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璎珞传奇》 第1章 由杂役到公主婢女 大雨下个不停。我拿着鸡毛掸子,在书房里装模做样的打扫灰尘,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空,无精打采。驸马爷忽然打帘子进来了。我吓得赶紧毕恭毕敬的问安。 驸马爷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我,问说,“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叫什么?”我回答,“奴婢叫采莲。” “真俗。姓什么?” “不知道。打小被拐子拐走的,忘了本姓儿了。” 驸马爷点了几下头,走近来,捏起我的下巴,我被迫抬起头看着他。皇帝给公主挑的驸马长相并不难看,但是我心生一股讨厌,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亵渎,是个好色的家伙。驸马爷抬头看见挂着的鸟架子,一只翠绿的鹦鹉正看着我们,又低头看见桌上的一个璎珞圈子,驸马爷说,“你以后就姓王,名字就叫璎珞吧。” 我说,“是。” 驸马爷故意又问,“你叫什么?”手却使劲捏我下巴。我疼的那还能说话,只好嗯嗯两声。驸马爷哈哈大笑,骂道,“,我问贱婢,我问你话竟然不答。”将脸凑近,似乎去嗅味道,我吓得想后退,脸却给钳着动不的,驸马爷张开嘴来亲我,他的嘴巴把我脸上弄得都是口水,我恶心的想吐,也不敢使劲反抗,就剩下嗯嗯的叫。驸马更猖狂起来,我两手乱蹈,死命想推开他。他一只手便将我两手钳住,另一只手在我脸上狠狠给了一个嘴巴子,骂道,“小贱婢,给你脸不要,还敢推我。” 我此刻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跪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驸马爷狠狠一脚踢在我肚子上,骂道,“贱人!”我被踢倒在地上,驸马爷顺势就骑在了我身上。他那样沉重,我一下动不了,他就扒我的衣服,他是主,我是奴,我不敢反抗,只是眼泪不争气的流啊流。就在这时候,忽然驸马爷住了手。嘴里轻声念了句晦气。驸马从我身上起来,竟然就走了,我不知所措的爬起来,才看见公主一尊铜像一样的站在那里。 东阳公主是现今永昌皇帝的嫡长女,最得永昌皇帝的宠爱,但是她并不得自己丈夫的喜欢。永昌皇帝亲自为她选的丈夫,是身份高贵的琅玡王氏,驸马名叫王圣绰,风流儒雅,文采宣化,官居朝廷要职,哪里都好,就是好色,不过自己也很好色的皇帝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就把自己的大女儿嫁给了他。驸马身边好几个姬妾,都是公主的眼中钉。凡是府里的美貌侍女,驸马都不放过。公主为此终日郁郁不乐,只好一心信奉佛,每天在佛堂烧香拜佛。驸马却到处寻花问柳。 我以前年纪还小的时候,扁平身子,长得跟一根木棍一样,驸马爷并没有正眼看过我,现在长大了些,才开始发育,就被驸马盯上了。驸马走后,东阳公主问我,“驸马爷喜欢你,你不高兴吗,怎么这副样子?” 我年轻不谙事,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支支吾吾的说,“我只想侍奉公主,不想侍奉驸马。”这话想来并不合礼数,公主嫁给了驸马,也是附马家的人,我们这些奴婢自然也是附马的。但是公主却十分受用,难得露出一笑,说,“那你以后服侍我吧。” 于是我从一个杂役丫头,变成了公主的近身婢女。 公主信笃佛教,吃素,念佛,不近男女之事。公主常常给我们讲佛法,说什么人死之后都要轮回,说这一世要多行善事,下一辈子就会享福。在外人看来,公主可能是一个大善人,她救济穷苦,施舍穷人庙宇钱财,每月初一和十五大开粥场,但是她对我们近身的人却十分苛刻。 有一次丫头月儿不小心弄打了一个茶杯,她叫月儿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不给吃不给喝。月儿生生晕倒了,公主仍不放过,说她是装的,又打了一顿,撵去干粗活,后来听说月儿没多久就病死了。还有一个丫头偷吃了几块点心,公主命人用板子掌嘴,生生打掉了满口的牙齿。 随着侍奉公主的日子越久我越是战战兢兢,生怕那一天祸事降临。 这一天晚上,公主睡下,我们侍女回到侍女房就寝——陪着公主睡的都是她从宫里带来的宫女。 一个和我比较好的婢女叫无双的,凑近我说,“听说你当初是被驸马爷看上了的?”我脸一红,说,“不要脸的丫头,说这种话。”无双凑近我说,“你真傻,跟了驸马爷不比跟这一位好吗?跟了这一位,哪一天怎么死都不知道,做驸马爷的丫头,不过是他想起你来的时候,你陪着他玩一玩,平时的时候自由自在,没有人管的。” 我默不作声,暗暗思忖无双的话。 忽然外头有人喊,“公主殿下起来了,都到正房里来,快点,快点!” 这倒奇怪,刚睡下,怎么会起来了?我们急急火火,生怕慢了半步被公主责罚,都到了公主正房。 正房内,灯火通明。公主气的面色发青,披着衣服,头发也没有梳,地上跪着一个婢女,正是公主从宫里带来的,平时最受信任的叫婉儿。 公主骂道,“贱婢,贱婢,亏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公主屋内的丫鬟都环绕左右,有知道发生什么事儿的,也有不知道的。公主道,“我要不好好惩治你,以后我身边的这些丫头还不都学你?把她的衣服给我扒了!” 几个平时跟婉儿有嫌隙的丫头立刻冲上去,七手八脚把婉儿扒光。公主又命人按住婉儿,把她双手绑住,婉儿那白嫩嫩的肌肤在灯光下瑟瑟战栗。婉儿哀求道,“公主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公主命人将她双腿掰开,婉儿抖作一团,公主拿出一个纺线的锥子来,交给旁边一个宫女,嘴里只骂贱人。那个宫女拿起锥子,就朝婉儿那里戳去,一个手掌长的锥子,生生戳进去一半,拉出来又戳,顷刻鲜血直流,惨叫不断。我吓得浑身冰冷,低下头不敢看。 公主骂道,“贱人啊,你不是喜欢吗,让你喜欢个够。下贱,下贱!”又道,“勾引驸马,死不足惜。” 婉儿惨叫不断,公主还不罢休,让我们每个婢女轮番惩罚她。那一夜婉儿死了,我们每一个人都做了一场噩梦。 公主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婉儿勾引了驸马,两个人有了肌肤之亲,公主发了醋意,她管不了驸马,就只能折磨我们这些身边人。我们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真不知道哪一天会得祸。 第2章 巫婆严道玉 一转眼就又过了一年,我的胸又长大了不少。我很害怕,公主最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丫头妖调,胸大无疑是妖调的一个表现。我把自己的胸用布束紧,这样看着更平坦一些。我还是难免的日夜担惊害怕,生怕自己那里行动错了一点儿,被公主用严刑处罚。 偶尔也有开心的时候,比如跟着采买嬷嬷去集市上为公主采买物品。我们公主府的人,出门都是很有排场的,就连采买嬷嬷都是带着七八个小丫头,跟着几个精壮的府兵的。我们都愿意出来逛,因为是公主贴身的丫鬟,知道公主的喜好,采买嬷嬷都对我们十分恭维。 这一日轮着我出门。我这衣服和簪环,在府里不觉得什么,出来走在大街上,那就是鲜艳靓丽,比那满街的粗布破衫不知道强得多少了,身边还跟府兵,别提多气派了。那街上的人一路吓得回避,又忍不住要多看几眼。我不由得心中得意,回头看一看自己身后,发现一个府兵正看我。那府兵身材精壮,宽肩窄腰,长得也十分好看,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好似天上的星星。我心中春潮荡漾,不由得朝他轻轻捂嘴一笑,回过头跑开。那府兵见我和他笑,就大了胆子,追过来和我说话,他说,“我叫陈天星。”我心中欢喜,嘴上却说,“谁管你叫什么,公主不许我们和臭男人说话。” 陈天喜笑嘻嘻道,“我早就知道你,你叫王璎珞,是公主的侍女,满府里就你长得最好看。” 我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欢喜的是他说我好看,害怕的当然是怕公主知道有男人说我好看。我说,“你少胡说。” 陈天星小声说,“我每天在二门值班,你有事儿可以来找我,捎个东西,进出放人我都可以办。”说着拍拍胸脯,很是了不起的样子。我说,“我干那些事儿干嘛?我可是规规矩矩的人。”陈天星说,“你还小,不懂得,规规矩矩的人是最没用的,在咱们府里就要懂的融通变达,以后有机会我教你。我还告诉你,我可是听见驸马说过,早晚把你弄到手里,我提醒你小心着。” 我听了他的话,像吃了苍蝇,难受得要死,连在街上玩的心都没有了。我虽然不明白男女的事,搞不懂什么是弄到手,却明白东阳公主,单这话传到公主耳朵里,她就是要弄死我的。 陈天星不敢一直和我说话,我俩的距离慢慢拉开。我怀着心事走着,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路边卖玲珑小玩意的女子,正是我早年一起被拐卖的一个姐妹。她朝我招手,她认出了我,只是看着我穿着华美,气势排场,不敢过来。我跟采买嬷嬷说,“这里的小玩意正是公主喜欢的,我要好好挑几样,你们先去买别的,不用跟着我。”采买嬷嬷当然同意,让我过去放心挑选,等一会儿再找我一起回府。 我这个姐姐叫穗儿,我们当年都是被一个拐子拐来的,养在一起,她比我大好几岁,早我几年被卖了。我俩今天能够在这里相见,高兴的不得了。她被卖给了一个商人,后来又转卖给了这里一个做小生意的当媳妇,穷得很,如今日子过的并不好。她听说我被卖到公主府,专门服侍公主,又看我穿着打扮这般荣耀,羡慕的不得了。 她是我的自幼的患难姐妹,又不是公主府的人,我跟她说出我的苦衷。伴君如伴虎,这个公主不是好伺候的人。驸马又时刻惦记我。我虽然衣着豪华,衣食无忧,却不知道哪一天就死了。 穗儿姐姐见我这般忧愁,想了半晌,说,“我认识一个巫婆,叫做严道玉,会法术,卜卦最灵验,我把她找来给你算算吉凶。” 我将信将疑,说,“算的准吗?” 穗儿姐姐说,“保准。” 不一会儿,穗儿姐姐果然带来了一个老女人,这女人有四十几岁,脸上生出了皱纹,皮肤也松弛了,眼角达拉,却涂了红唇,鬓上簪花,身材依旧风流,前凸后翘,穿着一件狭窄的布衣,越显得风骚,说话也拿腔拿势,故意要要显得妩媚。我打量这个老女人,不像会什么巫术占卜的样子,倒像一个老不正经的虔婆。 这严道玉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床上,说道,“看你这是不相信我的样子,我明人不说暗话,我本人并没有什么本事,但是一旦巫神附了我的体,我就不是我了,我就是神仙,那时候就是一灵百灵,一应百应的。” 我见她的神气,似乎说的都是实话,我问,“那怎么让神仙附你的体?” 严道玉说,“简单,你给你最心爱的东西孝敬神仙,神仙欢喜了就来了。”我一时踯躅,不明白该怎么做,严道玉见说到这里我还不懂,就直接挑明了,指着我满头簪环,说,“你那戴的金的银的,给我一两件,神仙就来了。”我一时懵了,不懂得神仙要这些干什么。 穗儿姐姐说,“你别不舍得,就把那个金簪子给她,看看神仙来不来,要是不要,你再拿回来。” 严道玉说,“你给我,包的来。”说着,一把把我簪子拿了下来。 严道玉收了簪子,就从自己的衣服里拿出一包粉末来,跟穗儿姐姐要了水,兑进去,喝了,然后就盘膝坐着。没几分钟,这老女人忽然跳了起来,开始手舞足蹈起来。我吓得后退,穗儿姐姐也瞪大眼,拉着我靠墙边站了。只见老巫婆上蹿下跳,又哭又叫,全然换了一个人的样子,发起疯来,我吓得都要哭了,要跑出门去,听见老巫婆变了一个声音,叫道,“王璎珞,你给我站住,你还敢跑,你今天晚上就有大难临头。”穗儿姐姐拉着我,强做镇静问,“什么难?怎么躲难?” 老巫婆尖利的声音唱道,“莫去西边,莫去东边,莫去南边,莫去北边,好好睡觉,不要出门。”说完,只见老巫婆眼睛一翻,两腿一蹬,停尸一般的躺在了地上。好一会儿,终于醒过来,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坐起来,问,“神仙来了吗?” 也不知道来的那是不是神仙,还是严道玉装神弄鬼,反正我是很害怕的,穗儿姐姐说,“不要怕,这意思就是今晚不要出门你就没事。” 晚上不出门,说的容易,公主叫我,我难道也能不出门?然而巧的很,今天晚上公主进宫了,我们这些伺候的婢女都可以安心的睡个好觉。我早早蒙上被子睡下,也不管别人说我懒。忽而来了一个的府里跑腿的婢女,点名说,“宪含小姐要问一件事儿,叫婢女王璎珞过去回话。”我大感蹊跷。宪含小姐是驸马的小妹,待字闺中,还没有出门子,和我井水不犯河水,她赶在公主不在家的时候找我做什么?其中大有奇怪。 外面跑腿婢女在催,我被严道玉白天那些鬼话吓着了,铁了心不起来,跟人说,“我病了,起不来,去不了。” 外头婢女在门口喊,“鹦鹉姐姐体谅我,跟我去吧,你要是不去,小姐要打我的,等明天公主回来,也要打你呢。”我不管,我要在屋里躲祸,死活不肯去。其他的婢女都听不下去,骂我说,“公主不在家,你要造反了。”最后,还是无双叹道,“何苦来,我去吧,替你回几句话吧。” 我迷迷糊糊的睡了,做了一夜的噩梦,睡了醒,醒了睡,睡着了还是做噩梦,无双一夜没有回来。 第二日,公主回来没有多久,就召所有的婢女到她正房厅里。我爬起来,跟着众人去。厅里跪着无双,被五花大绑。我 以为自己做梦,神魂颠倒了,无双怎么在这里跪着,难道是昨晚得罪了宪含小姐?公主要治罪? 公主威严端坐,冷若冰霜,说道,“好不要脸的贱婢,趁着我不在家,去爬驸马的床?以为我不知道。”无双哭诉道,“公主明察,是宪含小姐叫鹦鹉,鹦鹉生病了,我替鹦鹉过去,没想到宪含小姐叫鹦鹉是假,其实是驸马爷叫。驸马强要奴婢,奴婢如何敢不从。” 我听了这个原委,有我的名字在里头,也管不得,先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倒了。 公主更恼怒了,骂无双道,“他叫鹦鹉,你赶着去,你还不是存着引诱驸马的心思。”无双辩解,“我并不知道是驸马叫,我以为是宪含小姐叫。” 公主越发恼,站起来亲自给无双打了几个耳光,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日说的话,你说伺候驸马好,是不是?真真是贱婢。”也不再容得无双辩解,道,“拿戒锥来。” 那个戒锥,是所有婢女的心头噩梦。随着无双一声声惨叫,鲜血如注,从无双下身流出来。公主丝毫不怜悯,而且也并不能泄愤,她还要惩罚我。她走到我的身边,搬起我的下巴,将一口痰啐在我的脸上,质问道,“宪含叫你,你为什么不去?你是不是心虚才不去?你心虚什么?”我吓得体若筛糠,觉得自己也是必死无疑的,我哭道,“公主,我真的病了。” 公主哪里管我有没有病,说道,“扒了她的衣服,戳烂了她,驸马就不惦记了。”我哭出了鬼声,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她们一边拖着我走,我一边哭哭啼啼的念叨,“怪不得神仙说我大难临头,我这真的是要死了呀…” 公主听见了,叫人住手,问道,“什么神仙?” 我见公主要听,自然要多说几句话,拖着时间晚点死也好,于是我一五一十,将昨天遇见一个旧友,怎么请的巫婆,怎么神仙附体,怎么指导我晚上不出门避难,有的没的,细细的说了一番。公主凝眉细思,半晌,竟然说,“我今天不处置你,还让你出门再去找这个巫婆。你让她给你指一条我不治罪你的方法。” 我不明白公主为什么对巫婆感兴趣,但是我明白这是天大的好事。我磕头像鸡啄米,谢了公主恩典,出驸马府去找严道玉。 派着押送我的人,可巧正是陈天星。 第3章 陈天星得手 严道玉获宠 我一路哭着,陈天星劝我,“你这是好运了,如果昨晚上是你,你现在还能哭?无双真是倒霉,昨天被驸马那个了,今天又被公主这个了,恐怕都活不到晚上。” 我越听他说越害怕,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我跪在地上,求陈天星,“你放我跑了吧。你让我怎么样都行。” 陈天星听言,眼睛闪闪凉,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我,说道,“我倒是愿意放了你,咱俩一起跑了,你做我媳妇。” 我听了以为是真的,他长得也不丑,做他媳妇总比死了强。我说,“那咱们就快跑吧。”陈天星一把扯住我,说道,“可是跑了之后呢?”我愣了,陈天星说,“咱们跑了,吃什么,喝什么?住哪里?你从小是外头买来的,难道不知道王府外头的生活有多苦?” 我被他说的停了挣扎。外头有多苦我知道,我小时候,被人贩子打骂,一天只吃一顿饭,饿的前心贴后背,穿的破衣烂衫,每日蓬头垢面,半年也洗不上一次澡,满身的虱子。 陈天星说,“你知道为什么公主放你去找那个巫婆?” 我愣愣的,摇头。陈天星看看左右无人,拉我进偏僻的树林,我见里面阴暗,不敢进去,架不住陈天星气力大,将我硬架进来。陈天星在我耳边小声说,“公主要找巫婆咒死一个人。”他搂得紧,我喘不上气,我喘息着问,“她要咒死谁?”陈天星将粗糙的大手伸进我衣服里缓缓抚摸,轻声说道,“我怎么知道,反正是重要的人,保不准是驸马,等驸马死了,她再嫁如意郎君。” 我年纪还小,遇见了这样的事儿,心里除了害怕就是害怕,也管不得他的手,头脑一片混乱,只着急问,“那我该怎么办?”陈天星说,“我们去找这个巫婆,她既然能看出你昨晚有危险,还帮你化解了,这一次自然也有办法。”我见陈天星很有把握的样子,心里也稍微踏实了一些,向他倾诉说,“我真的很害怕,我腿都软了。”陈天星诡秘的说,“我教你一个法子,可以让你舒服一些,再见公主也不那么害怕的。” 我将信将疑,说,“什么法子?”他说,“你闭眼,我教你。”我闭了眼睛,感觉到他将嘴巴贴上我的嘴唇,开始吮吸着我的口水,然后慢慢脱我的衣服。我此时早就入瓮,骨软筋酥,再也无可奈何,随他摆布,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哭道,“公主知道要杀了我。”陈天星喘息说道,“只要你帮她找到有用的巫婆,她宠你还来不及呢。到时候咱俩一起荣华富贵,你别忘了我好处。” 我什么都不懂,开始的时候大哭着喊,“我要死了。”到后来发现也没有那么糟糕,陈天星伟岸的身影高高在上,看似无所不能。 完了事儿,我们起来穿好了衣服,我觉得我自己这个人都是陈天星的了,心里果然也没有那么害怕了。我拉着陈天星,像一个小媳妇一样的跟着他。他却推开我,说,“咱们的事儿不能让人知道。”我虽然不愿意,还是听话的离开他远一点。我们到了穗儿姐姐的小店铺。 穗儿姐姐知道昨晚果然出事儿,似乎很是兴奋,立刻就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个人就是算什么都保准,我现在去给你叫她来,保你逢凶化吉。”没几分钟,严道玉就来了。 严道玉是个极为老练的人,看了我望陈天星的眼神,心里就明白我俩是有关系的。严道玉掐着手指头,在手指头节上数来数去,跟我说,“你要躲过去这一劫也不难,只是神仙现在不肯附我的体了。你需要先表示你的诚心。”我大概明白她是要钱的意思,但是我这次出来,根本没有盛装,也没有带着簪环首饰,我哀求严道玉,“您是活菩萨,要是能救了我,我以后拿金子银子来报答你。” 严道玉掐着腰,挺着她高高的胸脯,满是皱纹的脸上是为难的样子,“我倒是想帮你,可是神仙不附我的体,我能怎么办?” 陈天星比我懂得世故,他走近严道玉,笑道,“你一看就是最明白的人。东阳公主是皇帝陛下嫡长女,皇太子一母同出的亲姊,别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你要是得了公主的赏识,还怕没有后面的荣华富贵,就算是神仙也多香火,还差眼前的这点好处?如果你算不好,公主生气,说不定连你一起治罪呢。” 严道玉听了,果然被打动,戳了陈天星额头一把,觑眼笑道,“好小子,为了你的姘头可卖力气呢。”我刷的红了脸,陈天星连忙说,“可不敢乱讲,东阳公主最厌恶这些男女的事。” 严道玉说道,“你们把府里的事情细细给你我说说,就算神仙不附体,我也能想出办法来救小璎珞的命。” 当天下去,陈天星又押着我回到了公主府里。公主坐在正厅上喝茶,就算是家常,她也衣冠飘霄,垂带落在履边,华美异常。我跪倒在公主面前,公主问,“那巫师给了你什么救命得法子?”我按照严道玉教的话,说道,“严师父说,公主是天上神仙临凡,除了皇帝无人,这人间再没有人可以忤逆公主威仪,她是一个小小巫师,自然也左右不了公主的命令,公主要想触犯自家奴婢,更是可以随意尽兴。” 公主脸上微微有笑意,却不流露,仍庄严说,“那就是她没有办法救你了?”我按照严道玉教的话,接着说,“严师父说,她虽然不能求我,却可以帮助公主心想事成。”公主冷笑道,“这种鬼话。” 我说,“严师父说,对公主不忠诚的人,都应该遭到报应,她今晚就会施法,不出三日,就会在一个人身上应验。” 公主心念一动,说道,“果然?好,那我就等三日。这三日内我先不处置你,如果三日之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我就杀了你,然后再去抓捕这个戏弄本公主的老妖婆。” 第一日,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我心急如焚,第二日,还是没有任何事情,我感到自己死期将至,第三日一早,忽然传来消息,驸马爷忽然暴病。公主拖着垂带飘裾,带着几个贴身的丫鬟,款款到了驸马居处。 傍晚时分,公主口谕,传我入见。我战战兢兢到了驸马内室。幔帘轻垂,帘幔里,驸马面容憔悴,色如死灰,牙关紧咬,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死了一般。几个驸马平日喜爱的有名分的侍妾都在一旁慌慌张张的服侍,公主正襟危坐在中堂。 见我进来,公主说道,“驸马得的是癔症,一般的郎中是治不好的。我听说你认识一个灵验的巫婆,她住哪里你速速叫来,给驸马治病。” 一见这是事情成了,赶紧磕头,尊命行事。 驸马暴病,其实就是我们策划的。那一日,严道玉给了陈天星一包药粉,让他带进府来,暗中掺进驸马的食物,驸马吃了就会暴病。于是就应了巫婆那不忠于公主的人将得到报应的话,来博取公主信赖。我这几日真怕陈天星不能得手或被发现,现在看来陈天星把事情办的很好。我心中越发崇拜和喜爱陈天星了。 只不消半日,严道玉就来了。今日的严道玉,与平时的妖妇装扮判若两人,只见她高高挽着发髻,穿一件宽大的青布衣裳,白布素履,打扮朴素简单,眼睑低垂,素面无妆,清心寡欲。公主一见,很爱严道玉这样子,不住点头。严道玉假装一本正经的听了驸马的病情,又上前,查看驸马的情状,摇头叹息道,“这个病倒是不难治,我只消几剂药下去就好,只是恐怕容易复发。” 公主问,“怎样才能不复发?” 严道玉说,“这病是驸马平时女色过重,若要不复发,这些侍女侍妾是断断不能留的,都需要发卖了。一律换成老家人照顾驸马的饮食起居才是。” 公主大悦,却不露声色,说道,“我若发卖驸马的侍妾,人言我妒嫉,岂不是我不贤?你需要先治好了驸马的病,我才能按照你的话做。” 严道玉胸有成竹,说道,“公主所言正是。” 严道玉果然药到病除,驸马服了三剂她配的药,就略能起身了。公主立即将驸马的侍妾侍女全部发卖,那严道玉得到机会,说,“公主这样的人家,只知道买人,若是卖人恐怕被人家笑话。我与清水庵的主持认识,不如把她们都送到庙里去修行,也是公主积德行善。” 严道玉的每一句话都说到公主的心坎上,公主立刻应允。 公主借严道玉报复了驸马,自己也落得贤惠救夫的美名,自然不再迁怒于我,我也就这么逢凶化吉了。不但如此,公主逐渐开始器重我了,只是,无双已经在这几日死了。 第4章 为了爱情 我本以为公主只喜欢焚香礼佛,原来公主还喜欢巫术仙法,也是,怪力乱神本来就是一套的。但是与巫婆来往总不是好事,尤其是皇族里,总让人想起巫蛊这些事情。公主不希望被人指点,于是故意保持和严道玉的距离。我就成了公主和严道玉之间的桥梁。公主升我做了她的贴身侍女管领。 侍女管领是公主身边最高的侍女级别,本来的两个人,都是公主从皇宫中带来的,从小侍奉公主的,一个就是年前被处罚死掉的婉儿,另一个名叫静儿。我是替婉儿的位置,现在每天都侍奉在公主身边,日夜都不得闲。 我开始的时候十分害怕,怕她拿我一招之错处罚我。可是后来我发现,公主实则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她在侍女面前耀武扬威,动辄罚跪、鞭打、锥刑、甚至处死,但是心里却是一个没有主意的。 比如对驸马,她心中憎恨,却并没有什么办法,才把愤怒发泄到下人身上,因而严道玉替她出了口气,她就特别的依靠了严道玉。我偶尔说几句神仙怪力的话,她也听的极为认真。逐渐的,我也摸到了公主的脾胃,顺着她的脾气说话,总是赢得公主的赞许,就没有那么害怕她了。 我现在时常出府,理由都是采买,穗儿姐姐处就是我和严道玉那个巫婆的接头点。公主又让严道玉给她炼金子。我看严道玉那老巫婆是不会的,她要是会炼金术,还总惦记我的钱?可是严老巫婆说她会炼金术。 我问她,“你真会?” 老巫婆说,“会到是会,但是很麻烦。”她很为难的样子。 我给公主传递了严道玉的话,点金很麻烦,要斋戒七日,期间每天都要沐浴更衣焚香祷告,还要让公主在郊外建筑一座高台,请几个仙童,整日的做法。公主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图个新鲜,非常爽快的同意了,于是严道玉跟公主要了好些钱,建台子啦,买新衣服啦,买童男童女啦,买香料啦,总之,我算了一算,花了这些钱,就算点出一大坨金子来,公主也是亏本的。 公主是不在意的,她可有钱了。公主拿钱亲自交到我的手上,说,“你给仙姑送去,她要不够我还有。” 静儿笑着说道,“看公主对你多好,给你这么多钱,你到时候要还公主多少金子啊?”说完捂着嘴笑。 我真是讨厌静儿,她在公主面前对我和善,背地里处处和我作对。这也难怪,在我升管领之前,她一人揽权,在公主面前说一不二,现在多了一个我,她做事处处掣肘,自然是讨厌我的。 我说道,“公主可不是把钱给我,这是给神仙的。” 公主不在意这个,她傲气十足说道,“天下都是我刘家的,金子我有的是,我稀罕的是点金术,这钱是我孝敬神仙的。” 正说着点金术,下人来报,从北方跑回来了一群家人,不知道如何安置。因驸马还病着,请公主处置。 琅玡王氏是本朝第一高门望族,分支众多,王圣绰家资也是巨富的,不仅京城,在外地也有许多的田地资产。近几年北方边境不安宁,北方蛮族经常扰边,北国也常入侵,府上在边境地区的几处田产都没有了,家人跑了回来。 公主身份高贵,接见这些家人是不能面对面的。我和静儿垂下纱幔来,公主在帘幔后头坐着,我侍奉在帘幔前面,静儿侍奉在帘幔后面。 管家王大兴带上来一个人,这人三十来岁,长得颇为英俊,我不由多看几眼,和那人目光交汇,那人赶紧躲开。管家说,“一共回来了十几个人,这是陈卿国,是丢了的那几个庄子的总管。” 公主问,“你见过北方蛮人?他们到底怎么样?” 陈卿国说,“启禀公主,那北蛮都比我们南朝人高大,长得凶恶,都骑着马,马腿上都有护甲,走到哪里,就烧杀抢掠,咱们家里东西都抢光了,就我们十几个跑回来了,剩下人也找不着了。” 公主慌慌的说,“那北鞑子现在到哪里了?不会打到京城来吧?” 我心想,要是到了京城,外面还不早乱了,还用问他?心中不免鄙夷公主。 陈卿国说,“公主无需惊慌,他们再厉害也到不了都城的,就是在边界骚扰而已。” 公主这才松一口气,说,“你们既然回来了,就凭大管家安置吧。” 我有了机会出门,就有了机会和陈天星幽会。开始是在第一次的那个小树林中,后来穗儿姐姐也知道了我们的事儿,就故意躲出去,我们就大着胆子在她家里做。这一次我出来给严道玉送钱,陈天星也偷跑了出来,我俩幽会款情,密意浓浓。他大肆发泄,我也觉得淋漓痛快。我深爱他,深爱那欲死欲仙的感觉,连被公主发现都不害怕了,就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完了事,我还想腻歪,他却怕被人发现,穿好衣服,我也只好正襟危坐。 陈天星跟我说,“公主不会治家。”我问,“为什么?” 他说,“陈卿国管着王家外地所有田产,是个大管家,现在回来被公主安排在王大兴的手下,陈卿国肯定不服王大兴,王大兴又要治住陈卿国,你说,管家争斗,家里能安宁吗?” 我摩挲他的脸,“不管他们好不好,咱们好就行。” 陈天星躲开我的手,说,“咱们也不好。王大兴最近总找我的麻烦,前几天涨月钱,别人都涨了十贯,偏我才五贯。我和他吵了一架,他现在总找我麻烦。恐怕咱俩的事儿早晚被他发现。”我愣了,要是那样可就不好办了。 陈天星捧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爱不爱我?” 我使劲点头,我当然爱他。他说,“你帮着我,咱们除掉了王大兴。” 我深爱陈天星,希望有一天能和他双宿双飞,对他的话我言听计从。我和陈天星一起密谋除掉王大兴,陈天星出了一条计策。我心里很是害怕,跟陈天星说,“万一公主知道是我们陷害他们怎么办?” 陈天星摸着我头发,亲吻我的脸颊,无限爱怜,安慰道,“你放心,这里还有陈卿国帮着我们,公主一定是信我们的。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到时候咱们俩就能长长久久了。”我还是有些怕,他板起脸,说,“你不爱我?”我怎么会不爱他,我把第一次给了他,他不光长得好看,他还那么了不起,我真的爱他,我想和他长长久久,于是我使劲的点头。 他说,“为了我们的爱情。” 公主这几日心情大好,就等着严道玉斋戒完毕,给她点金。眼前静儿正好不在,我鼓足勇气,扑通跪倒在公主面前,公主奇怪问道,“什么事儿?” 我就把编好的故事给公主讲了一遍。我说,静儿晚上会偷偷出去,那夜她出去又回来,手里还拿了一件东西,我暗中留意,她把那东西放在箱子里。我猜想静儿夜里出去非奸即盗,因此报告公主。 公主果然生气,带着我一起去翻静儿的箱子,在里头发现了一双男人的鞋子,一包银子。公主勃然大怒,这就是静儿和男人斯通的证据了。 可怜的静儿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被公主五花大绑起来。我主动要求去审问静儿,问出那个男人是谁。公主在正厅里坐着喝茶,侍女都吓得抖衣而战,静儿被绑着,跪在院子里的石子地上,大太阳挂在天上,晒得人眼前发花,我审问的人都大汗淋漓,静儿已经虚脱了。 我本来是下不去手的,但是为了天星哥哥,我必须这么做。我拿着针扎她白白嫩嫩的皮肤,她尖叫着,骂我,“你早晚不得好死。”我说,“你快招出来那个男人是谁。” 静儿满身流血,晕倒了,她哪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呢。我进来跟公主说,“静儿招了,是管家王大兴。”公主放下茶杯盖碗,怒道,“怎么是他?” 我说,“公主下令把王大兴叫来,让他试试那一双鞋就知道了。” 王大兴不知道祸从天上来,公主叫他,他就来了。我将鞋子扔到他面前,他还主动的说道,“这是我的鞋子啊,前儿丢的,怎么让姑娘们捡了?”我说,“你穿上试试。”王大兴穿上了,十分合适。那正是陈天星趁他不注意从他屋子里偷出来的他的鞋子,怎么会不合适? 公主大怒道,“好,好,你们当我是个瞎子,把我这个家当成了淫窝了!”王大兴这才知道,有人告他和静儿私通。 公主让王大兴和静儿两人当堂对质,然而假的就是假的,这两个人的话怎么也对不上,说什么时候私会的,什么时候给的东西,一点也说不出来。我怕公主看出来,就说,“公主,他们不说,咱们不问他们。我既然在内里能看出静儿的不对,在外面肯定有人能看出王大兴的破绽,不如让人去外打听。还有守二门的府兵,总有人看见他们私会。” 静儿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披头散发骂我道,“公主,就是这个贱人陷害我,是她把那些东西放在我的箱子里,我是冤枉的呀。” 我听得心惊胆战,勉强镇静,跟公主说,“公主若怀疑我,请再派其他人去外面查王大兴。” 不多久,公主派去的人就回来报告了,在王大兴的屋子里发现了一对簪环,正是公主赏给静儿的。陈卿国更是证明,静儿箱子里搜到的银子,是前几日王大兴从库房里支走的。守二门的陈天星也证明,王大兴给过他钱,让他放自己进内宅。这些简直就是天大的霹雳炸在了驸马府上,坐实了静儿和王大兴私通,公主气的几乎吐了血。 王大兴和静儿承不承认已经不重要了,两人被双双鞭打,静儿受不了这屈辱和折磨,当晚就上吊自杀了。王大兴被赶出了府,永不再用,不久也就离开了京城,再也没了消息。 府中的管家位置空闲下来,有些人联名推荐陈卿国,说他本来就是外面的大管家,可以胜任。我也跟着添油加醋,说,“这府里大大小小管事都是姓王的,是驸马的心腹,不如趁着驸马病着的机会,提了这个姓陈的,他是外面回来的,当管家,一定感激公主,以后就听公主吩咐,岂不是好事?”公主被我说动了,果然提了陈卿国做大管家。 一切和预料的一样,太顺利了,除了,陈天星因为放王大兴进内宅,公主下令打了二十鞭子。我得到了这个消息,心急如焚,得了机会跑着去看我的天星哥哥。 陈天星在大管家陈卿国的独栋宅子里休息。驸马府阔气,府中的大管家有自己单独的宅子和仆人,此时陈卿国志得意满,独占了这座小宅邸。 我来此看陈天星。天星哥哥躺在床上,只穿着内衣,我也顾不得,跑过去就要拉开他的衣服看伤势。陈卿国哈哈大笑,说,“这就顾不得了,想成这样。”我拉开衣服,却看见没有伤。 陈天星笑道,“卿国大哥怎么会打我,不过就是装一装。” 我这才恍然大悟。陈天星抱住我的肩膀,兴奋的对我说,“现在的驸马府,就是咱们说的算的。你还不明白。咱们不怕了。”是夜,我就和天星哥哥在管家宅邸颠鸾倒覆,缠绵一夜,说不尽万种风情。第二天才去了穗儿姐姐家里找严道玉,在公主面前只说随着严道玉在清水庵里过夜,公主对我深信不疑。 第5章 点金术 海盐公主 害死了静儿,我是害怕的。夜里月黑风急,听着呼呼的风声总觉的是神鬼要显灵了,睡着了就觉得静儿站在我床边,伸着手要掐死我,然而睁眼醒来,却是一片空空如也,并没有厉鬼报仇。 我跟天星哥哥说,他嘲笑我,“她死那是她命短。死在东阳公主手下的人还少吗,她不是富贵荣华做公主?你一个婢女,害怕什么?再说,你要不害别人,别人未必不害你。你是为了保护自己。”天星哥哥说的对。我惊恐的内心被他抚育平和。我没有害过婉儿,没有害过无双,她们为什么死了呢?都是她们的命,所以我并不是罪魁祸首。 随着我在公主身边日益得宠,侍女们都害怕我,连外院的男仆也知道讨好我,我也越发体会到了权势的好处,又整日沉浸在和天星哥哥的恋爱中,再不想那些无谓的恐惧了。 七日之后,公主来到了清水庵观看点金术。清水庵的主持女尼叫做永善,恭敬地把我们一行迎接到了庵堂的正殿。严道玉就在此为公主施法。 尼姑永善和巫婆严道玉本来就是一伙的,在这之前我也来过这里替公主查看她们的准备情况。来了几次我就知道,这个清水庵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里所有的尼姑都是假尼姑。 有一次我来的时候,走错了路,顺着一脉小径走到清水庵后身,发现有一个开着的小门,进去是一处不同的院落,里面的房间都装扮华美,桃红草绿,有的房里还有男女笑声,有小尼姑端着托盘送吃喝进去。我怕被人发现,也没有仔细看就赶紧走了。 严道玉的点金术非常成功,她妙手生花,果然将几块小石头点成了金子。等完成之后,严道玉大汗淋漓,气力不支持,几乎晕倒在地上。公主非常高兴,亲自搀扶了严道玉,连声念佛,说,“阿米托佛,我开眼了。”严道玉气喘吁吁的说,“这点金术太耗费精神,我恐怕要减寿十年呢。” 公主真信了严道玉要减寿十年的话,命人重赏严道玉,连清水庵一并有赏,还对我说,“仙姑施法,大费体力,你代替我去照顾仙姑,就算我本人为神仙效力了。”严道玉跪地磕头,连说,“岂敢。” 我倒是乐意的很。于是永善尼姑陪着公主在前院吃斋参佛,赏花拜月。我陪着严道玉往后院走,我说,“我可看出来了,你先把金子装在袖子里了。”我这是诳她,我并没有看见。对于神仙术,我也不敢不信,只是说严道玉是神仙,我不信。 严道玉脸都白了,说,“你可不敢告诉公主,要不你也是死罪。” 果然被我猜中了,我说嘛,就这个贪财的巫婆,还会是神仙?但是我也知道,现在我和严道玉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公主知道她是假的,我也活不了的。我笑道,“放心,老神仙,我知道的。只是你也别当我是傻子。” 严道玉笑起来,满脸的皱纹让人恶心,她说,“璎珞,你果然是聪明孩子。走,她们在前面乐,咱们到后面去,比她们还乐。” 严道玉把我带到了清水庵后面的那一座别院里。 严道玉一脸鬼笑说道,“这里叫妙人庵。” 果然是妙人之所。我倒是没有见识了,脸红心跳,不敢抬头。开始是两个小尼姑进来,给我们打了热水,送了吃食,就出去了。接着进来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我没见过,不知道如何是好。严道玉咧着嘴对我笑道,“你也不是黄花闺女了,不用害怕,你看我的。”她朝一个小伙子招手,那小伙子过来,一笑明媚,说,“姐姐,你也好久不来,想不起我了。” 严道玉换了一股柔声细气的声音,扭捏作态说道,“我给公主办事,忙的很,今天也没时间,你只给按摩身子,别打我歪主意啊。”那小伙子果然服帖,坐在床边,在严道玉老巫婆的身上揉搓起来。老巫婆哼哼的叫,我只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坐立不安,那小伙子却从容温柔。 另一个小伙子对我说,“这个姐姐想必也累了,要不要我也帮你按一按。”我连忙摇头,老巫婆在床上哼唧着对我说,“今儿个公主未必走,说不定要留宿。你可不能玩的太花了。咱们一会儿还要伺候公主呢。”我玩的花什么?我都没玩过。 我脸皮薄,到底不好意思,说,“我要不出去走走吧,屋里太闷。”严道玉说,“不行,公主让你陪我的,有人看见你自己走来走去算什么。”小伙子笑道,“敢是姐姐有心上人,看不上我吧。” 我脸一红,偷眼看这小伙子,白白净净,眉清目秀,人也非常知趣,我低声说,“哪有。”小伙子笑道,“我给姐姐拿热毛巾擦擦脸。”他拧了热毛巾,我待要接过来,他却温柔的捧起我的脸来,细细敷上,手法轻柔,语气缠绵,“姐姐脸真白腻,真是好看的人儿,我能服侍姐姐,真是好大的服气。” 我给他说的心晃神摇,魂儿掉了半个。 那一边的小伙和严道玉缠绵,也不在我们之下。严道玉尖声细气问那小伙子,“你跟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真的漂亮?” 那小伙子说,“若不真心,天打雷劈。” 严道玉却忽然转回来对我说,“璎珞,你看见了没有,这就是有钱的好处,我老婆子都可以美若天仙了。我以前来这里,妙人庵的门进不来,现在有了公主撑腰,有了钱,这些势利小人就巴结我。这就是有钱有势的好处。你要记着,要往上爬,做人上人。咱俩个一起,这花花世界,还愁没得享受?” 公主果然在清水庵过夜,那永善老尼陪着,通宵的给公主讲点金术的神奇,讲严道玉千灵百灵的事迹,讲些蛊术巫术,神佛显灵之类的故事,都是公主爱听的。第二日,公主在庵里用了早饭,才恋恋不舍回了驸马府,心中却还念着点金术的神奇,忍不住想要找个人倾诉奇遇,下午,公主就去了海盐公主府。 海盐公主是永昌皇帝的第四女,曾经婚配过,现在与丈夫离婚独居。姐妹中海盐公主和东阳公主关系一向最好,东阳公主进了海盐公主府,府里的侍从直接将公主引到了后堂内室。我给公主捧着扇子、手炉跟在身后。 海盐公主府奢华比不上我们府,少了很多金玉装饰,但是别有一番温馨绝美的氛围,内堂漫地都是幔帐低垂,兽脑熏炉香烟缭绕,飘着让人魂荡神摇的气息。公主进来半晌,都没有人出来,我正想着她们这也太怠慢了公主,幔帐内人影飘摇,绕出来了一个男子。 我一见不由满脸绯红,低头侧身,不敢正视。这男子竟然只穿了一条褥裤,裤子轻薄,连内里那一根金枪都看的清晰,一头长发不挽,飘飘摇摇,男子朦胧半睁桃花眼,笑道,“大姐姐来了,好久不见,想死弟弟了。” 公主脸色变得铁青,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帘幔内又出来了一个女人。这女人披着薄纱,半遮半掩,倒比直接不穿还显得暴露,身材婀娜,体态风流,也是披散着头发,媚眼桃腮,两鬓绯红,女子笑道,“大姐姐问这么生分的话,濬儿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那男子是当今永昌皇帝次子,始兴王刘旻濬,那女子正是海盐公主。刘旻濬搂住海盐公主的小蛮腰,笑对东阳公主说道,“大姐姐,我奉父皇之命在瓜布山筑城,一去这么多日,好不容易才回京,来看看四妹妹,有何不对?” 我的小心脏都吓得跳出来了,东阳公主最讨厌男女之事,在我们府里,除了驸马她管不了,别人要是犯了这通奸大罪,都是活不成的。始兴王和海盐公主是同父的哥哥和妹妹,竟然如此这般,不要说是东阳公主,就是普通人也是接受不了的。 东阳公主果然脸色煞白,但是却没有我想象中生气。公主说,“若要父皇知道了,看你们这次怎么收场。海盐,你的母亲都为此死了,你难道一点也不后悔吗,还和他来往?”原来这海盐公主早就和刘旻濬早就□□,被夫家发现,才与她离婚,永昌皇帝也觉得没脸,又不忍心处罚女儿,就把海盐公主的生母——自己早就不喜爱的一个低阶宫人给处死了。 海盐公主冷笑道,“母亲?我只愿意和大姐姐是一个母亲,那个女人出身低贱,也配做我的母亲吗?” 始兴王笑道,“父亲母亲这种东西最是没用的,他们生了孩子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或者为了传宗接代,王朝传承,或者为了赢得宠幸,稳固地位。如果咱们正好合他们心意,他们就喜欢,如何不合他们心意,他们就责罚杀死咱们。” 东阳公主冷笑起来,说道,“始兴王,你说这话就可笑了,要不是父皇喜欢你母亲,你也没有这么多荣宠,你哪次犯错父皇不是宽待你的,如今你倒说起父母不是。” 始兴王之母是永昌皇帝跟前最得宠的淑妃娘娘,始兴王也因此深受永昌皇帝偏爱。也是因为永昌皇帝偏爱淑妃母子,皇后娘娘,也就是东阳公主与皇太子的生母气得常常生病,早早过世了。 刘旻濬放开海盐公主,笑嘻嘻到了大姐身边,忽然一把揽住大姐的腰,拉她到怀里,面对面,几乎鼻子顶到了鼻子,笑魇如花,“大姐,这个我知道,太子为此讨厌我,难道大姐也这样的讨厌我吗?” 东阳公主一辈子没有受过男人这样的待遇,惊诧万分,呆若木鸡一般,不知所措的站在那。海盐公主也笑嘻嘻过来,从另一侧抱住东阳公主,央求道,“大姐姐,我们正要为此求你,这次三哥回都,恐怕是要长留了,兄弟之间,和睦为妙,若是太子为难三哥,可叫三哥怎么办呢?太子最听大姐的,大姐最喜欢海盐,就算为了海盐,帮三哥在太子面前多说好话吧。” 东阳公主虽然有驸马,却是和没有一样的,她几曾被人这么纠缠过?始兴王搂着她,海盐公主抱着她,两人把她晃来晃去的,左右摩挲,软语央求,东阳公主神魂颠倒,同意在府中摆宴请太子和始兴王同席共饮,她在中间调停,消除他们的隔膜。海盐公主留公主在府中宴饮,一席尽欢。 第6章 公主宴 东阳公主要大排家宴请客,自然要只会驸马一声。我陪着公主到了驸马居所。以前我屡遭风险差点死了,都是为了这个好色的驸马,此时随着公主来,心里还是难免是不安,不敢正眼观看,只低眉顺眼站在公主后侍奉。 王圣绰大病初愈,依旧面色蜡黄,身边有两个老君服侍,连个年轻女人都没有。公主心里舒服,与驸马分左右坐在高几两旁,笑着说,“去了那些妖精,驸马的身体果然就好起来了,可要记得吃药。” 王圣绰冷笑一声,说道,“多谢公主的关心。”他这场病的蹊跷,他怀疑是公主做了手脚,但是抓不到证据,公主毕竟是公主,他不好随便得罪,这个气只能忍了,等他身体恢复,他还是要再买新的姬妾的。 旧时我不谙风情,此时已经经历了男女之事,再看驸马,也是风度翩翩,举止文雅,与东阳公主的尼姑脸并不般配。 公主说了要请客的事情,王圣绰听罢,说道,“你单请始兴王不妥,还应再请几个。”公主颇为不屑,“父皇子嗣众多,我可请不过来。” 王圣绰说,“随王、南平王、武陵王都在都中,如果这几个你都不愿意请,也至少要把广陵王请来。” 公主问,“为什么一定要请广陵王?” 王圣绰说道,“傻公主,皇上心里喜欢广陵王,你难道不知道?皇太子虽是嫡长,你看看他的行事作风,是皇上喜欢的吗?” 我的这位公主是不聪明的,她以前似乎是没有观察到这一点,连身子都探出去,急问王圣绰,“当真?父皇跟你说过什么?” 王圣绰出生琅玡王氏,族内都是大官,十三岁就封了侯,现在身居要职,是永昌皇帝信赖钟爱的大臣,否则也不会将长公主嫁给他。他见皇上的次数远多于这个出嫁的公主。 王圣绰连连嘘声摆手,看看左右只有我和他的贴身老君,才低声跟公主说,“皇上没有说什么,我只是劝你不要和太子走的太近,你们是同母的,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最好,万一有了废立之事,千万不要牵扯咱们家。所以我说,你要请客可以,多请一些王爷来,免得人说我和太子结党。” 公主回到自己的住处,默默不乐,看着什么都不顺眼,先是她自己失手打碎了茶杯,就鞭打了递茶的侍女,打完了还让她整夜不许睡觉,在外头跪着。接着又骂梳头的丫鬟梳疼了,让我去扇她嘴巴。 