也是这样,没人看得见他的脸,却又一点也不奇怪。
在街上跑几趟,街坊就都熟悉了这个挑担子卖主食的男人了。我曾经和臧置说,“泸县是你的原籍,在这里住恐怕不安全。”臧置却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就连县府官兵在街上巡检的时候,他也敢当街卖饼,还有很多衙门的人也喜欢从臧置那里买饼——谁叫我做的好吃呢,没有人怀疑这个卖饼的汉子会是朝廷逃犯。古书说,大隐隐于市。我不由得佩服他,曾经的护国大将军担着担子卖饼,他可真是大隐了。
留君越长越可爱,已经会自己走路了。望着他我会想念姐姐,我不知道姐姐是不是依旧有皇上陛下的宠爱,不知道姐姐在皇宫的日子好不好,但是我知道我已经为姐姐做了自己力所能及了,我把她的长子养的很好。
平儿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他父亲教他读书,他过目不忘,他父亲教他武艺,他很快就能和父亲对搏,我每天都忍不住要夸他好几遍。但是这个孩子也有个毛病,就是太自傲了,大概是遗传了他父亲的性格。平时他父亲出去卖饼的时候他给刘财主家放羊,有一次,他放羊的时候遇见了狼,竟然不肯逃跑,拿着一根木棍与那头恶狼对峙,幸亏被刘财主的长工看见。那长工都不敢一个人上前,叫了好几个人才赶走了狼。
刘财主知道后对平儿大加夸奖,还赏给了我们家五袋大米。他父亲也不知轻重,还在指点他狼的弱点在哪里,到底如何才能一人打败一只狼。只有我气得不轻,几次三番地数落他,“笨蛋,下次见到狼赶紧跑,别这么不要命。万一你有个好歹,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妈?”平儿骄傲地说,“我心里有数,一只狼而已。”我恨恨道,“你少给我说大话,我是替你母亲看着你的。”然而转眼看见刘财主给的大米,也不由高兴,找机会还是要夸奖他,“好孩子,真不亏你是你爸的儿子。”此时臧置总会含笑说,“你是夸他还是夸我。”我抬眼看他,也笑而不语。
生活像一叶小小的舟,飘在静静的水面。没有人可以保证风浪不来,但是我享受此刻的安稳。夜里,我和臧置相拥而眠。我知道他看似平静的外面有着绝望的内心。
我说,“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有怀孕过,我猜我不能生孩子。”他说,“有平儿和留君还不够吗?”我笑道,“子嗣当然越多越好。等我们卖饼发了财,我给你再娶一房,生个十个八个。”他翻身压过来,笑道,“你有完没完,还娶二房了,闭上嘴。”我的嘴就被堵住了。
在床上,他也有温柔的时候,但是经常的,他会极为暴力,甚至伤害到我。我明白,那些时候,都是他想起来,我其实是刘旻骏想要的人,在床上暴力对待我是他唯一可以做到的、报复刘旻骏的方法了。
事后他会后悔,在白天时候他会用格外的好补偿我。我若发脾气,就算毫无道理,他也绝不还口,听凭我泼妇一样乱骂,我若要什么,就算分明是浪费钱的,他也买回来,只为博我一笑,我若哭泣,他就什么也不干,一直抱着我,直到我不哭。甚至平儿都会妒嫉我,他的父亲对我比对他都好。只是我知道,他是内疚,内疚不能挥剑斩仇人,却只能在夜里欺负一个女人。他不知道,被他欺负,我是甘心的。
我问过他,“你打算就这样吗?”不等他回答,我就先说,“我逃出皇宫,从不后悔,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就想这样一辈子的。”沉默良久,他却一直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知道,他和我不一样。我渴望的就是平静的生活,而他不是。他家世代为官,是豪门贵族,他曾经统帅千军万马,一身桀骜敢与皇权为敌。一场叛乱不成,他全家几十口被诛,九族湮灭。他身负血海深仇。他仍旧年轻,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祖父、伯父和父亲的门生旧部仍旧遍布官场,很多都手握大权。还有,刘子宣虽然被杀,朝堂和皇族内部都有为他鸣不平的人。他还有机会。他会放弃吗?我说,“如果有一天你要走,我不会阻拦你。”他便抱着我,亲吻我。
转过一年,冬去春来,春花璀璨,接着就是梅雨时节,一个月里一直淫雨菲菲,就算没有雨的时候,细细朦朦的雾气也笼罩不断,家的木头家具上都长了绿毛,洗的衣服似乎永远也不会干了,但是阴雨带着温婉的雾霭,也让江山陇上了别样的风情,水泽如织,风帘雨翠,行走在田间路上,总有一种人在画中的喜悦感觉。
眼前的一切都是美的,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心是欢喜的,看着孩子们长大,我也有一种如花草在土地里扎下根的感觉。邻里之间越来越熟悉了,刘财主家的寿宴、娶亲宴、满月宴、老祖母的丧宴我都去帮过佣了,留君就算放出去乱跑也会被街坊送回家的,就连无赖光头强都和我熟了,见面叫我王家嫂子,眼珠还是贼溜溜的乱转,被我骂“滚”都习惯了。
我多希望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啊,我已经熟悉了臧置身上的味道,让我感到安全,我也熟悉了平儿和留君的嬉闹,让整个院子充满快乐,连面粉都变得熟悉了,做馒头和包子都越来越得心应手。
这一天,细雨一直在下,我在家中的墙角发现了许多蘑菇,我问臧置,“这蘑菇能吃吗?”臧置在他卖主食的担子做加固,一边绑扎竹子,一边笑着说,“你就这么饿吗,看什么都想吃。”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我冒着雨跑去开门,“应该是隔壁李婶,我看她家里的苦瓜长得好,要她送我几个,梅雨天气要给家人炖老鸭苦瓜汤最合适。”平儿的头从里间屋里钻出来,“真的有老鸭汤吗?”臧置喊道,“带上斗笠,淋湿了头发也要发霉的。”
我已经跑到了门前,打开门的瞬间,我吓得差点坐倒在地,这个人长得太像路秀了,我一时以为路秀也没有死,定下神再看,那人不是路秀,只是模样和路秀相似罢了。
臧置放下手中的挑担,也从里面走出来。那人看见臧置,臧置也看见那人,两人相对,竟然半晌无言,这目光,赶上了旧情人久别重逢,内中无限深意。我知道不好了。故人。我最怕故人。
臧置对我说,“有客人来了,去炒几个菜。”来人叫做路爽,是路秀的同胞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