我拼命的用力,把丫鬟的牙都快打掉了,公主还不满意,让我去拿针扎那丫鬟。我情知太过,却一句也不敢劝,只是使劲儿扎,把丫鬟的腮都扎漏了,自己沾了满手的血,胳膊打颤。 终于迁怒到了我,我给公主铺床,公主怒斥道,“你到底会不会铺?”也不让别人动手了,自己拿起来掸子,抽我的手,手掌肿了,而后破了,流血汩汩,染红了衣袖,疼痛难忍,我越哭,她越打。我哭着说,“公主,我知道你为着太子担心,可打死我也没有用啊。” 这时候公主也打累了,身体起起伏伏喘着,说道,“先打死了你们再说,反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我那弟弟不争气。” 我见公主没有跟我避讳,跪爬一步,磕头哀求,“事在人为,总有办法,公主和太子好好说,平时注意些,若是没有办法,咱们还有神仙呢。”这话果然起了作用,公主的眼睛转来转去,似乎开了窍。 晚上,她要我陪她,她睡在床上,我倦在床脚,她把教伸进我的肚子叫我给她暖脚。我的手包上了,还是钻心地疼。隔着窗棂,还可以看见外头月下跪着的那个端茶侍女,她恐怕活不了几天,我心中害怕,毫无睡意。 公主把她的脚踩在我肚子上,絮絮叨叨说,“母亲就生了我和邵儿,我俩一起长大,邵儿小时候可爱着呢,凡事儿都听我的,他六岁就当了太子,十五岁大婚,搬到了东宫,父皇宠爱得很,给他的东宫守卫军就有一万多人,怎么又说不喜欢他呢?” 我便顺着她,说,“是驸马胡说吧?” 公主把左右脚换了姿势,说,“倒也不是胡说,他从小被宠着,也是太骄纵了,我也听说,他在朝堂上殴打大臣,顶撞父皇,你说还有什么他不敢干的。” 我知道公主一心喜欢这个弟弟的,于是扑哧一笑,说道,“那一定是那个大臣该打。”公主果然爱听,笑道,“可不是,不过父皇未必这么想。那些大臣可是会花言巧语哄骗父皇呢。” 大概是深夜里人的荷尔蒙分泌与白天不同,要不怎么说月色撩人呢,公主的脚在我肚皮上蹬来蹬去,忽然说,“你肚子好软。”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被她这一句忽而又生出了另一种害怕,公主说,“你过来。” 比起怕别的,我还是更怕死,外面跪着的侍女已经晕倒。 我忙不迭地爬过去。公主把手伸进我的衣内,从肚子开始,往上,往下,我恐慌得不敢动一下。公主平日是正经的人,但这个晚上,她不是。 这一夜,说有什么,也没有什么,说没有什么,我却觉得自己下了地狱。自此,公主对我更加与众不同了。 公主命我跟着管家一起张罗宴请,陈卿国刚来,不是很了解公主脾气,全靠我给他出主意,选了菜品,乃至桌布颜色,侍从衣着。我也有了机会,连着几天可以和天星哥哥幽会,也把公主夜里的行为告诉了他。 没想到,天星哥哥不但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我说,“你还笑,我可难受死了,你说我怎么办?”陈天星搂着我,说,“这是好事啊,你好好伺候公主,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难道还不愿意?你可别傻。我倒是想去,她又不要我。”说罢笑得更加猥琐起来,似乎想着如何摆弄公主。 我心中不乐,我岂不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是指望他宽慰我两句,没想到他竟然这样。 陈卿国虽然当了管家,却是极力讨好我这个婢女,他塞给了我一副金镯子,花纹精美,分量十足。我奇怪道,“管家怎么给我东西?” 陈卿国说,“你常在公主身边,还能看见太子和王爷们,得着机会,给我寻个一官半职。”我说,“你当了管家还不满足?” 陈卿国说,“管家是公主提的,驸马并不满意我,我得给自己找条新路。”陈天星对我说,“等陈大哥当了官,他就推举我做管家,你好好得帮他。” 我表面对陈天星十分顺从,点头答应,心里却生出了怀疑。他原来和严道玉一样,想要权势的,那我呢,他对我到底是不是真情义?还是只为了利用我?陈卿国识趣的出去,陈天星就强拉我温存,我推说身上不舒服,他也不管,如饿虎一般将我扑到,问都没问我到底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 第7章 太子恩 宴会在驸马府的水阁上举行。这里四周是湖,风静绝佳。公主请了皇太子刘旻劭,皇次子始兴王刘旻濬,皇三子武陵王刘旻骏,皇七子广陵王刘旻宏,还有海盐公主。之所以又请了武陵王和广陵王,是如驸马所言,为了避嫌。 这武陵王刘旻骏不是永昌皇帝喜欢的人,平日和东阳公主也毫无来往,那广陵王却是永昌皇帝最喜欢的,也和公主没甚瓜葛,太子和海盐都与公主亲密,始兴王的生母是永昌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这个组合聚在一起,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我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第一次见这些高贵的人物。不由得心驰神往,无限的羡慕。在那样的华服衮冕、煊赫威仪中,让我第一眼便留意到的,竟然不是皇太子,而是武陵王刘旻骏。 我只是觉得奇怪,看他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竟然有一股亲密感觉。他礼仪周全,躬身请太子先走,一抬眼来,正与我四目相视。我只觉得他也接收到了我的信号,他的目光略略停留,人随太子过长桥,又回头,再看我一眼,才算走了。这一回头,我就深信,他和我想的一样。 我谨慎侍奉在公主身边。公主今日非常高兴,她花大把心思摆了盛宴,早就忘了什么初心,她根本就不在乎始兴王有没有机会和太子套近乎、摆殷勤,自己只顾和别人聊天喝酒,还趁着机会拉扯驸马的袖子。 王圣绰在众人面前也不好驳公主面子,显得和东阳公主十分琴瑟和谐,他不仅亲自给公主和众皇子敬酒,还主动起来要给大家跳一曲骑马舞。满桌鼓掌雷动,连驸马府的侍从都跟着激动,想看驸马爷跳舞。 我也不知道这色鬼还会跳舞,也兴致勃勃的想看,公主却跟我说,“我准备的赏恐怕不够,你再取些金银如意来。”我只好一边回头一边往外头,眼神又瞥见武陵王。他也看我。 侍女小菌端着笸箩跟着我。搬东西的事儿,现在我是不会亲自干了。小菌是个很会讨好人的小女孩子,她笑着说,“姐姐,宴会上有个人一直看你,你知不知道。”我心被说中,觉得脸上绯红,原来武陵王一直在看我么,连别人也看出来?我假意说,“不知道。” 小菌小声儿说,“皇太子殿下呀,不信你回去瞧。恐怕姐姐今天晚上就有喜事呢。”我倒是一惊,皇太子注意了我?我说,“你别胡说。”心里却七上八下,不知道小菌说的是真是假。 回到宴席上,我偷看武陵王,他却正和别人说话,没有注意我。我又偷看皇太子,这一看却不得了,皇太子不但在看我,还朝我笑,此时见我看了他一眼,他就立刻朝我招手。我茫然懵懂,只站着不动,公主朝我说,“太子让你过去,你没看见吗,还不快去。”我只得提着裙子跑到到太子身边。 离近看太子,太子有一双桃花眼,眼角悠长,斜入鬓角,大概是吃多了酒,已经带了几分醉意,醉眼惺忪。 每个客人都是面前一个矮几,坐在自己的坐塌上的,我到太子面前,便半跪下去等他吩咐。他并不说话,只是一把拉住我的手,不但拉了手,还顺着手腕往上滑去,将我的手臂从衣袖里露出,眼看着我,笑意浓浓,醉意重重,将我的手臂拽到了他的嘴边,忽然狠狠朝我小臂上咬了一口。 倒是不疼,只是突然,我啊了一声。堂上人哄笑起来,东阳公主说道,“太子醉了。”海盐公主却拍手叫好,笑道,“看把她吓得。好玩。”始兴王正让侍人给他剥蟹壳,没有看见,问道,“什么好玩?”海盐公主嘻嘻笑着,一边拿自己的裙带擦手,一边跟太子说,“殿下再咬一口,给始兴王也看看。” 太子桃花眼眯得更细,将我猛一拉,我跪不住,倒在了他身上,他扒开我的衣领,在我脖子上狠狠咬下去。这一口咬的比刚才重,我顿觉疼痛,他却不肯离开,又在我颈上吮了半天,才缓缓起来,我感觉我的颈上真的出血了。 海盐公主和始兴王都拍手大笑。公主似乎不满,海盐一副没看出来的样子,推东阳说,“大姐姐,若是姐夫让你生气,你晚上就这样咬他。”说着拿眼瞥王圣绰。王圣绰也是色鬼,早知道海盐名声,是和自己亲哥哥私通的,被海盐一看,心里酥酥,表面和东阳公主说话,眼睛却瞟着海盐,柔声细气,“那你别咬重了,我怕疼呢。”海盐捂嘴笑着瞪了王圣绰一眼,转过脸看别处去了。东阳公主从来没听过驸马跟自己说这样的话,早就魂飞天外,脸上笑得花儿一样,哪里还管其他了。 始兴王凑来与太子同席,不停说些下流话,引得太子大笑不停。 太子把我丢在一边,和始兴王侃侃而谈,非常投契。我见他们说的欢,就悄悄起来,准备逃走,被太子一把抓住手腕,咧嘴露出一口刚刚咬了我的白牙,说道,“谁让你走了?”我只好又跪下来。 始兴王饶有兴趣瞥我一眼,跟太子说,“你喜欢这样的,我府上有,我送你几个。”太子乜斜瞧着我,笑对始兴王说,“这样的不行,你看,肩那么窄,胸那么小,你看,鼻子还翘着,你看,”伸一个手指头在我酒窝里旋,“脸还漏了。”两人又哈哈大笑。 我心里恨怨,自己不觉察,大概是脸色也带出来了。太子指着我说,“看,还敢瞪我,”凑近我,“小心我挖了你的眼。”我大惊失色,却又引来他们俩个一阵大笑。 宴会尽欢,直到了晚上起更,武陵王和广陵王走了,然后是海盐公主同始兴王走,东阳公主小声跟海盐说,“你们避讳一点。”太子过来,说,“兄妹同行有什么避讳。”始兴王给太子竖了一个大拇指,挑挑眉毛,同海盐走了。 我的手腕,就一直被太子拉着没有松,太子也不说话,嘻嘻地看着公主。公主说,“不行,你来我这里喝酒,倒惦记上我的人了。不是舍不得,被父皇知道,说你不务正业。” 太子笑道,“既然姐姐不给,那我今晚住一晚吧。”说着,也不管公主的脸色,拉着我往后堂去了。 我本以为会与武陵王有缘,不想到竟然落在了太子手里,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太子今宵宿在驸马府,我也第一次睡到了绮罗丛。 早上晨曦照进,我惊醒,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大脑紧张,反射的坐起来,怕是已经误了什么,又要被责罚。一只大手把我按下去,“不许起。”我这才想起来,我在陪着太子。他在锦缎被褥里,揉自己的眼睛,太阳光正打在他的脸上,细长的眼睛眯着,看着我笑。我捂上被子,离他一尺躺下。他笑道,“早看光了,还捂。” 他凑过来,却是看脖颈上咬伤,轻声说,“昨天喝醉了,都咬破了,疼吗?”我被他温柔的声音蛰了心脏,都不会说话了。 侍女在外头喊,“公主驾到。”我慌忙要起来,他又把我一把按进被子。 太子在驸马府上住了两天,第三天被公主强行赶走了。 第8章 林中 我在院子里跪石子地,连个罪名都没有,就是跪。 公主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侍女给她打伞扇扇子,捧着茶、毛巾,地上跪着一个给她捶腿。她就那么看我跪着,一直看着,也不烦。我热汗淋漓,胸闷气短,口干舌燥,眼前看着都是几重影子,耳边的声音也是虚的。公主骂捶腿的侍女,说,“小贱坯,吃不饱吗,这么轻!”一脚把侍女踢飞。 我知道她是妒忌,她妒忌所有的被人喜欢的年轻女孩。她得不到驸马的爱,也没有海盐的胆子找男人,就通过折磨手下人的方法发泄怨恨。但是我赌定,这次她不会让我死,她只是想折磨我。 事物越来越虚幻,我快要脱水了。幻觉一样的看见有人慌慌忙忙的进来,公主慌慌张张的出去,乱哄哄,我就倒下了。 我在侍女房的硬板床上醒来,并没有人照顾我,我自己爬起来找茶水,碰翻了茶碗,侍女们看见了都躲开远远的,仿佛怕瘟病上身。我仿佛已经听见了她们心里说的话,“下贱的婢女,指望被太子宠幸一两次就能翻身。我们是不会同情你的。” 我一口气喝了一大碗绛红的茶水,腹里觉得舒服许多。公主并没有说怎么处置我,我也并没有犯任何罪。我拖着虚弱的身子在床上假寐,肚子饿得咕咕叫,听侍女们议论着公主匆匆出去的原因。原来是北方蛮族犯边,北朝武皇帝亲统大兵南下,边郡太守弃城而逃,蛮军势不可挡,传闻旬余就兵至汝南。公主吓得几乎当时晕倒,于是匆匆忙忙出去跟太子打探消息了。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怕的,这种事自然是有皇帝大臣们操心,就算倾国也没有我一个下贱婢女担心的份儿。现在我最担心的是肚子饿,从被罚已经一天没吃饭,现在也不是开饭的时间。忽然有人来传话,说陈大管家叫我出去有话。这是他们趁公主不在家,才敢叫我出去。我顾不得头晕无力,匆匆跟着传话人出来。 陈卿国很殷勤,摆了一桌饭菜,还有稀饭,说,“听说你被责罚,一天没吃饭,给你准备的。”我忧虑说,“不知道公主回来怎么处置我。” 陈卿国笑道,“你还不老练,依我看,公主不会处置你的。” 我将信将疑,问,“为什么?” 陈卿国嘻嘻笑笑,说,“她只是妒忌而已,她离不了你。”用嘴巴努一努,“那一位也是妒忌呢。” 陈天星冷着脸坐在一边,看我一眼,又幽怨的低下头。我心生了愧疚,当时虽是身不由己,也觉得自己犯了错一样。我过去拉拉他衣服,他委屈的抬头,说,“你也不要管我了,你有了太子,还看得起我。” 陈卿国对陈天星说,其实却是给我听的,他说,“太子身边美女如云,怎么会记得一个驸马府的婢女,无论什么山盟海誓,转头就忘了,你才是与璎珞门当户对,正好般配的人。” 我觉得陈卿国说的有理,拉着天星的衣袖,说,“天星哥哥,我知道,你对我才是真心。”陈天星委屈巴巴说,“我将来娶你为妻,发誓与你一生恩爱,再不看第二个女人一眼,绝不辜负你。”我被他说得心动,挽着他,心里满是愧疚。 陈卿国看差不多了,就说,“你可跟太子说我了?” 我这才想起求官的事。我和太子缠绵之时,哪能想起这个,就算想起来了,也没法说出口。此时,我只得假意说,“我说了,我说我们管家是个可靠的人。可是也不好第一面就开口求官。”陈卿国大喜过望,说道,“是,你说的对。以后还要记得提我。”又给我布菜,又给我盛粥。 我与天星哥哥又缠绵了一会儿,怕公主回来,就赶紧回去了。临走,他们郑重地嘱咐我,“公主信巫,你一定要记得多提巫术。” 与天星哥哥和陈卿国见面回来,我不再觉得那么无助了,果然,公主回来还是召我去伺候了。我小心翼翼,得了机会,提了严道玉,公主说,“几乎忘了神仙了,你明天替我去问候神仙。” 夜里,公主就似乎已经忘了白天责罚我的事儿了,她让我睡在她的身边,借着黑夜,小声说,“男人就真那么好?”我吓得魂儿飞了,说,“一点儿不好。恶心死了。”公主十分满意,柔声儿说,“我说也是,还是女人好。”这次,她让我抚弄她,她说,“看吧,我不打你手。”我早晚会被她折磨疯的。 严道玉这个老巫婆现在是清水庵的贵客。以前她也自称是清水庵永善的朋友,但是永善也不正眼看她,自从她搭上了公主,永善就真的把她当成宝了。 我也喜欢来清水庵。上次的那个小伙子又来接待我,我这次才知道他叫绿水。严道玉听了我说的这几天的事情,说,“你有机会把我介绍给太子。” 真真疯了,这些人想要攀高枝也不看看找对了门路?我说,“我这种婢女,太子早忘了,你让我介绍,我让谁介绍去。” 严道玉嘻嘻笑道,“那倒也是,要是早知道,我给你一包**药,偷偷给他喝了,他就忘不了你。”我可没有东阳公主那么傻,我不信这个老巫婆。我说,“你有那**药,不如给公主使,要不是我提,她就忘了你了,你得搞点事让她经常想着你。”严道玉眼珠一转,伏在我耳边,说了一套话。 我说,“第一件事,我肯定照办,你好好准备。第二件事,你让我把她带到妙人庵,恐怕就难了。”严道玉眯着老眼,显出一道道皱纹,“难你也要试试,只要她来一次,还怕她离得开?” 回到驸马府,公主正在没意思的躺着。侍女说她拜了一上午的佛,求北蛮不要打过来,现在累了。这是机会,把我和严道玉编的第一件故事慢慢的说来。 我过去给公主捶腿,轻声跟她说话。我说,“严仙姑说,她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菩萨了。”公主来了兴致,“梦见什么了?”我开始编故事了。我绘声绘色的描绘了一位身着五彩仙衣、手里拿玉净瓶的飞天菩萨,这位菩萨如何云里雾里的降在严道玉的梦中,如何跟她说,在都城北的鸡笼山侧乐游苑旁的绿竹林里,一块大青石头下面埋着祥瑞之物,又如何脚踏祥云飞天而去。 公主听的目瞪口呆,问我,“菩萨有没有说到底是什么祥瑞?” 我说,“菩萨梦里没说呀,咱们去那个绿竹林找一找?”公主说,“那绿竹林在皇家猎场里,我又不打猎,没有理由往树林子里去。你和管家,偷偷的去找一找。” 倒不是东阳公主好骗,这个时代流行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皇家的人更是相信祥瑞啊,巫蛊啊。倒是我们这些贫贱之人,信神鬼,但是更相信事在人为。若有神佛,神佛也是不开眼的,凭什么就要我们受苦,他们享福?若有鬼怪,鬼怪也是不可怕的,活活被打死,被饿死不是更可怕吗? 我跟陈卿国去找祥瑞,这件事一点也不难,严道玉早告诉了我埋东西的地方,到那里是手到擒来的。然而,出了差头,我怎么也找不到严道玉说的那一块大青石。陈卿国倒不急,他说,“祥瑞本来就不好找。”装的还满是那么一回事。我心里骂,什么狗屁祥瑞,这破树林子这么大,严道玉到底埋在哪里去了。越走越深,等再回头,找不到了陈卿国,林子黑漆漆的,我心里害怕起来。 烟尘滚动,前方来了几匹马。当头一匹枣红马,黄金辔头,眼看撞到我的时候,马上之人勒住丝缰,灰头全落在我的身上。我迷了眼睛,呛得咳嗽。林子遮阳,不够明亮,我揉了半天眼睛才算睁开,却看不清楚。好几匹高头大马就在眼前。我知道这是猎场,有人在这里也属正常。倒霉。公主说偷偷的,还是遇见了人。果然,听见马上人说,“耶,怎么有个姑娘。” 灰烟散尽,我才算看清楚。枣红马上人,佩玉鞍,挎雕弓,马头挂着一只雪白狐狸,人如玉雕神塑一般。武陵王。好熟悉的场景,仿佛梦里来过。仿佛他知道我在这里,我也知道他会在这里。那一瞬间,时间簌簌地飞过去,我几乎惊疑,我俩前世曾在这里约会过。 武陵王身旁一个人,却是一身白衣。白衣,代表着他没有官职。这位没有官职的白衣,通身上下却有着比武陵王还要高傲的气质。刚才说话的人就是他,此时他又说了,“独自一人在深林里的女子,不是鬼就是妖,等我射她一箭,看看她到底是什么?”说着抽弓搭箭,对准了我。 武陵王拦住他,说,“东阳公主府上的婢女。” 他说话的声音好好听。他果然记得我。 白衣嘴角一翘,弓箭仍旧对着我,问,“东阳公主的婢女来这里做什么?”武陵王的头微微一侧,仍旧看着我,目光微润,似乎也在等我的回答。 我不知怎么答,犹豫着,白衣又举起弓箭,“不说话,那就射了。”武陵王朝白衣说,“一个女孩子,你吓她做什么。”白衣哈哈大笑,收了弓箭。 武陵王下马来。我的心脏狂跳。他走进,看了我半晌,扳起我的脸,朝白衣问道,“你看她像不像南谯王爷家的殷蓝染。”白衣看一看,笑道,“不像。”武陵王一笑,放开手,问道,“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都怪他声音太好听,我没法不说实话,我说,“东阳公主让我们到这里找一件祥瑞,神仙托梦的。” 武陵王与白衣对视,白衣说道,“皇上拟定要北伐,咱们出征在即,今天遇见祥瑞岂不是吉兆?”他也跳下马来,对我说,“快带我们找。” 我又找大青石。这次找到了。武陵王让跟随的士卒搬开石头,往土下面挖,没几下就看见了一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块鹅卵大小的石头。武陵王与白衣拿着石头看了半天,武陵王说,“一块石头而已。”白衣却不以为然,说道,“这石头就是祥瑞,你看它晶莹剔透,被埋在地下,一定有来头,你若不要,我就拿着了。”武陵王道,“你拿着也没什么,只是这姑娘回去怎么交代?”白衣嘻嘻一笑,朝我说,“你给公主说,你没有找到。” 这石头却是平常,但是严道玉用一种神奇的涂料在上面写了字。按计划,我拿回去给公主,我俩都看不出石头有何蹊跷,然后就要去找严道玉问,严道玉就念咒做法,乱搞一翻,从神仙那里得到圣水,圣水将石头一冲,石头上就露出字迹,至于什么字,严道玉没说,反正是好字。于是皆大欢喜。但是现在,石头在这个奇怪的白衣人手上了。 我小心翼翼地说,“求你给我吧,我回去会被打死的。” 白衣道,“东阳公主吃斋念佛,不会打死你的。” 他们要走,我正焦急,林子远处马蹄声响,又来了几匹马。我寻声音望去,烟尘里没看见别的,一眼看见陈卿国被拖在地上,幸而林子里马跑的不快。我惊愕的捂着嘴,太子的马已经到了眼前。 太子的马拖着陈卿国。我只关心陈卿国死没有死。他爬起来,没有死,一身灰尘,脸上划了不少血印。我这才放了心。 太子跳下来马来,身后随员也纷纷下马。太子近前,一把将我搂过来,笑道,“咱俩真是有缘,我正想去看你呢。”说完把我往后一退,看着地上挖开的土问,“我的祥瑞呢?” 武陵王给太子行礼。白衣嘴角一翘,也算是微微的行了个礼,说道,“祥瑞在我这里,是我先挖到的。”太子冷笑道,“原来是宁朔将军,不过已经被罢职了,我叫你什么好呢?臧置,你敢跟我抢祥瑞?” 白衣原来叫做臧置。臧置笑说道,“太子,我先拿到就是我的,是太子跟我抢。”太子恨恨甩袖,目光杀人,身后有人替太子喝道,“臧置,你不要不识好歹,交出来。” 臧置就跟看不出眼前的杀气一样,仍旧一身散漫,朝太子说道,“听说太子殿下养了许多好马,不知道太子还养得好狗。”那人大怒,被太子拦住,太子说,“臧置,我听说你擅长近身肉搏,曾在军中落马不死,咱们不如切磋切磋。”武陵王朝臧置使眼色,让他不要动手,臧置却假装没看见,哈哈大笑道,“能和太子切磋,真是我的荣幸。” 这两人竟然真的近身搏斗起来。我跑去扶起还在地上哎呦的陈卿国。 原来我俩走散了,我遇见了武陵王和臧置,而陈卿国遇见了太子。他们都是来林中打猎的。陈卿国经不住太子审问,也交代了祥瑞的事情。太子让他带着找,他也找不到,太子一气把他绑在了马后。 在这些太子王爷面前,我们俩算什么,只能看着他们闹。 太子和臧置已经都倒在地上,还是接着打,只打得烟尘飞舞,一沓糊涂,最后还是被武陵王给拉开了。武陵王跟臧置说,“把祥瑞给太子。”臧置呼呼喘着气,摸了一把鼻血,说道,“太子既然能打,怎么不上战场?”武陵王说,“太子是储君,焉有上战场的道理。”说罢也不由他同意不同意,在他身上摸出了那块石头,双手交给太子,说,“祥瑞在此,谨以奉太子。” 石头归了太子,我也长出一口气,毕竟太子和公主是一气的。武陵王和臧置打马而去,只剩下了太子的人和我们。 太子一手提着我的衣领,一手托着祥瑞之石,陈卿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在一边大气不敢喘,更不敢提要回祥瑞。我仗着和太子睡过,小心问,“太子把祥瑞给我们吧。”太子咬着嘴唇笑,一用力,竟然将我提起来。太子说,“不但祥瑞不给,你我也要了,现在。”我失色,这么多人,他什么意思? 原来他就是这个意思。太子命所有的人背过去,不许看。我不肯,蹬着腿哭,这么多人,背过去就算看不见也听的见呀。太子把脸凑过来,我以为他要威胁我了,没想到他声音轻轻的,“好嘛,要嘛…”我立刻酥了,他在撒娇! 苍苍的天空之下,昏黄的土地之上,他毫无顾忌,仿佛身边一个人没有,我却不行,虽是背向却是被围观的感觉,所有感官都扩大了。 太子拿走了石头,放走了我,他说,“我拿祥瑞跟姐姐去换你。” 第9章 太子受责 驸马施威 在东阳公主眼里,只有太子刘旻劭才是她的弟弟,听说太子拿走了祥瑞,公主并没有责备我们。她派人去东宫给太子传话,让他不要有废话,赶紧的带着祥瑞来见她。连着两天,太子没有来。外头传来了消息,太子被皇上打了。 公主的慌张劲儿又来了,好像掉了头的苍蝇,急急忙忙摆銮驾,看望太子伤势。到了府门了,又慌得叫人停住,去拿府里最好的外伤药、红花油,走两步,又停住,传唤着府里的大夫也跟着。在府门口遇见了驸马回府。我跟公主说,“到底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打的太子,不如先问问驸马?” 公主觉得我说的有理,却不愿意下轿,说,“你代我问问,我不下轿了。”公主此时也不怕我和驸马说话了,毕竟我和别的婢女已经不同了。 我款款而来,行过礼,说,“公主让我问,驸马可知道太子到底是为什么挨打?” 王圣绰见公主在轿子里没出来,说话没有顾忌,十分放肆,“小贱人,你和太子的事儿我都知道,让他干的爽吧?早晚有一天我也干了你。”我心里扑扑的跳,手都抖了,不过我不能被他这样镇住。 我保持冷静,我说,“你少说废话,公主问你话呢。”驸马冷笑,“那我就告诉你,他就是该打。眼前咱们正跟北蛮打仗,他不笼络大将,还跟人家抢一块石头?这倒其次,他还诽谤君上,公然说皇上不应当出兵北伐。这小崽子以为自己已经当皇帝了吗?你们也不用得意,后面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他也够无礼的,我不管这些,我问,“是什么石头,为什么要抢吗?”王圣绰说,“那倒没人说,不过是个好物件。怎么,那石头还有蹊跷?”我才放了心,故意朝他笑着说,“你都不理公主的,有的事你当然不知道。”王圣绰见我话里有话,忙问,“什么意思?”我知道他不能奈何我的,逗他说,“你晚上来找公主,还怕公主不告诉你。”说罢一笑,回头跑了。 我跟公主说,为着两件事打了太子,一是和臧置抢祥瑞,一是认为不当出兵北伐。公主也不明白那些朝事,于是就只恨臧置。我又说,“驸马问那石头到底是什么,我不敢说,我就跟驸马让他晚上自己来问公主。”公主红了脸,啐我一口,没说话。我知道她心里欢喜。我呢,哎,不过是为了她不要再折磨我了。 东宫在皇宫东侧,已经算是皇宫的一部分了,气派和别处不同,光那森严的护卫军,手执长矛排列在殿宇前,就看的人心惊胆战。公主骄傲的说,“这是太子护卫军,都听从太子指挥,和父皇的禁卫军一样。”等到了内殿,那豪华气派看的我眼花缭乱,只见一个花团锦簇的贵妇人出来,笑着说,“大姐姐来了。”这就是太子妃殷蓉儿。我被太子妃的华美妆容晃瞎了眼,被东宫的气派震折了腰,只剩下在心里仰慕。 太子一副不耐烦,慵慵懒懒的出来,看见我,才笑起来,说,“姐姐把她带来了。”就过来拉我的手,凑到我面前逗我。公主将他拉过来看,说,“没正形儿。打哪了?”太子妃笑着说,“他就这样,还得大姐姐说他。” 公主还问,“打哪了?疼不疼?” 太子懒懒的,往楠木大椅上坐了,翘起一只脚,朝说我,“过来给我剥个橘子。”我只得过去。 太子妃说,“打的倒是不重,就是让太监用鞋底抽他脸,他觉得没脸出门了。”太子把我剥好的橘子朝太子妃砸去,“我有什么没脸,我话说了,等他兵败回来的时候,他才没脸。他以为那都是治世能臣,我看都是败国败家的。” 太子妃和公主一起冲过来,恨不得捂住太子的嘴。“我的祖宗,你快别说了。”公主说,“要是父皇听见,你还想不想活?”说着,自己哭起来,“母亲临走,让我照顾好你,你要是有个是非好歹,我将来死了怎么见母亲啊…” 太子妃一见,也跟着抽抽嗒嗒哭起来,太子妃哭得有点假,我看着好笑。太子也早看出来,拿起桌上的橘子皮砸向太子妃,“演,你接着演。”太子妃不哭了,瞪太子一眼,拿着手帕给公主抹泪,说,“姐姐快别哭了,他也不知道咱们多惦记他。” 太子开始摸我剥桔子的手了,“想我了吗?”我看他身上也没伤,脸也没肿,公主那些外伤药红花油是白带了,我惦记的是我自己搞出来的祥瑞那件事。我小声跟太子说,“那个祥瑞,公主问你要呢,你倒是给公主啊。” 太子使劲拉我的手,我差点倒了,另一只手抓着了桌子,才没有进他怀里。太子还拉,桌子跟着晃。太子对东阳公主说,“大姐姐,你这下人可是真忠心,跟我要祥瑞呢。你倒是看我来了,还是跟我要东西来了。” 公主已经被太子妃哄得不哭了,此时想起来,说,“可不是我忘了,那个祥瑞,我看倒是不祥瑞,才出来就害你挨打。你快把它扔了。” 太子妃看不下去,快步过来,把我从太子手里拽出来,对太子说,“你别闹,你要喜欢她,我跟大姐姐要来整天陪着你,别把我娘家陪嫁的一万两银子的桌子弄坏了。” 太子不理太子妃,笑盈盈跟公主说,“扔了干嘛,我要拿祥瑞跟你换她呢。”太子妃看我的眼神已经犀利了。公主说,“呸,你妄想,太子妃这样贤惠,你还是这样看见一个爱一个,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太子嬉皮笑脸说,“那我就不给你祥瑞了。” 公主笑得得意说,说“不给我你也没用,这个祥瑞只有一个仙姑能解。只有我认识那个仙姑。” 终于说到仙姑了,解祥瑞被提上了议程。太子颇为好奇,“还要解读么,那我也要去开开眼。” 既然太子也想见神仙解读祥瑞,那么我们就不能去清水庵了。地点定在了城南太社南面,远离百官府舍,临近淮河岸边的一处宅院太,这是太子选的,太子说,那是始兴王参军沈怀沅的私宅。 自从公主摆宴,始兴王与太子开始交好,两人彼此言语投机,竟然非常聊得来,就算聊起来始兴王生母潘妃,始兴王也直言不讳,并不喜欢这个母亲。他觉得母亲不过是利用自己讨好父皇,对自己并无真爱。又因为海盐公主的事情,始兴王被母亲屡次三番教训,怀恨在心。太子也深恨潘妃,和始兴王没了嫌隙,无话不谈。 说起了这次祥瑞之事,始兴王说,“我手下一个参军,刚从外任调回都中,买了一处宅子,因为是个穷文官,没有钱,买的偏远,在南面淮水边。这个人十分老实,我让他办过几回事情,没有别的好处,就是能够守口如瓶。我们不如去他那里。又僻静又安全。” 我看得出严道玉有点紧张,我给她打气,“太子也不过就是那样,你不用害怕。”她露出黄牙,嘲笑我,“睡过了,就驱魅了。”我笑了,我和严道玉现在也算是无话不说。我说,“总之你不要担心,以我看来这些王孙贵族比我们笨。” 其实我也害怕,怕出了差错,功亏一篑。但是我还是要鼓励严道玉,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出了岔子,谁也跑不了。为了攀附权贵也好,为了一条活路也罢,上了这条船,就下不去了。 等严道玉看见太子和公主赏的钱之后,害怕也不怕了,她捧着金子银子,笑得老脸开花,直念阿弥陀佛,说,“见了这些钱,明天死了也愿意。” 我是不愿意死的,然而那一晚却和死了差不多。驸马真的来了公主寝房,这是他们成婚十多年没有的事情。趁着公主心花怒放地去更衣的时候,驸马拉住了我,“我可是为你来的。”他说。 我甩了他的手,他不怕公主,我可怕公主呢。 公主难得盛装,和驸马对坐饮酒。驸马假意陪笑,问起了石头的事,公主受不了驸马的虚情假意,又喝两杯酒,嘴就没有把门的了,一股脑都说了,公主说,“看那祥瑞到底事什么,要是真祥瑞,呈给陛下,也让陛下开心,要是没什么要紧,就不要说出去,免得人笑话。” 王圣绰摇头,“咱们陛下从小起同先皇征讨天下,十几岁就屡赴沙场,算得上马上皇帝,这些所谓祥瑞,他并不喜欢。我劝过你,少和太子往来,你倒越搞越凶。”公主不悦,说,“我俩一母同胞,怎么少来往?我听说你在朝堂上一点也不向着太子说话,我这是给你积德,等以后了,让他看我的面子给你留条活路。”我一看话不投机,赶紧劝解,“好不容易夫妻坐一坐,说那些做什么。”一边拉着公主,说她今天妆容好看,美似天仙,一边给驸马使眼色,给他灌酒。好容易才把他们劝过来。 到了晚间,驸马在此就寝的意思,我心里高兴,赶着给他们铺床叠被,熏香笼烛,放下帷幔,然后退出去,让小丫鬟们在外面听着使唤,我独自出来,看月色清凉,满心欢喜,只想今晚好好放松。只一盏茶的功夫,小丫鬟跑出来叫,“璎珞姐姐,公主叫你。” 这一进去,就一夜没出来。驸马在公主面前,竟然不行。靠着我手工帮他几次,到了公主哪儿,又不行了。公主羞羞答答,掩着被子,王圣绰没皮没脸的说,“这古人,有黄香温席,是说孩子孝敬父亲,用身体帮父亲温暖枕席。现在我和公主都年纪大了,璎珞,你与公主如母子,我与你就如父子,你应当用你身体先帮助公主温席。”他拽了一堆文,意思竟想要先和我那个,等行了再和公主。我从没听过这么无耻的话,公主却在床上,羞羞答答地说,“璎珞,你还不快点。”我咒骂这一对变态夫妻,恨不得他们夫妻早死。 我现在驸马府里,是当红的红人,在下人面前也够得上说一不二,但是我一点点不留恋这样的生活,我给天星哥哥看了身上的伤痕累累,我哭着说,“天星哥哥,我不想在府里了,咱们逃走吧。” 陈天星说,“出去咱们怎么生活?我知道你晚上过的不好,但是白天过的好啊。”我说,“我不想,我受不了。”他想了想,说,“这样,你把你现在攒的钱都给我,我出去置办田地房产,等都办好了,咱们就走。” 我信以为真,把攒的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给了陈天星。天星哥哥拿着钱眼睛发光,搂着我说,“你真能干,以后你把钱都给我,我给你收着,等以后咱们跑了,就不愁没钱花了。” 第10章 沈宅解祥瑞 能做成一些事情的人,总有一些超乎别人的优点。连严道玉都不例外,她为了哄骗太子公主,也真下了不少功夫。淮水畔,沈宅中,严道玉又变成了超尘脱俗的仙姑,滔滔不绝给太子和公主讲着都城的风水。 严道玉说,“建康北面是玄武湖,取的就是风水中南朱雀北玄武的意思,再以鸡鸣山覆舟山作为依靠,南面淮水,正是依山靠水的最佳风水格局,都城外郭环绕,三面环水,按照奇门布局,东北为生门,有一条去京口大道,西北留白,就是应开门的格局,东有清溪,西南有长江,最绝的啊,”严道玉比比划划,太子和公主都屏息凝听,“还是在都城西面,兑位,淮河与长江交汇处,石头山上修了石头城,这西方为惊门,正是作战破阵的凶门,在此建城,依托地势,占据天时,易守难攻,巩卫都城,那是万无一失的。” 公主显然是不明白,只觉的晦涩难懂,玄妙异常。严道玉这一段词是专门给太子准备的。在没有来之前,我就跟公主说,“咱们别告诉仙姑这次来的贵客是太子,看看仙姑能不能算出来,才知道她有没有真本事。”实际上我当然是早就跟严道玉说了,严道玉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大家都在装模做样。 太子果然听的津津有味,对严道玉流露出敬佩。太子也频频点头。公主看太子喜欢,也很喜欢,等严道玉讲完了风水,公主说,“这祥瑞之石,仙姑怎么看?” 严道玉就把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拿出来,玄玄乎乎的讲了许多天降祥瑞的故事,然后说,“这祥瑞落在谁的手里,谁就是命数最大的一位,我本以为应在公主手里,既然阴错阳差被这位贵客得到了,我倒是奇怪,莫非比公主尊贵?”公主捂着嘴笑,似乎真是觉得自己戏弄了神仙。严道玉说,“不管怎么样,先求神仙显灵,赐圣水,洗净尘埃,显露本心。” 于是严道玉又是一通神操作,起法,念咒,挥舞拂尘,蹦蹦跳跳,摆在桌上的白玉空瓶子里果然有了水。这个白玉瓶子是严道玉专门跟公主要的,为了盛菩萨的圣水,一定要贵重的,实际上当然是为了之后自己卖钱。 所有的看客都发出感叹,公主连连念佛,太子将信将疑,始兴王似乎想找出破绽,但是又看不出来。宅主沈怀沅端端正正坐着,倒没有别的表情,唯有恭敬。 严道玉将玉净瓶的圣水缓缓浇在白玉盘里的石头上——那个白玉盘也是要归她的。石头缓缓地生出了字迹。在场人一致惊呼,连本来充满怀疑的始兴王也惊诧起来。众人把石头传看了一边,上面谈红色痕迹清清楚楚,只是没人认识什么意思。严道玉说,这是天书,她能解读。于是又装神弄鬼起来,一会儿,她似乎恍然大悟,做出万分惊恐状,跪在地上,朝着公主使劲磕头,磕破了额角,鲜血流了出来。 公主连忙把她搀起来,说,“仙姑你这是干什么?” 严道玉说,“咱们都活不成了。”她这一句话把在场地人都弄得莫名其妙,都跟着紧张了起来,就连我,明知道是戏,也不由握紧双手。严老巫婆的演技,是可以封影后的。公主生气的说,“什么活不成,你快说清楚。”她也被严道玉弄得有点害怕,还以为找来了鬼怪。 严道玉吞吞吐吐,最后说,“罢了,我就说了吧。这石头上的字迹显示,得此祥瑞者,当为四十年太平天子。我们看了这话可不是死罪吗?” 严道玉的话说完了,公主就笑了,看看太子,眼里别有意味。太子喜悦溢于言表,始兴王愣了一下,随后就要拜倒,被太子扶住,朝他使眼色。太子跟严道玉说,“这石头是我得的,难道是我要为天子?” 严道玉还在演,假装战战兢兢的,连连说是,然后就趴在地上磕头,说,“这是天意,我就算犯了死罪也不能违背天意。这位贵客将来就是天子。” 太子哈哈大笑。 公主笑着给严道玉解释了,这就是当朝的太子,她是没有死罪的,以后的天下就是他的。严道玉做恍然大悟状。 一出戏圆满。 这一晚欢欢喜喜。只有宅主人沈怀沅,虽趋尽主人礼仪,却显得冷静。 公主最欢喜,一会儿就喝多了,脑子开始不清楚,拉着严道玉说她现在最担心的事情,是北蛮入侵,说她听史读书,知道要是亡国公主是最惨的,要被蛮族虏去分给将官,供将官享用。严道玉听着,认认真真的迎合,还不停的灌酒。我小声跟严道玉说,“快别让公主喝了,都这么醉了。”严道玉假模假样不理会我。公主舌头都短了,骂我,“我今天好不容易乐一乐,跟神仙喝几杯酒,聊聊天,用你这小贱婢多事。”主人沈怀沅说,“我府上有一件醒酒玉石,含在口里,多喝几杯也没关系。”于是去拿,公主骂我,“你这么懒,还不跟着去。” 我只得跟着沈怀沅出来。 沈宅自然不比驸马府阔气,这里已经是城外,都临着江边了,地价便宜,也略显凄凉。江风一吹,身上发冷。沈怀沅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穿过长长走廊,饶了几圈,我就不认识路了。他走的快,我离得远,夜色黑了,一个黑影窜出来,是只大猫,我没害怕,倒是沈参军吓了一跳,他回头看我一眼,惊魂未定,说,“你倒不害怕。” 沈怀沅很多懂得避嫌,是个有分寸的人,总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这距离让我觉得很舒服。我说,“沈参军的宅子真好。”沈怀沅一笑,“我这宅子这么偏远,哪里比得了驸马府。” 我说,“驸马府虽好,比不得您这里让人心静。”沈怀沅颇为惊异,说,“我还以为璎珞姑娘更喜欢热闹。”我问,“为什么我更喜欢热闹?”沈怀沅一笑,“我听始兴王说,太子向公主讨要你几次,公主舍不得给,如今太子依然还想着要你。能得贵人们如此喜爱的人,应当是喜欢繁华热闹的。” 我笑了。这在别人听来确实荣宠,可我这个当事人并没有觉得好处。我这笑也未免凄凉了。我说,“你是想说我懂得阿谀吧,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呢。” 沈怀沅似有同感,说,“岂止你,我们为官的,宦海沉浮,也是一面阿谀,一面身不由己呢。”与他谈话难得轻松,这时我们已经拿了醒酒石,走回长廊,回到了饮宴厅前,我还想问,你们当官的怎么也会身不由己呢,大不了辞官回家呀?然而话还没有问出来,太子从饮宴厅出来了。 太子说,“一转眼没看见,你去哪了?——正好。” 正好的意思就是,别回去喝酒了,咱们俩玩去。被奉承要做四十年天子,此刻正在兴头上,现在拽着我就是要那个。 走了一圈,太子却对沈怀沅安排的房间都不满意,最后,沈怀沅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套间。这里寝室连着书房,布置清雅,有着悠悠笔墨书香,好闻,舒适,外间有着许多藏书,里间是棉布裹着的洁白的床榻。我很喜欢,问沈怀沅,“这是什么房间?”沈怀沅谦谨慎的说,“我的寝房。”寝房?我联想到沈怀沅的夫人,问,“沈参军的夫人在这里休息吗?”沈怀沅说,“我并无妻室。”我颇为意外,在我看来,这些官宦男子,都是三妻四妾,他怎么没有妻子呢?我还要问,太子眯起一双细眼,凑到我面前,脸怼脸,说,“问什么问,沈参军有没有妻室管你什么事?” 我怕得罪了太子,低了头不说话了,但是经过这几次,我心中觉得太子并不可怕的,于是偷偷翻了他一个小小的白眼。被太子看见了,他忽然把冰凉的手指伸进我脖颈,他是知道的,我这里最喜痒,我触痒不禁,在沈怀沅面前失态,缩起脖子躲,笑出来。 太子哈哈大笑,问我道,“你还敢瞪我不敢?”沈怀沅自觉地推门出去了。人走了,他反而不闹了,他看着我,“你替不替我高兴?”我一时没明白,他说,“四十年太平天子。” 这个本来是假的,是我和严道玉编的故事。他很认真,认真的看着我,我大了胆子,也认真的回望着他。一个明眸少年,白皙的皮肤,笔挺的鼻梁,柔和的轮廓,软软的嘴唇,每一次他都喜欢咬我嘴角,我说,“我只是一个婢女,不懂得国家大事,我只知道,你对我很好。我愿意你做五十年,一百年的天子。” 他开始笑着亲我,果然又咬了我的嘴角,嘴巴滑倒我的耳边,轻声的说,“我做四十年太平天子,你做我四十年太平皇后。”他就算做了天子 ,我这个下贱婢女也不配做他一天的皇后,但是我还是听的开心。他是太子,他想要我只需要说要,不需要费任何花言巧语,但是他说了花言巧语,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一件件的,衣裳落地,我逐渐露出了身体,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烛焰下清晰可见,皆在那些他需要的地方。盯着我的身体。他脸色沉下来。我开始害怕,我知道自己败了他的兴致,恐怕之前的恩宠都要消失,他要打死我了。我惊慌跪下,哀求恕罪,心里委屈,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婢女命苦,苦比黄连。 他是福贵人,多历风月,自然明白这些伤痕的来历,冷飕飕的问,“谁?是谁?” 我抽抽嗒嗒,“是,…驸马。”太子猛站起来,“混蛋!”他几乎把我从床上掀翻下去,抓起佩剑,只披上一件外衣,拉门便出去。我不知道太子要干什么,赶紧穿了衣服跟着出去。 太子气势汹汹到了外堂,就撞上了始兴王,始兴王惊诧问,“大哥怎么了?”太子怒气冲冲,“我去杀了王圣绰!”始兴王大概问清了原委,拦着说,“不值得…”太子根本不听,将始兴王推个趔趄。公主听见这边吵闹,急急忙忙拖着裙子跑来了,沈怀沅和严道玉也来了。 弄清原委,公主扯着太子的衣服,不让他走,太子那单薄的外衫都扯掉了,公主摔倒在地。太子到了门口,沈怀沅堵门,说道,“太子息怒!” “滚!”太子喝道。沈怀沅死抓着门,说,“除非太子杀了我,我不能够让太子从我的宅子出去,做出惹怒皇上、为自身招灾的事情来。” 太子气头上,“难道我不敢杀了你?”竟然一剑刺向沈怀沅,鲜红的血花喷涌出来,溅了太子满脸,沈怀沅的肚子上一个血窟窿,晃悠几下,晕了过去。见了血,太子的脑子也清醒了。 始兴王赶紧去探沈怀沅的鼻息,没死,只是晕了。下人们把沈怀沅抬出去治伤,这里又是一番折腾。太子也有些后悔刺了沈怀沅,逐渐平静了。 公主让人给太子披上衣服,拉他坐下,又有人给太子倒茶,又有人给太子捶背。公主命我过来,对侍女说,“掌她嘴,先打烂了,我看她还敢挑拨是非。”侍女得了命令却不敢动手,太子的眼睛抬起来,锋芒如剑,那意思已经有了,“我看谁敢打她?” 公主也自觉没意思,不再说打我了。公主又开始劝起太子来,公主也是蠢的,不会劝人,劝来劝去,听起来竟然都是“等皇上死了你就说了算,现在先忍一忍。”连我这个婢女都知道,永昌皇帝四十出头,身体健康,离死还早着呢。她这么劝着,太子脸色越发不好了。始兴王先忍不住,拍桌子骂道,“这老头什么时候死!”公主吓得一激灵,闭了嘴。 永昌皇帝不喜欢太子,也不喜欢始兴王,他在朝堂骂的最多的儿子就是始兴王。皇上已经有了十九个儿子,而且还有继续生下去的能力,他不稀罕这些没能力,没出息的儿子。 太子忽然对严道玉问,“仙姑,你有办法吗?” 这句话说出来,气氛骤然变了。严道玉聪明,立刻明白了太子的意思,脸都白了,装着不明白,问,“什么办法?” “让那个老头早死。” 公主浑身激灵,“你疯了,那是大逆不道的死罪。他是皇上,也是父亲。”太子一字一字说,“自从母亲死了,他就不是我父亲了。” 说起母亲,公主哭了,“父皇是对不起母亲的,但是咱们都是臣下啊。皇上要怎么样,那都是应该的。” 太子拍案,剑眉立起,“那我就做这个皇上!” 始兴王拍手叫好,“好,大哥,我支持你。” 公主恨恨的看始兴王。严道玉在一边只是闭着眼睛念阿弥陀佛。太子问严道玉,“你通神仙,到底有没有办法?”严道玉睁开了眼睛,那一刻,雪亮的光芒从她的眼睛里射出来,我看出来了,她决定赌这一场。 严道玉说,“有办法。” 第11章 凶宅 鬼刀 巫蛊的事情,历来是皇家大忌,翻开史书,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巫蛊而死。行事者深知厉害,必须要加倍小心。这件事的知情人现在只有公主,太子,始兴王,严道玉和我,沈怀沅因为受了伤被抬走,所以什么也不知道。大家商量,以后不能直接碰面,都由我来传递消息。 公主是被太子要杀王圣绰吓着了,临走要把我给了太子,她不要了。始兴王和严道玉都阻拦,他们说,“公主您本来信佛,也和清水庵的尼姑有往来,您的侍女往来清水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会有人在意,但是太子的贴身侍女可自由出府去尼姑庵就说不通了。这个时候行事一定要谨慎,不要引起别人的怀疑,请太子略略忍耐。“太子终于答应了。我就只好又跟着公主回府了。 自此公主每天魂不守舍。她胆子小,怕受了牵连,又不可能出卖太子,又不能找第二个人来倾诉,于是郁结在心,整日少吃懒睡。 我倒是不担心,对于我来说,不打我就好了。现在我又有了更多的自由活动的权力,驸马府内外随便出入,除了公主谁也管不了我。还有一件高兴的事儿,驸马不知为何受了伤,再也不来公主住处,后来又新买了两个歌女伺候,就彻底不找我了。不过,公主也为了这个更郁闷了。 诅咒一个人,我们有时候也会做,比如我诅咒驸马,我就用一块碎布剪成人形,画上鼻子眼睛,就把他当成驸马,然后用剪刀剪烂了。但是我的诅咒不管用。严道玉说,我这种诅咒离着正式的诅咒差远了。 诅咒皇帝的第一步是准备玉石。严道玉说皇帝是万圣之体,玉石越贵重越好,她会找一个能工巧匠,刻出皇帝的样子,要栩栩如生,还要在背后刻上生辰八字。之后穿上龙袍,最好真的是宫里拿出来皇上衣服上的布料。最后,最重要的是,她要做法,做法完毕,需将这个被诅咒的玉人埋在皇宫一处内殿,离皇上越近越好。埋上之后,她还需要每天早晚做法,用不了多久,皇帝就会生病归天。所以,他们现在正在找上好的玉石。我都能想象出来,严道玉看着玉石的时候眼睛发亮的样子。她真的是要大发一笔了。 这天,公主慌慌张张的把我叫到跟前,我以为是巫蛊的事情,结果并不是,公主说,“不得了了,驸马买了一处闹鬼的凶宅,要带着咱们搬到凶宅里去住。”公主总是这样蝎蝎蛰蛰的,我已经习惯了。公主说,“他们商量着要去凶宅里喝酒,你跟着去,看一看这个凶宅到底怎么样,回来细细地告诉我,每一处都要仔细地看过来,尤其是那鬼容易躲着地地方。” 原来,在太社西面空地有一处古宅,众人都说这宅子是凶宅。据说前朝的皇帝曾经在这里居住过,后来就亡了国,凡是住过这个宅子的名臣大将,都没有得善终的。上一位宅主人是本朝光禄大夫臧慆,因为脚疾在家养病,结果散步的时候掉进了后花园的枯井,救上来没几天就死了。臧慆的儿子们都不愿意要这座宅子,就一直空着,已经空了十几年。最近臧慆的侄子臧置正在都中,和人喝酒时说起了这座凶宅,王圣绰也在场,笑着说,“宅子哪有什么吉凶,我王圣绰不信这些。”于是在众人就怂恿王圣绰买了这座凶宅。王圣绰多喝了几杯,就真的买了,买后就邀请了很多朋友来“凶宅”喝酒,时间还订在了午夜。 公主非常生气,“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我说,“真是有大病。” 公主说,“你先给我看看,要真的很凶,我是打死也不会去住的。你要是害怕就跟仙姑要个驱鬼符。别人去我都不放心,怕他们不说实话。” 哎,公主的脑子也不是很好呢。我就跟她说实话吗?严道玉又有什么驱鬼符。让我一个小小的婢女去探鬼宅,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还好我并不害怕鬼。 我是被拐子卖到驸马府的,我跟所有人都说,我忘了小时候的事情了,其实我也不是完全完了。我还记得一些。我记得我有一个亲姐姐叫彩衣,我叫采莲,我们俩个从白骨堆里爬出来,在死人的衣服里找东西吃,到处都是脸上画着彩色图案的人,他们骑着大马,见着活人就用长毛刺死。我的记忆里还有一个小哥哥,自称鬼刀,他比我和姐姐都大,他和我们一起跑,在蛮族的马队来的时候,他领着我们躲进一座坟茔的棺材里,那棺材里头就有死人。我们进去棺材之后那个死人忽然弹坐起来,我吓得大叫,是鬼刀哥哥捂住我的嘴,他告诉我和姐姐,世界上没有鬼,就算有鬼,人也不怕鬼。他打了那死人一拳,那个死人就又倒下死着,再也没有起来了。后来我和我的姐姐还有鬼刀哥哥走散了,再后来我就被拐子领到了都城。 夜里,我去给公主探凶宅。这座大宅子离着沈怀沅宅不远,远远也能听见江水声音了。宅子很大,因为长期没有人住,所有的房屋都破败不堪,到处结满了蛛网,落满了灰尘,陈卿国他们只收拾出了前厅,做请客的会客堂用,其他地方都没有收拾,东西院更是从没人进去。 前厅会课厅灯火通明,布置的豪华瑰丽,有许多人走动,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我本来想留在人多的地方,谁去探什么鬼宅,回去就编一个故事吓吓公主就好了。但是,等看见驸马一脸恶心的笑容走进来,我就不想在前厅呆了,看着他还不如看着鬼。 我溜出前厅,躲在了连接前厅和东院的长廊。眼看见灯火辉煌,骑马的,乘车的,陆陆续续来了好些达官显贵。人都进去,里面开宴,从外面看,人头攒动,映上窗棂,飘带翩飞,举杯邀盏。我忽而发现前厅廊檐下有一只花猫蜷缩着。 猫咪似乎也看见了我,站起来,顺着长廊到了我身边,趴在我脚下,我正无聊着,于是去抚摸猫儿的毛,眼前烛火一闪,忽地灭了,是一阵风吹过,更显月色如水洒下来,清清亮亮的。 猫儿起来,往东院去了,月亮明亮,我看见东院里一草一木都清清楚楚,也不害怕,就跟着猫儿往里走了几步。离了人声喧嚣,可以隐隐听见江水声,凉风习习,分外清醒,我最喜欢这样的情景,只觉得身上都是放松的,于是又往东院深处走了些许,离前厅更远了。猫儿已经不见了,一棵大大的梨花树在破败的厢房前面,没有花儿,却有奇异的芬芳,我深吸一口,觉得心旷神怡。忽然想到,要让天星哥哥买一处临江的院落,不要很大,只要够我种一颗梨花树,我和哥哥在月下听江涛,树下乘阴凉。 太子虽然好,但是我终究不配,这虚繁假华,早早逃离是非才是最好。 忽然,从后面一只大手捂住了嘴,还未等我来得及害怕,黑影将我拽进了树后的破厢房中。我一瞬间懵了。鬼?色鬼?趁着没进屋之前明亮的月色,我看清楚了,不是鬼,是武陵王! 然而此时的武陵王与前几次见迥然不同,他就是一个色鬼,他将我按在满是尘埃的墙上,疯狂的亲吻起来,我连个说话,连个思考的空儿都没有,就被他亲的头晕目眩。他终于放开了我。我拼命的喘息,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武陵王的惊诧的声音说,“你不是蓝染?” 他把我拽到窗口的月光下,扳起我的脸让月光照上来,他说,“你不是蓝染,你是驸马府里的璎珞。” 武陵王和一个叫殷蓝染地女子在此私会,结果错认了人。我冷笑着说,“我还以为武陵王不近女色呢,竟然会与人私会。”武陵王望着窗外,“看来她今晚不回来了。”我心里想,他会不会用我替代那个蓝染,回忆刚才那个吻让人目眩神迷,但是他似乎没有这个意思,只还望着窗外,等着那个蓝染。 我问,“蓝染姑娘一定美若天仙吧?”武陵王回过头来看看我,笑着说,“跟你有点像。”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样,他问我,“你是哪里人?”我茫然摇头,“我不记得了。我从小被人拐卖的。”他点点头,忽而又问,“你有没有一个姐姐?” 一间破屋子里,黑暗中的相对,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只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他先开了口,“你是采莲?” 我捂住了自己的口,不让自己叫出来。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但是他叫出了我的本名。他的表情变得柔和又亲切了起来,“我是鬼刀哥哥。”鬼刀哥哥,是的,我也想起来了。他有了好大的变化,但是他还是那个鬼刀哥哥。 我欢喜惊讶,我想像以前那样,扑进他的怀里,躲进他的胸膛,但是现在的身份和年龄都不允许我这么做了。是他抱了我,“竟然是你,我怎么才看出来呢。”他又推开我仔细看我的脸,“你跟你姐姐还是很像呢。” “我姐姐?”我说,“你也知道我姐姐在哪?”武陵王笑道,“你姐姐就是蓝染啊。” 那一年雍州蛮族叛乱,十六岁的皇三子刘旻骏外调出任雍州刺史,任各路军伐蛮总指挥。他年纪虽小,却老练成熟,与身边的将领能同心同德,能亲临战场,入阵杀敌,最终剿叛成功,后被任命为雍梁秦荆四州都军事,晋封武陵王。 他说,“那时候第一回上战场,年纪还小,在一次战役中和大军失去了联系,就成了流民。我看见你们俩的时候,正有几个人要欺负你姐姐,你那时候还小,一点不懂事,他们威胁你姐姐要是不愿意就杀了你。我出手相助,救了你和你姐姐。然后咱们就一块儿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你就丢了。我和你姐姐找了你许久,还是没找到。后来我找回了军营,但是军队中没有办法带着女子,我叫人把你姐姐送到非战区,可是队伍半路遭到伏击,我把你姐姐也丢了。”我听的出神,他接着说,“等我再见着你姐姐,她是南谯王的夫人檀王妃的养女,叫做殷蓝染。” 我说,“你既然喜欢姐姐,为什么不将她要到身边,半夜跑来幽会?” 武陵王说,“檀王妃喜欢她,当成亲女儿养,要明媒正娶的嫁她。我虽是王爷,檀王妃却不愿意把她给我做妾室。” 我冷笑几声,不信这些男人的鬼话,难不成偷情强过了做妾?月影儿已经西斜,武陵王说,“蓝染是不会来了,我离席这么久,也要走了。你等我,我让你和你姐姐见面。”我恳切道,“你千万别忘了。”我想见姐姐。 武陵王点头,出门去了。 第12章 忧愁天星心 感怀太子意 我不相信太子会长长久久的喜欢我。王侯贵族的男子,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驸马身边有很多侍妾,对我就是新鲜劲儿一过再也不来了。我听说太子身边,美女多的像一个军队,对于我,他也应当是新鲜劲儿过了就忘了。还有武陵王,我看他对姐姐也多半是那种偷情的刺激,等我见了姐姐一定要告诉她。 姐姐现在是什么样的了呢?我着急想见姐姐,但是武陵王已经不是那时候的可以软磨硬泡的鬼刀哥哥了,虽然那种熟悉的感觉还在,可是我明白身份的悬殊,他说等着他安排,我只能等着。 我的第一反应是把找到姐姐的事情告诉天星哥哥。最近好久没有见到天星哥哥了,我的思念长了草。我直接到二门,天星哥哥没有值班,于是我去找管家。陈卿国对我特别热情,又问我有没有提给他求官的事情,我只得假装说,“提了,太子说你只是一个管家,需要慢慢来,别着急。”陈卿国将信将疑,也不好再说什么。我问他知不知道天星哥哥在哪里,他说天星哥哥今天放假。 找不到天星哥哥,我溜溜达达去了清水庵。老巫婆严道玉正在妙人庵里吃葡萄。她耷拉着两条短腿,倚靠在春塌上,衣服半敞着怀,还是上次那个她喜欢的小伙子,跪在旁边给他一粒一粒喂葡萄。严道玉正说,要给他做一副玉冠和玉带,小伙央求着还要一副玉镯子。 严道玉见我来了,把小伙打发了出去。关上了门。严道玉说,“这小子,要玉镯子不一定给哪个小娼妇,我也才不给他。”我笑道,“您老人家那么多玉石,可找到一块称心的了。” 严道玉得意洋洋翘着腿,“再拖一拖,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以来的容易。再过一个月半个月吧。”她又跟我说,“你也要懂得及时行乐,这种事看着轻巧,实际上是赌着命的。要不要找几个干净疼人的男人,让他们好好疼一疼你?哪天就算死了,咱们也值得。” 清水庵是很多贵妇喜欢来的地方,有一些贵妇其实就是为了来妙人庵的。妙人庵里养了很多年轻男子,就是给这些贵妇消遣。现在严道玉就是常驻这里的。我一笑,虚情假意我领略的还少吗,我只想要一点真心。我说,“你也知道,我心里有人,我只想一心一意和天星哥哥过。现在是没办法。” 严道玉坐起来,“陈天星?你真是阅人太少,他不可靠,我听有人说了,他在长干里买了宅子了,肯定是养了人了。” 我笑着也拿起葡萄来吃,说,“那是我给他钱让他买的,以后我俩住。” 严道玉冷笑,“别怪我没提醒你。看太子对你的意思,很是用心的,你赶紧甩了陈天星,好好的巴结太子。别让太子知道你外头还有姘头,到时候是你吃亏。”我心中冷笑,看她也不是好心提醒我,她是拿我填火坑,太子喜欢我一日,她就能从中得到好处,太子把我扔了,她也没有坏处。 我说,“我的事儿你不用你操心。你好好干你的事儿。我会说你正在忙着找玉,不会说你在跟人吃葡萄呢。” 离了清水庵,我心里越发不踏实起来。说起来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天星哥哥了,他在外面买了宅子也没有跟我说。我雇了一辆马车,让车夫带我去长干里。长干里在都城的正南,路过了沈宅,到了淮水边,再弃车乘舟,过了淮水,才是长干里。这里住的都是平民人家了。我慢慢跟人打听,有没有一家新搬来的陈家,竟然真的让我打听到了。 一间方方正正的小院落,推门进去,院里挂着刚洗的衣服,一条腰带上绣着粉红桃花,正是我送给天星哥哥的。我心中欢喜,真的找到了,我大喊,“陈天星。”跨步往里走。屋门打开,出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挽着一个髻,上面插着一只银凤簪子,我一看就觉得不对,那个簪子明明是我的,因为后来公主赏的东西多了,再不戴一个银簪子,就给天星哥哥收着。 那女孩看着土气,应该是一个贫寒人家的孩子。她看我的衣饰就知道我有些来历,非常谦恭地给我施了一个大礼,问我是谁,来干什么。我感觉不好,假意说,“我是驸马府陈管家派来地,找陈天星有一件重要的事儿。这里是他的家吗,你又是他什么人?” 女孩子羞怯回答,这正是陈天星的家,他出去买米,一会儿就回来,她是陈天星的妻子。我好似当头一棒,心里乱颤,仍旧假装问道,“没听说他娶妻呀?”女孩子说,她妈妈也是刚收了陈天星的聘礼,因为她家里穷,养不起她了,就先把她送来了,陈天星说等过些日子回老家祭祖,再由父母族人操办婚事。” 我的头嗡嗡响,陈天星啊,你这是两头骗啊。 我考虑是现在等陈天星回来对质,还是赶紧走。最后,我还是走了,我实在没有勇气挡着他的面儿问他。 跌跌撞撞回到驸马府,看见门口的三驾铜辇三乘副车停在门口,我就知道太子来了,那是只有太子才有的排场。 公主身体不好,连皇上都知道,几次派了太医来给调治,太子就更有借口常来了。太子见了我,问,“怎么眼睛红红的,哭了?谁给你委屈了?”我路上已经极力忍着了,还是哭了几次,怕被人看出来,没想到迎头就被太子看出来了。 公主在床榻上歪歪着,哼哼唧唧的说,“现在谁还敢给她委屈,怕你又要杀东杀西的。”我说,“因为公主总不见好,我担心公主哭了几回,并没有人欺负我。”太子也不避嫌,一把将我抱在膝头,说,“姐姐,你看我说她好,你还不信,她为你哭呢。” 屋里没有了别人,公主问,“你去仙姑那里,仙姑怎么样了?” 我老大一个人,在别人膝上怎么坐的稳当,要下来回话。太子死抱着不放说,“你手搭我脖子上,不用下来,快说吧。” 我只得这样,回公主,“我去的时候,严仙姑正挑选石材,每一块都亲自匹配占卜,现在还没有找到和皇上映衬的,请太子再找些更好的玉石来。” 太子说,“我已经找人去采和田玉了。”公主闭着眼睛念阿弥陀佛,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我看她的病就是被吓得。 太子就这么抱着我出来的,侍女们看的傻了眼睛,她们大概是不明白,公主这么一个最恨男女之事的人,她心腹的侍女为何就可以这样。太子抱着我到了绣阁,将我放在锦塌,俯身上来,问道,“说罢,为什么哭?我不信你为了姐姐病着。” 我嘴硬,“为什么不信,我就是。”他又要骚我痒,我想算了,不撑着了,我故意愠怒,“你还问,还不是为了你不肯带我走。”人都是爱听想听的话,他当了真,将脸埋进我的胸口,轻轻蹭着我的前胸,耍赖一样的说,“别生气嘛,好不好,别生气嘛。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我太自私,让你委屈了。”我心一动。 我并没有觉得他自私,我本来也只把自己当一颗棋子,他的眼睛闪着光,很认真,求我的样子。我情不自禁,愣愣的看着他。我俩抱着,互相看了半晌,还是我强笑了一下,说,“你是太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不是太子,不也是对我想怎么样就怎样?就连我信赖的天星哥哥…眼里不由现出了泪花。“不要哭,你的眼泪让我想提刀杀人。”他说。 我旋即不哭了,倒不是为了怕他提到杀人,是他的样子太认真,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把给别人的眼泪流到他的怀中。 他说,“他现在不再碰你了吧?”他指的是驸马,我点点头。太子冷笑道,“我背地里让人打了他一顿,威胁他再不要碰你。他也知道是我做的,只是没有证据。”怪不得驸马无辜受伤,原来是他。我还能说什么呢,他也是费心了。 完了事情,我虽然酸软,还是强打着起来去倒水帮他擦拭,他把我拉住,又捂进被子里,说,“不是因为开心吗,都是咱俩的,擦什么。”抱着,很舒服,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的时候,看见他晶莹的眸子在看着我,我不好意思起来,这于奴婢之礼是多么不合,但是我还不想动,懒懒的,很舒服,正享受着,却被他一句话惊得差点坐起来。“你跟武陵王怎么回事?” 我和武陵王没什么,倒是不怕他问,我惊得是,我的一举一动他怎么知道?他说,“你在害怕什么?以老三的脾气,我不觉得你们俩会有什么。难道我猜错了?”我很想问,老三什么脾气,不过我现在肯定不会问这么不找重点的问题,我问,“你怎么知道我跟他见过面?” 王圣绰买凶宅请客,请的人里没有太子。但是,太子说,“我有眼线在里头,他们说了什么我都知道。我的眼线告诉我,他看见你和武陵王一前一后在东院出来。你去东院做什么?是你俩见面吗?” 既然他知道我们见过,也没有必要隐瞒,除了武陵王强吻了我,其他的事儿我都如实的说了。我说,“小时候他还救过我呢。”太子醋意十足,“为什么不是我救你,应该是我。” 据太子说,殷蓝染在都城里是很有名的。南谯王刘子宣是永昌皇帝的弟弟,殷蓝染是他的养女,殷蓝染从小得到了王妃檀夫人的用心调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能歌善舞,模样更是绝色倾城,到成年求婚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南谯王养这个女儿本来就是待价而沽,因蓝染随檀王妃进宫的时候跟皇帝见过一面,皇帝夸过她美若天仙。南谯王就打定了注意,要找机会把殷蓝染送进皇宫,所以不单是武陵王,所有求婚的人都被她的养父拒绝了。 我心里七上八下替姐姐担心。太子说,“我帮你想办法见你姐姐。” 我说,“武陵王已经说…”太子压住我的嘴,“别再我面前提别人,你的事,都要我来做。” 第13章 和好 认亲 第二天一早管家陈卿国就以商量换给公主诊病的郎中为由把我叫了出去。等我到了,等我的人是陈天星。他一脸笑容,我却心里厌恶,一眼不看他。 陈卿国识趣的走开,他就过来,主动拥抱我。我把他甩开。他说,“还发脾气了,你把我给你准备的惊喜都看见了,不是我该不高兴吗?”果然是陈天星已经知道了我昨天去了长干里宅子的事儿,叫我出来解释的。 我质问他,“你买了宅子和别的女人住着,我还应该高兴吗?”陈天星说,“是给你买的呀,只是还没来得及说。”我才不信,我说,“那个女人呢?也是给我买的呀?”陈天星说,“是啊,也是给你买的呀,难道咱们以后一起生活,我舍得叫你洗衣煮饭,当然是买一个仆妇来了。” 我冷笑,“陈天星,你当我是傻子,她说是你的媳妇。” 陈天星一脸委屈,“那是她胡说的。我不知道这个女人品行这么不好,在外面这么跟别人说。苍天在上,我要是对她有一点想法,让我天诛地灭。”我听他这么说,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我转过来对着他,他的脸涨的红红的,眼睛含着水雾,可怜楚楚的样子。我心软了,但是嘴上不肯饶,我说,“我才不信你的话,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陈天星说,“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想再把房子布置一下。”我扭头,仍做生气状。 他忽地普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好妹妹,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从你到府里还是一个小女孩我就偷偷喜欢上了你,谁又能比得上你,那个女的只是一个山沟里的粗妇,又村又土,连你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你想想,我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我肯定是比那个村姑好的,这说的不假,想来他也不会爱那个村姑不爱我。我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天星哥哥见我笑了,从地上起来,拉着我,凑到我面前,捏捏我的鼻子头,笑着说,“你这个脾气,以后真的娶了你,还不是天天让我受气。”我一瞪眼,“你不爱受我的气?”他赶说,“爱,爱,受一辈子都愿意。”说着就扑下来。 天星哥哥几近缠绵能事,各种讨好我。他说,“你跟着我,我愿意伺候你一辈子,你跟了别人,再好也是要伺候人的。”我被他服侍的舒服了,又死心塌地的信了他。他说这几天把房子收拾好,把那个品行不好冒充他妻子的仆妇换掉,然后就请我过去。我虽还是有些疑虑的,终究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天星哥哥又说,我们不用逃跑,府里侍女年纪大些了都要出嫁,等到我该出嫁,他就向公主讨要我。我们安安稳稳生活,比逃跑要强。 陈卿国也跟着帮衬,然后又不忘了问我是不是给他讨官了。我很讨厌陈卿国问我这个,这次,我很干脆的说,“我跟天星哥哥好,又不是跟你好。我为什么帮你讨官?我给你讨官有什么好处?” 陈卿国竟然完全没有生气,不一会儿就包了一大包银子给我,说道,“孝敬姑娘的。”又诉苦,“我本来也不是驸马爷的嫡系,虽然当了管家,驸马爷不好伺候,府里人也不听差遣,姑娘就当可怜我吧。”我收了银子,心想这还差不多,于是说,“行,既然这样,看天星哥哥的面子,我就帮你。”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好了。我跟严道玉串通,骗公主,骗太子,还参与诅咒皇帝,现在又开始跟身边的人索贿,更重要的是我还不一定办事。可是谁叫我现在缺钱呢,我的钱都给了陈天星了。我要用这银子打了一副金手镯,给姐姐当见面礼物。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姐姐,但是我需要准备着。不知道是太子还是武陵王能帮上这个忙,但是现在,不管是太子还是武陵王,可能都没有这个心思管我这点小事了吧。 现在朝中正有大事情,就是北伐。听说北朝的皇帝了知道我国讨论北伐,送来了一封信,信上说,我们的皇帝已经五十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没有出过远门,就算亲自出马,还不如北国的三岁小孩。永昌皇帝被气的暴跳如雷。 太子写了万言奏章,陈述不能中敌人激将法,现在不是北伐的时机。永昌皇帝看了太子的信,就打算召集百官讨论是否北伐,吏部尚书江斩上谏说,国事如家事,耕作当问男,纺织当问女,意思是说太子都没有打过仗的,北伐的事情不必听他的意见。皇帝于是决定北伐。 现在皇帝已经安排了三路大军,三十万人马,准备北上抓来这个写信骂他的北国蛮皇,让他成为阶下囚。朝中的王公大臣都要为北伐出力,皇上命令各家各户上交金器器皿珠宝首饰,充作军资。 公主听说不但打仗还要要交东西当军资,病得更加雪上加霜了。 那天公主让我去探凶宅,我回来给她编了在一个东院看见女鬼的故事,把公主吓得不浅,公主已经起不了床,现在干脆是白天晚上都昏睡,难得清醒的时候。现在,公主睡在里间,我睡在外间,她精力不济,再不烦我。 这个夜晚,我服侍公主睡下,也早早吹了灯,想着心事,慢慢的也就睡着了。睡梦里,觉得身子一轻,似乎被人抱了起来。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在一个黑衣人背上。我大惊,我这是被劫持了吗? 黑衣人已经跳上了墙头,飞身上了屋檐。我都看见了驸马府的护卫在下面来回巡逻,竟然没有发现有人在屋檐上跑。我大惊失色,正要喊叫,黑衣人说,“是我,鬼刀。”这个声音让我没有叫出声。武陵王,他,这是干什么? 我不禁浮想联翩。他是不是那一日亲了我就再难忘怀,于是要我和双宿双飞,就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把我偷出了驸马府,就这样一路带着我奔跑,从此天涯海角,远离尘世喧嚣,做一双自由自在的神仙眷侣。 我想入非非,人在他的背上,脸靠着他的脖颈,他的耳朵正在我的嘴边,我不由得在那耳廓上轻轻吹了一口气。他的身子一颤,我们人差点从从房顶掉下去。 他怒道,“你干什么?没看见我们在哪吗?”我这才觉察他正飞快地奔跑在人家的屋顶。但是我不害怕,他的后背宽宽的,他的手大大的,他的步子稳稳的,黑暗里,我回到了小时候,有鬼刀哥哥在,我不怕那些脸上抹着颜色的蛮族人,不怕鬼,不怕一切。 他没有带着我跑到天涯海角,而是到了一处府邸的后花园。他跳下屋顶,闯过花园的长廊,将我放在了一个八角花亭的石凳上。我蓬头垢面的抬起头,头晕眼花,好半天才看清楚。我的面前,站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端庄美人。“姐姐。”我失声叫了出来。 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姐姐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一定就是我的姐姐。月色下的姐姐那么好看,她的衣着得体的,簪环在月下明亮,姿态端庄优雅,好似天上的仙女。再看我,穿着睡衣,还被拽的褶皱,头发蓬乱,张牙舞爪。我管不了自己的形象,一头扑进姐姐怀里,大哭,“姐姐。”她看见了我,眼泪也滚落下来,“采莲,是你吗,采莲。”“是我呀姐姐。”我俩抱头痛哭。 我俩拉着手,诉说离别之情,她自从和鬼刀哥哥失散,被人买到了南谯王府,我问她,“他们对你好吗?”我真怕姐姐也遭遇想我一样的不幸,姐姐说,“夫人对我很好,当亲生女儿,只是管的也很严,除了跟着夫人不能随便出门,不得和外人私自联络。”这是大家闺秀的养法,看得出来这位夫人是把姐姐当成贵族小姐养的,不是我这样的侍女丫鬟。 姐姐问,“你呢,你过得好吗?”我不想让姐姐为我担心,我说,“我也过的很好,东阳公主是吃斋信佛的,怎么会对下人不好呢。”姐姐放了心,我们哭一会儿,说一会儿,有诉不尽的衷肠。我觉得才一点点的时间,武陵王就过来说,“该走了。”我拉着姐姐的手不想放,只怕放下就永远也不能再见。姐姐却说,“快回去吧,离开久了被发现了。” 武陵王跟姐姐说,“我明日就走了,你没有什么嘱咐的吗?”他的眼神,很想从姐姐那里得到关心,姐姐却只是谈谈的,说了句样子话,“祝将军旗开得胜,早日凯旋。”武陵王还要说什么,姐姐说,“别说了,快走吧。”他的话欲言又止,没有说出来,痴痴的看着姐姐半晌,满脸都是恋恋不舍。 我又被他背了起来。我心里还惦记着姐姐,不时的在他背上哭几声。他估计也惦记着姐姐,一声不吭。到了一处僻静的巷子,他停了下来,把我拉进幽暗处。黑夜里,阴影处,一点光没有,就我两个,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走了,又开始胡乱想起来。 他说,“这次北伐我任东路军统帅,事情太多,时间很紧,没有想出太好的方法让你们见面,所以今天只能这样。我明日就要离开京城,前往前线了。”我才和他重逢几天,他又要上前线了,想起蛮族叛乱那时,到处是骑着马的大兵,遍地是死人。我拉着他衣袖,“不去不可以吗?”他笑了,“皇命难违,再说保家卫国,报效沙场是男儿本份。” 我拉紧了他,他扯开我的手,从身上拿出一个锦袋,“这个,你若有机会了,帮我给你姐姐。我万一不能回来,让她有个纪念。”听得他说万一不能回来,我一股伤心,接过锦袋,说,“好,我一定交给姐姐。我的呢?”我以为我也有一份的。他愣了,“没有你的…”啊,没有我的? 我生气了,他心里就是只有姐姐,他把我抗来抗去,姐姐就只需要那么端庄的等着,这也就罢了,连东西也没有。“万一你死了,我就不需要留个东西纪念你吗?”我不甘心的往他身上摸,“还有没有?” 一队巡城士兵从旁边的路口走来,往这边看张望,他把身子往里让自己完全躲进阴影。我俩贴在了一起。我可以听到他深重地呼吸,感到他起伏地胸膛,等士兵走过去了,他退回远处,忽然变得很凶,“快走!” 他这个人太过分了,他没有给我地礼物,背着我的时候还那样,现在他还凶我。我生气的甩开他,他不由分说,一弯腰抱住我的腰,又将我扛了起来,这样头发全散了,纷纷倒垂下去。他以为这样被扛着十分舒服吗,我挣扎起来,我的脸倒着对着他的腰,倒挂着乱捶,“放开我…”他迈不开步子,我脸却刚好贴到了他的□□。不知道那是几秒钟还是几妙,他忽地把我竖起来,只是一个瞬间,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顺过来的,人已经靠着墙站着了。 黑暗里,我听见他声音,“不走是吧?要纪念是吧?我给你留。”他的整个身体压制过来,我被钉在墙背上一般,雨点般的亲吻落下来,急躁的,绝不温柔,压迫的,强制的,让我毫无回旋余地,我根本无法应和,更无法反抗,在某几个瞬间,我听见了他在叫姐姐的名字,“蓝染…” 第14章 北伐 第二天我拖着疲惫的身子醒来,隔着好几道院子就能听见外面街道上的人声马嘶鸣。公主被吓得醒了,问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跑出去看。 大街上一排排的士兵扛着长枪走过,铠甲鲜明,旗帜招展,高头大马上坐着大小将军们。原来是北伐东路军将军们今日出城,与在长江北岸的大军汇合。我张望着,看见好几个骑马的将军过去。正要回去报告公主,听见有人说,“武陵王过来了。”果然看见了武陵王。 他骑在一匹黑色大马上,穿着金色的铠甲,腰带着佩剑,马上挂着刀和弓,威风凛凛被一群人簇拥着。我看的呆了,为什么他就意气风发,精神百倍,我就脚软腿酸,眼困身乏?他在人群中看见了我,仿佛没看见一样的过去了。 过了几日就是西路军出发,再过几天就是中军。这几天的健康城又热闹,又紧张,人们既兴奋又难免担忧,既想收复河山又怕打败仗。驸马也显得异常兴奋,总是在上厅高谈阔论,离得老远都听见他和门客们说一统河山,千古一帝,明君贤臣的话,似乎马上就可以封狼居胥了。 我是不在乎的,试问天下一统,对我一个婢女有什么好处?我倒是担忧那些战区的人,会不会想我当年一样,流离失所。还有鬼刀哥哥,不,武陵王。 太子派来了一个小童传话,让我明天辰时去建春门的捐赠站。大白天的让我去捐赠站干什么呢?难道他要在捐赠站里和我那个。我不明所以。现在所有的王公大臣都在捐献物资,去捐赠站是很容易的事儿。我跟公主说,咱们也得捐赠东西,别人都捐了。公主唉声叹气,拖着病体弄了一包首饰给我,让我替她送到捐赠站。 这天早上,在中路军的统帅离城的欢送人群中,我跑到了建春门捐赠站。建春门捐赠站是专门为贵族妇女捐赠设立的捐赠点,来捐的都是王侯夫人小姐们,收捐的是皇宫里的黄门,他们会写字,可是我不认识字儿。因为公主病着没有来,我怕他们写错了,跟他们一遍遍确认,“写清楚了没有,写的对不对,可别说我们没有捐。”听见身边一个温柔的声音说,“写的对呢,你放心。”我回头,姐姐! 姐姐身边跟着七八个小丫鬟,还有两个奶妈,她穿着华贵,头上插满珠玉簪环,走一步珠摇玉晃,香气飘飘。她身边一个贵妇人正和另一个贵妇人说话,那就是她的养母檀王妃。原来太子让我来是为了见姐姐。 我们不能手拉手的说话,但是大太阳下,我们可以说很多话。檀王妃在那边聊个不停,姐姐身边的丫鬟奶妈也各自聊天玩笑,我们俩也聊个不停,我见没有人注意我们,我说,“我看出来鬼刀哥哥很喜欢姐姐。” 姐姐抿嘴笑,“你还知道什么是喜欢了?”我可不小了呢,我追问,“你喜不喜欢他?”姐姐笑着,说,“我一直把他当亲哥哥一样,他带我也如亲妹妹,要说别的,我倒是没想过。”呵,我不信。我说,“姐姐有喜欢的人吗?”姐姐捂着嘴笑,脸红红的,“我整日在家,哪里遇见过别人。” 我有点羡慕姐姐了,如果只是成亲的时候,好好的跟了一个男人,那该多好。可惜我不能够。我说,“姐姐,你爱吃什么?我有空带给你吃,我还给你打了一双镯子,下回我带给你…”我正说着,檀王妃喊道,“蓝染,你过来…” 我看着姐姐过去,听见檀王妃问姐姐我是谁,听见姐姐说,我是东阳公主的侍女,她正在向我问候公主的病情,然后我看着檀王妃带着姐姐上了马车,我还恋恋不舍的张望了马车去的方向,好久才回去。 军情一天天紧急,驸马的上厅总是灯火通明,王圣绰经常通宵不眠,门前常有有快马急报,他就换衣服匆匆忙忙的去入宫见驾。从驸马的脸上看到的笑容越来越少,偶尔也会拍案喝彩,但是大多时候都是严肃的紧绷着。武陵王一去杳无音信,太子也没有一点消息,偶然听见门客们说,永昌皇帝派太子负责长江上的石头城防卫,太子已经好几日不在都城了。 最清闲的是陈天星,他几乎天天找我,怎奈现在公主的病情越发严重,需要我贴身照顾,无法脱身和他幽会。他就常让人送我爱吃的点心,外头买的好玩的小玩意,还打了一副银耳坠给我。我知道他心里惦念我,东西我不放在心上,重要的是他的情义,看来他应该是卖了那个仆妇,一心一意记挂着我了。太子王爷们有自己的国事天下事,有王妃,有侍妾、歌女舞女,连干活的侍女也不放过,终究不是我的一心人。 几个月来,公主的病日甚一日的重了,现在太子不来看他,皇帝也不像数月前常遣人来问候,驸马更是没有一点指望。只剩下我们这些下人照顾着。 公主不是什么善人,但是此刻眼看是快死的人了,婢女们也没有伤心的。她已经瘦的皮包骨头,根本起不来床,多少汤药喂下去不管用。皇帝和驸马都顾不上公主的病情了。只因为前线连连失利,战事非常不顺。 眼看着公主只剩下捯气,都快不行了,我跑去找驸马商量准备后事,别到时候又说我不周到。驸马说,“你看着办吧。”我心里生气,我一个婢女,我能怎么看着办。我仗着毕竟是跟他上过床的,顶了一句,“到底是结发夫妻,你就这么不闻不问吗?” 驸马这才放下手中文书,不耐烦的说,“你看看我哪有时间管她,现在是国家危亡之际。”我小心翼翼问,“打败了吗?”王圣绰说,“倒也不能这么说,现在是互有胜败,我军的主力仍在。只是北军的兵力比我们多,他们的皇帝又亲自出征,现在打到了彭城,十万大军围困彭城。” 我听的不是很明白。王圣绰并不管我,自顾自忧心忡忡的样子,说,“守城的是江夏王和武陵王,江夏王想要弃城以保全兵力,武陵王要与城共存殁,江夏王是叔,武陵王是侄,江夏王定要撤军,于次序武陵王不能阻止。你看看,”王圣绰将点指桌上的战报,“这是我刚刚抄来的战报,彭城太守拦在江夏王的马前,不允许撤兵,扬言要以颈血污马蹄,誓于彭城共存亡,同武陵王逼着江夏王缴了兵符,这才没有丢了彭城。你说这是什么体统?” 我听了武陵王,心里又想起小时候他在乱军中的样子,替他着急,问,“那彭城有多少收兵,他们守得住吗?”王圣绰跺脚,“只有二万人,围成十万,你说呢?要是兵力相当,江夏王也不会要弃城呀。” 我听的心惊,问,“那要是打破了彭城,我们怎么办?” 王圣绰脸色一沉,说,“不许胡说,赶紧出去吧。” 我不敢问了,赶紧出来。看起来如果彭城破了,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病榻上的公主,虚弱无力,我拿着燕窝粥喂她,她也不吃。看她的样子,我此时要是吓一吓她,告诉她前线军情紧急,恐怕她直接就能吓死。不过我到底是个好人,我伏在公主耳边,轻声说,“现在咱们大军已经打到了北国的平城了,眼看着皇上就要一同华夏,那时候公主还要晋封呢,公主吃点粥吧,别到时候病还没好,赶不上晋封典礼呀。”这几句话果然管用,公主虚弱的问,“真的?”我说,“真的。”公主果然喝了一口粥。 又是半月过去,健康城的风声越来越紧张,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谈论战事。好的消息是,北**队没有攻下彭城,坏的消息是,他们绕过彭城,直接兵向长江,须臾已经到了瓜步洲。人心惶惶,驸马已经偷偷命令家里人收拾东西了,似乎是随时准备要跑的意思。 我想见驸马问问,可惜见不到。这一天,太子的那个小童又来了。小童说,“我来给你传太子的话。”这个时候,太子倒还有什么话给我传呢? 小童说,“皇上命令太子负责石头城防务,太子吃住都在石头城,已经连着几个月了,衣不解带,昼夜不得安息,太子说,‘百忙中仍旧想你。’敌军已经到了石头城对面的瓜步洲,隔着一道长江,两军可以望见,现在军事紧急,这一战胜负难料,太子让你也早做准备。” “太子说,”小童接着传太子的话,“不知道此生是不是还能够和你再见,这里有一颗夜明珠,是六岁被立为太子时,皇后娘娘送给太子的,太子一直随身佩戴,请姑娘收好了。以后若是不能再见,权当留念。若是万一需要钱,卖了也是可以的。”我是个心软的人,听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了,小童说,“太子殿下要您一件东西做个纪念。” 我有什么呢,我看看自己周身没有什么是我的东西。我说,“你等等。”我跑进屋里,拿了剪刀见了自己一缕头发,塞进自己缝的荷包里,交给小童,说,“你把这个给他。” 小童拿了我的荷包走了,我心里五味杂陈。 外面的情况更糟糕,很多富户人家已经开始逃了,健康城人心惶惶。消息灵通的人说,从大江这面可以看见大江那边,遍布旌旗,军营铺天盖地。 我心慌慌的,去找天星哥哥。天星哥哥也很慌张,他说,“咱们是驸马府的家奴,跑了是要定罪的。”我说,“要是北国人打进来,谁还给咱们订罪。”陈天星说,“再等等,你听我消息。” 我心里不安,又去找严道玉,到了清水庵一打听,严道玉已经走了两三天了。好一个狡猾的老狐狸,果然有了危险比谁跑的都快。 我想找姐姐,南谯王府不是我能进得去的。我六神不安。 第15章 公主病逝 缨络嫁人 公主死了,本来她还可以多撑几天,要怪也只怪她平时对下人太苛刻,现在得了报应,也算是天道不爽。侍女抛来跟她说,敌军打到了城下了,马上就要进城了,大概还有别的吓唬她的话,反正她就是在局势最危急的那几天死的。 我到上厅禀报驸马的时候,驸马正在和几个门客讨论拟写奏折,向皇上陈奏应当禁止城中人口出城,防止他们带着钱财外逃。王圣绰这个人我也是看透了,我们府上的贵重财务已经运出去大半了,他竟然开始写奏折请皇帝不允许带财出逃了,真是虚伪至极。听说公主死了,他的第一句话是,“死的这么不是时候。” 驸马府乱哄哄一片张罗公主的丧事,永昌皇帝百忙之中亲自嘱咐了公主丧事要“节俭尽哀”。我的命运也随着公主的去世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按照本朝制度,公主去世之后,身边的女奴到了年纪的应当出嫁,未到年纪的可以继续服侍其他主人,但是嫁给谁服侍谁这些,却不是本人或者管家,甚至驸马能说了算的,这是由专门管理宗世事务的内务府分配,为的是不让一族独大。我此刻比敌军打进了城都焦急,不知道自己要被如何处理。我趁着办理公主丧事乱纷纷的,满府里找天星哥哥,没有找到。 这一次,我吓了横心要逃走。我不想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受罪了。我把贵重的东西包了一个小包裹,溜出驸马府,雇了车,去了长干里的宅子。 长干里和上次来没有太大的区别,并没有我想象的人们都卷着包裹逃跑的场景。我找到了我和天星哥哥的那座宅子。门关得紧紧得,难道天星哥哥也不在这里?我该怎么办。 我站在门口,进进不去,回不愿回,走无处可走,茫然四顾,天下之大,何处容身?一个妇人领着孩子路过,问,“你找人吗?他家里有人,我看见绣娘和他男人都在家。”我愣了,绣娘?她男人?我问,“这家男人是陈天星?”妇人说,“我认识他家女人叫绣娘,男人只知道姓陈,在驸马府当差的,不知道叫什么。” 我要弄清楚究竟,但是我不敢就敲门进去,我就在街对面高高的草垛角落里躲着,一直从下午躲到了晚上,从晚上躲到了第二天的早上,那一扇门终于开了。陈天星从里面出来,还是那个村姑,在门口给他殷勤整理衣服,给他提上一个布包,嘱咐着记得中午好好吃饭的话。 陈天星跟女人说了一些好好照顾家的话,又听见他说,“公主死了,那个□□已经老大了,肯定要嫁人的,以后不会再缠着我了,咱们可以安心过日子了。”然后就走了。 我的逃跑已经毫无意义了,我跌跌撞撞的又回了驸马府。正在清点奴婢的宗室府管事当场抓住了我,按照擅自离府的罪,打了我二十板子,还好家人打的不重。 一天一夜没有吃饭,露宿了一夜,受了刑,心里又受了打击。我病倒了。 没人在意我生病,我随着发放出嫁的奴婢一起离开了驸马府,在几间空房子里呆了几天,同来的人陆续被人带走。终于,来了一个老头,赶着一架马车,来接我了。这时候,我已经发烧好几天了,身上有伤,我猜我也活不了多久就要见公主去了,但是我还是嫌弃了一下接我的马车简陋,估计我被配给的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我倒不是嫌贫爱富。陈天星不富贵,还是靠着我的钱买的宅子,我图只图个一心一意。但是现在我什么也没有得到,他一直在骗我。现在去的这户人家做妾,不但穷,还要受正妻凌辱。我真盼着自己病死算了。 在马车上昏昏沉沉,下车的时候冷风一吹,我腿脚发软,就要跌倒。一个老妈子过来扶住我,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是病了吗?”又来了一个老妈子,两个人一起扶着我。 沈怀沅?竟然是他。 不可置信的事儿真多,我竟然被嫁给了沈怀沅做妾!他给了我一个单独的房间,比起公主府,这里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是简单桌椅和床具。不过这房间是属于我自己的,并没有第二个人同我一起。 沈怀沅请来郎中,郎中给我把脉开药。我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躺着,看着沈怀沅送走了郎中,然后在小火炉上吊起药罐子给我煎药。我虚弱的问,“你家连个丫鬟都没有?那两个老妈子呢?”沈怀沅说,“我没有家奴,她们是我雇来的,晚上就走了,而且也只是干粗活,做不了煎药的事情。”我说,“你就这么穷?”他看我一眼,然后继续扇着扇子煎药,说,“嫌我穷?” 那倒没有,能吃饱饭就行,人少清静,谁喜欢那么多丫鬟仆妇,你争我抢的,好像谁都在抢着干活,其实谁也没有干活。嘴上,我说,“这么穷谁不嫌弃啊。” 药的味道慢慢飘出来,沈怀沅说话也像那药的味道一样,慢慢的飘,“不用当心,你不过是名义给我做妾,暂时寒酸些日子,后面自然还有享不了的荣华富贵。”我听着奇怪,问,“什么叫名义做妾?后面还有什么?” 沈怀沅将药盛在小碗里,用小汤匙搅着,慢慢吹着,缓缓说,“你是太子的心上人,只是国事当头,太子不能亲自顾及。始兴王才把你求给我当妾。” 我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既然是太子要我,为什么给你?” 沈怀沅端药过来,自己坐在床前椅子上,说道,“太子在前线督战,怎么好临阵讨妾?让皇上和百官知道怎么想?我是始兴王的部下,又是孤身一人,没有妻妾,始兴王替我讨妾无可厚非。而且…”他不说下去,只说,“喝药吧。”我看他假正经的样子觉得好笑,接着他的话说,“而且始兴王觉得你老实可靠,不会做坏事?” 他竟然脸一红,又说一遍,“喝药吧。” 他脸红的样子让我很想逗他。但是我没有,毕竟我现在身体不好,自己正是倒霉的时候,也没心思逗他。 药很苦,我前几天,天天喂公主药,公主还是死了。我将药碗仍在一边,不喝,要死就死,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留恋的。 沈怀沅问,“怎么不喝了?” “苦。”我说。“药哪有不苦的。”他说,“快喝了。” 我咬紧嘴唇,不喝。 沈怀沅端起药碗来,“你若不喝,病好不了。” 我说,“好不了就好不了,关你什么事?” 他急了,“喝了吧,小祖宗。” 我好奇地看着他,他被我看的脸更红了,解释说,“你要是在我府上有个好歹,太子和始兴王怪罪,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哼哼,我就知道。看他皮肤白皙,齿白唇红,文质彬彬,轻轻透透的一个人儿,不忍心看他窘,于是没说什么刻薄他的话。药么…我蒙住头,我不喝。 第二天他还是煎药,我还是不喝,我用不喝药反抗命运的不公,反抗陈天星对我欺骗——虽然陈天星一点也不知道。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喝了白粥,还吃了饼。他家的饭很香。他家的床也舒服,绵软又踏实,比太子府可以陷进去的锦被还舒服。我躲在被子里,虽然抱着想死的心,但是还是感觉自己一点点好起来了。 沈怀沅见我不吃药,一直柔声地劝我,将什么良药口苦的句子说来说去。我懒得听那些,我问他,“那天太子刺了你一剑,你的伤好了?”他有点窘,说,“其实我的伤不重,我是晕血。”晕血?他说,“是的,我从小的毛病,看见血就会晕倒。”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毛病,不禁笑起来,他又红了脸。 我说,“那要是北国人打进来,遍地都是血,你就惨了。你还是先准备好逃走吧。”沈怀沅笑道,“我看咱们安全的很,北人打不进来。我猜,更大的可能他们连打都不会打。” 为什么他这么胸有成竹?我好奇,我说,“我看驸马的意思似乎很快就打进来了呢,他连府上的东西都大半运到城外了,似乎很快就要战败了呢。” 沈怀沅微微一笑,说道,“敌军虽然到了长江,但是他的后方仍有我国的主力人马,武陵王在彭城,臧置在豫州,都离建康不远。健康城有长江为险,石头城为盾,一时半会是攻不下来的,如果武陵王和臧置军回兵夹击,北人只有败退。因此,我猜北人不会攻城。” 我瞪着眼睛看着沈怀沅。我是个婢女,也不懂得他说的是什么,但是他镇定自若的样子,让我想到了说书人口中后汉那个羽扇纶巾百万大军前若闲庭信步的书生诸葛亮。这是自敌军围城以来,我听到的最从容的话了。 “那你不会逃走?”我问。 他笑道,“我当然不走。” 我问,“那个臧置很有意思,他明明没有官职,为什么可以带兵?” 沈怀沅坐到我对面的椅子,娓娓说道,“臧置原为宁硕将军,战功卓著,因为在平叛汝南的时候,杀了很多俘虏,皇帝一怒免了他的职。此次北伐,永昌皇帝知道他勇武绝伦,用兵精妙,又征用了他,以白衣领大军和偏副将军,也算是一个传奇。” 沈怀沅愿意说,我更愿意听,我又追问,“我先前听说是北蛮打过来了,为什么到了后面又说我们要北伐?”沈怀沅笑着说,“这个问的好,先前确实是北蛮先动兵打来,结果被我们打败了,皇帝陛下才打算趁着他们的败势北伐,一举收复中原。” 原来如此。 他看着我笑,“你倒对这些感兴趣?”我说,“我是不明白才问。你看,你们主子都懂,我们傻,所以做奴婢。”我是很认真的说的,他却似乎很好笑的样子,他说,“不是你傻,是你们没有读过书,也没人告诉你。” 和沈怀沅说话真舒服,我们不知不觉聊了许久,他给我讲了好些有趣的事情,把我要死的心舒缓了很多。原来世界上有许多别的事情,不单单是争权,争宠,挣财。沈怀沅说,“天晚了,你要休息了。”我还没说够,跟他说,“别走嘛。”他起身到一半呆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该走了,我也要休息了,明日还有公事。” 我说,“那我服侍你休息。”我就下床,沈怀沅连忙说,“不必。” 我说,“我是宗室府配给你的侍妾,应该的。” 沈怀沅慌慌退却,“你是太子的人,我只是暂时收留。”我不好再说什么,我也只是想多和他说说话而已,并没有别的想法。 我坐在床头,他站在门口。屋内药香飘荡,月色逐渐爬上来。沈宅大院空空旷旷的,我的心也空空旷旷的。 第16章 沈宅日常 我的身体渐渐好了,去宅子里溜达,逐渐熟悉了这座宅子。这座宅地很大,但是房舍远比不上驸马府,只是这一个院落,长廊连着有排屋子,最中间的大厅极宽敞,平时是没有人的,沈怀沅住在东侧厢房,我住在西侧。从西侧门出去,是大片的是空地,租给附近的农民耕种了。家里白天有两个老妈子给他收拾家务,一个管家老沈是从老家带来的,替他管事,因而是极为清净的。 这里的排场还不如驸马府里管家陈卿国的宅子。怪不得人家说皇帝门前三品官,跟着大官的奴才也是煊赫的,做个无权的小官是这么清贫的。 我又想起了陈天星,他不跟我逃走不就是这个原因吗,跑了虽然自由自在,但是却要过清苦生活,他宁愿在驸马府当差,说到头是我比不上那荣华富贵。我却不喜欢那样的生活,能吃饱饭,又能不受管束就是最好的生活了。又想起来他跟那女人说我是□□,我眼泪就忍不住,我清清白白的身子是先被他占了,也是他不肯带我离开,才让我不得不侍奉什么太子驸马,到头来我反而成了□□。 大院子门开了,沈怀沅当差回来了,他走的早,回来的也早。沈怀沅还是那清清淡淡的样子,见我坐着,说,“别坐在那穿堂风口,刚好些,担心吹着。”走过来,看见了,问,“怎么哭了?哪里不顺心?” 我擦擦眼泪,说,“想念公主了。”就起来转身进了屋里。沈怀沅仍旧站在院子里,并不跟进来,跟着门说,“要是在我家,哪里不顺心,你只管跟我说。要是为了别的,也只能随遇而安。命运周折,连皇上都不能把握,更何况我们凡夫俗子。” 他的话说到了我的心上,一个人对你无情,你又能如何?我连外物都控制不了,更何况人心。沈怀沅似乎听见了我心里说的话,他在门外说,“既然我们左右不了那些不能控制的,不如做一些自己能做的,总好过胡思乱想。” 好一会儿没有了声音,我从门口探出头来看,沈怀沅已经走了。我从屋里出来,看见沈怀沅已经换下了官服,穿了一身农夫装束,我忘了刚才的伤心,问他,“你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 沈怀沅看见我出来了,笑道,“我在西院里留了一块地自己种菜。” 我从没见过种菜,跟着他说,“我也要去看看。” 西面大院子里,几个农民正在锄地,都叫他沈参军,向他问好。他自己朝农民打招呼,然后亲自去耪地。我跟着他走,看见田边有小花,就顺手摘起来,等他耪完了一拢,我已经捧了一满把的鲜花,我笑着问他,“你就穷成这样,要自己种地?”沈怀沅已经由文弱书生的样子变成了憨厚农民,他笑着说,“种地是件好事,纵使将来不为官了,也能够衣食自理。”我是做惯了下人伺候主子的,看他满头的汗,便拿出手帕来,小心给他擦拭,问他,“做官不开心吗?” 他做官不开心,我从上次见他就看出来了。他笑一笑,不肯说话。 他在田间耕地,我在田边采了许多荇菜,到了晚间,我用荇菜加上面糊,做了一大碗荇菜汤。沈怀沅洗了手,更了衣,又恢复了文质彬彬的样子,他看见荇菜汤,笑眯眯的说,“你还会做这个。”我笑道,“你小瞧人呢。我还会做鱼鮓,鱼酺,胡羹,面筋…”我说着,沈怀沅打断我,“你这是把你王府里吃的好菜念给我听罢,我不信你都会做。”我可是认真的,我说,“当然会做,你不信,我明天就做给你。你记得早点回来。” 他低头喝汤。我自己也尝了一口,汤味醇厚,很不错,我着急看他的评价,盯着他一口一口的喝,好容易等他喝完,抬头,目光交汇在一起,我笑嘻嘻的问,“好喝吗?”他点头。我高兴了,脱口说,“要是北国人永远围着城不打,我永远住你府里也挺好。我给你做饭,保证比那两个老妈子做的好。还不用你付工钱呢。” 他不说话,低头吃饭。我问,“对了,外面战事怎么样?”他说,“北人一直围城,但是没打,他们给皇帝写信,想要和亲。” 和亲?我问,“什么叫和亲?” 如沈怀沅所料,北国皇帝兵至长江,却没有攻打健康城,反而写来了书信求和,为北国皇孙求我国一位公主为妻,还打算把北国一位公主嫁给武陵王为妻。现在朝中正在讨论要不要答应这个和亲之议。 我随口问,“为什么要把公主嫁给武陵王?”问完了有点后悔。沈怀沅却回答的很认真,他说,“北国皇帝南下走的是东线,东线军主将正是武陵王,我想北国皇帝应该是与武陵王打了遭遇战后,颇为认可武陵王统帅军队的能力。” 沈怀沅接着认真的跟我解释,“依我看来,北军求和,只是拖延时间,等其他战场的军报,如果在其他战场北军获胜,和亲就是假,如果北**事不利,和亲就是真。现在,我军中线,臧置抵抗住了北国主力的进攻,守住了豫州,西线,南平王守住了榆台,正兵进虎牢,东线,武陵王已经在彭城做好分兵回援的准备,只要北军攻城,就会立刻攻击他们的后方,北人有后顾之忧,所以,我猜主上的意思,未必同意和亲呢。” 我急忙问,“那如果主上不同意和亲,北人要怎么办呢?” 沈怀沅说,“他们大概率是虚张声势一番,然后就回去了。” 我听的连连点头,崇拜极了,我说,“你说的真好。你这么聪明,为什么才做一个藩王的参军,我替你不服。”沈怀沅笑起来,笑到后面,叹了一口气。我说,“我听你的管家说,你们是吴兴沈氏。我知道也是大家族,朝中很多大官出自吴兴沈氏呢。”沈怀沅笑道,“只有你看重我罢了。” 我点头说道,“我明白的,都是王圣绰那样的会溜须拍马的人才能当大官,像你这样虽有才华却洁身自好的人就会受人排挤。我们做奴婢也是这样的。”我想到自己,也走了溜须拍马的路,甚至不惜陷害别人的路数,才得了公主的赏识,在沈怀沅面前,不由觉得惭愧。 沈怀沅笑盈盈看着我,感怀说,“你也算是我的知己了。”我挠挠头,我怎么算他知己呢,我可比不上他。我说,“那你为何不辞官呢,你又不是我们奴婢,有卖身契的。”说着将手帕递给他,示意他擦嘴边的汤花。 他接了手帕,擦完汤花不经意似的放进了怀中,缓缓说道,“其实当今皇上还是英明的。这种兵临城下的时候,纵观前朝,有多少皇帝已经抛城而走了,但是当今圣上却是迎敌而上,八方布局。石头城,丹阳,分兵镇守,固若金汤。在外的将士得到了皇帝坚守的军报,才能够士气不泻,继续战斗。都更难能可贵,有人上谏皇帝封城,不允许百姓外跑。皇上却反其道,下令健康城百姓可自由出入。此诏一下,民心反而稳定。百姓都觉得,皇帝不逃走,百姓可以走,那一定是不需要逃走的。” 沈怀沅接着说,“若换了一个昏君,他逃走了,前方的军士自然就没有信心再打了,健康城也乱了,敌军必然一击而溃,华夏就是蛮夷的了。所以,我仍愿意在朝,尽一些微薄之力。只是,”沈怀沅叹息道,“自古以胜败论英雄,北伐不胜,劳民伤财,后人评判,恐怕只能说南朝草草了。” 我不是很懂,但是明白了大概的意思。我想起了陈天星说我是□□,我说道,“所以,不但我们普通人受人诽谤,就算是皇帝,评判也未必公允,难免受史官诽谤。” 沈怀沅哈哈大笑,“正是如此。” 局势果然和沈怀沅预料的一样,皇上没有答应北人和亲的要求,北军在长江对面拆毁了民房,砍伐树木,扬言这就造船过江。城内外又开始惶恐了起来,永昌皇帝颁召,所有王公以下的子弟都要充军疫,长江上下,都是船只舰队,由太子统领。连我们门前的淮水上,都可以看见军营舰队。 沈怀沅早早出去始兴王府上班。我现在也起的很早,跟他一起吃了早饭,我去集市上买菜。管家老沈听说我要做好菜,特地去打一壶酒来。外面的人都在议论战况,集市上冷清清,买东西和买东西的人都不算多。我好不容易找了一家买鲤鱼的,那卖鱼的说,“亏本卖,早卖完早回老家去逃难。” 一旁买肉馍的小哥说,“老哥别走,咱们参军去,皇帝下诏了,能斩北国皇帝首级的,封八千户开国县公,赏金银百斤。我给家里买了肉馍存着吃,我就要去参军,一举成名也未可知。” 我一边挑鱼一边说,“放心吧,北国人不会打来的。”他们都看我,说,“这个小姐姐这么淡定。”我说,“我家相公说北人打不过来。”我淡定的卖了鱼,买了莼菜,提篮回家。 管它外面战事风云变幻,我只管在这方寸小院里做菜调羹。我已经不再想着逃走,我没有了眷恋的人,无处可去,无处可逃,孤女一人,不怕敌军,也不怕死,还有就是,我相信沈怀沅,我喜欢这座院子。沈怀沅的从容淡定,小院的安宁清静,都让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先做鱼鮓。鲊,以盐与米一起腌鱼,熟而食之。烹制鱼鲊,以大鲤鱼为最佳,切成带皮小块。将鱼块洗净漉干之后,撒上白盐,再与蒸熟的粳米、各种香料、料酒一起,放入瓮中腌制。我细细的切鱼,慢慢的放置,一层鱼,一层粳米。我又在鱼中加了米饭,米香发酵,渗入鱼肉,更具风味。最后,我将鱼鮓放进瓷罐里,用芦苇的叶子一层层的封好。老沈说,“我们在老家的时候,公子很喜欢,只是太过麻烦,离了家,很少再吃了。”我笑着说,“这个一时半会儿还吃不了,要等上一个月才好吃。我今天做莼菜鱼羹。” 当初我学着做菜,本是为了天星哥哥。我以公主要吃为名,跑去请教驸马府里的厨子,偷师学艺,也做了一手好菜,只准备以后和天星哥哥双宿双飞,能给他做好吃的。到现在,竟然是这么样子了。想着我又不免的心酸,流下泪来。沈怀沅回来了。 他进屋脱下了官衣,换了家常衣服,素衣长衫,文气十足。我喜欢他穿素色衣服的样子,儒雅的很。我问,“今天回来这么早,怎么不去种地?”他说,“还有些公事要处理,一会儿要去写些条陈。”我还在弄鱼,满手的鱼腥,他俯下身来看我弄鱼,我忽发奇想,伸手朝他脸上摸了一把,他脸上就多了一道腥腥的水痕,我笑起来。他并不生气,说,“有这么好笑?那让你再抹一把。”忽然看见了我脸上似有泪痕,问,“怎么又哭了?” 我否认,“没有,溅在脸上的鱼水,不信你闻,还是腥的。”我只是随口说的。他却真的将鼻子凑过来,轻轻的闻。离得太近,我稍觉往后躲了一下,他似乎才反应过来,忙说,“我进去写条陈了。” 晚饭时,清风凉凉,我和沈怀沅小桌对坐,沈怀沅打开酒壶,淡黄色的米酒闪动着琥珀的光泽,他说,“老沈打了好酒,你也喝一杯。”我以前侍奉公主,公主吃斋念佛,从不饮酒,我们下人更不能沾一滴。我笑着摇摇头。他斟了一杯,送到我手里,“尝一尝,这是我们吴兴的酒。”我这才抿了一口,涩涩的,我又笑着摇摇头,把杯子推给他。 他接过杯子,用衣袖遮住嘴,一饮喝了,我见他喝了,又给他斟满,他便又喝了,我边斟酒边问他,“你没有娶妻吗?”沈怀沅喝了几杯酒,脸上有微红的暖色,他徐徐说,“我十五娶妻,后来妻子早亡,再未续娶了。”我问,“家里也不给你续弦?”他说,“我父母已经亡故,倒是也有人给我提亲,只是我都觉得不投缘,就婉拒了。”我笑道,“怎样的才算投缘。” 他脸色杯酒气熏得红透,似乎有些醉了,说,“像你这般。” 我也红了脸。我说,“我算什么呢,连普通家人也看不上我,更不要说你这样的当官人。”他的眼睛里透着迷离,“你又漂亮又善解人意,温柔贤惠,连太子都喜欢你。”说起太子,我说,“以我看,太子不如你,你知书达理,太子没有你的修养。”我说的是实话,太子对我是很好的,我只是说他的性格,阴晴不定,时而要杀人,时而又温柔,摸不着头脑。我与太子相处,只是侍奉,远不如和沈怀沅轻松快乐。 夜风吹开了窗棂,我去关窗,回身来他已经在我身后,从后面揽住了腰。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微微的酒意,弄弄的夜色,他的唇如梨花的雨,我闭上了眼睛,我们的唇齿交织在一起。他是温柔的,我的唇与舌能够与他交相呼应,我们可以交织缠绵。在他这里,我可以有自己的主动权。我们拥抱着,嘴唇不曾离开,我们一路吻着,进了他的寝房。墨香满满,桌上还有笔墨未干,书简还摊开着。我们吻着,倒在了床头,我第一次闻到了男人身上的香味,是上好的扶风墨香,是古代的青竹旧简,沁人心脾。青衫落地,素衣染尘。 第17章 太子归来 我睡得正香,被他悉悉索索的弄醒,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站在床边,已经穿好了官服,我枕着手臂看他,睡眼惺忪,“天还没亮呢,你起这么早啊。”他虽然晚上耗了精力,今天看起来却比往常还要精神,眼神里闪着光,他附身吻我的额头,说,“我早去早回。”被我抓住不放,撒娇要亲亲。于是有缠绵在一起。我喜欢这样的早晨。 沈怀沅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果然被他说中了,北人的军队在长江对岸虚张声势,一直没有出兵攻城。北国不出兵,我国自然也不会主动进攻。最后,北国皇帝在瓜步洲大宴文武,吃喝了一番,大杀劫掠,然后向北撤军了。健康城之围解了。 满城的百姓都松了一口气,街上的行人又多了起来,外逃的也陆陆续续回来,连好几日不来沈怀沅家上班的两个老妈子都又回来了。我问她们跑到哪儿去了,她们说躲在家里地窖。 我让沈怀沅带我出去酒楼吃饭,庆祝建康解围。沈怀沅的目光里却明显多了忧虑。我说,“你怎么反倒不高兴?”他抚摸我的头发,良久,低垂下眼睑,轻声说,“太子该回来了。”我不以为意,我说,“他回来又怎么样,当时我在公主府,也没见他把我带走,现在我官配嫁给你了,他还能抢?”沈怀沅低头嗅着我的头发,声音里充满了哀伤,“我怎么能和东阳公主比?” 他开始教我写字,他说,“如果分别,见字如面。” 我喜欢墨香,喜欢研磨铺纸,看他执笔悬腕,他说,“我教你。”我好奇的接了笔,却是不懂得如何握笔。他教我,他握着我的手,我在他的手里,我带着我,我跟着他的力量,我们一起,一点点转成起合,一笔笔描出了笔画。我高兴的转回头看他,“我会写字了!”他笑了,“这就会了?你知道这念什么?”我皱着眉毛,看着那个字,觉的它好看,却不认识,我说,“不知道。”他笑道,“念沈。”我笑着说,“怪不得那么好看的字,原来是你的姓氏。”他凝视着我,爱意缓缓流露,笔墨搁浅在宣纸,嘴唇轻轻触碰,我还想说什么,都被吞进了肚子,两人就交织在了一起。 从此,他日日教我认字,我学的快,他教的认真,我很快都能阅读一些简单的文折了。他夸我聪明,我说他是一个好老师。我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用蘸了清水的毛笔在他的胸口写字,只不需要写上两个字,他就会从老师变成粗鲁的野兽,越过任何流程,直接疯狂入港。事后,他恨恨的对我说,“笔墨是文人至宝,你却用它做这样事情。”我好不无辜,我说,“分明是你做的,我只是练练字儿而已。” 我们也常常什么都不做,就只聊天。他给我讲他小时候在吴兴的老宅子里的故事,给我讲他家乡院子的老树,讲他小时候爬树打枣,讲他的原配妻子,讲他如何外出求官。 我给他讲了我的姐姐,但是只说了太子帮我们见过的那一面。我说,“只见过一面,再见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记在了心里。隔了几天,他告诉我,他打听到了,南谯王妃十五日要去鸡鸣寺上香。他说,“到了那一天,我们也去鸡鸣寺上香。说不定你还能见到姐姐。” 我每天都是开心的,陈天星已经不重要了,太子也不重要,我只是偶尔会想一想武陵王,不知道他在战斗中有没有受伤。但是沈怀沅一天比一天忧伤,一天比一天痴缠,仿佛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 终于,我的字儿还没有学完,我酿制的鱼鮓还没有发酵好,我们还没有等到十五日去鸡鸣山,太子回来了。 那一天,太子推开沈宅门的时候,我正在打扫庭院。我以为是沈怀沅回来了,一眼看去都没有认出太子来。他瘦了一圈,神情疲惫,穿的普通人的衣裳,不是官家华服。他是便装来见我的。他也呆在门口,半晌才走过来,扔了我手中的扫把,把我紧紧搂紧怀中,说,“要你穿这种衣服,干这种粗活。委屈你了。” 我穿的是粗布的衣服,头上没有一件的簪环。他捧起我的脸,熟悉的味道和感觉侵袭而来,他轻啄我的嘴唇,我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他又滑了进来。不一样的味道,没有了书墨香,仿佛青柠檬。 老沈慌慌张张出来,看到这情景,匍匐跪在地上。太子抱起了我,进了东侧房间,正是沈怀沅地寝房。正是这几天,我和沈怀沅的寝房。 我感到了他的疲惫,我说,“城外敌军退了?你这些日子辛苦了。”他迫不及待地褪我衣衫,炙热的气息带着嗯嗯的呢喃,他揉捏着将头埋进来,深深呼吸辗转。扬头窗幔依旧,屋内书香如故,只是忽然换了一个人,急切的操作着。我喘息着说,“你莫急呀。”“怎么能不急,这几个月我天天想你…”丝滑冰凉,“我梦里你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好可爱。” 手指有关节,有些疼。他要喝水,我出来给他倒的时候,看见沈怀沅正站在廊檐下。他回来了。我俩都没有说话,我低着头,擦着他的身过去,感到他呼吸的急促,身子的抖动。 太子懒洋洋出来,靠在门框上,敞着衣服,露着前胸,太阳还在天上挂着,太子看着我又从沈怀沅身边过来,把茶水端给他。他接过去,嘴角翘起,似笑非笑,“你们俩是不是睡了?”院子里静静的,连鸟儿也不鸣叫了。听得见沈怀沅的呼吸声。 我出奇的平静,从容的说,“沈参军对我额外照顾,从不敢怠慢半分,不要说有逾越的地方,就是一丝轻薄都没有的。”太子冷笑道,“额外照顾就让你扫地?”我说,“正是因为额外照顾,我才不安,主动扫地,做点伙计。如果有像你想的那样的事情,我还有什么不安的呢。” 太子看一看沉默不语的沈怀沅,又看一看我,说,“真的吗?” 我走过太子身边,抢了他的茶杯,假装生气,“我是管家指派的沈参军侍妾,就算有什么也没有罪的,犯不着骗你。你不喝了就给我,走了别来。” 太子一把拉住我的手,笑道,“好啦,我就是问问,我知道他不敢。”低声在我耳边说,“我每天站在垛口指挥守城,一个多月,累成这样,回来还着急伺候你舒服,你就这么不心疼我?再给我倒一杯茶来。”他虽是小着声音,别人也是能听到的,我脸红到了耳朵。不忍心看那一边的那个人。 太子那一晚就将我从沈宅带走了,街市漆黑,车马劳顿,我只知道马车顺着淮水一直往东北方走,乌鹊安歇,月挂高枝,我的心空虚失落,又忐忑不安。奴婢的命运总是身不由己,快乐总是转瞬即逝,人生仿佛就是永恒的折磨。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吧。慢慢开始看见灯火,听见人声,我们进了一处小巷,在一扇不起眼的门前停下来,一个老嬷嬷已经等在了门口,笑盈盈的迎接着我们。这里就是我新的安身之所,淮水香阁,健康城里的一个高档妓院。 我当然不是来做妓女的。我住在这里的阁楼,太子专门吩咐老鸨照看好我,我的事情就是在这里等着太子来。 太子一走,又是好几天没有来。 北军撤走,建康解围。国事却越发混乱了。北国的大军蹂躏江北城池,归途更是烧杀抢掠,六州之地百里无人烟。只有几位将领坚守了城池,保了百姓平安,其于的地方都是千里骸骨,袅无人烟了。 北军撤离国境,我**队也班师回朝。战事失利,劳民伤财,国力大损,总需要有人担责。皇权至上,自然是无人敢指责的,大臣和将领们就互相指责,互相推诿。有人说是这个指挥失误,有人说是那个畏敌不前,有人说是下属抗拒军令,有人说是后勤供给不足,总之朝堂上一片聒噪,各怀异心。 太子言辞最为激烈,他本来就是反对北伐的,从石头城回都,他就令人拟写奏折,将几个当时支持北伐的大臣全部弹劾一遍,还直陈当斩徐湛,王圣绰等人。其实每个人都明白,想北伐的是永昌皇帝,这些人不过是迎合皇帝的意思罢了。太子的弹劾并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很让皇帝不悦。国事繁忙又心情不佳,太子就将我扔在了淮水香阁。 第18章 误入妓馆 自古文人雅士都喜欢自诩风流,六朝金粉地更是少不了烟花柳巷和歌姬舞妓。淮水边上,清溪桥旁,有着许多的船坞酒坊,沿岸青楼连排就是这样的地方。前一段北军围城,沿岸青楼都歇了业,显得萧条冷落,现在围军退了,又纷纷开张,那些崩了几个月神经的世族大夫们,不免需要到此来释放一下情绪,淮水沿岸再度灯火酒绿,通宵笙歌起来。淮水香阁是这些妓馆中最大的一家,有许多间房子许多的姑娘,我不与姑娘们住在一起,单独在跨院的一间。 我就说了,我搞不懂男人。好好的沈宅,太子不许我住,可以理解为出于妒忌,要把我和沈怀沅分开,但是分开了,他也不来了,把我一个人放在妓院这种地方。沈宅虽然无聊,但是沈怀沅每天回家,他回来了就不无聊了。在这里,却是整日无聊。终于有一天,我惹不住好奇,把自己打扮得和普通丫鬟相仿,溜出来去妓馆那一边去玩。 我学着别的丫鬟,端着一个茶盘,里头放着小碟干果和果脯,仿佛是送东西的样子,到处走来走去。 这里都是仿古的建筑,仿佛汉时宫阙,又配着青砖红漆,青色幔帐,情调高雅。里面的姑娘各式各样,不但姿态眉宇迥然不同,衣饰服装也各有千秋。那一个是清瘦身姿,腰若细柳,仿的是飞燕装,又会绝佳的舞蹈,正在厅中央地板上的团花牡丹图案上盈盈起舞,花瓣飞带,天仙美人,让人目不暇接。 那一个是丰腴多情,颈项上带着璎珞项链,硕大的红色宝石正滑入胸前肥乳中间,红唇烈焰,脂膏丰满,露着手臂腰肢,让人欲想翩翩。 那一个穿的是北国衣服,抱着胡琴,化的也是北国妆容,俨然一个外国美女,满满异域情怀。别说是男人,就算我这个女人,也看的目瞪口呆,浮想联翩。 走了一圈,不由得自惭形秽。大概是只有沈怀沅那个书呆子,死了老婆都不知道要再娶的男人,才会看上我,至于太子,我却不信他能在我身上专情多久。难免是要始乱终弃的。 路过一个客间,我透过窗子惊异的发现了熟人。他回来了。 这是一个比较大的套间,里面软榻上两个男人左右对坐,都是敞胸露怀,衣服散乱。右边一个,倚着香塌,怀里抱着一个美人正在给他喂葡萄,正是武陵王,左边一个人我不认识,脚下伏着一个美人给他修脚。我在门口略一停留,里面那个不认识的男人忽然朝我呼唤道,“正想吃果盘,端进来看看。”他真把我当送东西的了。我只好低着头,不敢看人,一步步蹭到那男子身边。那男子挑了一盘腌梨,一盘葵花子,跟我说,“让那位王爷也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我感觉到了武陵王盯着我的目光,硬着头皮一点点挪过去,到他面前,不敢看他目光,听见武陵王用生硬的语气问道,“我听说宗室府把你配给了始兴王的一个参军,那个参军把你卖到这儿了?” 那个不认识的男人笑谑问道,“王爷的相好?” 武陵王放松了语气,“东阳公主的侍女,赴宴的时候见过,我只是好奇她怎么会流落这里。”那男人说,“藩王参军没有几个俸禄,白得了一个姬妾卖了换钱也是有可能的。”说着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笑道,“颇有几分姿色,来来,坐我这里。陪我个把时辰。” 我犹豫不动。武陵王冷冷说,“还不过去,这是尚书仆射徐湛大人,伺候的好,给你赎身。”徐湛是个文官,风度柔和,体态肥硕,面目和蔼可亲。我自认倒霉,想悄悄地混过去就算了,不想惹出事来,于是慢吞吞的坐在了徐湛的身边,靠着他肥软地肚子,不敢乱动。 那一边的美人看见我坐下,朝我翻白眼撇嘴,然后讨好地扑进徐湛怀里,说道,“大人,还要吃什么,我再给你剥。”徐湛让她剥瓜子,跟武陵王说,“你这次也是倒霉,跟着江夏王守城,北军撤退的时候,他不敢出兵阻击北军,皇上现在倒是怪罪你,降了你的官职。” 武陵王笑道,“既然要一个人担责,我替叔父当了也是一样。”徐湛笑道,“你啊,文武才能哪一样都是皇子中的佼佼者,只可惜…”武陵王从那个美人手中接了葡萄,笑道,“可惜什么?”徐湛笑道,“可惜皇帝偏心的是别人,都城里是非太多,我建议王爷还是出藩的好。” 武陵王表面微笑,内里却并没有善意,说道,“所以,徐大人请我来吃酒,是想劝我主动申请出藩?”徐湛尴尬笑笑,“也不是,是听说武陵王在前线受了伤,特地问候一下。”他受了伤么?我眼睛不禁的往他身上看,一时看不出伤的位置。徐湛为了掩饰尴尬,拉起我的手,反复摸索着我的手心手背,笑问道,“几岁啦?叫什么?” 我被他摸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用力抽手,幸而他手力不大,我抽回手来,说,“十七,璎珞。”徐湛沉下脸,“你躲什么?”把我拉进他怀里,我被他的肥肉裹住了,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摸得我起冷战。 武陵王冷眼看着,一句话不说。我心里恨恨的,怨武陵王坐视不管,怨着死肥男好色,怨自己没事儿瞎溜达什么。我使劲儿将他推到一边,说,“我不是陪酒的。”站起来转身往外跑,余光里看见了武陵王脸上的笑意。徐湛骂道,“小娼妇。” 没想到门口走来了一个人,我迎面撞到这人的身上。那人又把我猛力拉扯进了客间。是太子!太子满脸怒容。武陵王率先站起来问安。太子全然不理,将我甩到了徐湛面前,怒目瞪着徐湛。徐湛体态臃肿,此刻才从香塌上起来,故作笑容,说道,“太子殿下在此,失礼失礼。” 太子指着我说道,“你看清楚了,这个女人是我的。你敢调戏我的女人?”徐湛表情无辜,略带嘲弄,“太子此话怎讲,这里是风月地,都是娼妓,哪有什么谁的女人?”太子被他激得更怒,来得匆忙,没有带着佩剑,干脆直接上前,将徐湛推倒在香塌上,骂道,“奸臣,你怂恿圣上北伐,搞得现在四面楚歌,民不聊生,你还在这里纵情声色,你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我就在这里打死你。”说着先照着徐湛的脸打了几拳,还不解气,抡拳继续往身上打。 这时候后面匆匆跟着来的老鸨才到,还有许多随从,老鸨气喘吁吁的叫着“太子息怒,快快住手。”太子根本听不进去,反而越大越狠。老鸨怕出事,她却是不敢拉也拉不开,于是转来哀求武陵王。武陵王这才慢悠悠的过来,劝了几句,老鸨说,“哎呦我的爷耶,你别动嘴了,你动手吧,给拉开吧。”此时太子已经把徐湛打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血流了满塌,武陵王这才上去,将太子拉开来。太子怒气未消,盛怒下把桌上锦布掀开,满桌果盘飞起,又砸了屋里所有的陈设。 早有人通知了跟着徐湛来的侍从,徐湛的侍从将徐湛搀扶走,老鸨战战兢兢的跟着往外送徐湛。徐湛是国家重臣,皇上面前的红人,在她这里挨了打,她怕自己也会被牵扯进去。 太子拉着我也要走,被武陵王叫住,“殿下,”太子回头,神情冷漠,他和武陵王虽是兄弟,没有什么交情。武陵王神情也是淡漠,并没有阿谀的表情,他说,“徐湛约我出来,是想劝我主动离开都城,出藩到外地。”太子只“嗯”了一声。武陵王这一句是要洗清自己和徐湛的关系。 武陵王接着说,“他劝我出藩,是为了减少陛下眼前能看见的皇子,等陛下需要再度考虑储位的时候,少想起来一个人…”太子的眼眉又立了起来,“你什么意思?”武陵王的表情益发凛冽,“大哥,你平时和他们在朝堂上针锋相对,还上奏要斩了他们,难道他们会等着你登基吗,恐怕已经给父皇提过废储了。” 我的手被太子拉着,能感到那强烈的收紧,他死死握着我,不是握着我,是握着一腔的愤恨。旁观者清,纵使徐湛不是好人,武陵王对太子说这些,恐怕也没有好心。 武陵王临走的时候,还是看了我一眼的,那一眼似乎是说,“小瞧你了,竟然迷上太子,钓了条大鱼。”我此时没有心思怨恨对我无情无义还用眼神刻薄我的武陵王,我现在满心只是害怕。太子好不容易来了香阁,却发现我不在房间,这才出来找我,才看见了徐湛,现在这么生气,保不准要迁怒于我。 我战战兢兢的随着他身后,回到了跨院的小宅子。我小心翼翼地给他倒了茶,摆了果盘,然后不敢说话,站在一边,老老实实地等着,等着他或者骂我,或者打我。等了好一会儿,感觉他地呼吸逐渐平稳了,他跟我说,“刚才吓着你了吧?”我一时没有回过味来,瞪着眼睛,不知道是该说吓着了还是没吓着。他把我拉过来,让我坐在他地膝上,抱着我,说道,“什么香,早闻一闻,不会刚才那么生气了。” 我搂着他,只是不敢说话,怕说错了一句。他轻声地说,“以后别瞎跑,那是妓馆,不是你去的地方。”我才赶紧说,“再也不敢了。” 他说,“那个严道玉,她怎么样了?” 我听的一惊,上次我去清水庵,严道玉已经拐了玉石跑了。现在皇太子又想起了这件事,要是严道玉没有回来,我是不是也得担责?我假装镇静,说,“我前一段在沈宅,出不去,因而没找过她,既然太子问,我明天就去问问她那边的情况。”太子点头,在我耳边轻声说,“得赶紧动手了。”我不敢说什么,心中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惊慌。 他说他疲惫了,可实际上到了晚上,他折腾的劲头一点没减,完了还抱着我,讲什么守城的事儿,我强挺着不敢睡觉,听的云里雾里,直到凌晨早朝,他也困得不行了,才想起来还要赶早朝,匆匆忙忙的往东宫里跑回去换朝服。 他走了,我才眯了一会儿,等日上三竿,爬起来,还是神思困倦。老鸨子亲自给我端来了茶汤早点,红枣粥,紫米糕,都十分可口。比较起来,公主府的早餐虽然好,但是伴着公主,让人拘泥;沈怀沅家里虽然舒服,但是没有这里的饭菜好吃,而这里的早餐,既好吃又放松,我因此吃的而外香甜。 老鸨看着我吃,别有意味的说,“姑娘一夜辛苦,以后咱们都指望姑娘提携了。”脸上笑得好比一朵花。我只顾着吃,满嘴是饭,边嚼边说,“我提携你什么,我都不知道自己明天在哪?”老鸨子笑得格外殷勤,“不知道自己在哪?哈哈,那不是明摆着,赶明您就是贵妃的命啊。”我抬头看看老鸨子,似乎不是在挖苦我,我心里焕然一动。贵妃。 连咀嚼的速度都慢了,我慢慢的嚼着,慢慢想着,想起来太子对我,将近一年来,虽然断断续续的,但是终究没有忘了我。想起他在兵临城下,前途未卜的时候,派人来跟我说的话。老鸨笑道,“姑娘也想着,我说的对吧?”我以为他就是图个新鲜,如今看来,似乎这个新鲜还是用了心的。我低头不语。 第19章 玉像 勒索 我得去找严道玉了。我得去看看她到底回来没有。 出了淮水香阁,我穿过旧时的路,路依旧,走路的人却变了那么多,东阳公主竟然没有了,而我也经历了这么多。 到了清水庵,让我惊诧的是,严道玉竟然又回来了。老巫婆还是旧时的样子,一脸皱纹,满口黄牙,见利忘义的眼睛充满狡猾的光,只是再次重见,我却觉得她无比亲切,我激动的说,“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等死呢。”严道玉嘻嘻地笑,“北人走了,还是太平盛世,享不尽地荣华富贵,我当然回来。你看,我带回了什么?”她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个青布包裹,一层层地打开,到了最里面,是一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尊碧玉小人。 细看这尊玉像,眉目清晰,鼻眼都栩栩如生,小人的肚子和背后刻着字。我看的脊背发冷,这应该就是诅咒皇帝的玉像了。严道玉说,“把这东西交给太子,埋在离皇上越近的地方,越是灵验。”我颤颤巍巍,很是害怕,被严道玉啐一口骂道,“这有什么怕的,又不咬你的手。”我说,“这个要是让别人知道,咱们都是死罪。”严道玉撇撇嘴,说,“你不说,谁知道?” 我说,“你为了钱不要命了,我可没你那么胆子大。” 严道玉得意笑道,“钱咱们现在也赚的不少,等以后皇上一死,太子登基,我是打算让太子再给我盖一座道观,我准备做一个观主。我给你烧香许愿,让你做皇后,以后这个天下,咱们说了算。”我冷笑不迭,这个老妖婆真是敢想。我可不敢想做皇后,她的脑袋真是被驴踢了。 我带着玉像,小心翼翼地走出清水庵,总是疑神疑鬼,感觉有人跟着我。左右看看,又没有人,于是低头走了,希望赶紧回到淮水香阁。 路过那个人烟稀少的小树林,正是当年和陈天星第一次的地方,我不免的触景生情,往里面多看了几眼。寒鸦乌鹊,还是旧时样貌,心中伤神,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抓住我,将我往小树林拖进去,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别怕,是我,天星哥哥。”阳光暗了,树林阴暗,正是陈天星。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再也看不见他了,没想到他主动来找我。我又想起来我在破庙里躲的那一夜,亲眼见着的那情景,亲耳听到的那些话,我的眼中充满愤怒。 我本不想见他,他竟然来了,我质问他,“你一直骗我,你还有脸来找我?”陈天星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我骗你什么了?”我于是将那天我亲眼见的事情说了一遍,他的脸色慢慢的变了,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阴暗的树林里,他邪恶的眼睛让我充满恐惧,我转身要跑,被他一把拉回来,又恨恨在肚子上踢一脚。我疼痛难忍,捂住肚子蹲了下来。 陈天星冷笑着说,“我倒不知道你知道了这些。公主死了,你被配给别人了,你也没用了,你知道我哄骗你也无所谓,咱们两不相欠。”两不相欠?亏他说的出口,他要我的身体,我的第一次就是给了他;他骗了我所有的钱,他和那个女人的房子都是用我的钱买的;他还欺骗了我的感情,我错把他当成终身依靠。这些事哪一件不够我以泪洗面一辈子的。他说两不相欠? 陈天星接着说,“你本来是没用了,可是,最近听人说,你又和太子勾搭上了。没想到你还有些本事,这样的话,咱们的事儿就没完…” 我愤怒的望着他,“还有什么没有完?”陈天星笑道,“我最近手气不好,跟人赌钱输了,你既然跟了太子,手上一定有钱,借我一些应应急。” 我气的身上乱抖,原来他是为了和我要钱。“我没钱。”我说。陈天星不满的说,“我在你的住处蹲了好几天才赶上你今天出来,为你这么辛苦,你就一句没钱就像打发我?”说着,目露凶光,要打我。 我心中害怕,虚张声势说,“我敢动我,等着我让太子收拾你。”陈天星哈哈大笑,“你敢跟太子说?怎么说?说你有个情人,你拿钱给他买房子,跟他海誓山盟,想和他私奔,但是他骗了你,现在又来找你要钱,你很生气。哈哈哈,到时候看看太子是先收拾我,还是先收拾你。” 我气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陈天星气势汹汹扑过来,将我按倒在地,在我身上乱搜,说,“先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带着东西?”我身上有玉像,我惊惧万分,可是我再大力气,也推不开陈天星。 他在我身上搜出了包裹,嘿嘿笑道,“果然有好东西。”我跪倒在地上求他还给我,他毫无一份怜惜。陈天星打开包裹,看见了里面的玉像,却也是一惊。 他是认识字儿的。他仔细端详玉像,脸色也变了。他蹲下身,对着我说,“这是什么?”我不敢说。“快说!”他掐着我的下巴,目光凶恶,我紧闭双唇,绝不敢说,陈天星冷笑,“你不说我也知道,这玉像上刻着当今皇帝的名号,你又是从严道玉那个巫婆那里来的,难道你们不是替太子做这个,诅咒皇上吗?”他的话一出口,我吓得瘫软在地上,陈天星说,“好,我现在带你去见官。”说着拉我起来。我吓得哭喊叫嚷,“你别拉我,你放我回去,我给你钱。”陈天星停了手,阴险冷笑,“你早答应给我钱,不就没有这些事儿了。” 我和陈天星一同回淮水香阁,只说他是我家里的哥哥,我拿了自己的首饰包给他。陈天星说,“就这么多了?”我点头,他说,“不够。”我说,“你给我点时间,我再准备。”他说,“我五天后来。” 我把玉像收好,坐着发呆。太子来了,外面人声喧哗,同来的还有别的人,连着好几辆高级的车马,穿官服的人一个个走进去。原来是始兴王要外任京口,太子同一些亲信人给他送行。老鸨亲自张罗,叫我赶紧盛装过去。我这才丢下刚才的事情,赶紧化妆。 这里饮宴,和公主府的完全不同,大家是围着一张大桌子团坐,显得分外亲密,席上除了始兴王还有几个显贵子弟,我都没有认识的,每个人身边都坐了几个淮水香阁的姑娘,搂搂抱抱,亲亲摸摸,完全不顾及那些表面的礼仪了。 太子身边除了我,老鸨还给安排了一个姑娘,我偷眼看,是比我要漂亮的,不过太子却不怎么看她,搂着我,问我,“今儿去了吗?”我知道他问的是去见严道玉了吗,于是点头,太子问,“见着了?”我又点点头。太子面露喜色。我低声说,“回去跟你说。”太子在我脸上亲一口,说,“辛苦你了。”一边始兴王笑道,“大哥真是多情。” 对面一个武官模样的笑着指指坐在太子另一边的姑娘,说道,“对这个多情,就是对那个无情。”那姑娘很会说话,手指捋捋头发,笑着说,“我已经被冷落多时了呢,还是萧将军知疼知热。” 那武官笑道,“姑娘知道我姓萧。” 那姑娘妩媚道,“辅国将军萧滨,英俊潇洒,见过怎么会忘呢。”在座人一起起哄,让他二人坐在一起,太子也笑着说,“过去赔你英俊潇洒的萧将军吧,我有人陪呢。” 我见那姑娘果然拖着裙子过去了,跟太子说,“她真的走了,她多漂亮,比我好看呢。”太子掰过我的脸,“你倒贤良淑德呢,不怕我喜欢她不喜欢你了?”我还真不怕,连陈天星都看不上我,太子不要我不过是早晚的事,嘴上却说,“怕太子不喜欢,也怕太子不开心呢。”他捏住我的下巴,在嘴唇上轻轻拂过,在我耳边说道,“有你在,我就开心。” 酒席开宴。在座的都是太子心腹人,大家都不拘泥,说说笑笑。太子抱怨他早朝不过是晚了一点,就被皇上骂了,始兴王说,“你那算什么,昨天骂我才狠,把我专门招进含章殿,劈头盖脸的骂。” 众人问,“为什么?”始兴王哼了一声,“能为什么正经事?他想骂就骂。”太子低声跟我说,“为海盐妹妹。” 萧滨说道,“始兴王此去京口,也算逍遥自在。我们在京城可不一样,现在皇上身边佞臣太多,三言两语,我们的性命就难保。”另一个衣冠显赫的年轻男子,是太子殷王妃的哥哥,叫做殷崇,说道,“别说那些扫兴的,淮水香阁的歌舞最好,咱们好好乐一乐。”众人连连说是。 于是歌舞笙箫,管弦齐名,跳舞的姑娘穿的丝薄轻艳,纷纷上场,有看的出神的,有喝酒猜拳的,有和姑娘拉拉扯扯的,顿时欢乐无边。太子只顾搂着我,跟我悉悉索索的说话,音乐声大,我也听不清,跳舞的姑娘眼花缭乱,让人分神,我只能大概知道太子说的都是写无关紧要的,什么哪个姑娘如何,哪道菜如何,什么布料衣服,我只哼哼哈哈地瞎答应。 太子忽然不说话了,认真地脸对脸过来瞧我半晌。我问,“怎么了?”太子嘟起嘴,“你听没听我说话?”我说,“听着呢。”“胡说,你刚才说什么了?”太子不满。我… 太子凑过来,“你不听我说话,该治你什么罪?”他那样子,一脸的娇嗔,我不觉好笑,身为太子还能这样,我笑道,“怎么治罪?”他将手伸进我的衣服,我咬牙瞪他,他小声儿说,“认不认错?”看他笑眼如花,这时候认错似乎太不识情趣,我笑着说,“不认错。”他便咬着嘴唇,坏笑看着我,我知道了他的坏心,使劲儿忍着,他的手指灵活如游鱼,小鱼咬嗜着甜嫩的樱桃,在海沟里摆尾,在错综复杂的缝隙里摩擦。 我感到自己脸颊飞上了红晕,我强忍着喘息,哀求道,“我错了,饶了我吧。”幸亏裙子大,幸亏声音混乱,幸亏人人都自顾欢乐,否则我真是羞愧死了。我感觉身上难受,心痒难耐,忍不住扑到他身上,用衣服掩住自己的脸面,他被我激荡起来,抱起了我,直接进了后堂。 他略有点草率。我稍微不满,他笑道,“行了,我外头还有客呢,陪你这半天不出去,外头肯定要罚我了。”我却一点都不想跟着出去了,我说,“那我回去等你吧,你晚上可以一定要再来。”他亲我的脸颊,笑道,“你放心,我也没满意呢。”他只当是我没有尽兴,其实我是还有严道玉那件重要的事儿没说呢。守着那个玉像,我心里不踏实。 第20章 凉夜 衷肠 晚上,没等到他回去,先等到了前厅他们酒宴上大闹的消息。老鸨和小丫鬟们又急急火火的拽着裙子跑来跑去的,听见又是砸东西,又是要杀人的喊声。我不知怎么回事,拉着小丫鬟问,小丫鬟们更不明白,只说太子又发怒了。我在屋里坐着,也不知道他今晚还来不来。太子这个脾气,我也是真的服气了,太容易就暴躁了。 等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便不能怪他暴躁了。这一次,是因为皇帝赐死了他叔父刘子康。 刘子康是皇上的异母弟,从小聪慧过人,先皇在世就委以重任,当今永昌皇帝继位后,他辅佐朝政,殚精竭虑,深受大臣和百姓的爱戴。刘旻劭被立为太子之后,刘子康又被任命为太子太傅,也就是太子的老师,负责对太子的启蒙教导。太子自小与他朝夕相处,感情反而比亲生父亲更好。然而功高震主,德望鲜重,这样的臣子难免受到皇帝猜忌,更何况刘子康是皇族中人。在几年前,永昌皇帝找了借口,将刘子康贬为庶人,流放到了安成郡。 近日因为北伐失败,国家内外不安,百姓疾苦加重,许多州郡都有暴民起义,朝野内外也有诸多不满声潮。永昌皇帝担忧自己的江山安危,害怕刘子康借此机会兴起反对自己的风浪,于是派人给他送去了一杯毒酒。 太子不但有自己的专属军队,也有自己的秘密情报网。他的密探向他报告了刘子康的死讯。密探说,“是中书舍人严复带着永昌皇帝秘赐的毒药去的安成郡,皇叔说,自杀的人不能转世投胎,因而不肯喝药,于是严复就将他用被子捂死了。”太子当时就险些倒地,然后就砸东西,大怒,随后便要换衣服入宫,找皇帝说理,当然是被始兴王等人死死拉住,好一番劝说,连老鸨丫鬟都跟着慌慌乱乱,堵门的堵门,藏衣服的藏衣服。折腾到了后半夜,太子才算罢休,筋疲力尽的来到了我这里。 这时候的太子神情颓唐,像散了架子似的,来了就躺在床上,眼望着帐子顶发呆。老鸨早给我说了事情原委,叫我说话小心。我便什么都不说不问,小心翼翼的给他脱了靴子,打了热毛巾给他敷脸,又给他擦了脚。斟了茶,只在旁边站着伺候,等他起来慢慢喝茶,借着机会给他褪了外衣,这才慢慢的吹了灯火,躺下去。 锦被冰凉,盖在身上,他慢慢的抱住我,把头钻进了我的怀中。我不敢说话,轻轻的搂着他,黑暗里,听见他喃喃说,“我好失败,我什么都做不成。”我不能回答什么,只默默的抚摸他的头发,他的头发软软的,分散在枕头上,滑滑的。我觉得怀里凉凉的,用手一摸,竟然,他哭了。 从来没有男人在我怀里哭过,我的心不由颤动,轻声安慰,“不是你的错,不哭。”他却所幸抽泣起来,借着黑夜的掩护,身子一动一动,泣不成声,我牢牢地搂着,安抚着,帮他擦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安静下来。 他缓缓地回忆起那些往事,他说,“我六岁皇叔做了我的老师,他天天来东宫,查我功课,陪我玩,有时候,我贪玩,他也打我,…”就那么娓娓地说,“天那么蓝,我们站着一起看大雁飞过去,一只大雁拉的屎,正好掉在他的头上…”我就听着,他就说着,慢慢的,他的声音就断续了,“他说,为君…他,喜欢青团…”就这么着,睡着了。 我的膀子被压得麻了,却不敢动,怕弄醒了他。他眼角还挂着泪花,在月色下头,晶莹的很。我想起来,他虽十分想要我,但是东阳公主不肯,他并没有发脾气,就顺着姐姐了;我想起来,他一直深藏自己母亲给他的礼物。太子是个有情义的人。想到这里,我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轻轻替他抹去眼角的泪。他恨父亲,那么,那个父亲一定是值得恨的。梦中,他忽呓,“战败你不反思己过,却先要杀叔父,你有什么资格做皇帝,你该不该死?”他梦见了什么? 第二天清晨,我将玉像交给了太子。太子拿走玉像时两眼放光,这让我感到恐惧,这是杀头的大罪,又想起昨晚他的梦话,我知道,我们正一起走在一条不归路上。我呆呆地坐着,想着太子,又想起了陈天星,心呼啦啦地,不停的沉了下去,陷进了无底深渊。 太子的事情毕竟还有可能成功,成功了就是至尊的权力和地位,陈天星的事却糟糕,几天后会来找我要钱,而我现在一分钱也没有。我想来想去,决定去找严道玉,那个老巫婆应该会有办法。 严道玉听了我的描述,头发都立起来了,跳起来说,“赶紧告诉太子,让人杀了他!”我本来是想跟她借钱的,她那么有钱。我犹犹豫豫的说,“要不还是凑些钱给他,把他安抚算了,他也就是为了钱,给了钱就不会说的。” 严道玉指着我骂道,“小娼妇,你醒醒吧,知道这个事的人,说不说都得死。你快去跟太子说,杀了他。等他泄露了风声,我们都得死。” 我心中不悦,我说,“用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要杀人。你先借我,我以后一定还你。”严道玉不肯借给我钱,她一定要杀了陈天星。我最后只得草草应付了严道玉,然后垂头丧气的离开了清水庵。杀人,虽然不用我动手,但是那是陈天星啊,毕竟也是我曾经那么亲近过的人。 我想来想去,现在手头真的没有那么多钱,只能先把太子给我的那颗夜明珠卖了。应付过一时算一时。 我回去拿了夜明珠,找了一家当铺。这颗夜明珠果然值钱,当铺掌柜拿着珠子看了好几个来回,又把我打量了好几遍,我心里说,看什么,难道以为是我偷的吗?掌柜大加赞赏了一番,连连说这是好东西,果然给了我一个大价钱。 我拿了钱,一颗心落了地。几天后,陈天星来了,我把钱给他,他拎着沉甸甸的钱袋,十分满意,嬉皮笑脸的跟我说,“好妹子,咱们是老相好,我不会出卖你,你也别想甩了我,我以后还常来看你。” 我赶紧说,“你可别来了,让太子知道不好。” 陈天星笑嘻嘻的拉着我,说,“怕什么,这里是风月场所,我为什么来不得?太子也不能阻拦我逛窑子。”说完了,对我又轻薄了一番,拎着钱袋子,开开心心的走了。 我想不明白,曾经的天星哥哥怎么变成这样?让人厌恶,恶心。我对着窗子坐了一天,心里仿佛放了一块石头,沉得提不起来,似乎又是吃了一只苍蝇,饭也吃不下去。 到了傍晚的时候,老鸨子来了,问,“丫鬟说你一天没吃饭,发了一天呆,怎么了,什么心事?”我慌忙说没有事。老鸨子笑着说,“明天是十五,咱们香阁姑娘去鸡鸣寺上香,你跟着去散散心不?”我恍然,想起了在沈宅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情,沈怀沅曾跟我说,十五日姐姐可能去鸡鸣寺上香。我几乎忘了。我说,“我去。”老鸨子笑道,“应该去逛逛,整天闲着难免胡思乱想。” 这几天太子都没有来,是去搞玉像的事情了,要神不知鬼不觉把玉像埋在皇宫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肯定是要细细密谋的。我一面提心吊胆,怕诅咒的事情败露,一面又想着明天到底能不能见着姐姐,一面又担心陈天星再来找我,一夜浑浑噩噩的睡不着,第二天早上起来,对着镜子梳妆,发现自己面容憔悴,一脸的黑眼圈,于是又填了焦虑,怕太子回来,看见我这般形容憔悴,抛了我。太子要是抛弃了我,是把我直接扔在这里做妓女呢,还是会把我送回沈宅。想起了沈怀沅,我又填了一份哀愁。 第21章 鸡鸣寺 淮水香阁里也只有那几个头牌的红姑娘才有资格出去踏青上香。她们都是不但拥有绝美的容颜,还有一技之长的,或者歌舞,或者诗词,又懂得装扮,又会人情世故,总之是怎么看都比我强。 我也凭着太子喜欢,也混迹在她们中间,享受了极好的待遇,老鸨子还单独给我了一顶小轿子,我真是受宠若惊。 和妓女出门不比当年我在公主府,自由很多,我打着轿子帘往外看,也不会有人拦着我,说什么“女子藏为贵”。 鸡鸣山在都城北面,就是严道玉口中的北以山为靠,风水绝佳地。健康城的王公贵族都喜欢到鸡鸣山踏青,顺路到鸡鸣寺烧香。我沿路打着帘子看风景,果然是青山妩媚,比都城南面更多了山色挺拔之美。今日十五,来上香的世族贵胄很多,我们没有官阶的,常需要停了轿子让着官宦人家的先过去,也有走路的人,是普通百姓人家。今日风清日朗,看着游人如织,我心情也好了许多。 等到了山上,别的姑娘都同相好的姐妹一同游山玩水,我乐得自由行动,东游西逛,一边看看青山绿水花草树木,一面找寻有没有南谯王家的轿子。 一台台的王公轿子,我挨个打听,轿夫们都说不是南谯王家的,看起来姐姐还没有来。鸡鸣寺里香烟缭绕,也不知道烧香拜佛,神佛是不是真的能保佑。如果太子拜佛,让他父亲早死,他父亲也拜佛,求长命百岁,那么佛要保佑谁呢?还是谁给的香火钱多就保有谁?那么佛又和那些贪污受贿的官吏有什么区别,又怎么值得去拜? 我胡思乱想,顺着山路走,路口有一片小树林子,又阴凉又安静,又可以看见山下上来的车马。一棵倒了的大树横在地上,正是一个好的座位,我坐上去望着山下,等姐姐来。 我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总好像有人盯着我一样,我左右看,没有人,坐下来,心里还是发毛,又起来找,还是没有人,但是被盯着的感觉依旧。难道有鬼?我喊道,“有人吗?”空荡荡的树林没人回应,我不怕鬼,而且在这里还能看见外面的山路呢,我喊,“是鬼吗?你出来我看看你。” 忽然,一颗小石子打在了我头上,我捂着头,还是没有人的,天哪真的是鬼!我喊,“臭鬼,你为什么打我?”又一颗石头砸到我的身上,我说,“鬼朋友,这里是不是你的家?我没有打扰你的意思,我只是借这里坐一会儿,等我姐姐。” 一阵笑声从头顶传来,我抬头看,在一颗高大的树上坐着一团黑影,笑声正是那黑影发出来的。黑影一飘,从丈八高的大树上落下来,溅起满地的黄土,一支短刀硬鞘替他分担了身体的分量,让他落地轻松稳健。他从尘土中站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说道,“要是鬼不同意呢?” 我惊诧的看着从天而降的鬼,哪里是鬼,是——鬼刀哥哥。武陵王。 武陵王一身便装,是平民打扮,从树上下来,拍拍身上灰尘。我咬牙切齿,原来是他在捉弄我,他越来越不是好人了。我没有了笑脸,怒道,“是你用石头打我?你…”想起来在淮水香阁,又想起在那个黑夜,我死死瞪了他一眼,负气坐在了倒了的横木上,抱着肩,不理他。 他就这横木坐在我旁边,嘲笑我,“看起来他对你也不怎么样,把你放在妓院里,让你跟着妓女乱跑。”我心里愤愤,说道,“用你管,你怎么不死在战场?”他笑道,“我死了,你就没了姐夫。” 这个人真是不要脸,我说,“那个姐夫会对妹妹…”我停了嘴,不好意思再说。他笑了一声,“那晚是你自找的,谁叫你不走。”我恨透了他,想着他有什么弱点去攻击他,想到了,笑道,“你想当我姐夫,恐怕当不成,我姐姐要嫁皇帝的,她是做贵妃的命,她将来要给皇帝生六个儿子,她要死了,皇帝就会哭死。” 我信口胡说,越说越高兴,武陵王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闭嘴。”他说。轮到我笑了,我说,“你白生气,你在这里躲着,不也是为了见我姐姐?可惜我姐姐并不喜欢你。” 他气的站起来,握着拳头,脸色发白,却对我无可奈何。我高兴得很,笑眯眯的看着他,他总不能在这里打我。他冷笑一声,又坐下,说道,“你也不用高兴,太子也不会娶你,否则也不会把你放在妓院。等他玩腻了,你就是娼妓的命。” 我听的眉头皱起来,也生气了,哼一声,“不用你管,我姐姐会救我。”他见我生气,就开心了,笑道,“不用担心,我是你姐夫,我一定救你,绝不会让你姐姐操心。” 我俩在树林里斗嘴,忽见远处车马烟尘四起。我俩都站起来张望,真的是南谯王家的马车来了。 和姐姐见一面太不容易,大家闺秀不像我这种卑贱女子说出门就出门,即使出来也是丫鬟仆妇一大堆。这次来鸡鸣寺上香,姐姐也是跟着檀王妃。我和武陵王一路偷偷的跟着,远远看着,姐姐很快就发觉了我们,但是也只能装作没看见。 姐姐真漂亮,我每次见到都心生羡慕。她今天穿着漂亮的蓝色裙子,金边金线,绣着彩凤飞鸟,梳着高高的丸髻,上面插满了簪环,走起路来轻轻摇动,真的是步步摇曳,方寸生香。我偷眼看见武陵王,眼睛都移不开了,全身上下都闪着“我爱死你了“的光。 我们一直从上午跟到了中午,南谯王府人在斋堂用餐的时候,姐姐终于得着机会溜了出来。武陵王十分讨厌,他和姐姐进了一间空着的斋房,倒不让我进,我只好给他俩个把风,好半天他才把门打开,让我进去。我满肚子的话,姐姐也和我一样,拉着我的手,问我东阳公主死了,我现在到底去了哪里。我把自己的事情一一和她讲了,又问她,说不了几句话,姐姐就又要走了。 太阳西下,日影歪了。我们虽然不能和姐姐在一起,但是都不愿意走,武陵王带我去了山顶高处,可以俯揽整个山坡,我们站在一棵花树下,一直看着南谯王府的马车下了鸡鸣山,在路上转了几个弯消失了。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要和姐姐说的话,还都没有说,可恶的武陵王在旁边,那些心事也没有机会讲,虽然都在都城里,但是也不知道何时再见。就这一刻,我真盼着太子早早当了皇帝,他一定会有办法让我和姐姐日日相见。 武陵王递给我一块帕子。我问,“干嘛?”他朝我脸说,“擦擦,风大,吹一吹更红了。”我才发觉原来我哭了。我接过帕子擦泪,问他,“你要是能娶到姐姐,会不会让我和姐姐天天见面?”他愣一下,笑道,“我尽量吧。”我也不知道他是说尽量娶姐姐,还是说尽量让我们见面。我只能继续忧伤。 太阳快落山了,余晖不够温暖,我打了个寒颤,才想起来找我的轿子,惊慌道,“不好了,淮水香阁的轿子都走了,他们把我丢了!”武陵王摇摇头,“那只能我倒霉了,我送你回去吧。”也只能这样,我问,“你的马车在哪里?”武陵王瞪大眼睛,“你看我这身装束,坐着马车来像话吗?” “啊,你走来的?”我问。武陵王点头。我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为了见姐姐,走了这十几里的路?”他耸耸肩,无奈说,“因为我求过婚,被拒绝了,南谯王府的人都知道,生怕我偷见蓝染,所以防着我。我没办法,只能化便装不引起他们的注意,所以也不能马骑马坐车了。”我说,“也不是只有王爷才可以坐马车,我们香阁都可以的,你也太过没苦找苦吃了吧。” 他不语,我忽然就明白了。世人皆知相思苦,为何却做苦相思。他对姐姐的感情就是宁愿没苦找苦的。我只能同他一起走。 我问他,“那天那个徐湛说,你受了伤,还被降了职?”他笑了一声,“是。”我说,“但是我却听说,多亏你守住了彭城,才让北军不敢轻易攻打健康。”他又笑一声,不说话。 我知道了,他也对永昌皇帝不满,但是他不会说。我问,“你伤在哪里?”他停步,轻蔑对我说,“你是不是每见一个男子都这么会讨好?”我诚心关心他,他这么说话?我因为生气分了神,脚下踩到石头,一下子没站稳,脸朝着山路扑到下去。他也不管,揣手看着,我的门牙都要磕着石头了,他才不情不愿扶了一把,我的身体几乎倒地了。 我瞪他,当年的鬼刀哥哥绝对不是这样的坏蛋。他也盯我,半晌,那让人窒息的吻又下来了。我再次被吻得头晕目眩。终于推开了他,我弯着腰喘气,骂道,“你是不是每见一个女人都做不要脸的事情。” 他冷冷说,“不是,只因为你长得像她。”半晌,等我喘匀了气息,他忽然又补了一句,“亲吻的感觉也一样,我想,做的时候会不会也一样…” 我真的活活被他气死。我诅咒道,“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和我姐姐是什么感觉,你永远得不到她!”他把我的手腕抓的疼痛,冷笑朝我说,“等太子把你扔进淮水香阁,我一天找你做八次。”我抽另一只手打他耳光,被他也攥住,挣扎半晌,无果。他主动松了手,慢慢说,“开玩笑呢,别哭了。”又把那手帕递过来了。我接过手帕扔在地上,又踩了几脚,对他说,“我自己回去,不用你送,你别跟着我。”匆匆跑下山,他在后面慢条斯理的说,“慢着走,一会儿又崴了脚可没人扶了。” 第22章 天星死 玉像埋 陈天星又来了,这才几天?他跟老鸨子说他是我的族兄,笑眯眯的给每一个香阁里的人鞠躬,等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我们两个,他就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我需要二百两银子。”我说,“我才给你那么多,你怎么都花完了?我再也没有钱了。”陈天星冷笑道,“没钱?骗谁,太子随便赏你一点都够我们花一年了。” 我骂他不要脸,他完全就是一副不要脸的样子,他说,“咱俩睡了那么久,你连这点子钱都不给就想抛开我攀太子的高枝?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钱,否则,你们事儿我说出去,连太子也好不了。” 我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瞎的眼睛,会爱上他,还以为他是我终生的依靠。我让他保证是最后一次,他竟然爽快的就答应了。我让他三日后来拿钱。可是三日后又怎么办呢?太子从没有赏过我东西,我自己的东西也没有值钱的,原本的积蓄倒是不少,但是早就给了陈天星,现在我连那颗夜明珠都卖了,还有什么?我只能等着太子来了跟他讨些赏,先应付过去再说。 第三天前的晚上,太子终于来了。我盛装浓抹,假装欢欢喜喜的迎接出去,太子今天的神气却不一样,看我的目光冷冷的。 我做贼心虚,不知道他是有什么公事不开心,还是忽然看我不顺眼起来,只得虚情假意,小心伺候。太子问,“这两天干什么了?”我给他换下外衣,端上热茶,说道,“前天随她们去鸡鸣寺上香。别的也没做什么,就是看书。”他冷笑一声,“沈怀沅教你认字儿可是没有白教。”我自从在沈宅出来,就常常看书,他早就知道我认了字儿,今天偏说这一句话,明明就是来找我茬的样子。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是和武陵王被他知道了?还是…玉像埋得不顺利?我问,“你不喜欢我就再也不读了。——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吗?” 他挑起眼睛看我,一双狐狸一样的细眼挑着,“我送你的夜明珠呢,拿出来,我想看看。”我的脑子轰的一声,我已经把夜明珠卖了。 我假笑说,“我收着呢,不很好拿,明儿再看吧。”太子冷笑道,“收在哪儿了?你说出来,我陪你去拿?”我说,“很急吗?…”他啪的将桌子一拍,我跟着就跪倒了,他这是知道了。 我一边磕头,一边开始乱编,“因为族中家人病了,没钱治病,我…”太子怒冲冲道,“你就把我送你的夜明珠当了?”我点头。他附身将我从地上拽起来,自己也从椅子上起来,拎着我,扯着我,把我推到墙边,全不管一路我撞到了桌子,磕到了架子,把我痛的叫唤。他把我我贴在墙上,脸对着脸问道,“你把我当什么?” 这一问把我问傻了。我原以为他要对我拳脚相加了,却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这虽奇怪,却好回答,我说,“你是太子啊,未来的帝王。”他却不满意,贴着我的脸追问,“如果我不是太子,将来也不是君王,你又把我当什么?”我懵了,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又贴近了一寸,逼得我只得歪了头,他把脸贴着我的耳际,声音嘶哑,“你给我的东西,我一直贴身带着,从没有离身,”他忽然大吼,“你就把我送你的东西当了?”我的脑子被吼的炸裂。 他退后几步,从身上拿出来我的那个香囊,狠狠掷到我身上,“我也不要了!”香囊掉到了地上,他后退坐到了床边,捂着头,喘着粗气,一句话不说了。 我呆在墙边,不知道为什么,他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我的心里竟然没有害怕。我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香囊,带了几分委屈,轻轻的问,“你真不要了?”他把头从自己的手里拿出来,挑着眼睛看我,目光还是气恼的,透过那气恼却可以看见里头的心痛。我的心也跟着疼痛。我跪到他面前,仰着头看着他,我俩目光交汇了许久,他的眼神慢慢的柔和了,他拉起我的手,接过了香囊。他说,“我都知道了。” 严道玉老谋深算,猜到了我不敢把陈天星的事儿告诉太子,于是她给始兴王写了一封信。巫蛊事件始兴王是从头到尾参与的,始兴王是逃不了关系的。严道玉在信里把我和陈天星的事情一丝不拉全部说了出来,说了现在陈天星知道了玉像和巫蛊,以此敲诈我。始兴王便写信给了太子。 太子把始兴王的信递给我,“你不是认字儿了吗?自己看看。”我颤抖着打开信,一字一字的看,里面把我和陈天星写成了奸夫□□,然而反目成仇。我浑身冰冰冷冷的了,就算是本来多喜欢的人,看见这样的信也是心凉的吧。 我跪着垂着头,也不知道是要恨始兴王还是严道玉,是要恨陈天星还是恨我自己,我说,“殿下打算怎么处置我,我都心甘情愿。”他无力的拉起我的手,闭上眼睛,轻轻的说,“我把你…”只剩下了粗重的呼吸的声音,没有了话。半晌,他说,“你和沈怀沅,我也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过的和夫妻一样。”我听着,无话可说。 他闭着眼睛,似乎不想看见我,“我只当都没发生过,毕竟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但是,”他睁开眼,“陈天星的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这事儿让人知道又多危险?难道,…你还是喜欢着他,怕我杀了他?” 他生气的重点是,…我还喜欢陈天星?对于太子,我想的一直都是他什么时候会腻了我,从没有想过他会爱我,珍惜我,更没有想过,我需要去爱他。 他没有责罚我,他只是让我看着,陈天星如何自投罗网。 第二天,陈天星来了,他穿着一件锦绸的新衣裳,满面红光,看样子心情也是非常愉悦的,满脸笑嘻嘻的,见了谁都作揖问好。丫鬟给他到了茶水就出去了,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了人。 陈天星左等右等我不来,似乎也觉得不对劲儿,他刚要出来,几个太子卫兵就持刀闯了进去,将他抵在了墙角,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太子带着我一起走了进来。 陈天星慌了,他预感到自己的命运,还妄图做最后的抗争,他笑着对我说,“妹妹,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可是同宗同族。”我恨得牙根痒,狠狠呸他一口。太子冷笑一声,走到陈天兴面前,“好臭的嘴,把他的牙给我打掉了。”惨叫声不断,血点飞得到处都是。 太子问我,“他的命在你手上,你说说怎么处置他?”我?我明白了太子的意思。陈天星满嘴是血,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虽然不能说话,是在哀求我放了他。这个时候,我没有选择,我没有犹豫,我说,“杀了他。” 陈天星死在了淮水香阁。他的脑袋被砍了下来。 陈天星的死是我亲口下的命令,但是我没有感到愧疚,我也丝毫不害怕。如果夜里陈天星的魂儿来找我,我还要继续和他论理,他凭什么拿我钱去养别的女人,凭什么污蔑我是□□,他为什么心肠那样坏,还要逼迫我要钱。我要质问他,这后果是不是他自找的。可惜他夜里不来。太子一直陪在我身边,他担心我看了死人,害怕。 他一连几夜都陪着我,我们在黑夜里相拥。我说,“我不怕鬼。”他只“嗯”一声。月光撒入窗棂,投在我们的枕上,我看见他紧紧的闭着眼睛,似乎是要睡着。我俯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样子,银光洒上他的睫毛,如生了星星。我极小的声音呢喃般如梦呓,“你为什么不怪我呢?”他似乎睡着,只是均匀呼吸,胸膛起起伏伏。 我继续说,“我一点儿也不好,我也不够漂亮,我对你也不专心,…我…”我的话没有说完,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人紧贴住了他的胸膛,他依旧闭着眼睛,轻轻的说,“你说的一点没错,我也奇怪呢,外面的美女排到巴山去了,我怎么只想要你,我是傻了吧。”亲吻如夏天的雨滴,点点滴滴,带着温度,不肯停息的落下来。 陈天星死了,没有人再会泄露官与诅咒的消息。玉像已经被安安稳稳的埋在了含章殿的廊檐下。一切都进展的顺利。我来到清水庵和严道玉沟通下面的进展。虽然我不信严道玉会“法术”,但是现在早就没有了选择的机会,大家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严道玉知道太子并没有怪罪我,冷笑着说,“你就算是给他下了蛊,你也老实点吧,以后别再招三惹四的了,都到这个地步,再有下一次,谁也保不了他把你也一起杀了。”我哼一声,“你给始兴王写那样的信,分明是要害死我,倒假装关心起我的死活了?”严道玉说,“你别不识好人心,我要是不写信给始兴王,你现在恐怕还在被陈天星要挟呢。” 严道玉送我一盒上好的胭脂膏,“这是西域红花做的,落色均匀,一天都不掉,你拿着用吧。”小金盒上绘着工笔画,盒子倒比胭脂值钱,我说,“你现在可是发财了。看皇上不死,你怎么办?”严道玉笑道,“怎么可能,我的法术,保准管用,一年之内,必死无疑。”我冷笑道,“看你怎么收场。”严道玉笑道,“我自有我的能耐。” 只过三天之后,皇上偶染风寒,不能早朝。 第23章 淮水香阁日常 皇上病倒了,太子进宫侍病。实际上他当然是想去看看这个病是不是被诅咒了才得的,是不是太医治不好的怪病。我的日子过的十分开心。我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为了陈天星而落下眼泪,反而,我因为窥见了太子对我的心而兴奋。我们一起赎回了他母亲留下来的夜明珠。他将珠子为我系在腰间,让我发誓再也不需摘下来。我何德何能受他的厚爱?只有加倍感恩而已。 始兴王已经到了京口,与太子通信密切。太子将这边的进展一一告诉始兴王,始兴王把从他母亲那里得到的情报告诉太子。为了通信的安全,信件都是寄到淮水香阁我这里,我就负责给他们整理保存信件。这一日又有来信,打开看,却不是始兴王的。 见字如面。那清秀的笔迹一望既知,来自我的启蒙师,是我的故人,沈怀沅。信件墨香依旧,那温存香气,让我想起那宅子里,我出门买菜,洗手做汤,两人一同说话聊天,写字读书,相拥而眠的日子。心绪难免波折。我手里拿着这封信,他问我过得好不好。他想念我,却不敢来看望我,甚至写一封信,也需要很大的勇气。而我,拿着这封信,也需要很大的勇气。我一会儿把它折好,放到自己的首饰盒底层,想要珍藏起来,一会儿,又拿出来点一根蜡烛,想把它烧了才安全,一会儿,我又把它放在桌子上,打算等太子来了坦诚给他看,算是不负他的真心。后来,我想提笔给他回了一封信,拿着笔半日,终于写不出一个字儿来,我想,他大概也不会怪我,毕竟我是从没写过信的于是,连他的信也烧了。 我的居所还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太子妃殷蓉儿的乳母,一位端庄的老夫人,李妈妈。贵族的妇人,是不能够亲身来到我们这种地方的,殷蓉儿自己来不了,就派了最信任的李妈妈来——看我。作为太子妃身边的贴身人,李妈妈衣着华丽,气势高贵,派头带着高傲,让我想起自己当年侍奉东阳公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自以为是,其实不过就是主人的一条走狗。 太子妃我还是尊敬的,李妈妈就不必了,我连起身都没有,坐着画我的眉。李妈妈说,“果然是没有教养,连待客之礼都不懂。”我一边画眉一边说,“懂是懂,但是有什么必要吗?”我放了眉笔挑眉看她,“你来干什么?”李妈妈很是老练,见我不好对付,反而说话温和了许多,她说,“我奉殷王妃之命,来跟你说几句话。” 殷王妃的意思,让我搬进东宫太子府去住。我倒是没想到,我问,“为什么?”李妈妈倒是很奇怪,问我,“你不想去?住进宫里,你的身份就不一样了,现在别人说起来就是一个娼妓。”我说,“不是,现在别人说起来,我是沈怀沅的侍妾。”李妈妈说,“正是此说,太子妃的意思,从沈怀沅那里把你买进东宫,为了也是不让人诟病太子的行为,保全太子的名誉。” 我不想进宫。我不想做笼中鸟。我冷笑,“那她为什么不跟太子说,派你来找我做什么?”李妈妈笑道,“太子妃是太子后宫的主事人,这事情本来就是应该太子妃为太子操心的。怎么?你还不愿意?名正言顺的做太子的妾室,将来太子登基,你也能有个封号,这样的好事,你要感谢太子妃贤德。” 就在不久以前,我还是很在乎一个名分的,甚至为了做一个普通人的正妻,浪费了自己那么多的感情和金钱。但是现在,我的心已经冷了。我只想自己攒些积蓄,我只想有自己出入的自由,我不想做笼中鸟,等待着别人的恩惠和怜爱。太子后宫,不用想也知道,那么多的女人在一起,明争暗斗,我有什么好日子过。我毫不客气地把李妈妈赶走了。 我现在的榜样是严道玉。严道玉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我鞭策自己,人家已经有了自己产业,而我差一点在一个男人身上毁了自己,再也不要重蹈覆辙。严道玉带着我看她的大宅子,新马车,她的管家是老家来的弟弟一家人,都对他卑躬屈膝,恭维之极。为了永昌皇帝病倒的事儿,我去问严道玉的建议。我们在院子里喝茶乘凉,她的管家媳妇给我端来她自己做的鱼鮓,我捻了一块,味道偏甜。严道玉胸有成竹,告诉我,还得慢慢的,不会这么快的,现在就是一个开头,让太子一定要行动严谨,不可冒动。她那严肃认真的样子,搞得我对这巫蛊的事情也几乎信了。 我离开严道玉的家,鬼使神差,饶了路,去了沈宅。在门口彷徨许久,门庭依旧,我却不敢进去。忽然门一开,给沈家干粗活的老妈子出来打水,我躲避不及。老妈子不知道内情,只是招呼我进去。我摇头。我跟她说,“我前几个月腌的鱼鮓好了,我怕你们忘了吃,你告诉他一声儿,可以吃了。”不知道为什么,说完了我就漫眼的泪流出来,赶紧慌慌忙忙的走了。为了掩盖自己哭过的眼睛,我去拜祭了公主。如果真的有轮回,不知道公主现在哪里? 太子从宫里回来,我跟他说了严道玉的话,太子频频点头,赞许道,“仙姑说的没有错,皇上没什么大病,调理了几天,已经快好了,所以我也就回来了。”他很着急,“到底还要多久。” 我说,“仙姑说,皇上是天子,不是那么好诅咒的,至少也要一年。”我们又聊了宫内的情况,我将始兴王新来的信拿给他看,他靠着榆木红漆的摇摇椅上翻看。这摇椅设计的巧妙,脚下有一块横木,平时撑住就如普通椅子不会摇动,只要用脚把横木一翘,它就摇起来了,晃晃悠悠,十分舒服。椅子上垫着厚厚的红菱子靠垫,此时横木撑着,太子坐着舒服平稳,我就将他鹿皮的靴子脱了,把穿着白绸子裹腿的脚放在我的膝上,慢慢的给他揉着。他忽然问,“身上什么香?”我奇怪,“没什么香啊?”他俯下来,在我身上细细的闻了好久,忽然把我一拉,我惊呼一声,人就扑在了他身上。摇椅忽然猛摇了起来,我随着他一起晃,吓得头埋进他怀里,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等摇晃慢慢地缓了,他正好抱着我,我正好的依偎着他,摇椅轻摇,就如时光轻轻划过,他轻声说,“我听说她派人找你了?”我心虚,猛地以为他说的是沈怀沅,假装不知,问,“谁呀?”他说,“蓉儿啊。”原来指的是太子妃。“嗯。”我说。 他搂着我,慢慢的说,“我十三就娶了蓉儿,她从小儿脾气就不好,但她还是知书达理的,尤其是教导孩子,很是有规矩。”我轻声说,“孩子?”他笑道,“怎么了?”我哦一声,想来也是应该的,他有孩子没什么不对。我却不由得黯然神伤。他低声儿说,“怎么?你也想要了?”我推他起来,他紧紧拉着我,“我们也生几个,给你教导。”我笑道,“我教导不来孩子的,都教坏了。”他的鼻子头蹭得我的脸痒痒的,“那你教导我,我不怕坏了…”悉悉索索的,他开始拆自己的衣服了。 摇摇椅换晃悠悠的,我坐在上头,前所未有的上头。就这种荒淫无度的日子,他变着法子的玩。老鸨子也不是好人,把香阁里的姑娘往这里送,太子问我介意不介意,我怎么会说介意?于是太子更是耗在这里不走,白夜黑日,日夜颠倒,玉钿折碎,红裙泼酒,歌舞喧哗,沉沦无度。 只是累了,他一定是搂着我睡,他说只有我身上的香气能让他安稳。害的我到处找柜子里箱子里放着的香丸,找屋子里兽脑里笼着的熏香,或是洗漱是用的香皂,胭脂水粉的香膏,想找到那香的来源,藏起来不能让其他人用,但是总找不到。他知道我天天的找,他总是笑着说,“那是你的味道,难道那些香啊粉啊我还闻不出来?”我说,“知道你在女人身上最用功夫,香啊粉啊当然闻得出来。”我现在跟他熟了,对他说话也随意得很,无论我说什么,他从不生气,他拉着我笑道,“我在女人身上用功夫,回头还不是都练好了来伺候你了。”桃花眼带着无限妩媚,“我的女王陛下。”他说,似乎真的是伺候我的人儿了。 我也吸取了教训,趁着太子对我好,我得了机会就跟他要东西。我要学习严道玉,到了自己手的才是真东西。等到往后,谁知道结局如何,难道还真的等着做皇后吗?没多久,我就攒了许多金银,还有首饰簪环,衣服布料。看着满满的几箱子的好东西,我的心里也踏实了。太子知道我攒东西,他总是笑话我,他跟我说,“你喜欢,早晚这天下,我都拿来送你。” 这样好听的话,这样多情的人,这挥霍无度的日子,这春花秋月,这烟雨楼台,这淮水也不知已经经历了多少,也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最后才积攒下了六朝金粉,秦淮绝色的后世感叹。 第24章 太子养士 朝廷上又有事情了,太子好几天不在淮水香阁,我这里就安静了。可能本心里我还是个喜欢清净的人,太子不在,没有那么多的歌女舞妓丫鬟仆妇喧哗,我不觉冷清,反而觉得放松。 我靠着格子窗看一本誊拓在麻纸上的前朝王献之书写的《洛神赋十三行》。这是沈怀沅推荐给我的书,他喜欢王献之的字体,而我却喜欢洛神赋的辞藻。我的文字知识有限,常有不认识的字儿,他出门前会说,你把不认识的字儿标出来,回来你问我。我便拿了朱砂笔,将读不好的字儿圈出来。忽然住了手,是读到忘情,也忘记了,他早就不在身边。等回来,是另一个人,虽然也是对我好的,只是,我应该不会问他。是歌舞升平,咸肉载酒,另一番风情。失神间,听见门院喧哗,外面来了好些人。 我放下书笺出来看,丫鬟迎进来好些人。头前一位这客人身材高大,粗眉大眼,是武官模样,边往里走,边说,“太子殿下可来这里了?”迎面见到我出来,这人恍然一愣。我见惯了男人,知道他这个恍惚的一愣是被我的姿容美貌惊诧,心中不免冷笑。天下男子,见色起意的不只一个。仗着是太子的心上人,我并不胆怯,也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略略失了一个礼,说道,“太子不在。” 这人却不肯走,不错眼神的盯着我,说道,“我乃征虏将军,泗州刺史,姓路名秀。请问小姐是哪一位?”我并不想理他,也不打算有礼貌,我说,“你管我是谁,你找的人不在,你赶紧走吧。”说着转身回房。 没想到这个征虏将军比“虏”还要鲁莽,竟然一步上前拉住了我的衣袖,说道,“这淮水香阁我也来过好多次,姑娘认识几个,唯独没见过你…”我被他拉住,恼怒道,“你再敢无礼,我叫你没命。” 路秀痴痴说道,“一见你我就要没命了…”我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他放任我打,笑得更加开心,两眼放光,“打的舒服,这边再打一下。”真没有见过这般无耻的人。 幸亏他是一个将军,身边还有跟随的人。人声惊来了老鸨子和一群丫鬟仆妇,老鸨子慌慌张张跑来,说道,“这是太子放在我这里照顾的人,不是我们的姑娘,大将军快住手吧。”路秀这才松了我的手,又将我死死的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眼。 太子回来了,我打算去告状,但是又没去。因为同来了很多人,有上次见过的萧滨,还有几个眼熟的太子亲信,竟然还有那个征虏将军路秀。他们在外面花厅议事。又出事了。原来,北国的皇帝死了,咱们的陛下想趁着这个机会,再度北伐,并且已经任命了这次北伐的两路军统帅,那位征虏将军路秀就是东路统帅。 这次北伐的争议就更大了,很多朝臣认为上次北伐刚刚失利,国力没有恢复,不应当再战,但是也有人认为,北国国丧内乱,正是进兵的时机,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是这个道理。 我偷听了片刻,这个路秀手握兵权,似乎和太子很是亲近,是太子要笼络的人。想想算了,现在去告路秀的状也未必有用,太子也不一定会为了我去得罪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别自讨没趣。 他们那里议论到了深夜,又谈论皇上安排的北伐路线如何的不合理,进言皇上也不肯听取,此战恐怕无功等等。我都困倦了,伏在榻上快要睡去,耳边喧哗,原来是客人们纷纷散了。 我起来,太子打帘子进来了,身后还跟着路秀。我的笑脸就僵在那里。太子翻出几张信件拿给路秀,说,“这是青州刺史来信,你如果需要援军,可以写信给他。”路秀点头应诺,收了信,眼睛却已经看了我好几眼。太子看到,脸色略沉,路秀赶紧收了目光,退了出去。 我服侍太子宽衣安息,见他深思忧虑,我说,“你略忍耐,他也就一年了。”这似乎不能缓解太子的忧虑。他也不管我懂不懂,说一些这次北伐的事情,说这一次规模并不如上一次,准备仓促,有东西两路,一路由路秀率领,一路由臧置率领,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只是满足主上的**。 我心里惦记一个人,问,“这次,皇族中没有人出征吗?”他果然说到了我想问的那个人,他说,“南谯王本就在荆州,此次支援西路。此外,因长江沿岸江蛮反叛,武陵王这一次受命剿灭江蛮,没有参加北伐。”我默默想,看来皇上真是不喜欢武陵王呢,去剿什么江蛮,听起来胜了也没什么大功劳,败了就是大过失,不如去北伐的好。 看我出神,他问,“想什么呢?”我笑道,“没有想什么。”他温柔道,“我知道你想什么,我说南谯王,你到了你姐姐,对不对?”我含笑点头,正是,我也想我的姐姐呢。太子说,“等我当了皇上,我把你姐姐也纳进宫来,你们俩个每日见面好不好?”太子想的这个主意可是美呢,我笑道,“那当然好。” 太子在笼络自己的势力。路秀北伐走了之后,太子又收了一位猛将,叫做王罗汉。太子请王罗汉在淮水香阁饮酒,这个王罗汉也是一个好色之徒,一个人独占了香阁内的四个美女,左拥右抱,轻薄肤浅,等到了晚上,竟然四个美女一个也没有放走,隔了一个院子都能听见那边跟打仗一样喊叫连天。 我厌恶这个王罗汉,太子言语之间却非常喜爱这个王罗汉,他同萧滨,殷崇他们夸奖他是一个真猛士。原来王罗汉在上一次北伐的时候驻守崇武,以三百人迎北国数万大兵,别人都劝他逃跑,他却说自己“受命居此,不去。”后来当然是被北军捉住。北人知道王罗汉勇猛,就用铁索锁住了他的脖子,派三个人看守,关押在牢房。没想到王罗汉在半夜里杀死了看押他的三个人,自己拖着几十斤重的铁锁逃回了自家军营,一时传为奇谈。萧滨不服,自己也没有什么战绩,就拿别人说,他笑道,“臧置以八百人迎战北军八万,守住了跆欤城,王罗汉只是拖着铁索逃跑,远不及也。”太子哈哈哈大笑,说,“臧置是将才,王罗汉是猛士。” 他已经做好当皇帝的准备,不仅仅是在含章殿下面埋一个玉像,诅咒当今早日归天,也不仅仅是笼络文臣武将为他效劳,他还暗中招募了许多死士,只听命于他,为他效忠。然而太子的势力越是看似强大,我心里越是不安。到底不安在哪里,也是说不清楚。这一日很早他就出去亲自指挥他的护卫军训练,我又一日清闲,闲的心慌,去找严道玉。 严道玉的私宅里,管家给我们端上了时令美餐,清蒸鲥鱼,羊肉胡羹,焖笋丝,白面饼,都是美食。严道玉开了一坛子黄酒,放了三只酒盏——她已经公然把她的相好带进来住,明面叫她的徒弟,是一个肌肉发达,面目却清秀如玉的年轻小伙子,我在清水寺里也见过,名叫春四。 春四洗净了手,亲自一条一条的撕白饼蘸了羹汤喂给严道玉吃。还要给我撕,我连忙止住,说,“我自己来。”手却没有动,这些早吃腻了。 严道玉笑道,“你跟着太子,自然比我们吃的好。”我说道,“再好的美味,吃多了也腻。”严道玉笑道,“那倒未必,你看那些男人们对美女吃的再多也不腻。”春四皱了眉,颇为委屈的接话,“我说的话姐姐总不信,这话可不是说给我吧,我可是对姐姐一心一意,外面再也没有第二个。”严道玉握着春四的手,媚笑道,“可不就是点你?” 我没心思看这两个人眉目传情,打断他们,跟严道玉说了自己最近无端心烦。严道玉说,“你如果心烦,咱们去京口散散心。始兴王在京口,定会好好接待咱们。”春四笑道,“好主意,我也想去逛逛。”我紧皱双眉,说,“你们去得了,我却去不了。”严道玉笑道,“这个容易,你只跟太子说,我掷了卦,今日有祸,外出一趟可以避祸,太子不能出门,你去就是替太子避祸。” 我皱眉,“这个借口恐不吉利。”严道玉撇撇嘴,“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一起干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这种吉不吉利的话,你还信?能出去玩一玩多好。”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严道玉说的不错,能出去玩一趟多好。 第25章 事发入狱 淮水沿岸有各式花木,我一路走来竟然发现一丛红豆,建康少有这种植物,我采下了许多,带了回来。太子尚未回来,我便把红豆小心取出来。想起沈怀沅给我的来信我尚未回复,于是将红豆擦拭干净,用自己常用手帕裹了,打算托人带给沈怀沅,也算聊表一片相思,忽觉得身后有人,一回头,竟然是太子回来了,不由吓得心头乱跳,生气道,“你什么时候进来,吓死我了。” 太子微笑把我手中的红豆一指,“你这是做什么?” 我只得说,“自然是给你的。” 他捻下着巴微笑,“天天见面,还想出这个花样。” 我便顺势说,“我今天去严仙姑那里,仙姑算出来,最近咱们有一难,需要出去避一避。”太子的脸色立刻认真起来,我接着说,“仙姑说你是太子,不便出都城,让我替你出去也是可以的。如果你允许,仙姑就带我去京口呆上几天。”我将手帕包了红豆给他,“书上说,红豆是相思之意,回来路上正好见了这个,就采了,若与你分别,就把它送你。”太子被我感动,接了红豆,搂我入怀,抚摸我的头发,轻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细细说给我听。” 我胡编了一套严道玉占卜的细节,远没有当初骗公主来那么绘声绘色,不是我演技蜕化,是知道他对我好,心里不忍。劝自己,只是我想出去散散心,并不算欺骗他。太子相信了这些话,应允了让我随严道玉去京口替他避祸。严道玉又得了许多赏赐,我借机也要了好些东西,他都给了,还怕我不够,又安排了几个丫鬟侍卫。我开玩笑说,“你那些侍卫都年轻英俊,你让他们随着我不怕…”玩笑开到一半,看见他沉下来的脸色,我不敢说了,嘟囔道,“开玩笑呢。”一切都安排好了,但是到了预定出行的那天早上,却牵绊了。 温暖的被窝,他搂着我死活不让我起床。我跟他说,“定好了辰时的,严仙姑在码头等我呢。”他把头钻进我怀里蹭来蹭去,头发让我痒痒的,我说,“该起来了,你不是要去教军场吗?”他把脸顺着我的怀里往下面钻,我痒得笑起来,“好了好了。”他笑道,“还催不催我了?还让不让我走?”手指滑出来,我已经身不由己,抓住他手腕,呻吟道,“不催了,不走…”他笑道,“不走,换一个更好的来。”他就来了。 这一阵折腾那还管约定了的时间,等我俩都软绵绵的躺在床上,已经到了下午十分了。于是又一起吃了饭,太子说,“我还是要去教军场看一看。”我拉着他的手不放,他笑着亲亲我,说,“你好好休息,明天再走吧,晚上还能看见我。” 就耽误了这半天的时间。午后阳光温暖,光影缱倦,我懒懒的躺在床榻上,闭眼享受着金色的光芒落在眼皮上,昏昏欲睡。忽然门外一阵喧哗。大概又是什么鲁莽人物来找太子,我眼睛都不想睁开,唤,“丫鬟,出去看看。” 没有人应声,门被猛地推开,带进来一股强烈地冷风,我激灵一下才睁开了眼睛,屋子里竟然闯进来了许多披甲执锐的士兵,他们面容冷峻,不由分说将我从床榻上拉起来,冰凉的铁索将我捆了几个来回。这倒是怎么回事?我惊恐万分,以为是梦,然而阳光清澈,事实分明,当然不是梦。 我喊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那些士兵根本不理会我,开始在屋子里乱翻,我喊道,“这是太子的别馆,你们不得乱动。”领头的冷笑道,“我们是皇上派来的,搜的就是太子别馆。” 他们打开了我的箱子和柜子,把我好不容易积攒的金银首饰都拿了出来,放进自己的腰包,我大叫,“那是我的东西,你们不许拿。”他们嫌我吵了,混乱拿什么东西塞进了我的嘴里,我这下说不出来话了,挣扎也是白挣扎。 士兵们翻出了始兴王和太子的通信,交给了一个当官模样的,当官的看了点头,这才叫停了搜查。此时我心里已经一片冰凉,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我在做梦。他刚才收什么?皇帝派来的,搜的就是太子别馆?我这才明白什么叫身子真的软了,我已经走不动路,被铁链牵着,跌跌撞撞的带进了牢车。 事实比我想象得更惨。阴暗潮湿得牢房和淮水香阁的绣闺没有办法比,也比不了公主府的下人房,没有窗户,没有床,只有一团潮湿的茅草。 女监的狱司是一个非常肥胖的女人,长得比严道玉还要老丑,她看见了我就像看见了前世的冤家,将我浑身上下搜了一个遍,把我身上带着的首饰全部拿走,让我换上灰黑色的囚服,将我锦缎衣服也自己拿走了。 太子送我的夜明珠一直挂在我腰上,我哀求说,“那颗珠子麻烦姐姐给我留着,是很重要的。”我怀疑这个女狱司就是阎罗殿派来的女鬼,她说,“到了这里,一丝一毫都是官家的,都不是你的了。”她面目狰狞说道,“你既然来了,”叫道,“先打二十杖子,叫你以后学乖了,我不让你讲话,你就不要乱讲话。” 那粗大的棒子抬上来,我就要吓晕了,怪不得女监里的司狱都这么胖大,瘦小一点都拿不起来这大棒子,她们丝毫不懂的惜香怜玉的,将我按倒在地,乱棒往下,打的我惨叫了几声,直觉的疼痛难忍,没多一会儿就晕了过去,迷迷糊糊被一头的凉水泼醒了,才明白过来又是钻心的疼痛,没几下又晕了过去,几次三番等,打完了二十杖,我觉得我已经半条腿打进了鬼门关了。 躺在潮湿的茅草垛上捯气,我用自己那脆弱的大脑极力的想,皇帝派来的,翻出与始兴王的信件,抓我,只有一个可能,巫蛊败露了。那么现在太子呢,也一定被抓了,始兴王呢,严道玉呢?恐怕也都跑不了的。所以,我现在呢?恐怕只有等死了。我还在流血,痛的坐不住又站不起,没有力气,又不得不想,皇上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是谁泄漏了?我感到自己身体一点点失血枯萎,只求速死,这种折磨,委实难受。 第二天的审讯,堂上坐着一位衣冠楚楚的官员问我,问我可知罪。我并没有不认罪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大堂上的程序是怎样的,所以说的慢了些,这个大人就说我是拒不招供,让人给我上刑,凭我哭喊着说,“我招我招,”还是要先把刑用了。木架子夹住了我的手指,两边的人一用力,我听见自己手指头咯咯的声音,撕心裂肺的疼痛再度袭来。他们根本就不是审讯,他们就是想弄死我吧。我全部招供,所有的事儿一丝不拉。说完了,他们让我签字画押,按了手印,才把我带下去。 我昏昏沉沉,不知日夜,发着烧,等着死。可是他们还不罢休,我明明都招了,这个当官的还是隔几天又把我拉出去,又上了一遍刑,又让我再说一遍,说差一点就又打。不审讯的时候也不消停,狱司们轮番来折磨我,后来见我不明白,干脆直说了,胖狱司说,“你有亲戚朋友在外面吗,我给你捎个话,让他们给你送钱来,买点好吃的。”不是给我送钱,是给她们送钱,她们是想从我这里敲一点油水出来。 我说,“我这种罪名,别说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就算有,现在也没有人会给我打点监狱吧。”结果我被打的更惨了。我挨过慢慢无尽的日夜,只等着死了。想来这一生,来也匆忙,去也匆忙。我想着我短暂一生中遇见过的人,我只惦记姐姐,我怕疼,怕死,但是我不想牵连姐姐,白让姐姐担心。还有沈怀沅,他是个好人,只希望我是他侍妾的名分不要牵连到他。我闭上了眼睛等着。 高烧的第几天,我也不知道了。这些日子没有审讯,那些话反反复复已经说了好些遍了,估计他们也听腻了。我一个人在牢房,半昏迷着,阴湿已经不算什么,疼痛也没有开始那么敏感了。恍恍惚惚的。冷风灌进来,我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十几个面上画着彩色的蛮族闯进来,他们并没有看见我,他们抓着我的姐姐。我惊惧起来,“姐姐!”几个江蛮对姐姐拉拉扯扯,我知道他们想对姐姐非礼,姐姐拼命挣扎,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短刀,她要挥刀自杀,一个江蛮指着我说说什么,我听不清,但是我知道他们在威胁姐姐,姐姐丢了短刀跪在地上哭。我喊着,“姐姐,你别管我,你快跑!”我看见姐姐脱下了衣裳,我喊着,“不要,姐姐!”我感到自己的眼泪在流,和血一起流。 忽然,大风挂起来,刮进来了一个妖怪,他有着狰狞的眼睛和牙齿,他挥舞着一米来长的大刀,把所有的江蛮都砍死了。黑暗越来越黑,所有被杀的江蛮都变成了厉鬼朝我们咆哮而来,阴司的索命官们伸着利爪,垂着长长的舌头,所有那些被杀死的、饿死的人都来了,所有的阴魂。带着妖怪面具的哥哥拉着姐姐跑,我在后面使劲跟着,我太小了,跟不上,跑不动,浑身疼痛,姐姐甩开他的手等我,我喊,“姐姐,你快跑!”姐姐真的远了,我真的跑不动了,我摔倒,血无穷无尽的流,仿佛要流成一条河。我要死了。我听见姐姐的声音,“采莲!”我又打起精神。是带着面具的妖怪哥哥回来了,他抱起了我,我的身子轻了,在空气中晃来晃去。无数的厉鬼纠缠住我,他的面具被厉鬼拉扯掉,他的面容清晰的出现在我的面前,“鬼刀哥哥…”我叫一声,厉鬼抓住了我的咽喉,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用最后的力气说,“我姐姐呢…” 再也没有力气了,我死死的抓着什么他的手臂,闭上了眼睛。我想我可能再也睁不开了。 第26章 狱中 武陵王 我睁开眼睛。不在阴暗的牢房。阳光,我多久没有见过阳光了。窗户不大,但是这里有窗子了,还有床,我躺在床上,粗棉布的被子盖在身上,身上,一处处的伤痕已经清理干净抹了药 我的头晕晕慌慌,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人影恍惚,站在我的窗前,我把眼睛使劲儿地聚焦,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看清楚。武陵王。他怎么在这儿?我还在梦里吗?我迷迷糊糊的问,“我姐姐呢?蛮人走了吗?”他坐倒床边,摸摸我的额头,我感觉那手冰冰凉的,他说,“还这么热呢。烧糊涂了,我是谁?”我笑了,真当我糊涂呢,我说“你是我姐夫。”他也笑了,把一碗汤药递过来,“喝药。”我闻着了苦味,别过头,我浑身上下都疼,已经够苦了,才不要再喝那么苦的药。他难得温柔,“我既是你姐夫了,你就要我的听话,喝了药,别让你姐姐担心。” 我说,“我犯了这么大的罪,早晚要死,为什么要喝药,等好了还是要杀头的。”武陵王冷笑一声,把汤药放下,“皇上眷顾太子,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还没有杀一个人,看现在的情形,这事情八成就这么混过去了。你不喝药,死了可是白死。” 巫蛊事发,都城震惊,太子被囚禁在东宫,始兴王被召回,一干从犯都被刑拘入狱,我被抓,只有严道玉那个老巫婆竟然跑了。永昌皇帝在太子别馆里搜出了他与始兴王的通信,又在含章殿前挖出了诅咒玉像,我是重要人犯,已经如实招供,巫蛊之事已经坐实了。 姐姐也知道了这件事,最着急我的安危,然而她在南谯王府毫无办法,便一连写了好几封信给远在江州的武陵王。武陵王便借着汇报军务的借口,赶回了都城,这才疏通了监狱的司狱,将我换到了狱监们专门给“特殊囚犯”准备的牢房。也就是说,我还在监狱,只是这些狱司们受了贿赂得了好处,再也不会折磨我,我也有了吃喝和药物治疗。 我用力的笑了笑,“多谢武陵王帮我捡了半条命回来。只是后面如何,也不好说,我恐怕还得死。”武陵王说道,“太子囚禁东宫,皇上勒令他反思,始兴王有潘妃说情,大概也是没事。那个道姑,皇上并未追捕,所以,虽然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但是你活下去的机会还是很大的。监狱这边我打点好了,后面一有机会,我还会接你姐姐来看你。来,”他端起了药,“喝了。”说了半天,还是不忘让我喝药。 我没有一丝力气,他扶着帮我坐起来,一个坐的动作就让我痛的七荤八素,险些晕过去。监狱的房舍简陋,连靠垫都没有,他只好将自己的身子让我靠了,我的手也端不起碗来,十个手指都裹着白纱,血色还隐隐的渗着,他只得把药碗端到我嘴前来喂,我喝一口,太苦,真的不想喝,我望着他哀求的说,“好苦,喝一口就好了吧。” 他绷着脸又把药汤碗塞到我嘴边。我于是紧闭着嘴再不张开。他威胁,“喝不喝?别让我来硬的。”他竟然一只手捏住了我的鼻子,让我不得呼吸,我被迫张嘴,被他生生灌了一碗苦药下去,撒了的许多褐色的汁液落满我的前胸,我被呛得拼命咳嗽,喉咙肚子都是药的苦涩,我委屈的哇一声哭出来。这一哭,想起了自己这些天受的苦,想起了自己苦命,我只不过想好好的过正常人的日子,总没有一天正常的日子过,眼泪没完没了,我伏在床上痛哭失声。 武陵王哼一声,“哭,你还不是活该,跟着太子作死。”我呜咽道,“这可是我说了算的?他要做什么,我有什么办法。我但凡说了算,我也不跟你们纠缠,我早跟沈怀沅过去了。”武陵王点头,“好,好,你还惦记着沈怀沅。”我想起来,满脸泪抬头问,“沈怀沅还好吗?他可受牵连了?” 武陵王没说话。我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怎么样了?”武陵王这才慢慢说,“抓起来了,皇上的意思,可能要斩。”我呆了,连我都没有治罪下来,为什么要斩他?武陵王看出了我的意思,冷笑道,“咱们的皇帝,就是这个思路。舍得杀的才杀。当年海盐和始兴王的事儿,他竟然只杀了海盐生母,也不过是一个他早就不喜爱的人,堵众人口舌。现在他要杀一个不干系的沈怀沅,倒也不是不可能。” 我拉着武陵王衣袖,“求你你救救我沈怀沅。”他奇怪的看着我,“丝毫没见你惦记太子安危,倒惦记这个人?你这心是怎么长的?”我说,“太子自作自受,但是沈怀沅没有一点错。” 武陵王哼一声,“我管你,是为了你姐姐,沈怀沅跟我什么关系。”忽然就从床上抽身起来,我的靠垫没了,被一闪,仰倒下去,头磕了床头栏杆,痛的我哎呦一声,用手撑床,手指猛疼,肚子吃力,伤口撕开一样,痛的眼前一黑,头歪在一边,虽然偏得难受,但好歹身上伤口不再撕裂。 他冷眼看了片刻,半晌才过来,要把我抱起来放平。我连连摇头,“别动,我就这么歪着,动一动就好痛。”他却说,“我们前线将士断了手脚的,也没见像你这么娇气。你这种伤打仗还可以上阵的。” 我心里骂,要是姐姐这样你早就心疼死了,换我就还可以上前线了,我点头说,“好,好,你带我去前线上阵。”他竟然笑道,“我前线不缺女人打仗,只缺女人慰军。”我被他气的七窍生烟,歪在床头,无力反驳,只狠狠瞪他一眼。他哈哈笑道,“没力气还嘴了?”于是扶着我,继续过来当靠垫。 他身上穿着的是家常衣服,靠着靠着,就感到了温度,温暖而坚定的感觉。我闭着眼睛恍惚的睡过去了。梦里,我躺在一具很黑的棺材中,游魂如丝丝缕缕的青烟,在棺内飘荡,我觉得耳鬓丝丝的痒,感到游魂的呼吸,游魂在撕咬我的耳朵,吸吮我的面颊,咬嗜我的脖颈,它大概是想吸走我的魂灵,然后占据我的躯体。但是我不但没有被游魂吸走魂魄,反而越来越清醒,终于在一阵痒痒的感觉中,我醒了过来。武陵王的手已经撩开了我衣服。“你干什么?”不是游魂,是他。 他似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坦然道,“你靠着我睡了这么久,一直这个样子,难道还不许我有什么反应吗?”说着,手没有停下来,解开我的上衣,我呼道,“我都受伤了,快死了,你还要干什么?”他轻笑一声,“我知道,我先看看你的伤到底怎么样。” 他什么意思?我越来越见不得他这不要脸的样子了。我赤条条裸露在他面前,我也看见了自己的伤,我别过脸去,好难看的伤痕,我暗自想道,这么丑了,大概再也不会有人喜欢了。他轻轻替我合上衣服。 我冷冷的说,“是不是太丑了,没兴趣了。”他愣一下,然后没忍住笑出来,“你脑子想什么?”他俯身捏我脸蛋一把,“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呢?我动你一下,你不是痛死?”我的脸大概是红到了脖颈,低声嘟囔,“那你还让我慰军呢。”他附身,看了我好久,说了句,“你跟你姐姐还真是像。”在我嘴上亲了下来,吻得比以往轻了很多,却还是憋得我头晕,身上的伤口战栗。亲够了,他起来,说,“这就算犒军了吧。我走了,你好好歇着,后面我还会为你打点,但是死活还是要看你的命。” 我跟他的背影说,“你帮帮沈怀沅…”他头也没回,走了。 我在大牢的日子果然和以往大不相同了。狱司们再也不为难我,我可以静养,更好的是外面也不再审讯了。狱司告诉我说,关于巫蛊的案子,现在的消息是,没有任何消息。这是个好消息。我的伤慢慢的好了起来。他们对我的管束也越来越松。甚至我跟她们要了笔墨,她们都同意了。 我给姐姐写信。在这之前,我从没写过信,现在狱中烦闷,提起笔来,学着人家写信,竟然真的写成了一封信。我给姐姐说,我虽然在监狱里,但是很好。我只能写这么短了,字迹也很丑陋,但是姐姐的来信却很长,字儿也那么好看。姐姐说,武陵王已经回了江洲,又说,听闻太子的幽闭已经结束,有人见他外出了,说始兴王已经回来京口,巫蛊的案子皇上没有大动干戈,看来是大事化小的处理。让我耐心等待,有机会就救我出来。我知道姐姐只是安慰我,但是我还是很开心。 这一天,狱司来说,“你相公来看你。”我正不明白什么意思,我哪里来的相公,狱司已经出去,一个人已经进来了。等两人相对,四目相视,我呆在原地,半晌没动,来人也是站在原地,我两人都呆看着对方,四行眼泪一起流下来。还是我先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问道,“你还好吗?”沈怀沅也紧紧抓着我,说道,“你消瘦了好多。你受苦了。”他又何尝不是?他身形消瘦,面色蜡黄,我强颜欢笑,“我现在好了呢,你看,我这不是很好。” 因为我在官册上是沈怀沅的侍妾,我犯了事儿,沈怀沅也受了牵连,抓进了监狱,也是受了很多的苦,皇上已经下旨要法办。幸而,沈怀沅早年随军时的一位长官为他求情,说他文笔出众,颇有才华。皇帝便赦免了他的罪,将他发配到广州去,令其一生不可回都。 即将远行前,沈怀沅打点了司狱,来探望我。 我们没有说一句巫蛊的事情,也没有说一句关于朝堂太子的话。我抹干了脸上的眼泪,问他,“那鱼鮓后来吃了没有,我腌的好不好?”他笑着点头,说,“很好。”看见我的屋中有笔墨,没有桌子。他说,“你一直没有放下写字。”我笑着说,“我很喜欢读书写字。”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下来,他替我抹,却抹不干,自己的眼里也流了出来。我笑着说,“听说广州的荔枝很好吃,你有口福了。”他说道,“只是没有人给我腌鱼鮓了。”我终于哭倒在他的怀里。我说,“如果有来生,我愿和你做一辈子贫贱夫妻。到时候你不要嫌弃我。”他紧紧的搂着我,搂得那么的紧,他说,“奈何桥上,我不喝孟婆汤,来世不管千万里千我一定找你。”我们在这一间简陋的牢房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相拥哭泣,直到天明。 从此别过,今生再不能相见。 第27章 狱中 路秀 我跟司监狱的胖女人逐渐熟了,我们开始聊天,我叫她文大姐。我心里当然是痛恨她的,也害怕她,我身上的伤,也有一半的伤是她下手打的。她的胖巴掌扇起人来,痛的很,她的牙一咬,就把我扒光抽鞭子。当然现在她对我总是笑吟吟的了。 我心里常想,人究竟是一种什么动物,竟然有这么多张面皮。她不怀好意的对我说,“你与太子一起搞巫蛊诅咒皇帝,出了事武陵王替你花钱打点,你有什么样的手段,恐怕是我们这种一般的人学不来的。”我也不敢反驳她,只得听着。 后来我发现她也挺可怜的。北伐征兵,她两个儿子都一去不返,死在了江北。她的丈夫酗酒赌博,家里欠了钱,如果不是我入狱,武陵王大手笔的花钱打点,她就只得卖了女儿给丈夫还债了。 她打我下手那么狠,我犯不着同情她,我只是觉得感慨,就算是自由身的女人,好好的嫁了人,也这么不幸运。男人靠不住,他们见一个爱一个,不知道哪天就抛弃你,金钱如流水,攒到了手里,疏忽一个瞬间就溜走了,人生的际遇更是无法掌握,不知道一生要遇到多少苦难。 我和牢房里的其他囚犯也慢慢熟了,女牢的囚犯并不多,好多女人知道自己要见官,就先自尽了。男牢与我们是隔开分离的,但是常有一些男牢的狱监过来溜达,目的不想而知。这大概也是女人誓死不愿坐牢的原因。 胖胖的文大姐也做这个生意。这也是她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地方。她把一个女囚拉出来,找借口要打她,女囚没有钱打点,被打怕她,文大姐就告诉她,如果想不挨打,就得听她的话,于是就安排男人来跟这个女囚睡觉。至于男人,是什么人都有,可能是对面的男监的狱卒,也可能是外面的人,甚至可能是对面的男犯人,只要给钱,不管谁,文大姐可以。 我眼看着许多女囚为了少挨几顿鞭子,不得不听人文大姐的摆布。我庆幸自己可以幸免,但是庆幸早了。 文大姐的丈夫又赌博欠了钱,她又缺钱了。这一天,文大姐找我,她说,“我听说太子已经不再禁足,可以自由行动了,要不要给他带给话,让他来看看你?”连文大姐这样的普通狱监也知道太子已经不再禁足,那想来太子真是没事了,但是他并没有来找我,一个话也没有捎过来。我说,“大姐,你想想,他虽然出来了,但是还敢和我往来吗?我是巫蛊的祸首,不杀我就是万幸,他和我再往来,那不是不知死活,明目张胆的不肯改悔吗?” 文大姐的胖脸笑得狰狞,“这么说也对。你看武陵王远在江州剿蛮,我想找都找不到,他也管不了你了,所以我给你找了一个下家,你看怎么样?”我吓了一跳,她什么意思?文大姐笑道,“干嘛这么震惊,想你这么风骚的一个人,嫁了一个相公,又找了两个相好,现在你的身体也逐渐好了,没了男人恐怕也寂寞了。” 她这是把我卖了! 当天下午,那个买我的人就来了。我竟然认识,征虏将军,路秀。 路秀大摇大摆的进来,坐在了床边,也不款情,径直就脱衣服。路秀一对粗眉,身上透着浓浓的汗味,我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反抗是没有那个力气的,只能拿话来点他。我说,“你是太子知己,我是太子爱妾,你这样恐怕对不住太子。”路秀笑道,“你又不是太子妃,你这种女人太子身边无数,我就算直接向太子讨你,你太子也未必不给。”我还要再说,路秀已经饥渴难耐,衣服都已经脱完了,抖抖自己的红铜色胸肌,说道,“我这样的身材,出生入死几经沙场,力大无比,难道比不过他?你就不要再犟了。”一下子扑下来。 我推不动他,想掐他拧他,手指未好,仍然无力,于是使劲咬他,没想到这个路秀反而大加受用,叫道,“好,用力些。”我果然用力,他的肌肉竟然结实,铬得我的牙齿都疼了,他愈加兴奋。他力大气猛,又没什么技巧,全靠了蛮劲儿,我终于在阵阵伤口的疼痛与不可抑制的痉挛中晕了过去。等他把我唤醒,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他肩头一排排牙印,渗出血痕,他全然不知的样子,看见我醒了,咧开大嘴笑了,一对粗粗的眉毛也展开了,说,“果然好去处,怪不得太子喜欢,我们俩是绝配。” 粗俗,我瞪了他一眼。路秀并不喜欢继续搂搂抱抱,他迅速的把衣服穿好,我才掩了衣服,他就已经要出门了。我叫道,“先别走。”他快活的转回来,就仿佛我十分喜欢他一样,回到床边,说“我还来呢。你这么样的观世音菩萨,我怎么会一次就不来。”我说,“你嘴下留德,别玷污菩萨。我问你几件事儿。”我说,“你不是北伐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才一个月不到。” 路秀大大咧咧说道,“你过糊涂了,已经两个多月了。这次北伐潦草的很,北国皇帝虽然死了,但是军队没有死,我们无功而返。我也回来半个月了。”既然他已经回来这么久了,我问,“我的案子到底怎么样,最近也不审了,就这么押着,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还能出去吗?” 路秀知道的果然比别人多一些。巫蛊事发,起因是驸马王圣绰。王圣绰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太子雕刻玉像诅咒皇帝的消息报告了皇上,随后在含章殿挖出了玉像。目前永昌皇帝已经不再追查巫蛊事件,太子和始兴王都恢复了自由,只是未对在押人犯还进行发落。 我说,“这么大的事儿,难道皇上真的不追究了?我听人讲古,前汉的巫蛊,是杀太子,自缢了太子母亲,杀人上百,血流成河的。”路秀挠挠鼻子,笑道,“跟你我也不怕说实话,如果严查此事,诛杀太子,皇上恐怕是害怕朝堂有变。太子贴身护卫、暗里死士,还有朝堂近臣,恐怕都要有所举动。北伐才刚刚失利,皇上不愿意再大动干戈,皇上的意思是表面上施恩,演一场父子情深,然后暗地动手,剪除了太子身边的势力,然后是废是杀,他再动手。” 我听的目瞪口呆,问,“你这样说,皇上还怕太子了?”路秀笑道,“不是怕,大局肯定是掌握在皇上手里,皇上不愿意看见都城混乱。北伐已经损了国力,再有朝堂内变,恐怕要大损元气,不好收拾局面。所以皇上采取了外松内紧的方法,慢慢化解。” 我已经扣好了衣服,只是头发依旧散乱,才理了几下,又被路秀伸过大手揉了一个稀烂,哈哈大笑道,“这样好看。”我厌恶的转过去,离他远远的,慢慢理头发,又问,“那你见过太子了吗?”路秀低声凑过来,说道,“当然,我们已经见过几次。我一回来皇上就要夺我的兵权,我现在还没有交出去。”我听的心中惊惶,路秀倒是不以为意,道,“问完了,我就走了,下回再来。” 路秀大摇大摆的走出门,不消一会儿,又后退着回来了。我正奇怪是怎么回事,另一个人从他前面进了门。太子来了。我也惊呆了。 怎么他前不来后不来,这个时候来了。这两个人正对面站着。太子一进来就怒目圆睁,路秀眼神左顾右盼,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两人僵持在那里,太子不让路,路秀也不能走。两人仿佛就是要来我这里对峙的样子。他俩被时间冻住了一样,我便尴尬起来,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化解这尴尬,于是便说,“太子不要误会,路将军才到这里是替太子看望我,告诉我太子没事,让我不要担心的。” 太子的脸色并没有缓和,但是姿态却有所缓和了,他往侧面让了一步,路秀如蒙大赦,顺着空隙就溜走了。太子迈步进来。我从床上起来。 月余不见,太子的人变了好多,姿仪未改,但是气息里多了阴暗,一缕头发落在鬓边,我不由得伸手想去帮他理起,他却忽地一个巴掌,扇到了我的脸上。我被打得意外,捂着脸,他对我一向温柔,从没有动过手。太子骂一声“贱人”转身走了。我就这么捂着脸站着,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完全失了神。他这是嫌弃我同路秀睡了,又替路秀隐瞒。我是贱人。我能不是吗?我有什么权力不是?我一丝眼泪没有掉。 他走了,我坐下接着理自己的头发。心里死水一般。我无所谓,他爱走就走,反正我也不想伺候完了一个又伺候一个。我的身份,本来也参与不起皇位争夺的大戏。我就活着,只希望看着姐姐有个好归宿,至于我,只有靠来生再做个好女人了。我将头发理好了,没有一点簪环首饰了,黑发枯燥。 坐了半晌,屋门又被推开了。太子又回来了。 难道是落了什么东西?我想,也不会只进来扇我有个巴掌的功夫就落下什么吧。太子已经到了我面前把我搂紧怀里,他竟然抽泣了起来。一会儿的功夫把我弄懵了两次。我的大脑都快运转不过来了,他是演什么戏?他搂着我,呜咽道,“让你受委屈了。”他一句话,我原本觉得已经死了的心忽然翻涌起波浪,眼泪随着涌出。我受委屈了。我哭的泣不成声。 太子并不敢多停留,他须臾呆了一会儿,跟我说,“你多忍耐几天,不出几日,我保证你出去。”又安慰了我几句,也并没有再提路秀,临走死死握了我的手几下,又恨恨在脸上亲几口,便不再回头。 文大姐对我格外的殷勤了起来。我在监狱中不算苦挨,日子过的更好了,有时候还有肉吃。那一日,文大姐专门给我送来一串奇怪的白色手链,跟我说,这是武陵王托人带过来给我的。我把弄半日猜不出是什么材质,也猜不出他为什么送我东西,难不成除了惦记姐姐,也真的惦记起我来了?文大姐在一边笑着说,“也算托你的福,太子照顾,武陵王想起来也会照顾,我门监里的人都比平常好过了。”我看出眉目,不由呀一声,问文大姐,“这链子是不是人的牙齿做的?”文大姐接过去看,也吓一跳,“好像是呢,摩光滑了,是这个样子。怎么送这个?阴森森的怪吓人的。” 我就知道,武陵王没有什么好心,他恐怕就是要吓唬我,在那里猜我被吓得惊慌的样子笑呢。我才不会被吓到,我用这手链,聊以抚慰监狱中的孤独凄凉的时光。 第28章 政变 这一日是牢中的出刑日,就是处决死刑犯人的日子。 女牢里被拉出去的是一个谋杀亲夫的女子。我和她聊过天,她说她丈夫常常殴打她,她便趁着他熟睡用杀猪刀将他杀了。婆家说她定是有了奸情,送来官府拷问,她被打的遍体鳞伤也没有口供的。我曾问她后不后悔,她说,不后悔,这一生,总有杀猪刀下手那一刻的快意就够了。我被她说“快意”时的表情惊骇。 男牢房里也是几个杀人犯,有因为和邻居争吵失手杀了邻居的,还有强盗抢劫杀人的。虽然我知道名单里没有自己,但是还是害怕。偷着扒在窗口往外看,生怕他们忽然想起来,把我也带上。 等人都被拉走了,也到了中午,文大姐的小女儿来了。我从没看见过文大姐这么温柔和善的时刻,她同小女儿说话的时刻竟然真的像个母亲。她给女儿找了婆家,要早早嫁出去,小女儿年纪只有十四,不愿意离开妈妈,跑来求妈妈不嫁。文大姐说,“你那个父亲,烂赌成性,这几次我侥幸弄了钱替他还了债,以后难免他不再欠钱,你早点嫁出去,不要在这个家了,要不他还是会把你卖了。” 文大姐送走了小女儿就又变成了狠心歹毒的狱司,又去巡视监牢,看看哪个囚犯有油水可榨。此时已经是日落时分了,我虽然有一个独立的有窗的屋子,屋内还是早早就阴暗了下来,也没有灯,我默默的昏昏欲睡。 忽然牢房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我惊愕的看见牢房里闯进来了一批手持长枪的银甲武士,错以为自己在做梦。文大姐比我还惊愕,她看了几十年监牢,还没有见过哪个这么没有王法,敢闯监牢的。 文大姐带着几个胖胖的女司狱出来阻拦闻讯。领头的银甲武士问道,“你就是这里的监长文花妞?”文大姐昂首说,“就是我。你们是哪里来的?拿不出上头的指令是不许进来的,我已经报告上头长官了。你们等着吧。” 我把脸贴在窗上木栅栏前看,外头那银甲武士端起长枪,狠狠刺进文大姐的胸腔,我离着这么远吓得惊叫一声往后倒退摔倒,那鲜血四溅。武士的银甲沾血,满目狰狞,更多的血从文大姐的胸腔内咕咕喷涌,另一个银甲武士上前一刀,割下了文大姐的头颅,采着她的头发把头颅系在自己的腰上。 其他的女司狱见状吓得乱跑,银甲武士们大开杀戒,像捉老母鸡一样将几个司狱统统捉住,留一个问了几句话,然后全部杀死。一会儿的工夫,女牢里已经遍地鲜血,银甲武士径直闯进了我的牢房。 我以为他们也要杀我,吓得抖衣战栗,慌慌张要藏到床下,银甲武士们已经劈开牢房闯进来,将我从床下拉出来,问了几次,我才说出来我就是巫蛊案的王璎珞。他们却并不杀我,拖着我往外走。 到了牢门口,看守牢房的护卫军已经到了。朝廷军队都是灰色的铠甲,与这边的银色铠甲颜色对比鲜明,朝廷卫军还想询问这批人的来历,为何如此大胆明目张胆的劫牢,这边的银甲武士们却不说话,而是直接开战。 我吓得腿脚发软,刀剑在自己身边冷飕飕银闪闪的划过,鲜血喷流,一会儿的工夫就死了好些个人。朝廷卫军抵挡不住,银甲武士们夹着我冲了出去。朝廷的监狱护卫军在后面喊,“也不用我们追,你们出去也跑不了,我们去调大队人马了。太平天下,劫牢反狱可是行得通么?” 到了外面,明月晴朗,街上停着一台小轿。这些银甲武士们并不慌张,从容的将我放下来请我进轿子。轿夫抬轿,步履如飞,顺着街道前行,银甲武士们护卫在侧。轿子拐出监牢门前小街,竟然全然没有偷偷摸摸的意思,直接走上了御街官道。 我撩开轿子帘往外看,不由更加惊骇,只见大道之上全都是同样着装的银甲武士,他们一排排一列列,把手住御街的两侧和重要路口,银色铠甲与月亮的银光交相呼应,如天上的天神一般,威风凛凛。怪不得劫牢的银甲武士们并不惊慌,因为外面也全是他们的人。 灰色铠甲的朝廷军队不知道从哪里冲了上来,但是似乎也没有打,就稀里哗啦的又散了,仿佛只是为了摆摆架势,远处的地方打斗声音很大,不仅有人声,还有马嘶。我们的小轿子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一路轻盈,直接抬进了东宫。 东宫灯火辉煌。宫门,宫内,甚至宫墙上,都有银甲武士守卫。他们将我送到东宫角门的一处空房,几个衣服华贵的老妈子将我带进去,暂且安置。 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击昏魂飞魄散,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也沾满了血迹,不知道是哪一个死者的。幸亏我不是那种胆小的人,等银甲武士们都撤走,一切恢复了平静,我缓了缓神儿,想一想前前后后的事情,渐渐明白了,两个字进入了我的脑海——政变。我心下更加惊骇了。 我到了这个角楼空房没有多久,太子妃殷蓉儿来了。她的脸色苍白,似乎比我还慌张,进来就问我,“太子到底去做什么了?”看她这么惊慌,我反而笑了,到底她才是他的妻室,富贵生死,都是一体,我本来就是从死囚牢里出来的人,鬼门关走上一遭了,我怕什么? 我笑道,“太子去做什么,难道不告诉太子妃?倒问我起来,我一个囚犯,知道什么?”我还是真不知道呢。 殷蓉儿顾不得仪态,指着我的脸骂道,“贱人,就是你们教唆太子胡作非为,若太子有半点差池,我一定杀了你。”我故意整整凌乱不堪的衣服,笑道,“太子有差池,恐怕太子妃也跑不了吧。”我把太子妃气的浑身乱抖,却也拿我没办法,提着她的华贵宫服,带领着一众宫女仆妇,又匆匆去了。 我虽然气了太子妃,却也没有什么高兴的。眼见月亮西斜,一个夜晚就要过去。东方渐白,那种紧张又恐怖的气氛却越来越浓。我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到底在发生什么,我和太子妃一样毫无所知,但是我们都知道,自己的命和太子系一起,悬在弦上。 我发现这间角楼空房是个好地方,这里本来就是东宫卫士值守的所在,因此是两层,登高可以看见半个东宫和宫外很远的地方。现在可能是因为护卫队都出去控制局面,反而空置无人站岗。我穿着沾满血污的囚服登上二层,向远处眺望。西边连绵的宫阙巍峨,一间一间挨着彼此,眼前的是东宫,稍远的是皇宫。虽然看不见皇宫内部,但是那里的肃杀之气却冲上了霄汉。向宫墙外可以看见大批的银甲武士已经将皇宫团团围住,没有穿灰色铠甲的朝廷军队的踪影。 晨风尤凉,囚服单薄,但是我不愿意下去,我要在这里看。银甲武士越来越多,看似是太子已经控制了局面。忽然我发现了熟人。王圣绰。 虽然离着遥远我还是一眼就认出王圣绰,因为他的红袍和冠带是一品大员专属,他的走路姿势是我再熟悉不过,还有就是跟随着他的那个家人,我更是熟悉,正是驸马府管家陈卿国。 一队银甲武士将他们围在中间,王圣绰不能在像平日迈着端庄的四方步,他走的踉踉跄跄,身边的陈卿国更是时不时被抽上一鞭子。 到了皇宫正门大司马门前,银甲武士们停住,从司马门内出来了另一队人马,也是银甲武士,只是外面又罩着红袍,手中的武器也换成了尺寸更长更雪亮的日月矛,这是太子的贴身禁卫军。禁卫军中走出一人,我倒吸一口冷气,正是太子。 或许,他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 刘旻劭出来正好截住了王圣绰。我已经捂住了嘴,因为我已经预感到了下面要发生什么。他有多恨王圣绰,我是知道的,从很久前他发现我身上被驸马虐待的伤痕,当场发怒要提剑杀王圣绰,到朝堂上王圣绰处处和他为难。刘旻劭更多次得到密报,王圣绰是皇上意欲废太子的主要参与人。 天边鱼肚白的晨曦已经崭露出来,晦暗的光慢慢的升起,一切都看的更清晰了。大司马门前的空地,御街的尽头,两旁垂柳依依,银甲鲜明。刘旻劭一步步走到王圣绰面前,王圣绰跪倒在地,频频磕头,刘旻劭手中的剑锋挑起王圣绰的下巴,逼着他一点一点的站起来,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王圣绰一步一步的后退,刘旻劭猛然近身,长剑刺破了王圣绰的咽喉。 离得太远,我看不见鲜血喷流,只看见王圣绰轰然倒地,人未死,在地上抽搐痉挛,扭曲变形。我感到了那股濒死的痛苦。有侍卫要上前要动手补刀,被刘旻劭拦住,他亲自上前,又在王圣绰的胸前连刺了几剑,地上的人终于不动了。 陈卿国跪在旁边,自然是死路难逃,刘旻劭又刺死了陈卿国,这才擦了擦剑上的血迹。此时有人又提着什么东西来呈到刘旻劭面前。天光更亮,那些东西也看的更清除,分明是一颗颗的人头。我胆子大,但是我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头。我虽然看不清楚死者狰狞的眼目,但是却感到了整个皇城弥漫的恐怖。刘旻劭亲自过目了几颗之后,便不再看,吩咐了什么,便带了人往东宫而来。 看着刘旻劭越走越近,到了东宫门前,我已经可以清楚看见他满脸的杀气,一身的鲜血,手中剑虽然擦试过,仍旧染红,血迹斑斑,靴子地下走过去,身后留下的都是血脚印。他忽一抬头,我不知道他看见了我没有,我记忆里那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已经变成了充满血丝的黑色魔鬼之目。我被那森森杀气吓得跌坐在地。听见人声嘈杂,军靴跺地的声音,刀枪金属撞击的声音,宫门开启关闭,银甲护卫队从角门空房边过去。我的身体如同失血一般,随着步子声来去,越加空白空洞,人也仿佛变成了躯壳。这半天一夜的突变,让我无法相信,他真的这么做了吗?他杀了谁? 第29章 入宫 事情的开始还要从巫蛊事件的泄露说起。 陈天星知道太子埋玉像诅咒皇帝,以此来要挟我,太子杀了陈天星,却不知道陈天星把这件事还告诉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陈卿国。陈卿国得知陈天星死了,越想越害怕,他不知道陈天星是不是把自己说了出去,自己是不是下一个要死的人。又因为他在王僧绰面前很不得宠,而我收了他的钱也没有给他买官,怀恨在心,于是他决定把巫蛊之事报告王圣绰,既报复了我,又能在王圣绰面前获得荣宠,更重要还免去了自己可能被太子杀害的命运。 王圣绰得知此事又惊又喜,这正是搬倒太子的大好机会,他当即带着陈卿国亲自面见了永昌皇帝,秘密将此事报告。永昌皇帝没有想到太子竟然如此大胆,此时已经有了诛杀太子的意思,但是耽于太子已经建成的羽翼,他没有采取过激的行动,只是将太子禁足。 太子在永昌皇帝面假意忏悔,背地却积极聚集力量采取反击。永昌皇帝假意谅解,背地也在秘密商议,逐步剪除太子势力,废太子,另立新皇子。 太子本无反扑的机会,只是权臣王圣绰和徐湛因为想拥立不同的皇子产生了分歧,永昌皇帝也心意不决,于是耽搁了时间,给了太子刘旻劭机会。 明景十年二月那一个晚上,刘旻劭集结了太子的护卫军与蓄养的死士一万五千余人,并召见了萧滨,路秀,殷崇,王罗汉等亲信多人,率先动手。 刘旻劭五更时分乘车出发前往宫城,在朝服内着戎装,像往常一样拜见永昌皇帝。宫城的护卫见太子带了这许多的禁卫军,不肯放行,刘旻劭假说自己是奉了皇命,强迫宫城护卫打开了宫城大门,刘旻劭率禁卫军长驱直入。 此时永昌皇帝正在和徐湛二人彻夜商议废太子的事情,当值的士兵已经昏昏欲睡,谁能想到会有人能持刀入朝弑君?皇城守卫疏于防范,太子禁卫军闯入,杀了一个遍,宣德殿血流成河,太子禁卫军当场砍死了正在议事的永昌皇帝和徐湛二人,随后又闯入后宫乱杀一气。刘旻劭控制了宫城,又派人抓来了他深恶痛绝的王圣绰,在宫门外将其杀死,也杀了告密的陈卿国。 始兴王刘旻濬作为外援,引兵从江外京口到达建康,屯兵中堂。萧滨,路秀手中均有兵权,都城内外迅速落入了刘旻劭的掌握中,他以永昌皇帝的名义召集朝中皇族和重臣入朝,宣称徐湛和王圣绰弑君谋反。众大臣心知肚明,弑君者乃是刘旻劭,却见银甲武士刀剑分明守卫大殿,要是不肯拥立刘旻劭为帝,就要被杀死在当场,于是纷纷表示拥立太子登基。 次日,刘旻劭在宫城宣德殿继位为帝,改明景十年为太初元年,封殷蓉儿为皇后,百官大臣全部晋升一级,大赦天下。 我被安置到了宫城内一个叫做宣仪斋的小院落,屋室干净,院落优雅,院中一棵桂花树,一池小水塘,活水顺着墙角流出去,落花落叶也顺水漂流。这是皇后殷蓉儿给我安排的住处,现在整个后宫都是她的掌握之中。我很奇怪她为什么给我了这么一个好的地方,很快就有宫女告诉我了。在这宣仪斋执事的小宫女小婉说,“这里原是潘淑妃的住所。”潘淑妃?听着耳熟,小婉说,“先皇最宠爱的妃子,始兴王的生母。”原来是她,我问,“现在潘淑妃呢?”小婉脸色苍白,“死了。” 那一晚,太子禁卫军在皇宫大开杀戒,许多后妃宫女都惨遇不测,潘淑妃被银甲武士杀死,小婉战战兢兢的说,“就死在这宣仪斋里,就在你睡的屋子里,几个士兵闯进去,不但杀了,还开膛破腹,摘了心肝。 自那起,七天还魂夜之后,每天晚上这个院子里都闹鬼。”原来如此,我就说殷蓉儿也不会对我好心的。我捏了捏手上的牙骨手链,笑道,“又不是我杀的她,我才不怕她呢。”小婉连连摇手,说,“现在你说不怕,你到了晚上就知道了。”我在院中看花草,等日落,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鬼。 宣仪斋的宫女都神不守舍,都害怕那潘妃亡魂,我听见小婉和几个宫女背地偷偷的议论,一个说,“潘妃死的惨,听说是新皇上恨她,特意让人摘了她的心。”有一个说,“可不是,以前潘妃得宠,没少了凌辱先皇后,是皇上要为生母报仇呢。”一个说,“可现在倒霉的是咱们,天天晚上闹鬼。”一个说,“咱们得想办法了,我听说咱们宫里新住进一个非常灵验的严仙姑,就在乾德堂,我们想去请她给想点办法。”听到这里,我不由得睁大眼睛,莫不是严道玉?这个老巫婆倒真是狡猾,坏事都让她躲过去,先皇都抓捕不到她,遭罪的时候我一个人顶着,享福了她倒是来的快。我要去看看这个严仙姑是不是严道玉。 我溜出了宣仪斋,也不认识路,就到处瞎走,打听乾德堂在哪。宫城并不算大,我一会儿就找到了。乾德堂里,一个看似道骨仙风的道姑,正坐手拿拂尘,在蒲团上念经,身边香烟袅袅,恍若仙境。我慢慢走进来,没想到,我住进宫城,第一个见的故人不是刘旻劭,竟然是严道玉。 严道玉似乎长了后眼一般,背对着我,放下拂尘,说道,“璎珞姑娘别来无恙,近日大喜啊。”说罢转头,微笑着看我。 我不说话,先笑着将这乾德堂上下打量,幽静舒适,果然是个好住所。我才说道,“我有什么喜,监牢里关了好几个月,仙姑你真是能掐会算,自己跑得快,全不管我的死活。”严道玉站起来,看左右并无别人,恢复了真面目,仙风消去,显出阴险狡猾的本相,说道,“你这可怨不得我,我那天早上在渡口等了你半日,你不来。我占了一卦,是神仙要我先走。” 那一天早上我如果去了渡口,下午就可以到京口,自然也不会被抓捕了,但是我被刘旻劭牵绊住,在床上流连,未能出行。严道玉天性狡诈多疑,定是见我不来,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就自己先走了,现在也不过是拿神仙当个借口。我白了她一眼,说道,“你也不用拿神仙哄我,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跑了之后怎么样?又怎么来到皇宫了?” 说起来严道玉的运气确实很好,她到了京口,还没有到始兴王住所,始兴王就被先皇下令叫走了,巫蛊事件发了。严道玉便在乡下躲了起来,自然无人能找到她。等到抓捕逐渐平静,刘旻劭重获自由,刘旻濬也回了京口,严道玉才又出来,找到了始兴王刘旻濬。 于是,她就真的成了能掐会算,预测出灾难的神人了。刘旻劭政变之前特意将她召回都城,让她求卦。严道玉占卜之后说事变将顺利成功。后来刘旻劭果然顺利登基,便把严道玉当成活神仙一样接进了皇宫。 我不由点头赞叹,“你真是仙姑。我佩服。”严道玉笑道,“你也是苦尽甘来啊,现在他当了皇上,你就是贵妃,他多疼你,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冷笑,“我还真不知道。自打监牢出来,我就没有见过他。” 严道玉摇头咂嘴,说道,“你也是个小没良心的,你自己想想,他在举那样的大事之时,先想到让人把你从监牢你救出来,还不是怕你出事?这不算真心挂念,你还要怎样?说白了,他这种登基方式是弑君篡位,九死一生的事情,难道让他什么也不顾及,现在就来和你缠绵?” 我嘴硬道,“他还不是封了别人当皇后。” 严道玉倒是比我认真起来,说,“做皇后这事情,我看不难。凭你的身份,他是不可能现在封你,但是以后,只需咱们一些手段,只要他的皇位坐得稳,皇后之位早晚是你的。” 我冷笑。我说,“罢,罢,先不说这些八百年后的事情,眼前,皇后把我安排在一个闹鬼的住所了,我呀,不知道哪天就被鬼锁了命了。”我将潘妃惨死宣仪斋的事情说了,严道玉笑道,“你这样硬的命还镇不住一个死鬼。”我就知道她没有办法。严道玉还真给我画了个符咒,大方的说,“你拿去贴在窗户门上。若是不管用,你再来找我,我再给你一个更厉害的。”反正这个东西她是随便画的,管用就奇了呢。 我慢慢悠悠,掐着严道玉给我的符咒,一路观赏这皇宫内的花花草草,回到宣仪斋。刚进院门我就发现状况不对,皇后娘娘殷蓉儿凤冠霞帔,气势威严,被一群宫女簇拥着正在等我回来呢。 天作孽有可恕,人作孽不可活,我就是自己作孽,以前没有尊重殷蓉儿,现在再想改善关系已经来不及了。我假意陪笑失礼,口称皇后谢娘娘。 皇后冷笑着将我打量,看她那神情我就知道,我没有好下场了。殷皇后问她身边的李妈妈——也是我得罪过的人,“李妈妈,咱们本朝后宫的规矩,嫔妃不可以随意在自己的宫外行走,是不是?” 李妈妈陪笑道,“皇后娘娘,正是这样。” 殷皇后说,“如果违反规矩呢?” 李妈妈道,“视情况,杖刑二十到五十。” 殷皇后点头,眼神中射出锐利的光,对我说,“你看,我赏你多少呢?” 我是受过杖刑的,身上伤痕犹在,我赶紧腿一软就跪下了,“皇后娘娘开恩,我并非嫔妃。”殷皇后被我一句我并非嫔妃给气着了,恶狠狠的指着我说,“现在知道给我跪了,呸,早晚了,早先我请进东宫你不来,现在你落在我手里,你不是嫔妃我就更管得了你,现在打死你都不用请示圣上。来人,先打她一百。”我被两个粗壮宫女往外拉,心里一片冰凉,我在监牢一次也才打五十啊,一百我不就死了吗? 忽然一个太监匆匆跑来的喊道,“皇后娘娘手下留情。” 这个太监是大内的新总管,以前的东宫总管,刘旻劭从小的贴身公公,人称左公公。左公公急急忙忙来到,说,“娘娘息怒,我奉皇上的命令来叫璎珞姑娘过去伺候皇上,无论她什么过错,您先记下来,等皇上让她回来的时候您再打。” 我总算命大,逃过一劫,若是左公公晚来一会儿,我就死了。 入宫第一天就让我战战兢兢,这里真是比监牢更险恶的地方啊。 第30章 侍奉文景殿 皇宫称建康宫,又称台城,依照天象与周礼设计,中轴对称,宫殿巍峨,正殿为太极殿是永昌皇帝与大臣议政和朝宴的场所,左面宣德殿是皇帝办公和休息的宫殿。 因先皇就是死在宣德殿,刘旻劭登基后就将自己办公和休息的地方改在太极殿右面的文景殿。 我随着左公公来到了文景殿。这里有几个房间,有的相互连通,有的互相隔离,左公公将我引到其中一间,说,“皇上现在就在文景殿前殿,在和大臣议事,这房间是皇上这几日休息的寝室。”又引我另一间,“这是皇上办公的御书房。”在御书房中,隔着一段很窄的通道,两道屏风门,可以听到前面说话的声音。 左公公小声说,“那边就前殿,皇上正在和大臣议事,你现在就给皇上端茶过去吧。”我犹豫,问,“现在?”左公公微微一笑,轻声跟我说,“皇上特意嘱咐的,他想你了,你就去吧。” 我不知道他在前殿与哪些大臣议事,心里有些忐忑,端着茶盘出来,看见了萧滨。在淮水香阁时萧滨是常客,因此我跟他也算熟人,偶尔还会开个玩笑,所以我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他坐在龙椅上,如今已经是太初皇帝。 太初皇帝咳嗽了一声,我才转头。当了皇上了,龙袍加身,冠冕在顶,人也显得雍容威严,只是看我的眼神,还是一样,满是笑意。他盯着我从他的左边走到他的右边,开口说道,“到个茶,干嘛要围着我转一个圈?你在那边就不能倒吗?”我看见萧滨低头忍笑,发现他换了红色官服,应当是升了官,品级更高了。 龙椅上,太初帝说,“你干什么盯着萧将军看,你想他了?” 我轻声说,“陛下龙颜威仪,我不敢盯着看呀。”说罢自己也不由得想笑。萧滨笑道,“陛下你也连着几天没有休息了,璎珞姑娘既然来了,陛下也好好歇一歇吧,我就先回去了。”他笑道,“也好,你也乏了,明天一早咱们再说吧。” 萧滨退下去,我的茶还没有倒完。我见没有了别人,就放下了茶具,仔仔细细的端详起他来。他确实是疲倦的,靠着龙椅,也含笑看着我,凭我将他打量,不说话。 比一般的屋子宽敞凉爽,风从开阔的殿堂前刮过,几案上纸页刷刷作响。我俩互相看着,大殿静静,他龙椅龙袍的威仪气象自然是够一个女人看上许久,但不知道他又看我什么,也是那么没完没了。 还是我先收了目光,人家当了皇帝,我自然是要拍拍马屁的,我撩裙子跪倒说道,“我给皇上磕头。”他哈哈大笑,还没等我磕,就把我拉起来,说,“谁教你给皇上这么行礼的,演礼司没教过你吧。” 他比以前更爱笑了,我说,“没有,我就是一个不知礼仪的村丫头。” 他哈哈大笑,将我一把拉进龙椅里,笑道,“坐这儿。”我哪里敢坐,挣着要起,说,“这是龙椅呢。我坐了是死罪。”他拽的我死死的,动弹不得,人凑到我耳边,将额头抵着我的耳际,亲昵说,“你还坐我身上呢,还咬我,还掐过我呢,你是不是死罪?”我见他依旧亲昵,也似乎回到了以前,将手轻轻溜进他的龙袍里,在他腰际轻轻捏了一下,柔声说,“那你处死我呀。”他咬着下唇,笑着,又似发狠,说道,“你看我这么累了还勾引我,等我一会儿就弄死你。” ****** ****** 他的脸也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又飞起了桃花,嘴唇也更红,笑起来尤其显得好看。我故作委屈的说,“你害的我在监牢里被关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苦,现在你也只会说好听的骗我,也不是真的心疼我。” 他严肃起来,坐起身子,将我抱在他怀里,看着我的眼睛说,认认真真的说,“对不起。”我被他认真的样子搞得局促,我问,“为什么道歉?” 他说,“对不起,我没封你做皇后。”我倒是吃惊了,我本以为他说的是牵连我坐牢,那倒也是他的对不起,但是他说的做皇后,我是没有想过的。我出身卑微,身世零落,人家却是原配发妻、名门闺秀,我凭什么惦记人家皇后的位置呢。 我有些感动,手指不由得抹过他生动的嘴唇,他的唇追着我的手指轻吻了一下。我说,“你说什么啊,我这样低贱的身份,我怎么会怪你没有让我当皇后呢?”他抓住我在他脸颊边划过去的手,眼神痴缠,“我说过啊,我要是做四十年太平天子,你就是四十年太平皇后。”我不记得他说过,但是我还是深深感动了。 我将头埋进他怀里,温柔说道,“你没嫌弃我身上的伤痕难看,就是对我好了。”他搂得更紧,语气有些激动,“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在监狱受了那么多苦。你记着我的话,你终究是我的皇后。” 他封殷蓉儿做皇后,不但因为她是他的原配妻子,他长子的生母,还有,殷蓉儿的哥哥殷崇手握兵权,如今兵驻长江,是他稳定局势,臣服宇内得重要支持者。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他,“是你让他们杀了文大姐,就是那个狱司?”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应当剐了,死是便宜她。”我不说话了,此时,我相信,我们都同时想到了另一个人,只是我们都没有说出来——路秀,同殷崇一样,辅助刘旻劭登基的肱骨之臣。 我就住在了文景殿。早上他去太极殿早朝,五更就要起来,然后和大臣在文景殿前殿议事,常常到中午,下午就在寝室内睡一会儿,然后到御书房看奏折,忙碌的很。有时候乘车辇出去。我开玩笑说,“原来当皇帝这么累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当皇帝?”他笑着问我,“那么多人是多少人?”我哑口。 他说,“世界上没有几个人可以和帝王之家的人感同身受,更不会有人明白不当皇帝就要死是什么感觉。汉高祖那么多儿子,除了当皇帝的就是被杀戮的。司马氏皇族若不是自相相残,怎么会有如今天下两分?”他神色凄惶。 我明白他在说什么。那是父亲,那是君主,他弑父杀君,心存惶恐,在给自己找托辞,但,那也是事实。 我呆呆地望着他。他睫毛低垂,问我,“你怕鬼吗?”我摇摇头,“我不怕。”他凄凉的笑了,轻轻搂着我,“我怕。” 我的心颤抖,抱着高大的他,努力将他的头安置在自己的胸前,我说,“不怕,有我在,有鬼来了,让我问他,哪有人会等死不反抗的?”他既然对我好,我就愿随他,一同品行恶劣,我执迷不悔。 我们终于可以终日不离了。晚上不离开,白天除了上朝的时候,也不离开,他们在文景前殿议事,我也在他身边,逐渐的也明白了现在的局势。 目前太初皇帝已经控制健康城及周边地区,将中枢台城的军队重新编制,称为台军,由皇帝直接掌握。始兴王刘旻濬兵驻京口,殷崇,王罗汉都驻扎在京城周围,形成保护都城的外围力量。皇城及周边局势稳定,所有徐湛、王圣绰等反对势力的党羽都被诛杀,皇城内的大臣都情愿拥护新皇。原太子亲信得到分封升迁,都城内的皇子也都在新皇控制之下,没有反抗的能力。 太初皇帝已经掌握都中内外大权。现在还在让太初皇帝担忧的是外藩的几股势力,第一位就是现任江州刺史、武陵王、皇三子刘旻骏。宫变之前,刘旻骏正在江北剿灭蛮族叛乱,手握重兵,且奉先帝命都督江渝淮南四郡,力量非常雄厚。另外一个,襄阳太守臧置,一向和太初皇帝不睦,已经明确拒绝了太初皇帝下达的封赏诏书,拒不承认刘旻劭为帝。还有,荆州刺史南谯王皇叔刘子宣,豫州,彭城等刺史也没有表态。 萧滨现在的官职名称长到我根本记不住,他现在是皇帝最为器重的人,几乎每天早朝后都会留在文景殿与皇上议事。 太初皇帝问萧滨,“我的诏旨已经发出去好久了,老三到现在还没有回话,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萧滨踌躇片刻,摇头说道,“陛下不必等武陵王的回信,即使等到,也不会是陛下想要的结果,我们应当早做准备。”不用说萧滨,就算是我,想起武陵王那张脸都不相信他会心甘情愿的臣服太初皇帝。 皇帝自然也是明白的,他问,“怎么准备?” 萧滨说道,“如今在武陵王身边的大将多数是武陵王的亲信,只有一人,先皇任命的江蛮讨逆军主帅沈从之,陛下为太子时与沈从之也有往来,况且沈从之的有家眷在健康城,妻儿都在陛下的掌握中,陛下可以给沈从之写一封密信,让他暗中杀了武陵王。” 太初皇帝眯起双眼,思考片刻,点头说道,“可以一试,倘若不成,也没有什么坏处。拿笔来。”我还站着发愣,他笑道,“叫你伺候笔墨呢,发什么呆?”我这才赶紧铺纸研墨,心中却不免有些踌躇。他们两个,也要你死我活了么? 第31章 皇帝恼路秀 璎珞醋皇后 太初皇帝频繁大宴文武,不是因为寻欢作乐,而是要聚拢人心。 这一天又在文景殿前殿大摆酒宴,亲自款待大臣。我还是皇帝贴身侍女的身份,随在他身边,帮他倒酒端茶。大宴上的来客都是都中的皇族和大臣,其中我也有好几个认识的。有萧滨,还有几个都是原来在淮水香阁就与他往来紧密的,比如皇后的哥哥殷崇,王罗汉等人,还有,就是那个路秀。 我看见路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偏偏那个路秀在宴席中高谈阔论,时不时就偷瞄我一眼,脸上带着那种轻浮猥琐的笑。宾客中坐在首席的,看着最是位高权重的一位,我并不认识,年纪有四十来岁,锦衣华服,雍容华贵,皇上对他也比对别人更加尊重几分。原来这是一位皇叔,江夏王刘子恭,就是在北伐中要弃城彭城逃跑的那一位。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皇家盛宴的场合,以前最多也不多是陪着公主的家宴,与皇家盛宴无法比拟。大殿金碧辉煌,四周坐着演奏排箫管笛的乐师有几十人,声乐不断,连舞女的穿的都是王公贵族一般的锦纱绸缎,一道一道的菜,端上来,都是山珍海味,宾客们看都没有看,就又端下去。 我都叫不出那些菜的名字,就想吃一块红烧肉,只是眼看着被端下去,没有机会。乐声稍息的时候,国舅殷崇站起来,高声奏道,“陛下,新皇登基,四海升平,现在外藩的那些还没有前来朝贺的大臣,都应当把他们的家眷抓起来,治他们大不敬之罪。” 太初皇帝对殷崇会意一笑,这应当是他俩早就定好了的台词。太初帝朝四座的大臣问道,“殷将军说的,你们觉得呢?”此时,我的心思才从红烧肉上回过神来,觉得气氛不对。 盛宴虽然隆重,但是在场的大臣却似乎都不开心,反而战战兢兢,太初皇帝这一问,莫大的宫殿,除了乐声,竟没有了一点声音,然后乐声就骤然的,也停住了。 太初皇帝站起来,缓缓走到了一位年迈的大臣身边,笑着问道,“尚书大人,你觉得呢?”这位尚书大人赶紧站起来,腿都在抖,“陛,陛,陛下…所言极是。”太初皇帝哈哈大笑,说道,“既然尚书大人也是这么觉得,”太初皇帝朗声说道,“传朕的旨意,将未上表朝贺的大臣家眷全部抓起来,听候发落。” 大殿肃然无声。太初皇帝朝尚书问道,“没有朝贺的家眷应当抓起来,那么朝廷内反对朕的呢?”尚书勉强答道,“朝廷内外,抖拥护皇帝陛下,没有人敢反对。” 太初皇帝冷笑道,“朝廷内无人敢反对,朝廷外却不一定。”又看向大臣们说道,“朝内如有人敢和这些人勾连,被我发现,朕绝不留情。”大殿气氛到了冰点,大臣们都默默无语,更没有人敢举杯动筷了。 太初皇帝笑道,“怎么没有人动筷子了,嫌我的菜不好吗?”萧滨在席,起身笑道,“陛下盛宴,就不要谈论国事了,臣听说皇上有一班很好的歌舞伎,可否让我们做臣下的也开开眼界?” 太初皇帝笑道,“萧爱卿所言极是,我们今天饮宴,不谈国事。萧爱卿所说的歌舞伎,朕果然是有,只要诸位爱卿愿意为国效力,朕自然不会辜负你们,又何惜几个美女呢。”果然,乐声再起,一班绝色美女轻盈入殿,轻歌曼舞,美不胜收。美女舞罢,又在宴席中为来宾斟酒布菜,大殿又逐渐的喧哗了起来,杯盘酒盏碰撞声,相互说话寒暄声,又兼燕语莺声,恢复了热闹气氛。太初皇帝更是亲自把盏,去给皇叔江夏王刘子恭敬酒。 美女们如小鸟般散落在席间,有些喝醉的大臣拉着美人轻薄,穿过红裙罗裳,我看见路秀朝我招手。我正捧着酒盘站在太初皇帝后头,皇帝和皇叔寒暄不断,身边并不缺侍奉的人。 路秀使劲儿招手不停,我本是婢女出身,习惯了别人叫就要过去的,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小跑着过去了。路秀喝了不少酒,有些醉意了,见我来,眼睛都亮了,对我说道,“我这肩膀上最近难受的很,你看怎么办?”我被他问迷糊了,说,“路将军应该请个郎中啊。” 路秀哈哈大笑,一把拉住我的手,“我看什么郎中?那是你咬的,你再咬一回,我的肩膀就不难受了。”我抽手,他拉的紧,我的脸通红。他说,“我跟皇上讨了你吧,我心里想着你的叫声痒的很,身上没有你抓咬,难受的很。你是我见过的女人里最风骚的…” 我再用力抽手,说,“将军醉了。”他不放,还要乱说。 萧滨过来,将路秀的手拽开,朝我使眼色让我快走,将他自己身边的美女拉过来给路秀,说,“路将军,你醉了,让这个姑娘给你唱个醒酒歌。”路秀被萧滨打断,酒意消散了几分,心里明白了,偷眼看太初皇帝的余光似乎看见了,于是装得更醉了。 宴会顺利结束,宾客散场,有人是尽兴而归,也有人是如蒙大赦。 我服侍太初皇帝回到寝室,早有宫人准备了热水,我敷了热毛巾要给他擦脸,准备伺候他更衣。热毛巾到了他眼前,被他忽地一下打开了,再看他的脸色已经铁青。我惊呆,他刚才宴会明明很开心的样子,为什么回来忽然换了一副脸色。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宫中的宫女太监见皇上忽然发怒,片刻就跪了漫地,我迟愣了一下,也跟着赶紧跪,被他一把扯住手腕,拽到近前问道,“谁叫你过去的?”我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傻了,不知道他说什么,他手上用力,我手腕生疼,他一字一字说,“谁叫你去路秀那的?”我这才恍然,仗着他一直的宠爱,也来了脾气。我就是一个伺候人的宫女,谁叫我过去我不得过去? 我冷笑,“你既然这么介意我和他有过关系,你干脆杀了我岂不干净。” 我这一句话先把左公公惊住,偷眼看着太初皇帝的脸色,他果然脸色大变,用力将我胳膊甩出去,甩得连我的人都后退好几步,险些摔倒了,他脸色涨的紫红,喝道,“滚,你给我滚!” 他让我滚,也没说滚到哪里去,左公公把我带后院,我这时候脑子清醒了,也后悔了,心里不由得后怕。左公公比我还怕,跟我说,“我的祖宗,你真敢说。我们这位爷从小是我伺候的,他的性子,犯起脾气来,拿刀就杀人的,现在是皇帝,更不用顾忌了。他就算是疼你,你也不能这么气着他的呀。”我苦笑一声,无话可说。左公说,“过一会儿,等他稍微消消气,你赶紧去给他认错吧。” 于是我在后院里石台上坐着,这院子小小的,方寸盈余,一棵桃花,花瓣飘飞,我低着头,心里煎熬,乱扯衣角,过了不知道几时,看见一双脚在自己眼前,抬起头来,是他。 一阵风吹拂他的冠带,桃花流连,落在他的衣裳,我俩对望了片刻,他坐在了我旁边,我俩并坐,我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别生气了,刚才是我脾气不好。”我的眼泪默默的流下来,我抹了抹,跪在他脚下,“是我不好,请陛下恕罪。”他顺势将我拉进他膝前,我就伏在他膝上,满树桃花芬芳,如落雨飘摇,他清淡的说了一句,“等以后,我杀了他。”我的心一颤,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夜里,他发现我腰上的淤青,问我,“我昨儿弄的?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不让我停?”我心里想,我说你就停吗?我也不是没有喊。只是嘴上不能这么说罢了。 白天他在大宴上传旨要将所有未朝贺的外藩将领在都中家眷都抓起来,我就想到了南谯王府的姐姐,为了姐姐,我还要求他呢,刚才一时脾气惹了他,现在我将柔情蜜意的话儿加倍说出来。 我说,“为了你,我就算死了也愿意,何况这个…”我自己说的肉麻,没想到他听的当真,非常开心。我又丝丝缕缕,有的没的说了许多,他听的十分受用,眼睛笑眯眯,人美滋滋,等我说完了,他笑道,“你这是要求我什么?说吧。”竟被他看穿了,我只得含笑央求,“我姐姐现在南谯王府,能不抓她吗?” 他挑起我下巴,幽幽问我,“现在知道求我了?白天跟我犟,还让我杀你。”我看着他,一双眸子如宝石发光,他轻轻亲吻我,“再求我一遍…”嘴唇滑过我的脸庞和脖颈。 他是爱我的,只有被爱过了才明白。被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就算他当了皇帝,我依旧敢跟他说狠话,是因为我感到了自己被爱着。 但是就算是被爱着,那又如何呢?殷皇后常来文景殿探望皇帝,每次都煲了粥汤,或是带糕点。原配夫妻是别人比不了的,十五岁就在一起的两个人,大概也就是彼此的初恋了,共同经历了十几年的风风雨雨,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这种感情又是其他人能比? 今天皇后就是带着长子过来一起看望父亲的。九岁的小男孩,又淘气又可爱。殷皇后进来时候,他正敞着怀,衣服散乱披着,靠着龙椅看奏折。我正在他身后面给他梳头发。他的头发又长又浓密又漆黑,他在上面的时候,就如海藻飘荡在我的眼前。十分舒服,此刻我拿着梳子,握了满把,爱惜的,一点一点的疏通。殷皇后就进来了。 按照礼仪,我应当下拜,但是我假装没看见。反正现在再讨好她早就来不及了。太初帝也如没看见一样,腿翘起来搭在桌子上,一动也没有动。 可是等殷皇后身后的小皇子一蹦一跳的进来,太初帝便立刻转头了。我把他的头发才挽了一个髻,他就脱了我的手,蹲身朝小皇子笑道,“鸾儿,你来了。” 小皇子一双大眼睛圆圆的,很像殷皇后,他扑进父亲怀中,太初帝将小皇子抱起来,殷皇后走到面前,款款给皇上行礼,对小皇子说,“鸾儿,不得无礼,你还没有给父皇行礼呢。” 太初帝笑道,“他还小,不用那么严格。” 殷皇后正色说,“礼仪是国之根本,鸾儿是陛下长子,从小就应该严格管教,否则将来如何臣服天下。”他虽然被皇后反驳了,还是心悦诚服地放下了孩子,那小皇子就趴在地上三跪九叩地磕起头来。 我心里冷笑,这么小的孩子见自己父亲,用得着这么麻烦吗?小皇子行礼毕,皇后也翩翩给皇帝行礼,然后瞥我一眼,问他,“你身边的侍女都不给皇后行礼的吗?”他朝我使眼色,我只得给皇后行了礼。 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有说有笑,我在旁边站着伺候,皇后使唤起我来,明显是故意的,一会儿端茶,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替他儿子擦嘴,他却看不出来,只在那里逗孩子。 皇后就像一盆冷水,时不时的过来泼我一头,让我明白,宠爱和有些东西比起来,微不足道。 第32章 梦魇 左公公给皇帝进言,说皇上应该回后宫安寝,一直在文景殿休息不好,问皇上要不要去哪个妃嫔那里。太初帝对回后宫没什么兴趣。 左公公又进言,新皇登基,历来都有选秀女的规矩,要不要传旨下去选些新的美人来伴驾。 我也不是傻子,我看见了皇后的宫女给左公公东西,那八成是皇后给左公公行贿,让左公公想办法要把皇上从我身边拉走,所以左公公才开始给皇帝出这么多的馊主意了。我天生就是穷人的命,在淮水香阁攒的钱被抓的时候就没有了,现在刚从监狱里出来,也是穷。我没有钱行贿。宫中的人对我好不好,我只凭着皇宠。 我于是变本加厉,既然只有皇宠,我就把着皇宠用到底。我跟皇上说,我想出宫去见见姐姐。这是所有皇宫内的人不敢想的事儿,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不用说皇宫大内,进来的人,无论宫女嫔妃,都不可能轻易出去。但是我能。毕竟一个小宫女不会引来关注,只要皇上同意,潜行出宫也没什么。他当然同意,亲自命令了护卫军护送我。 南谯王刘子宣在荆州,至今没有表态拥护太初帝,南谯王府中的人都被限制了自由,押送到太仓空屋去了,虽然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境遇都不好,倘若南谯王起兵反叛的话,恐怕就活不了了。 唯有姐姐还住在南谯王府,有人侍奉如常。这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南谯王妃大概是以为皇上看上了姐姐,说愿意把姐姐送给皇上,求不要让他们去太仓。皇上自然是不理的南谯王妃的,他却故意逗我,他说,“你要是再惹我生气,我就把你姐姐叫进来。”虽然他是开玩笑,虽然这种事也很平常,但是我还是很恨这句话,并不觉得有趣。 姐姐还是那么端庄典雅,即使被囚禁也依然气质不减,尊容不改。看见她待遇很好,没有受苦,我心里安了很多。姐姐说,“我知道是你帮我说情了,多亏了你。”我说,“终于我也可以保护姐姐了。”姐姐看着四周无人,跟我说,“你自己也要做准备。” 我不明白做什么准备,姐姐凑到我耳边,说,“南谯王是我养父,武陵王…我也认识了许久,太初皇帝弑父登基,以我对这两个人的了解,他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俯首称臣,况且他们现在都是占据州郡,手握重兵,有足够的力量和太初皇帝抗衡。至于家眷,根本不能威胁到他们,他们不会在乎,你明白吗?” 我瞪大眼睛听着,我并没有想过这些,我只是觉得父子相残之后,再兄弟相杀,叔侄相残,太过悲伤残忍。姐姐说,“一旦战争起来,胜负难料,我们总要有些准备的。”我与姐姐诉了很多的话,直到了傍晚才依依惜别。 出来南谯王府大门,我回头看这高大门户,十八层台阶,朱漆大门,白玉下马石,栩栩如生的石头狮子,昔日门庭若市的王府,现在一片凋败,王府之人都成了阶下之囚。皇族荣辱,大起大落,大抵如此。富贵荣耀,枉随流水,不过浮华一梦。 一个小孩跑过来,鲁莽的撞到了我的身上,还没有等护卫军过来驱赶,小孩就跌跌撞撞的跑了,我的手里多了一封信。等我坐上了轿子,我打开了信。没头没尾的,只有几个字:护蓝染与业儿周全,必当重谢。 我手拿着麻纸,心中大为惊骇,不自觉地手指抖动。眼看就要到了皇宫,虽然没有落款,我清楚的很,这是武陵王字笺。我不知道要将信件丢在何处,于是团成小团,吃进了肚子。 蓝染是姐姐,业儿是武陵王之子。他这是要起兵了。但是他为什么要给我写信?既然他能使人将信送到我的手,他就一定知道我是太初帝身边独宠。姐姐罢了,不用他说,但是他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他护他的儿子?我的心还在猛跳,我和武陵王的暧昧,绝对不能让太初帝知道的,他原谅了我和陈天星,原谅了我和王圣绰,原谅了我和沈怀沅,原谅了我和路秀,他还能原谅我和武陵王吗?我甚至心里暗自庆幸过,幸亏他直接杀了文大姐,杀了监牢里所有狱司,如果他留着她们审问几句,知道了武陵王是第一个去看望我的人,大概也忍不了我了。 回到文景殿,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后,大殿里已经掌起了灯火。他竟然还在和大臣议事,连左公公都神情紧张的样子,我问左公公,“今儿怎么这么晚?”左公公紧皱眉头,低声跟我说,“你今儿可一定小心,千万别惹他——江州已经反了。”我一凛,江州武陵王,就是他了。左公公说,“这个一反,其余本来没有动静的各州,都跟着反了。” 萧滨写信给武陵王身边的大将沈从之,让他暗杀武陵王,没想到沈从之直接把信给武陵王看了,人当然是没杀。近日,武陵王已经在江州起兵,向天下发布檄文,历数刘旻劭弑父篡位之罪,称此为千古无有之大逆不道,北方的荆州,雍州,南方的会州都起兵响应,于是四宇海内,一片声讨之声。 太初帝此刻在文景殿正与近臣讨论对策。烛火飘摇,人影忽闪,暗夜如斯。我换上宫女衣服,沏了香茶,端上去,热茶飘渺,白色的烟气在烛焰里缓缓上升。我听见太初帝的声音阴狠残忍,他说,“明日将三镇所有起兵家眷统统诛杀。”有人答“是”,过了一会儿,江夏王试探着说,“陛下,这些人应当死,但是他们一旦死了,这三镇将士,誓必痛恨陛下,都将以死效忠贼人,恐怕反而不利于陛下啊。”幽幽烛火,暗暗人影,我偷眼看这个江夏王,不由得佩服,打仗不行的人,就是会说话。太初帝果然犹豫了,片刻点头,收回了诏旨,“那就先收押吧。”上万人命,好大功德。 始兴王和萧滨又进谏,应当溯流而上,主动迎击刘旻骏的大军,江夏王的主意是军队外出,都城空虚,怕会州的军队会从南面袭击,建议皇上当以逸待劳,固守都城。 这些我都不明白,也不感兴趣。我在想着武陵王家眷的事情。刚才那个不会打仗的老头几句话让三镇家眷得到了安全,但是我不知道罪魁祸首的武陵王家眷是否包括在里面。 他们君臣议论了好久,眼看着烛火燃尽,宫人们又换了新烛,夜已经很深了,还是江夏王说,“夜深了,恐陛下着凉,咱们明日再议吧。”太初帝也累了,仍紧皱着双眉,点头道,“罢了,明日再议吧。”然后忽然想起,加了一句,“三镇将士家眷可免,老三罪不可恕,他的妻子和儿子还在都中,明早在太极门前行刑,让人把他们的脑袋送到江州去。”下面人答应,众大臣散去。我的心脏砰砰乱跳。 我服侍他到了寝室,周围无数的烛火也抹不去夜的黑暗,大气都没有人敢喘,他一句话不说,我也不敢说话。默默的,我服侍他换了衣服,躺下了,他才问我,“见着你姐姐了?”我嗯一声,他说,“今儿开心吗?”那声音极温柔的,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我耳中有一股悲伤,我心内缠绵,他这时候还不忘了问我开不开心。 我将头枕到了他的枕头上,嘴唇贴着他的耳际,柔柔吻几下,极轻的声音说,“神仙早就说了,你要做四十年太平天子,我还要做的你皇后呢。”他果然笑了。他闭着眼睛微笑着说,“你拍我睡好不好?”我于是轻轻拍着他,看他逐渐的鼻息均匀。 月光隐入云端,那封信在我的腹中轻吟,姐姐的话飘荡在耳际,“要做准备…”屋子的门忽然无声无息的开了一道缝,我的鸡皮疙瘩猛地起来,没有人,没有声音,应该是风。我屏住呼吸,似乎听到了什么远处有喊叫声,我大着胆子坐起来,看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风刮树影。 我松了一口气,今夜风大,所以有悉悉索索的杂响也是正常,所以风鼓荡开门也是正常。果然风大,窗棂纸沙沙的响,建康难得刮这么大得风。不是风雨欲来得风,只是风。是风吹倒了什么,外面稀里哗啦的响,有太监和宫女出去,又悉悉索索的回来,仿佛受了惊吓一般,一会儿又安静了。 他忽然在梦中惊叫,“走,走,杀,杀!”他被梦魇住了,挣扎着没有醒来,我轻声的唤他,“陛下,陛下…”我听见他梦中说,“不是我杀的,是刘朝之动的手,你们放开我…”他应该是梦到先帝了。我更用力的推他,又大声唤人,“点灯。” 他醒来,我扶他靠在锦缎背靠上,他喘着粗气,额上渗出了汗,我已经叫人打水来,亲自给他擦,轻声说,“陛下是不是做梦了?”他只点点头,不说话。我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我帮他慢慢按摩额头,轻声的说,“刚才,我也做了一个梦。”他喝了几口茶,心神稳了,问,“你梦见什么了?”我故意犹豫片刻,说,“请陛下恕罪,我才敢讲。”他可能依旧沉浸在他的梦里,心不在焉的说,“一个梦能有什么罪,讲吧。” 烛影在他脸上晃动,黑暗在斑斑驳驳,我说道,“我梦见先帝了。” 他一怔,问,“梦里怎样?” 我开始胡编,我说,“我睡着,就觉得门咯吱一声开了,我便看见先帝进来了,我就给先帝磕头,问先帝来此何事。先帝便说了一些话,就走了。” 他此时已经坐直了,人也完全从困倦中醒来,我编的胡话大概有什么触动了他,他问,“先帝说了什么话?”我跪在床上,说,“陛下恕罪,只是梦里的话,我如果说了,恐怕陛下怪罪我。” 他凝眉,冷笑,“是说我大逆不道,马上离死期不远了吗?”我赶紧跪着叩头,“当然不是。”他倒惊讶了,问,“不是?那是什么话?” 我说道,“先皇说,命乃天定,罪不在人。他是命数到了,并不是陛下的过错。”他听的一愣,我接着说,“但是骨肉相残,总让人不忍。先帝说,他知道明天要陛下诛杀骨肉,所以特意前来警示陛下,又怕陛下仍不明白,所以才到我梦中,诉说因果。请陛下少做杀戮,才有太平江山,若再枉杀不改,他还要再来。” 我编完了,自己心里也怦怦跳。他听完我的话,目视前方,呆呆坐着,一言不发,我就干脆一直跪着,不敢抬头,到底是编的,心虚,就怕他质问我是不是借此给武陵王家眷求情。他万一这么说了,我就使劲儿磕头,然后说武陵王全家就是都该杀了,赶紧杀,千万别手软。然而,他没有这么说,他把我拉过去,靠在我身上,沉沉的说,“我也梦见先帝了,向我来索命。” 我转头看他,说,“那只是先帝想警示你少做杀戮,并不是真的要索命。陛下现在才是万圣至尊,鬼神也不能奈何。况且先帝都说了,命乃天定,他是命数到了。”这几句话,他很受用,他再次确认,“先帝梦里真的是那么跟你说了?”我使劲点头。他也微微点头。他不肯躺下来睡,我知道他是怕再做噩梦。我们就这么靠着,靠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太初帝下令,收回了诛杀武陵王家眷的旨意。 我也不是为了武陵王,只是姐姐的话提醒了我,我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第33章 皇帝备战 宠姬备逃 第二日,他起来的时候明显比往常困倦,带着深深的眼圈,我看得心疼,却也无奈,早朝反而比平时时间更长。 忽而从前面传来消息,皇帝当庭杀了左卫率袁书,后面的气氛也跟着空前的紧张了起来,太监宫女们没人问为什么杀大臣,只知道自己一个不小心被杀的可能性大幅升高,都小心谨慎,大气不敢出。 等到中午才退了朝,他也没有回来休息,而是直接和萧滨,路秀,殷崇三个到了文景殿里,接着议事。左公公把我叫去,说,“你去问问皇上,大中午了,要不要先摆饭。”他是自己不敢去问,让我去。 我倒是真心疼惜他,昨夜没有睡好,今天有一直忙到了现在,一定是困乏的。我悄悄进去,他们正围着一张地图议论军事,我不便打扰,在一边站着。 萧滨指着地图说,“叛贼刘旻铄这一路不足为虑,从探子的消息看,他们并没有动兵的实际举动,主要还是刘旻骏逆贼从长江的舰队,现在先锋已经在路上了。” 路秀说,“从长江来就要先到石头城,我们应当加强在石头城的防守。” 太初帝问,“船舰建造的如何了?” 殷崇答道,“目前已经大船五百艘,小舰三千只。” 太初帝点头,一时没人说话,我趁着这个机会,小声询问,“陛下,不如歇歇先用午膳吧。”他没回头,仍旧捻着下巴,似有所思,倒是萧滨笑道,“也是,我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陛下恐怕也饿了。”他才点头,说,“先摆午膳吧。” 建康宫内,前殿和后宫是完全隔绝的,前殿大臣常有议事,难免四处走动,后宫与前殿隔绝来,就是为了这个道理,防止皇上的嫔妃与大臣相遇。大臣们走动也就能自由。现在用膳的间隙,几位大臣也自便,萧滨去了更衣小解,殷崇在后院喝茶。 我领着小丫鬟们端着食盒往大殿里去,忽被一副不协的画面打断,前面一位红袍冠带的大员,竟然在拉着一个小宫女调戏。他背对着我,人高马大,那小宫女看似才十四五岁,就好像我当年在驸马府的模样,面对着调戏自己的大官,无助又彷徨。 我本打算假装看不见走过去,因为我知道,作为一个小婢女,她前面的命运就是这样的,就算躲过去今天,也躲不过去明天,就如我当年。然而这个大臣有点过分了,大庭广众之下,乾坤朗朗正是中午,他躲在拐角的一根柱子后面,就以为别人看不见他,把小宫女强拉过来跪在地上,行为越加不堪。 我走过去又走回来,这里是皇上的文景殿,难道被他当成娼妓馆了?我隔着一段距离喊道,“雨儿,你在那里偷懒吗,左公公叫你去烧水。”那小宫女到底胆子太小,还不敢跑,愣愣的抬起头来,只见两眼水汪汪,含了两包的泪。 我也看清楚了那个大臣的脸,原来是那个皇上十分推崇的,拖着千斤铁索跑回大营的猛士王罗汉,那个在淮水香阁一夜大战四位美女的色鬼。 王罗汉见过我很多次,知道我是谁,也知道自己干的事儿不对,赶紧整理衣冠,假装正经起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迈着四方步子就走。小宫女这才起来,提着裙子跑了。 午膳考究,太初帝居中与众人用膳。席间,左公公亲自领上来了一个宫女,竟然正是刚才王罗汉调戏的那个。太初帝笑着对王罗汉说,“王将军,这个小宫人虽然年纪小,但是模样标志,王将军如果喜欢就带回府中如何?” 王罗汉一见眼睛乐开了花,大喜,倒身就拜倒在席间,连磕了好几个头,说道,“多谢陛下,臣愿为陛下万死不辞。”我暗暗叹息,就知道,下人婢女的命运不过如此。 手中拿着一尊玉酒壶,给太初帝倒了一杯酒。太初帝朝我说,“过去给我的众爱卿也斟满。”我答是,徐徐地过去,挨个给在座地几位亲信大臣斟酒。太初帝笑道,“诸位爱卿与朕携手同心,共冒矢镝,剪除叛逆,朕又岂会亏待众位爱卿,等将来马放南山,朕还要与众卿共享盛世太平。” 大臣们口陈万岁,我正好斟酒到了路秀面前,他瞥我一眼,我假装没有看见,帮他把酒杯倒满,路秀忽然跪倒,朝太初帝说,“陛下,臣,斗胆,想请陛下把这个宫女赐给臣。” 大殿瞬间安寂,萧滨在那里使劲儿朝路秀使眼色,左公公紧皱眉头,捂住了胸口。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我的脸色应该也变了,我觉得我脸上失了血,太初帝的嘴缓缓张开,嘴角上扬,一个虚假的笑,“爱卿若是喜欢美女,我后宫倒是有一位品貌端壮的美嫔,我正想送给爱卿。” 他语速很慢,应当是一边说一边刚想出来,也不知道路秀是不明白,还是执拗,怎么就那么非我不可,他说道,“多谢陛下,这个就很好,臣很喜欢这个。”太初帝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怕他为了他的江山社稷开口说一个好字,我可受不了路秀那横冲直撞的鲁莽作风。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贱婢已经身怀有孕,求皇上恩典让我留在宫中。”我的这个谎话比他的那个美嫔有用多了,僵局破解了。不是皇帝不给,怀着龙种还怎么给?是没办法给了。 等到下午议事完毕,大臣们都散了,他先将我拉进寝房,“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赶紧跪下,这也算欺君之罪。如我所料,他知道了是骗人的,没有生气,但是超出我想象的,他有点失望,他笑道,“你要是真有孩子就好了,给我生个女儿,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说了把我拉进怀里,让我坐在他腿上,抚弄我的头发和面颊,仿佛我就是他的女儿。 我依偎着他,忽然也很想开口和他说,别做皇帝了,咱们走吧,带着许多钱,去天涯海角,生儿育女,厮守一生。这想法多么可笑呀,我笑道,“陛下那么多儿女了,还稀罕我生的,我伺候陛下就好了。”他笑道,“你生的不一样。”于是,就又将我弄倒了。 第二天大阅兵的时候,太初帝以路秀统领的兵士队列不整、号角不亮为由,打了路秀五十军棍。这五十军棍可不轻,路秀被打的皮开肉绽,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据说皇上打路秀的时候,没有人求情,就连萧滨也没敢求情,因为他们都知道他挨这个打的根由是为了我,这个情求不下来。 以皇上的脾气,没有直接杀了路秀,那是军情在先,我是红颜祸水,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他们说的。 我跟太初帝说我去找严仙姑占一占,他很爽快的答应了,我知道这也是他的想法。 严道玉在皇宫里十分享受,殷皇后对她十分敬重。我看严道玉的时候,她又胖了几分,面色红润,嘴上都流着肥油了,她拍拍肚皮,说,“在这宫里,除了给皇后讲讲故事,也没什么事情,只能吃了。” 我怀疑的看着她,她这个人我最了解,她不会为了利益跟皇后沆瀣一气要害我吧?严道玉看穿我的心思,笑道,“咱们的交情可不是别人比得上的,你放心,我以后还要帮你得到皇后的位置呢。” 我担忧的说,“他这个皇位也不知道能不能坐稳,还当皇后呢。”我把国家大事讲给严道玉听,严道玉激动的做坐起来,说,“这可好了,皇上这么担忧,你应该早来告诉我,咱们又有机会了。” 我惊诧道,“什么机会?”严道玉说,“我有钟山之神的神像一尊,你告诉陛下,供奉在宫中,只要我每日念咒祈祷,一定能够保佑陛下旗开得胜。”嗯,这就对了,又是大捞好处的机会,正是严道玉的作风,还有借口出宫去,会她的情郎呢。 太初帝对供神非常在意,专门让出后宫九槐堂作为供神龛之所,分拨了宫女太监归严道玉吩咐,日夜点灯焚香,祈祷功成。我常去九槐堂替皇帝焚香。 殷皇后知道了此事,也常去九槐堂烧香,不知道她是为了讨好皇帝还是真的相信这一尊神像。我们偶尔碰面,殷皇后恨不得用眼神杀死我。我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妥协的,我对她视而不见,甚至当面都不行礼,故意用话呕她,经常把她气的七窍生烟。以我现在的盛宠,她也完全无可奈何。 我就想起听说书人说古书,前汉吕后在高祖死后将高祖的宠姬做成了人彘,我想,那宠姬八成也是像我这么作的,如果太初帝先死,殷皇后恐怕把我做成人彘也不解恨呢。但是我不打算悔改,谁知道后事如何,先快活一时算一时。 我和严道玉才是一心的。我和她说了姐姐的话,我说,杀父篡位,天地不容,我看咱们还是要做准备的,他赢了固然好,万一输了,咱们要出得了这个皇宫。于是严道玉便让人以神道进出为理由,在供神的神龛下面秘密的挖了一条通道,直通皇城外,又在通道里藏了金银珠宝,甚至还有干面馍。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紧,太初帝听了江夏王刘子恭的建议在健康城按兵不动,周围布置下大量的人马以逸待劳,武陵王的先锋军顺流而下,已经到达了健康城南的新亭。山雨欲来风满楼,都城中再次密布了浓云,恐怖的杀气比上一次北军来犯还要浓重。 第34章 兵临城下 诀别 兵临城下,太初帝便不能稳坐在宫中了,他亲自督军城上,日出戎装出行,日暮方才回来,后来干脆就住在军营众,不再每晚回来了。 他在驻军,我就清闲了。想起上一次北军围城,与沈怀沅的居家生活,不由感叹恍若一梦,真想问一问沈怀沅,这一次的围城会不会也是虚惊一场,可惜故人已经远在岭南,毫无音讯了。 我以祈福祷告为名,每日跟着严道玉鬼混。严道玉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慌张,她似乎正在收东西准备逃走。 严道玉跟我说,“现在城里的局势,可跟上一次完全不一样。” 我问,“怎么不一样?”严道玉带了细软,和我爬进了地道,从地道出来,我就大吃了一惊。 地道出口是郊外,站在荒地里看,只见远处都是燃烧后的青烟缭绕,长江南岸断壁颓垣。我问,“敌军也没有打进来呢,怎么就烧城了?”严道玉说,“是皇上下令烧的,为了切断敌人的供给。” 我俩小心翼翼的走,不见人烟,却看见了很多士兵。这些士兵盘踞路口,搜查路人,有的路人被强行带走。我依稀记得上一次北军围城,城中买卖依旧,我还去市场买鱼,这一次果然完全不同。严道玉说,“上一次没有封城,城中也没有士兵盘查,人们出城容易的很。这一次是封城了。” 我们绕过几处士兵,到了严道玉的私宅,叫了半天门,管家的媳妇给开了,见我们就哭了,说,“我们当家的和春四少爷都被抓去当壮丁了。”管家被抓走无所谓,严道玉的情郎也被抓,严道玉又惊又怕。不但抓了人,家里的东西也被搜罗一空,家里一片狼藉。 严道玉抓着我的手臂,说“不得了了,要赶紧逃走。”管家媳妇说,“那里还出得了城,四门不开,都把守严密极了。”我和严道玉再次回了皇宫,严道玉垂头丧气,我也默默无语,这次看来真的只能求神仙了。 一天之后,得到消息,城外已经开战了。坐在皇城,就可以听见喊杀声,战鼓声,人声,马声。宫中每个人都一样的紧张,左公公派出人去打听消息。一会儿,小太监匆匆跑来报告,“咱们占了上风,把敌人压制了,听前面说,即将大获全胜。”我们听了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左公公说,“快,咱们准备着,等得胜之后,皇上可能会回宫来休息几天。”我们就慌慌忙忙打扫,传御膳房准备饭菜,准备香薰,手炉,茶点,然而不出几个时辰,就有又有人来报,不好了,又败了。 左公公拉着那小太监问,“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又败了,你的消息到底准不准?”小太监已经跑的一脚灰,头发头散了,说,“没有不准的,是那个路秀临时造反,带着人投降了敌军去了。” 小太监所说的都是实情。太初帝战备充分,守城防御战线严密,守城将士士气旺盛,都愿意以死相战,唯一犯的错误就是无端打了路秀。路秀手下的亲信士兵几万人,都是战斗主力,是抗击武陵王军队的重要力量。 武陵王先锋军到达新亭后,太初帝亲统军队,主动出击,上下一心,已经获得了初步胜利,就在部队急中主力发起总攻的关键时刻,路秀却临时反水,他让自己的亲信部队鸣起了收兵号。军中军令,士兵闻收兵号无论原因必须撤退,正在总攻的将士便一下子乱了阵脚,慌慌张张往回撤,敌军有机可趁,立刻回攻,我军转胜为败,幸亏太初帝亲自指挥,稳住了阵脚,军队才及时退回了健康城内,然而丢兵损将,士气大衰。路秀也已经趁乱带着自己的亲信将士投靠了敌军了。此时,皇帝虽在城头重整布防,但是人心惶惶,将士已经毫无斗志了。 我等着皇上回宫来,然而他并没有回来。我心中的不祥越来越浓重,宫中已经有人开始要逃走了,左公公开始还在阻拦,后来也阻拦不住了,只能说,“你们出的了皇宫也跑不出皇城,等胜了,你们都是死罪。” 我本以为我是那种大难临头自己飞的比谁都快的人,但是事到临头的时候,我的作法却与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我的心里泛起一万种的渴望,我想见他。我找出那一颗夜明珠,夜明珠在我被抓入狱的时候被狱监搜走,事后他当了皇帝,自然是找回来了。我带着这颗珠子,偷偷的溜出了皇宫,没有逃跑,我往前线的方向去了。 城楼布防严密,刀剑密布,旗帐森严,我一走进防线就被抓了,我说要见萧滨,真的顺利的见到。萧滨出来,手臂裹着厚厚的白布,脸色阴沉,他受了伤。从他的神情就知道,实际的军情,比传闻的更加不妙,还有那么在外面守卫的士兵,很多带了伤,神情也疲惫不堪,毫无斗志的样子。 我见到太初帝的时候,他正在营房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忽然见到我来,愣了一下,随后就沉下脸来,“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比平日沉闷。我跑过来,问,“你没受伤吧?”他沉着脸,朝我吼道,“回去,别在军中添乱。” 我不管他浑身铠甲冰冷,满脸的无情,一把搂住他,把脸贴近他冰冷的铠甲,说道,“我不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那铠甲好大,他穿上整个人大了一圈,我搂也搂不住,他轻轻一晃我就被甩出去了。就在我被甩得踉跄后退差点跌倒的时候,他伸手拉住了我,他叹一口气,改口说道,“算了,来了就别走了。” 那一夜,外面烽火连天。我与他共同站在城墙塔楼上的垛口,这里比别处都高,可以远眺大江与群山。江面上密密麻麻都是战船,夜幕下黑压压的一片,无边无际,压住了江水滔滔,看不见江中星月,乌鹊因为这森森杀气而不见踪影,只剩下寒枝疏冷,交错在大江两岸,无声无息的颤动。 高空中一轮弯月,被流云遮挡,不见光采,然而今晚的夜,却比往常更显得明亮,那是月映刀光,水映刀光,刀光剑影,凛凛的金属寒光,是夜不卸甲的将士,巡逻放哨,彼此铠甲映照,层层金属寒光。 他指上游对岸,遍地黑压压营垒,说,“那是老三的第一批先锋军,明天还第二批就会到了。探子说,老三的主舰队还要三天。你觉得,我还能撑过明天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月色下他的脸苍白无血,更映的星眸漆黑,内有寒霜一片,冰冷而晶莹,我伸手要触碰他的脸颊,被他握住了手。 他看着我,目光盈盈,像天上煽动的星,他的手将我的手包裹,眼睛将我凝视,声音在月下扣人心弦,他说,“看来,我不能兑现许你的誓言了。总以为还有许多明天,总想着明天对你好还来得及,看来终究是来不及了。” 我在这不应该的时刻被他痴迷,他绝美的容颜,他痴情的话语,如月下一梦。我说,“我们可以逃走,现在,还来得及。”他微微一笑,“我不能走,但是你可以。”塔楼高,夜风急,从上游方向,带着肃杀的清寒吹过来,吹得我单衣寒透,鬓发散乱。 他紧握我冰凉的手,放在掌心超它们轻轻哈气,一股微微的暖意,他歉疚的说道,“很冷是不是?走吧。”我泪落涟涟。他拽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了塔楼里,将一包衣物给我,说,“我给你准备了盘缠,让人送你出城。”我还想再说什么,一转身的瞬间,他已经变了容颜,声音生硬如铁,“别在这里耽误军事,还不快走。”人已经斩钉截铁的转身,消失在门口。 下城墙来,风小了,江水的声音更大了,水打战船,风吹旌旗,我一步三回头,看见高高城墙上,他带着近随正在寻防。跟随小校催道,“姑娘,咱们快走吧。”我才跟上。 我们顺着城墙走,城墙下黑漆漆的,正是城上防守人的盲区。我走在前头,小校走在后面,小校说,“现在城防森严,谁也出不得城,除了咱们有陛下的腰牌…”忽然,小校发出了一声奇怪的闷响,我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小校的胸口被刺穿,鲜血喷溅,身子慢慢倒在地上,小校的身后,一个模糊的黑影显现出来。 我抱头等死,黑影却不理我,在小校身上搜出腰牌,朝后面喊道,“王爷,拿到了腰牌。”黑影身后显出了一队人马,也有千人,一人在马上,借着月色我认出,这个人正是江夏王刘子恭。刘子恭抢过腰牌,喊道,“从东掖门出城。”一马已经飞过,身后的千人队伍跟着,如暗夜中的一群乌鸦,呼啦啦飞过。 我惊慌闪到一旁躲在城墙下的黑暗里,这是江夏王刘子恭…叛逃! 这一行人众多,很难不被城墙上的守卫发现,随后一个千人铁骑从城中出发追缴,因为刘子恭手持令牌,东掖门防卫不知,他顺利过了东掖门,从淮水边的冶渚渡口过了水,不消几个时辰,人已经到了武陵王军营,只可怜后面的追随者,没有马,不能出城,全部被追兵绞杀。 我无意间目睹了一场血淋淋的惨剧,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暗夜里人头落地,尸横遍野的画面,连声音都没有留下。东方朝阳逐渐升起光华,我从藏身的角落出来,踏过层层无人收拾的尸体。远处江面已经传来号角声音,那是武陵王第二批先锋军到达的号角。城墙的集结号也在鼓吹,城内的士兵都上了城防,健康城所有的男丁都被驱赶来,排着大队往城上运滚木,石头和任何可以抗敌的东西。又一场激战即将开始了。 我步履蹒跚,无处可去,只得踉踉跄跄的再次回到皇宫里。皇宫里已经乱成一团了。左公公都不知去向,宫女太监仿佛无头的苍蝇乱窜。后宫内,任凭殷皇后吆喝,也难以稳定局面。我匆匆跑去九槐堂找严道玉。 九槐堂内,只有严道玉一人,正在钟山之神前念经,看似镇定自若,实则穷途末路。严道玉冷脸看我,“怎么?没跑了,又回来了?”我说,“根本出不了城,外面太乱了。”严道玉继续敲木鱼,说,“到了这个时候,只能听天由命了。”我和她一起坐下来。 我已经冷静下来,我说,“你敲吧,我看着,等一会儿看进来的是穿什么颜色衣服的人,若是皇上的银甲兵,咱们就是念经助胜的功臣,若是武陵王的乌甲兵,咱们就赶紧下地道。” 严道玉斜眼看我一眼,我知道她心存疑虑,我冷笑道,“你放心,我有活路,也一定保你活路。”话先这么说着,虽然我和武陵王有些瓜葛,他大概不会杀我,但是我的心里明白,乱军之下,谁知道你是谁。 前一次的政变里,始兴王的生母都死在乱军之下,始兴王也不能如何,刀枪无眼,混乱中谁杀的都不知道,哪有问罪?我们只能盼着太初帝胜利,宫城不遭受屠杀。 第35章 城破 人亡 前线的战斗远比想象的激烈,我们在皇宫中都可以听到战斗的鼓点,持续不断,厮杀不绝,胜负并没有那么快见分晓,持续了两天两夜之后,我们从开始的惊恐,已经变成了适应,所以,等待我们的首要问题不是直接的生与死,而是…饿。 平时在宫中,只一句传膳,饭就来了,现在,御膳房的厨师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宫内储备的粮食也不知道去哪了,估计是被人趁乱偷了。我和严道玉靠着地道内存着的干馍填肚子,也不敢多吃,不知道要战斗要持续多久。 武陵王的主力军队在第三天到达了都城外长江旁的新亭郡。听到这个消息我心灰意冷,这几天打的这样激烈,对抗的也不过是武陵王的先锋,既然没有及时击溃前锋军,那么主力一到,我军势必土崩瓦解。 皇宫内听到涛涛的水声,这非常奇怪。有人跑到高处张望,惊慌的大叫,“方山那边的大坝塌了。”方山大坝在城北,大坝决堤,大水冲流下来,江水猛高,奔涌向下游,冲毁敌军船舰,也冲破了两岸堤坝,涌进了健康城内,城内大水奔涌,连皇宫也不能幸免。宫中本来就已经一片混乱,现在更是乱上加乱,宫人四处奔跑,毫无秩序可言。 原来,穷途末路下,太初帝最后一搏,用出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命人挖了都城北面的方山大坝,以滚滚而下冲向敌军舰船,也冲向了自己的城池。 大水慢慢的淹过脚踝,宫中一片混乱。一个小宫女匆匆跑来九槐堂找我,说,“璎珞姑娘,皇后娘娘要见你。” 这样的时候她见我做什么?严道玉说,“别去,没有好事。”我倒是很好奇,她找我做什么,现在我也没什么好怕她的,宫中乱成一片,她已经权威扫地。如果兵败,她作为皇后就是必死之人。大厦之将倾,草木尤知悲哀。 我还是跟着小宫女去见她了。 皇后宫殿也失去了往日的庄严华贵,有一些贵重的装饰品竟然已经被人偷走了,因为皇宫的护卫武士都被调走参战,皇后也使唤不出人来守护,只有自己的平时贴身的几个太监宫女在身边伺候。 殷皇后不愧是大家闺秀,名门望族之女,在如此的混乱情势下,依旧妆容细致,身着皇后的礼服凤冠,仪态优雅,身边带着她的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坐在她的两侧。 殷皇后见我进来,竟然站起来,缓缓走到我身边,携住我的手,脸上露出笑容,亲善友好的说,“以前我妒忌陛下宠爱你,现在的情形,妒忌也没有意义了,国之将不复,我们还有什么嫌隙可言,我将你叫来,希望我们能摒弃前嫌,言归于好。” 我听她这样说,心里也觉得有愧,毕竟人家才是结发夫妻,她又贵为皇后,我才是那个不知礼法的。我给皇后行礼,说,“谢皇后娘娘宽宏大量,谅解我往常的无礼。” 殷皇后叫人拿了几块点心,说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吃食了,就这两块点心,现在宫里也没有吃的,你大概也饿着。”我深觉感激,确实是饿了,我拿了点心,问,“皇后可知道外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陛下可还好吗?” 殷皇后说,“你一边吃点心,我一边跟你说。”我遵命。 殷皇后说道,“外面说,武陵王已经在新亭称帝了。皇上派人来杀武陵王在都中的家眷,都城混乱,没有找到。”她看着我,说,“把这块都吃了。” 我听的出神,咬一口。她说,“虽然没有找到武陵王家眷,但是找到了叛逃的刘子恭家眷,陛下将他十二个儿子全都杀了。” 我被点心噎住,殷皇后命人给我拿水,我连着喝了好几口,殷皇后又递过一块点心。我也是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腹中饥饿,于是又接了。 殷皇后接着说,“萧滨驻守石头城,见军事不利,竟然开城投降,哼,开城出来就被刘旻骏杀了,他也算是罪有应得,可惜陛下对他那么信任。” 我听的浑身一个激灵,萧滨死了。 殷皇后说,“陛下亲自带人守朱雀桥,现在,”她看看外面,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她却像看见了一样,眼中含了泪水,“我派去探听的小太监一个也没有回来,已经十个时辰没有消息了,…” 我听的聚精会神,但是还是感觉到了点心的苦涩。我停住了,看手中点心,里面似乎有奇怪的黑粉末。我的腹中开始疼痛,我捂住肚子,殷皇后的脸上显出冷笑,“你既然是陛下宠爱,我一定要亲手把你送上黄泉路,你吃的点心有毒,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我腹中开始绞痛,因为饥饿,我也吃了不少了。万万没有想到,到此时她还是要杀我。 外面忽然变得格外喧哗,有大批军士闯了进来,伴着宫女的奔跑和尖叫声。皇后宫中的太监侍女也不顾的皇后就在眼前,乱喊乱跑,有人喊道,“叛军杀进来了——” 殷皇后眼中含泪,回到皇后正殿中间的凤椅上,正颜危坐,一边领着大皇子,一边怀抱着小皇子,仪态端庄,仿佛仍是母仪天下。我腹中疼痛难忍,倒在了台阶前,痛的满地翻滚,最后一眼,看见一大队穿着乌金铠甲的兵士持着刀戟冲进了皇后正殿。我在剧烈的腹痛中晕了过去。 因为腹痛剧烈,昏迷的我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我还能感到疼,还能听到声音,看到晃动的画面,只是身子不能动不能说话,外界的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似真似假。 闯进来的乌金铠甲也不知道是士兵还是妖魔,他们狰狞喊叫,四处有鲜红色的缎带飘舞,他们抓住受害人,将她们地皮肉一层层剥落,将她们的身体一口口撕咬,把她们劈为两半,不停地撞击,我恍惚看见簪环落地,长发披散,衣服扯落,刀械刺穿。 尖利的哭声和着刺耳的金属碰击声音,鲜血和号角,没有人理我,有人在我身上踩过去,拌了脚,咒骂着踢我几下,他们认为我是一具死尸。我或许就是一具死尸。晕厥,又再次被剧痛折磨醒来,四周格外的明艳温暖,刚才地地狱魔鬼已经消失,火光包围了这里。 着火了,有人在宫殿里放了火。眼见火光烧到了我地眼前,终于有人来救火了。士兵扑灭火焰,翻看地上的死尸,一具具抬出去。听见有人说,“这个还活着。”我真是一个生命力顽强的人,原来我还活着呢。 我是一个生命力顽强的人,也是一个倒霉的人。我挺过了殷皇后的毒点心,躲过了士兵在宫中的□□杀戮,也刚好没有被大火烧死,最后我活着被扔进了监狱。我是巫蛊案的犯人,曾经参与元凶刘旻劭弑君计划的人。 这一次,这间女监里,囚禁的除了我,还有殷皇后和严道玉。 我在不断的自我恢复中,终于清醒了回来,腹中还是绞痛,但是已经在逐渐好转。我才知道我在昏迷的时候吐了好多的血,身上,脸上都是污垢。 我虚弱无力的靠着柴草堆。监狱,这种地方,我熟。 严道玉在我隔壁的囚栏里,她时不时抓着栏杆朝外喊一句,“你们去给新皇帝说,我懂得仙术,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不是一般人,我是神仙。” 在另一个格子里,是蓬头垢面的殷皇后,她比严道玉歇斯底里多了,她抓着栏杆喊,“我是皇后,放了我!”一会儿喊,“你们一家人互相残杀,为什么要抓我?”一会儿又喊,“我不要和这两个下贱人关在一起,我要单独的房间!”没有人理会她们。我没力气喊,肚子还是疼的,而且我也比她们有经验了,喊一喊有什么用呢? 严道玉见根本喊不来人,来到离我近的地方,跟我说,“你不是认识新皇帝吗,你倒是根她们说呀,说你认识皇帝,叫皇帝来见你。”我中毒只是肚子疼,脑子可没傻。巫蛊案是大案,是刘旻劭弑君的导火线,刘旻骏肯定是亲自过问的,他自然知道我关在这里,还需要我去喊么?我省省力气好多了。 我问严道玉说,“你怎么被抓来的?”严道玉叹气说道,“我要是一直在地道里他们就发现不了了,都是天意,我自己跑出来想看看外面到底怎么回事,就被抓住了。”我淡淡笑道,“果然是天意。” 这个监牢和我上次的那个不同,没有人打我们,没有人审讯我们,也没有人敲诈我们。遇见了改朝换代,他们自己的身份和命运都难以预料,他们没有精力搞我们。送来的饭菜都是残羹冷炙,殷皇后和严道玉都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根本就无法下咽,她们求狱卒给些好吃的,狱卒冷冷的说,“你们都是死刑犯,皇上亲自核批的,马上就行刑了,等着最后一餐肯定是好的了。” 我对饭菜根本就吃不了,因为中了毒,现在吃什么都是更痛,所以也无所谓,但是,我也是死刑犯吗?我对此颇为怀疑。我心中是存在侥幸的,倒不是为了我和武陵王那暧昧不清的关系,是因为姐姐,我觉得他不会杀我,更何况他亲自给我写信,让我保护业儿和姐姐,我都做到了,他说的,必有重谢。难道就这么说话不算数,用死刑来重谢我? 严道玉听到死刑,抓狂不已,催我跟狱卒说要见皇帝。她虽不知道我们关系到底到什么程度,现在也是唯一的求生稻草,她朝我喊,“你现在还瞒着什么?你是新皇帝的老相好,他总会念一点旧情,你怎么不说话?”她根本不知道,她胡乱大声喊叫就是为了狱卒听见,倒是殷皇后听见了,不可置信的张大眼睛,发疯似地狂笑,用最肮脏的语言大声的咒骂我。 严道玉疯了,殷皇后也疯了,这里只有我是清醒的。 我靠着茅草堆,嘲笑自己,我这一生虽然短暂却是丰富多彩,真是什么倒霉事儿都遇到了。各种无情的人,有情的人,顶级的权力之争,父子兄弟相残,两朝的天子都是我裙下臣,我还有什么不满意。我冷笑着命运,嘲笑着死神,我闭着眼睛,感受殷皇后给我的最后的惩罚,时不时因腹痛而皱眉呻吟。 希望终于在这一天彻底破灭,狱司宣读了我们的处决旨意,新皇帝亲自颁布的,殷蓉儿,严道玉,王璎珞,处死刑。严道玉跌坐在草堆上,人软的像一摊泥。殷蓉儿大喊,“我不要和她们一起处决,我是皇后!她们是贱人!”是的,她是皇后,传旨的官员说道,“皇上赐你是白绫子自缢,赐她们是街头鞭杀,让万众唾骂,确实是不一样的。” 好狠的刘旻骏,街头鞭杀,万众唾骂… 第36章 偷天换日 死都有三六九等,很多种死法,最体面的就是要留个全尸。比如,皇帝赐一段白绫,后妃在宫中自缢,那就很体面了,赐一壶毒酒,大臣在家中身亡,那也很体面的,都是皇上的恩典。次之,尸首两分,下等的,就有很多残酷的死法,五马分尸,醢刑,凌迟,像我和严道玉这种,当街鞭杀,那绝对也是狠毒的死法。那要多疼啊。 我现在只恨殷皇后给我的毒点心不够毒,为什么没有让我死掉,残毒还在我的身体里折磨我,死亡又悬在前面凝视我,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我恨刘旻骏。他不来见我一下,让我诉说的机会也没有,质问的机会也没有,骂他的机会也没有。我每天诅咒他一万遍,我下了地狱变成厉鬼也要回来找他。言而无信,恩将仇报。 行刑当天,殷皇后一段白绫死在监牢。我亲眼看见她眼睛上反,舌头吐出,最后头奇异的动了一下,头发挡住了脸。 她若走的慢,黄泉路上,可能还会遇见。我想。我和严道玉被带出了监狱,当街鞭死当然要将我们带到街上执行,让世人看一看装神弄鬼魅惑主上的下场。 脖子上带着枷锁,手上有镣铐,脚上有绳索。我们是重型犯人,戴的也是最重的刑具,使得行走也是步履蹒跚。严道玉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下场,她早就吓软,路都走不了,两个女狱司架着她。我不比严道玉好不了多少,也是一样走不动,主要是因为中毒和饥饿,也被架着。 我想,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走出监牢前,一个狱司指着我说,“这个囚犯要去小解,我带她去,免得一会儿弄脏了刑场。”我听的糊涂,我什么时候要小解了?狱司架着我到了茅厕,茅厕里也有一个和我一样打扮一样凄惨的死囚,也被两个人架着。她们把我同那个人交换了,带我的狱司带着那个人出去了,我被换到了另两个人手里,这两个人架着我从后面出去。我太过虚弱和绝望,开始并没有考虑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很快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我被这两个人带上了一辆马车,而不是囚车。 马车穿越闹市。闹市喧嚷,满街都是去看鞭杀女巫和妖女的百姓。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过来了,我被换包了,有一个人替了我。我的精神一振,人忽然有力气。果然,马车并没有去什么刑场,而是绕进小街,拐过几个弯,到了宫城北角门外,悄无声息的进了宫城。皇墙依旧,御花园经历兵戈践踏显得衰残,但是已经收拾得干净了。我摒住了呼吸,真的不用死了? 洗干净了,换了衣服,舒服多了。床榻柔软,这是后宫殿室,窗外院落树荫婆娑。半湿不干的头发散着,白布的无品级的宫衫,我默默躺着,闭着眼睛,感受腹痛,微微皱眉。 轻轻的脚步声进来,宫女的慌乱的脚步声,悉悉索索的衣衫声音,不用睁开眼睛,我猜到是谁来了。一个人坐在我的床边,我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知道,是谁来了。刘旻骏的声音,“装睡呢?”我装睡。 安静了一会儿,他说,“你姐姐在和春宫,你这里是赏月堂。离得很近,我准你们随意走动,以后你可以常去看看她。”说着,手来蹭弄我的脸颊,我猛然睁眼打他的手,四目相对,我冷冰冰的问,“必有重谢,就这么谢?” 他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笑道,“救了你的一条命,还不算重谢?”我冷笑,“不是你下的命令要杀,你再偷偷把我换出来,这也算救?” 刘旻骏冷笑一声,声音变得阴冷,“你干的事情,不该杀?不杀,我怎么谢天下?”说实话,我有点怕他这个样子。我嘴硬,“我干什么了?你们父子兄弟相残,管我什么事?我倒是救你的儿子和全家!” 他忽地站起来,行动带了风,有了怒意,“我兄弟相残?是他弑父篡位!”我到底害怕他,不敢硬犟,软了声音,问,“他…还活着吗?” 他冷笑,俯视我,“还惦记着他呢?早死了,尸体在长江里喂鱼。要不要追随了去?”他还是死了,胸中有一阵剧烈的绞痛,我痛的叫出了声音,弓下背,扶着床,我也不知道我是心疼刘旻劭还是腹痛又发作了。 皇权之争,你死我活,是没有中间道路的,他坐在这里,他就死了。我知道我流泪了。他掐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直起身子,恨恨的说,“你说话啊?随他去?”我弯着身子还好,直起来就剧痛。我两手挣扎中抱住他的腰,自己的人弯进他怀里。他托着我的身子把我抱了起来,我蜷在他怀里,头伏在他肩膀,这个姿势痛就好了很多。他也明白了,问,“你怎么了?哪里难受?”我说,“我吃了殷皇后的毒点心。” 御医来了。自中毒之后,已经好几天了,我终于得到了治疗。御医给诊脉,看舌苔,然后跟刘旻骏跪奏说,“中毒日久,已经不用催吐了,腹痛需要些时日才能好,我开个方子,可好得快些。”于是我又要喝药。 我离着老远就闻着药味,比以前喝的还难闻。刘旻骏端了药碗来。我干脆用被子捂住头。被子外面,听见他说,“不喝是吧,那我叫你姐姐来。”我钻出来,“别叫。”我不想让我姐姐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不是我病着的样子,而是我衣衫不整和刘旻骏暧昧不清的样子。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得意洋洋的看着,“怕什么,我的后宫,也不只你们两个。你们姐妹在一起不好吗?” 我真的生气了。我说,“我不做你的后宫。”他的阴影压过来,“你说了算吗?”我上头了,一手打翻了药碗,盯着他,一字一字,“我说了算。” 我把赏月堂里所有的人都吓着了,堂内忽然就显得特别安静。连他也愣了。药汤泼在他身上,碗翻滚落地破的粉碎,那清脆的声音让我的脑子也清醒了。刘旻骏不是刘旻劭。若刘旻劭在,可着我闹,现在,我咬咬后牙。等着。 他慢慢的擦手,眼睛盯着我,眯成一条线。他示意宫女又端了一碗药,他看着我,自己喝了一口。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看着他。他将自己的污湿的外衣闪去,口里喊着药,慢慢的解开了里面衣裳的领口,然后他一步跨了上来,一只手压住我的肩,一只手压住我的头,我的周身都不能动了。他的嘴唇是苦的,口腔是苦的,药汤流进来,窒息感从四面涌来,我被迫吞咽,被他一连喂了几大口,喝完了一碗药。 我喘成一片,前胸一大摊乌黑的药水。“没有了。你起来。”我哭腔。他空着口又下来,“我舌头上还有。”我感到了他同样苦涩的舌头,听见了吮吸,咀嚼,吞咽的声音。 我的身体本能的起了反应。他感到了,他的手压住我的肩头,嘴巴从我的嘴上往下,我感到血往脸上涨,我喊道,“滚开…”他的声音阴阴的,“我现在滚开,你受的了吗?” 他停手了。我喘着,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擦擦粘稠手指,指着一个宫女说,“你不做我的后宫,我也不稀罕你。我看这个就可以,你是要看着我们,还是不要看着?”说着他拉着那个宫女起来,对那宫女笑道,“咱们去旁边吧,我不想看着她碍事。”说着一把横抱着那个宫女走了出去。 我在床上眼泪哗哗的流。我拉过被子把自己盖住。身子不争气的抖动,心里充满了屈辱。恨自己,又恨他。身体不停的抖,抖个不停。难受。难受。难受。忽然,被子被撩开了,刘旻骏的脸又出现了,“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要不要做我的后宫?”我明知屈辱,还是点头,先点个头再说。 他得逞的笑了。他也着急。 从旁晚到日落,从日落到深夜。终于瘫软无力,身子空了一样的舒适和松弛,我觉得自己被掏空,只剩了一张皮,摊在哪里。 宫女们端着热水和毛巾,伺候擦洗干净。这让我很不适。刘旻劭从来不这样,他说过,都是我们俩的,怕什么。就那么搂着我睡。我喜欢那样。 完了,宫女还在旁边侍奉,他又要水药茶,还要吃点心。他笑问我,“你吃什么?”**释放后,心里反而更失落。刚才很好,但是,我不喜欢之后,也不喜欢他这做派。 我翻转过去,听见他说,“你再赌气,我可不高兴了。”这句话是真的。他不是刘旻劭,跟他不能那么玩。我转过来,轻声问,“你封姐姐了吗?” 他点头,“嗯,贵妃。你想要什么?贵妃恐怕不行,次一等可以。我给你个好听的号。”他的身体暖暖的,但是我的心里凉凉的。 我说,“你后宫那么多人,你要对姐姐好。”他笑着低头看我,“蓝染是我心尖上的人。”我柔声问,“你别像对我这样,你要好好对她,你要宠她。她只有你。” 刘旻骏冷笑一声,“你到底要说什么?”我爬起来,跪在他面前,“求陛下放我出宫。”他的笑脸没有了,一点点冰冷下来,“出宫去哪儿?” 我跪着说道,“陛下三宫六院,又有心上人,求陛下看在心上人的面上,放我这个婢女出宫。我是官籍在册,沈怀沅的侍妾。” 他冷面点点头,“沈怀沅,这个人我还真知道。”他搬起我的下巴,让我直视他的眼睛,“沈怀沅,刘旻劭刚登基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赐死沈怀沅。” 我浑身一冷,不敢置信。 他冷笑着说道,“沾过你身的男人,他一个也没放过,沈怀沅,早被他杀了。刘旻劭很爱你。若不是你,他也不会打了路秀,路秀不反,我现在恐怕也没有机会坐在这里。说到头,我还要谢谢你。”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眼前一黑,倒了。 第37章 我和姐姐的后宫生活 刘旻劭只当了三个月的皇帝就身死长江。 那一天,他命人掘了方山大坝,大水奔涌向淮水,汇进长江,漫过健康城,他亲自带人把守建康南门朱雀桥,但是仍旧没有阻拦住他三弟的大军。 铺天盖地的乌衣铠甲涌进城门,刘旻劭被俘。新皇刘旻骏没有一分钟的犹豫,当场将刘旻劭斩杀在朱雀门前,并命令将尸体抛入长江。刘旻濬被俘后,也是同样的下场。 进入健康城,刘旻第一道命令就是拆毁原太子东宫,诛杀巫蛊之乱元凶严道玉和王璎珞,处死刘旻劭和刘旻濬全部妻妾子女。斩杀被俘的萧滨、殷崇、王罗汉等刘旻劭党羽。刘子恭、路秀等投降的皇室和将领则不与问罪。健康城血流成河。 这就是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多少房屋遭毁,多年积攒的财产毁于一旦,多少百姓惨遭横祸,尸首两分。多少哀歌都听不见,皇宫中是新皇的朝贺,是铲除元凶的庆典。在千年历史的浩瀚长河中那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记载于史书却无人问津。平常人的性命比草芥还不如,一代代人出生又湮灭,反正死也死不尽。 我的日子开始变得平常了起来。新皇的后宫真的不少,几百人是有的。 刘旻骏皇后袁氏也是名门之女,和刘旻劭的殷皇后不同,她对我态度十分友好。我按规矩拜谒袁皇后的时候,她亲自搀扶我,说多亏我她和孩子才活到今天,十分感念我的救命之恩。人心换人心,她是真的很好,我过了一段时间也摒除了戒心。她对我好,我对她也非常尊重。在这后宫,我过的颇为从容。但是袁皇后是妒忌姐姐的,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除了我,这个后宫里哪个女人不妒忌姐姐呢。 新皇每日在忙什么,我是不知道的,从那次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但是我隔着小院的矮墙,我经常看见皇帝的仪仗去姐姐的和春宫,太监宫女簇拥着,我只能看见黄绫子伞盖。他每天都去姐姐那里。我替姐姐高兴,也有点失落。 我爱不起谁,也恨不起来谁。唯一的好处是,白天,我可以跑去姐姐那里玩,终于可以和姐姐私守。 姐姐并不高兴,常紧缩愁眉。我知道,姐姐有心事,只是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我忍不住,我问,“姐姐,皇上这么宠爱你,你为什么不高兴,你到底在想什么?” 姐姐值得宠爱,她端庄、美丽、优雅,她会读好多书,会写好多字,明白很多道理,我才知道的,姐姐还会弹琴和跳舞。我要是男人我也会爱上姐姐。 姐姐笑道,“我没有什么心事。”就这么推拉了好多次,她都不肯说,终于有一次,中午的时候,我不肯走,非要和她一起午休。帐子里就我两个人,屋子里静静的,白色的幔帐垂着,姐姐脸上搭着一块帕子,我又问她。大概是帕子遮了脸,大概是被我问了这么多次,大概是姐姐困了,她声音慵慵的,反问我,“你最喜欢哪个?你经历的人里。” 我想想,说,“沈怀沅。” 姐姐问,“喜欢什么?” 我说,“不知道,就是和他在一起,我才像个人。” 姐姐叹了一声,我知道姐姐明白我。姐姐说,“我比你强,在南谯王府,我过的很好。”我问,“姐姐呢?皇上可是你第一个男人?”姐姐的脸一定红了,但是她这一次,竟然肯说了,她说,“我…第一次是南谯王的。” 姐姐没看见我惊讶的脸,我下巴都快掉了,南谯王,那是,殷蓝染的养父。姐姐遮着脸,看不见表情,声音也淡淡的,“你问我,我不肯说,也是没法说的。父亲,很爱我,我也爱父亲。父亲不肯嫁我,不是为了攀附高枝,而是,我本来就是他的…”我,“那…现在皇上纳你为妃…”姐姐依旧淡淡的说,“皇上强娶我来的,父亲根本不同意,皇上不管罢了。” 我不是个聪明人,但是我是一个经历过的人。我有不好的预感,我撩开了姐姐脸上的帕子,“我听说当初是南谯王和武陵王一同起兵反动太初帝,现在武陵王称帝,还抢了…强娶了姐姐你,南谯王他…”姐姐的脸色并没有我想的那么难看,她白皙的面庞盈盈不变色,“父亲已经领兵回荆州了。” “他会不会造反?”我极轻的声音,怕人听见。姐姐白皙的面颊终于犯了一丝红晕,她低垂头,轻声说,“父亲给我捎信,让我等他。最迟一年,他就让我回到他身边。” 我拉了姐姐的手,“但是,”我说,“姐姐,我觉得你也是爱鬼刀哥哥的。你肯定不会愿意他们为了你动兵戈。” 姐姐竟然笑了,她说,“这就是你的不明白了,他们动兵戈其实根本没有我什么关系。” 我确实不明白,“姐姐,可是按照刚才你说的…” 姐姐缓缓说道,“当时起兵讨伐元凶刘旻劭,臧置就劝南谯王称帝,但是我父亲觉得自己实力不足,且不如武陵王名正言顺,所以就拥立了武陵王,实际上父亲也有这个雄心的。你还记得吗,我曾经对你说过,武陵王也好,南谯王也好,都不是会顾念家眷的人,他们也不是会为了男女私情而兵戎相见的人。”我默然,为男女私情毁了自己的,是刘旻劭,也只有他,那么傻。心里一痛。然而想到沈怀沅,疼痛便没有了。爱恨也罢,徒增烦恼,大概也只有忘记,才能让人安然。 我问,“姐姐,刘旻骏知道你和南谯王的事情吗?”姐姐要捂我嘴,“不可以直呼皇上的名讳。”我笑,“姐姐你捂我的嘴,不是因为不能说皇帝名讳,而是他不知道,你不希望他知道,不希望他有所准备,你更爱你的父亲。”姐姐一愣,转而一笑,“你更聪明了。” 我说,“姐姐,你和我逃出皇宫吧,这里不是我们的归宿。”姐姐的眼神透出惊诧,“你说什么?怎么逃?”我低声说,“严道玉之前挖了一条地道,可以通往城外。”外面传来太监的高亢的喊声,“皇上驾到——”我和姐姐一同坐起来,姐姐说,“他怎么白天也来了?”黄罗仪仗已经进了和春宫。 他进来,笑道,“蓝染,今天…”看见了我,笑道,“你也在?这就对,你该过来多陪陪贵妃,她平时闷。”他笑着朝太监招手,一个太监提着一只才出生没多久的小猫咪过来,刘旻骏接过来,捧在手里,笑盈盈走到姐姐面前,低头看她的眼睛,几分讨好,“我给你找了一只波斯国的小猫,你看多漂亮,两只眼睛还不是一个颜色呢,好玩不好玩。” 他就跟没有我一样,只顾着讨好姐姐,把猫咪撸的喵喵叫,说,“你看,毛软软的。你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救过一只小猫吧?”姐姐笑着接过猫,抱在怀里。 我以为只有我擅长在男人面前演戏,没想到姐姐也一样会演。她笑着接过猫咪,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跟刘旻骏说,“你还记着那些事,——这猫果然好看,多谢陛下。” 刘旻骏见姐姐高兴,也来了兴致,又让人安排猫窝,安排谁负责饲养,吩咐了半天,终于终于注意到了我。他趁着姐姐在逗猫,走过来到我旁边得意的说,“妒忌也没用,反正我不会给你的。”分明是挑衅,就是故意气我。我早看出来了,他对姐姐是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对我就是舍不得我不受一点委屈。 我说,“谁稀罕你的猫。”姐姐转过来,笑问,“你们说什么呢?” 刘旻骏立刻变得无比温柔,对姐姐说,“我叫她常过来陪你逗猫。” 我对姐姐说,“姐姐,他欺负我。” 姐姐对我沉下脸来,“采莲,不许跟陛下无礼。”我被姐姐这么说,嘟起了嘴,他得意的朝我瞟了一眼,如同受了袒护的孩子,又追在姐姐后面,问,“你中午想吃什么,我让人安排。”姐姐说,“我今天吃斋,陛下不必跟我一起吃。”刘旻骏笑道,“我跟你吃斋。”回头朝我说,“你不必跟我们吃斋。”我气鼓鼓的说,“我才不稀罕吃斋,我喜欢吃肉。” 姐姐说道,“让她跟我们一起吧。” 刘旻骏立即说,“你不许吃肉,跟我们一起吃斋。” 我瞪眼说,“我偏不。”姐姐怕我得罪了皇上,假意骂我,“混账,不许无礼,给陛下跪下。”我知道姐姐是为了我,我知道这么跟皇帝说话是要杀头的,但是我也知道,有姐姐在,他不会杀我。 我咬着嘴唇不服不忿的给刘旻骏跪下,他笑逐颜开,我拿眼角瞟他,他便故意跟姐姐说,“蓝染,她瞪我。” 姐姐被气笑了,说,“你们两个又不是小孩子。采莲,给陛下赔礼。”我只得跪着,嘟囔道,“臣妾无礼,请陛下恕罪。”刘旻骏非常得意,用脚尖轻轻蹬我一下,说,“起来吧,看在贵妃的面子上,饶了你。” 一起吃过了斋饭,刘旻骏趁姐姐洗手的时候,凑到我耳边,对我说,“一会儿我要和你姐姐那个了,你要不要也参加?”我知道他故意逗我,恨恨的看着他,他掩嘴而笑,姐姐过来了,笑问,“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刘旻骏忙收敛了笑,正色的说,“采莲说她想在你这儿多呆一会儿。” 我起身道,“我不呆,我先走了。”他是皇上,他想干什么都行,我可保不齐他想不想玩花样。我只管走,头也不回,也不管姐姐在后面喊我,也不管刘旻骏的笑声传出好远。 表面上看,刘旻骏似乎比刘旻劭更像一个昏君。刘旻劭一直担忧竭虑,操持国事,除了我,再不近别的女色;而刘旻骏常流连后宫,虽然最爱姐姐,但也还有几个宠妃。但是我知道,刘旻骏是一个内心更深沉更隐忍,更有心机的皇帝。他在后宫女人面前流露的是最放松的一面,他在前殿的殚精竭虑和生杀予夺,只是未展露在我们面前而已。 尽管民间流传着“前见子杀父,后见弟杀兄”的民谣,刘旻骏的帝位还是比刘旻劭的更有合法性。这个帝位他坐稳了,转过一年,刘旻骏改元年号大明,海内朝贺,四海升平。 第38章 逃跑未遂 这个新春过的格外热闹,新皇改元,普天同庆。 这些欢喜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一直惦记着从地道逃走的事情。这是一件大事,一定要做好一切准备,万无一失。我心里有了一些打算,想要和姐姐商量,这个时候,姐姐病了。 大明皇帝这几天连着接受朝贺群臣,好几天没来,我陪着姐姐。她脸色不好,身子没劲儿,还吃什么吐什么,我着急的很,让姐姐叫太医,姐姐不肯。最后我急了,硬要给姐姐叫,姐姐拦住我,叹道,“你非要逼着我说,我怀孕了。” 这消息让我大为震惊,我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忧虑,欢喜的是,姐姐本来就有皇帝的宠爱,现在有了孩子,自然是宠上加宠,地位稳固。我忧虑的是,姐姐这样的情况,更不可能会选择和我离开皇宫了。 我实心实意的对姐姐说,“皇上一定会高兴的,你快请太医来吧。” 姐姐看着我,眼中含泪,痴痴摇头。她还是心念着南谯王,她日常和我的密语中,都流露着那种情思。 我劝道,“你已经和皇上有了孩子,就别想着别人了。” 姐姐露出虚弱的笑容,“采莲,要是这样也就罢了,这孩子是南谯王的。”我惊得长大了嘴巴。姐姐说,“时间不对,太医只要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是进宫前就有的。” 姐姐愁容不展,“我不怕他对我怎样,我只怕他容不下我的孩子。” 这个问题太棘手了,凭他宠爱姐姐,这个别人的孩子,他是没有理由留下来的。我说,“咱们逃走吧。”姐姐攥了拳头,下了很大的决心,最后终于说,“走。咱们去荆州,找父亲。” 我心里说,姐姐,你就别父亲父亲的叫了,你叫父亲,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叫他什么?好吧,反正这也不是重点。我同姐姐说,“你收拾东西,咱们尽快走。” 我们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姐姐的身子也很虚弱,但是我们必须赶紧走了。现在着急的人反而是姐姐了,她知道皇上回来就一定要给她请医生,只要医生来了,她肚中的秘密就保不住了。她怕皇上给她一剂落胎药,她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我俩商量,宫禁森严,夜里反而不好走,倒不如白天光明正大的走。 第二天,大明帝又要宴群臣,袁皇后也在后宫摆宴,和众姐妹欢饮。姐姐和我都去了。摆宴的地点在御花园中的琳琅亭,这里离着九槐堂不远。我们打算在宴会途中悄悄溜走。 袁皇后凤冠霞帔坐在正中,笑容满面。周围的嫔妃们众星捧月一般,极尽阿谀奉承。大明帝是个懂得平衡关系的皇帝,他虽然宠爱姐姐,但是皇后那里仍然去过去的,给皇后的面子和礼仪一点不少,所以皇后在后宫中地位颜面一样不差的。 袁皇后将眼光看姐姐,笑问,“听说殷贵妃最近身体不适,怎么没看大夫?”姐姐也是非常懂得礼仪的人,袁皇后跟她说话,她就起来站着听,等袁皇后说完了,姐姐说,“多谢皇后娘娘惦记,臣妾不过是一点小病,不值皇后娘娘操心。” 我想起自己当年在太初帝面前得宠,对殷皇后是一点不给面子的,真是比不得姐姐这般谦逊谨慎。 宴会开始,袁皇后和几个平时讨好她的嫔妃相互说笑,明显冷落了姐姐。也有几个嫔妃,愿意和姐姐说话,毕竟盛宠在身,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被疏忽的。姐姐呆了一会儿,便说要去更衣,只让一个贴身的宫女跟着,便离了宴席。我的地位很低,是没人关注的,等姐姐走了,我也悄悄地起来,溜出了宴席,身边连宫女都没有。 今日是皇后大宴,所以后宫里的宫人们把精力都花费在宴会上,对于其他的反而没有那么关注,我和姐姐得了机会,悄悄地溜到了九槐堂。 九槐堂是曾经的女巫严道玉居住的地方,女巫妖言祸乱,已经被处决。九槐堂曾经供过什么钟山之神,诅咒大明帝兵败,现在已经被完全捣毁,重新修建了一番,更名居安阁。 我和姐姐潜入居安阁,我俩一路走来肯定是看着就贼头贼脑的,好的是并没有人发现我们,遇见的宫女也没人问我们什么。进了居安阁,里面静悄悄的,连一个打瞌睡的宫女都没有。这个地方,被宫里人视为不详之地,并没有人来,值守也是轮换,不是常驻的。 我找到了原来的地道口。殿堂虽然重修了,但是这里未变,地道口还是在影壁墙后面,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和姐姐小心翼翼地进来,姐姐把风,我用力了几次,终于拉开了地道口,我深呼吸,“姐姐。”姐姐看见这黑洞洞地地道口,又惊慌又欢喜。我说,“我先下,姐姐你走后面。”我俩一前一后,下了地道口。 这里面我来过很多次,现在虽然黑漆漆的,但是我清楚方向。我拉着姐姐走。这一次,地道走起来显得比平常都长。姐姐身子不好,走的比我慢很多。我们中间休息了两次,在休息的时候,换下了光彩多目的宫服,换上了早在地道里放着的,提前准备的农妇的衣服,我们摘下了金银首饰也包了起来。也不知道我们最终用了多久,终于从地道里出来了。外面已经是夜晚了。 夜风清冷,明月高挂。我深深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有一种自由的感觉冲进身体。我仿佛长出了翅膀一样,想向着天空飞翔。姐姐却累的不行了。她脸色越发苍白了。我扶着姐姐,说,“前面有一座破庙,是我们以前就安排的落脚点,咱们去休息一下,明天再走。” 破庙无人,是以前我和严道玉都查看好了的,还专门在里面藏了吃喝被褥东西。这次真的用上了,是和姐姐。破庙中的东西都还在。因为姐姐太虚弱了,受不了这夜寒奔波,我将两副被褥都让姐姐铺盖,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则在旁边坐了,守着姐姐睡。 破庙寒鸦,月冷星寒。我的心是热的,我知道这是我想要的生活。自由的远方,无论通向哪里,都不重要,无论是不是转头遇见了强盗我就惨死刀下,还是要忍受多少的寒冷和饥饿,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自由的支配自己的身体,我做的事情都将是我想做的事情。我喜爱的自由。 姐姐已经沉沉睡去,月光照在她美丽的面庞,皎洁的光让我失去了对现实的判断能力,我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和姐姐逃亡的日子,那时候——我朝庙门外看,鬼刀哥哥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给我们带他找来的干粮。那个时候,睡着的一般都是我,醒着的才是姐姐,但是等我醒来,他们留给我的,一定是最好的食物。我不由得自嘲,苍天弄人不过如此,我们现在躲避的,竟然就是他,是那个曾经带着我们逃过种种艰难,为我们披荆斩棘的人,但是他已经不再是我们的鬼刀哥哥了,他是大明皇帝,当朝天子。 我的头慢慢的沉下去,想要睡,但是我知道不能睡,我强撑着,想明天怎么办。我们要出城,趁着天一亮赶紧走,越快越好,万一宫里查出来我们逃走了,封了城门捉捕我们就走不了了。 从东掖门出,从冶渚过淮水,这是从前江夏王叛逃的路线,现在看来也是离开健康城北渡长江最近的路线。等天亮,我们从这里走,不消几公里就可以到东掖门,出门到冶渚,等过江的商船,…眼睛终于闭上了,太困了,睡着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们往东掖门赶,一路上惊讶的发现有一些拎着包裹匆匆出城的人,虽然不是很多,但是陆陆续续总有一些。是姐姐先发现了不对,她说,“你看那些人好像有什么事要逃出城一样。” 于是我拉住一个中年大姐,问她发生了什么,大姐说,“小姑娘,你不知道荆州的南谯王起兵造反了吗?这个健康城呆不得了,天下不太平,去年才打过一次仗,我们逃过了一劫,现在又要打仗了。我可是怕了。” 我问,“如今皇帝得位当正,南谯王为什么起兵反对呢。”大姐说,“我听人说,南谯王檄文说是当今皇上□□,□□自己的同宗姐妹,也就是南谯王的女儿,因此南谯王起兵。” 大姐匆匆而去,我和姐姐相顾失言。当着姐姐我不好说什么,但是我心中却为姐姐担忧,她这养父,为了造反当皇帝,拿出这样的幌子来,完全不顾及姐姐的名誉。姐姐去投奔他,恐怕也不可靠。 我们顺利的出了东掖门,这一路姐姐默而不语,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冶渚渡口,渡江的人比平日要多一些,我们不得不花了高价才买到了当天的船票。然而还没有等我和姐姐登上客船,一队皇城护卫军的快马就到了渡口,所有的渡船都被拦了下来。传旨官在码头传旨,皇宫逃出两个宫女,要检查渡江的所有女人。码头立刻骚乱起来。 所有的年轻女子都被集中在了一处,我和姐姐也来不及逃走。这些士兵搜查年轻女子,那还有什么分寸,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也难免要摸摸碰碰,趁机揩油。我刚要和姐姐说,他们又不认识我们,怎么找呢,就看见了皇宫中的两个老太监从马车上下来。糟糕,这两个人认识我们。其中一个还是两朝的太监,跟我熟的很,我在文景殿侍奉太初帝的时候他都在呢。 剩下的几乎没有什么悬念了,聚在一起的女人们被分成几队站着,不管我们俩怎么低头,那两个老太监还是认出来了。应该是奉了皇命的,他们不敢名言这是后宫嫔妃,那就太丢皇家的面子了,他们说,“就是这两个宫女偷跑出宫。”兵士要绑我们,却也被老太监拦住,说,“交给我们吧。” 就这样,空空的折腾了一番,白白的冒了险,我和姐姐又被抓了回去。 皇城巍峨,一圈连一圈的宫殿,这一次回来,我和姐姐被分开,我进了专门关押犯错后妃的冷宫,姐姐仍旧回了和春宫。我和姐姐分开的时候互相对望,虽未说话,眼中的意思都彼此明白:怀着反贼的孩子的姐姐,命运比妹妹更不可揣测。 冷宫清凄,我并不在意。我赴生赴死,已甘从容,我担心的只有姐姐。是我怂恿姐姐逃走,我是不是害了姐姐? 第39章 盛宠极隆 桌上扔着太监送来的纸墨,小狼毫笔滚到了桌子下面,我也没有气力去捡起来。我已经一连三天没有饭吃,只有一点点的水,饿到头脑发晕,坐着都虚脱。送笔墨的太监说,写认罪书,写好了认罪书才给饭吃。 我不知道我在跟谁较劲儿。从刑场被替换下来进宫,好几个月,刘旻骏只宠幸过我两次。我没有什么资格和他较劲儿。所以,我可能是和自己。这对我没有一丝好处,以前的我也不可能这么做,以前的我,为了活下去,甘受了所有的屈辱,但是我还是不能好好的活。所以,我破罐破摔了。 冷宫外面忽然热闹,人声喧哗,开门的太监小心分立两侧。皇上来了。 太监高呼着让我起来见驾,我虚弱的起来,跪倒的时候直接跌了。他就那么冷冷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蹲下来,用几个手指捏起我的下巴,语气冰冷,“你是不想活了是吧?”我看见了熟悉的脸庞,漆黑的眼睛。 我问,“我姐姐呢,你怎么处置她了?”他的眼神游走了片刻,说道,“她怀着孩子,看在孩子的面上,我不治罪她。” 他难道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所以,…他给自己了一个借口,给别人一个借口,他只是不舍得处罚姐姐。我瞪着眼睛看着他,眼神已经说出了我心中的惊诧与喜悦。 他冷笑一下,我也在他的冷笑中看到了悲哀和无奈。我低估了他对姐姐的情意。果然是被爱的那一个有恃无恐,姐姐这么折腾,他自己给自己找借口,还是要护着她。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他说,“你觉得呢?你觉得我会怎么处置她?” 我盯着他,“我觉得你会等孩子生出来,然后…” 他的眼神阴冷下来,手上用力,狠拧我一下,说,“我错就错在不应该让你和你姐姐住在一起,都是你撺掇她。” 我感到了恐惧,毕竟我不是被爱的那一个,我是阻碍他幸福的那一个吧。我站起来,身子都不虚了。我等着他的话,如何发落我这个撺掇他心上人逃跑的罪魁祸首。 他的话出乎我的意料,他说,“我知道你想走,我可以放你出宫,但是有一个条件,你要照顾她平安生下孩子,她孕期里需要你。等孩子生下来,我会让你带着孩子离开。这样,对我们都好。” 要三全其美太难了,这个主意,已经是三个人都能接受的最好主意了。我住进了和春宫的偏殿。和春宫有无数的宫女太监,吃穿用度都是后宫最好,是除皇后宫室外,没有一处可以和和春宫比肩。 姐姐怀了孕身体不好,情绪也比平日更容易激动,心中又有种种疑虑不安,更兼这一次逃跑失败,她真的需要我,需要我在她身边,安抚她,劝慰她,需要我的精神支持,让她安稳下来。 我扶着姐姐在花园赏花,姐姐悄声跟我说,“我不信他的话,他一定是要等我生下孩子后,杀了我的孩子。”这也是我的忧虑,但是现在已经无论可走,只能选择相信了。 我说,“他答应我的,让我带着孩子出宫去。”姐姐抬起一双泪眼,“你相信他吗?”曾经的鬼刀哥哥,我是相信的,但是现在他是皇帝,我怎么知道?我说,“姐姐,我相信他。他是鬼刀哥哥呀。鬼刀哥哥什么时候骗过我们?姐姐,你要安心养胎,也是养好自己的身体,不可以这么忧虑了。”我这样劝姐姐,自己却比姐姐还忧虑。我不害怕死,但是我害怕辜负了姐姐,害怕再次被欺骗。 他几乎每日都来。后宫里传闻着殷贵妃如何手段了得,自己怀孕不能侍寝,就将自己的妹妹用来邀宠。是的,他晚上下朝来和春宫,他看过姐姐,晚上就留宿在偏殿,我这里,于是我便成了夜夜侍寝的人。 ******* ******* 等一切恢复了平静,他仍旧不肯解开我。我骂道,“刘旻骏,你这个变态,给我解开。”他解开我蒙眼的布,我看见了他笑盈盈的脸。 “刘旻骏,你个神经病。”他嘲弄道,“我给你脸了,你几次三番叫我的名字,普天之下,再没有第二个人了。”我的手还被绑着,我说,“我就叫了,我还要叫,刘旻骏。”他摇摇头,“看在你姐姐的份儿上。”他解开了我手上的绳子。我坐起来,“你不许这么欺负姐姐。”他风轻云淡,故意的波澜不惊。 一群宫女太监端着热水毛巾进来了。我的脸红得好似大红布。原来真是的人有人看着,还等着,等了完了进来伺候。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最受不了这个。他躺下来,说“我还真舍不得这样弄你姐姐,跟别人这么玩也没意思,只有你,很好玩。”我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他转过身来侧躺看我,“后宫的女人,都会装生气,就你,是真生气。” 宫女们收拾好了,退下去。我俩在棉布里裹着,他身子温暖,我忽然问了一个很傻,“你爱姐姐,并不爱我是不是。”他并没有像我预料的很快的回答,并且嘲笑我。过了一会儿,他转过来搂住我,“我爱你姐姐,爱你,一点儿吧。” 我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笑容,我觉得够了。 这几个月,他除了偶尔去皇后那里,几乎夜夜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了,无论他身体多暖,指尖和鼻尖都是凉的,我知道了,他喜欢让人从后背抱着他睡,我知道了,他身体最敏感的地方在小腹。我几乎不想再离开皇宫了。鬼刀哥哥回来了。我和姐姐,还有他,我们可以很快乐。我甚至觉得,他已经越来越爱我,甚至超过了姐姐。姐姐孕吐不能吃东西,他将最好的东西拿来给我,他亲近我,宠溺我,我是唯一一个可以当面叫他名字的人。他让姐姐在屋里躺着休息,携着我的手去看花,他陪我下棋,逗猫。我唯一受不了的还是,事中事后,总会有很多人伺候。 和春宫姊妹花,后宫中独揽盛宠。我不是很喜欢这种设定。我不喜欢他做皇帝。我喜欢鬼刀哥哥。那日帝后与众嫔妃一起饮宴喝酒,姐姐有孕将产,因而没有来。大明帝是很注重礼仪的,他与皇后坐在正中,嫔妃按品级分列,我的品级坐在后面尾席。坐在这里很好,无人注意,虽然吃喝,很是放松的。但是我忽略了,我也是和春宫盛宠的一部分。既然盛宠,就难免招人妒嫉。 宴席上有一种紫苏的调料,是沾饭菜吃的调味品,我最喜欢,但是平时姐姐不让我多吃,说吃多了会肚子疼。现在姐姐不在,我就光顾着吃那紫苏的调料。宴会上,袁皇后不断夸奖那个唱歌好听的林贵人,那也是皇上一直很喜欢的妃子,在我和姐姐逃跑之前,皇上也偶尔会去她那里,自从我和姐姐偷跑被抓回来,皇上就常住和春宫,再不去别处了。袁皇后说她知书达理,又说她能歌善舞。于是林贵人就拿着琵琶唱了一只曲子。林贵人果然唱得好听,音韵婉转,曲调悠扬,我紫苏吃的更欢,还一边为她打着拍子,忽然听见袁皇后叫我的名字,说,“采莲似乎也会唱,给我们唱一首吧。” 我吓了一跳,旁边宫女推我,我赶紧起来,一边找东西擦手。这满手的紫苏颜色,我都没听清楚皇后说的什么,怔怔地望着皇后。还是皇上给我解围,“朕也没听过你唱歌,唱一首吧。”哦,我说错了,这不是给我解围啊,这是要看我出糗。 袁皇后的脸沉下来了,“我让你唱你不唱就罢了,皇上让你唱也不唱吗?”刘旻骏低头不语,抿着嘴笑,他这就是想听我唱。好,你不怕,我就敢唱。我就拿腔拿势的唱了起来。才唱几句,满座哗然,都忍着想笑不敢笑,只等着皇上终于也忍不住,一口酒都喷了出来,才一起哄堂大笑。 我咬着嘴唇站着,就看着她们笑。我是唱的跑调,难听,你们能怎么样。袁皇后笑着看皇上,说,“没想到采莲姑娘唱歌这样。”那意思就是,真差劲啊,你还喜欢吗?我不管别人,只看刘旻骏,他笑着,按他的性格肯定是想当众羞辱我几句的,但是看见我挑衅的眼神,他竟然闭嘴了。他怕我反驳他,让他当众难堪,到时候还要治罪我,真的治罪了我倒也没什么,或许只是他此时不想找不高兴,他朝我笑道,“唱的很好,以后别唱了。还有,”他跟我身边的宫女说,“把她桌上的紫苏给我撤了,吃了一盘子了,回头肚子该疼了。” 我看见袁皇后难看的脸色,众嫔妃忽然没了声音。皇上这一句话,让她们的一切阴招阳招都没了意义,满堂姹紫嫣红,皇上竟然一直看着我呢。 我这人就这样,凭皇上三两句,我就要张狂,以后在后宫又要横着走了。 第40章 出宫 逃难 姐姐生了一个男孩,胖胖圆圆,十分可爱。我抱在怀里,仿佛自己生的一样,爱不释手。皇上自然是淡淡的,他不一把掐死这个男婴就算不错了,他只关心他的殷贵妃。我跟他说,“等孩子满月就让我走吧。” 他用像看婴儿一样同样淡淡的眼神瞟我一眼,然后就看向窗外团团锦绣的花树,“你现在宫中张扬跋扈,我听说见了皇后都不行大礼了,过的这样舒服,我还以为你不想走了呢。” 我笑道,“那不是因为你答应让我走,我才敢张扬跋扈,若是不走,这样下去,我还能活几集?”他一笑,“你倒明白,所以,还是要走?” 我问,“你不会要反悔吧?”他淡淡的说,“君无戏言。” 我笑道,“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他淡然,“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用得着舍不得你吗?” 是我给小婴孩取的名字,叫做留君,只希望他能长留人间。姐姐把他喂的白白胖胖,每天搂在怀里舍不得分开一会儿。我在一边看着这温馨的场景只觉的心酸。十几天,他一次也没有来和春宫。现在他最宠爱的妃子是林贵人,那个唱歌特别好听的,说话夹子音的女人。 我跟姐姐说,“你写一封信吧,我带着信,也好去找南谯王。”姐姐写了,又将头上的一串一直戴着的珠花拿下给我,“连同这珠花,也是他送我的,你一起带着,算是信物。”那珠花已经陈旧,怪不得姐姐每天都不离开头上。 刘旻骏到最后我走的时候也没有来,我见他的最后一面就是问他是否会舍不得我的那一次。他是让人来下令“该走了。”我以为姐姐会痛不欲生,没想到姐姐那么镇定,她将留君交给我,只说,“以后辛苦你了。望你俩以后都好。”我强作欢颜,笑道,“姐姐放心,不过半个月就可以到荆州。我把留君交给他的爸爸,我也终于可以是自由身,不是谁的家奴。我俩以后自然都是好的。”姐姐笑了,她点头,“是。” 姐姐担心我,我知道。自由是有代价的。我的自由的代价可能是生命。我现在的信念是,在我交付自己的自由代价之前,我要安稳的把留君交给他的父亲。我更担心姐姐,皇宠是天下最不靠谱的东西了吧,看刘旻骏这些日子已经一心只在林贵人身上了,也不知道我们走后,姐姐的日子是否好过。 我与姐姐执手分别,又一次天涯两端。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我几经轮回,然后深切体会到,人生的过程并不苦,真正苦的是轮回道上。生命中的波折也是,最难的可能就是选择和改变的过程。当我抱着小孩,坐上了渡江的客船的时候,在皇宫中的不舍与忧虑统统都没有了。江风习习,人间广大,江岸上树木葱葱、人烟袅袅,我的嘴角开始不自觉地上翘。我笃定地初心没有错,就算是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也愿意。这就是我要的自由。 然而我很快就遭到了现实的迎面痛击。 走出高高的宫墙,外面的世界远不如我想象的平静。离开都城,越走就见了越多的行色匆匆的行人。这些人都是逃难。荆州起兵,北方又要打仗,因此许多的人已经开始携家带口往江南跑了。我这个时候,抱着一个才出满月的小孩,往荆州去,真的非常危险,很多好心人劝我,“从哪来的回哪去。” 此时往荆州方向,水路已经走不通了,大江上都是战船,密密麻麻布满江面,士兵多如虫蚁,说不清的旌旗迎风招展。陆路更是难走,不要说路上的山匪强盗,就算是难民,因为老家遭了战火身无分文逃出来,见我一个孤身女子,都可能会抢我的财物,威胁我的性命。 我深感不安,白日赶路,晚上早早住店。这一日的日落时分,一直没有找到旅店。我心中惶恐,因为这荒郊野外晚上是会有野兽出没的,孤身一人十分不安全。我混杂在难民中,同许多人在一家破庙里过夜。 破庙荒凉,夜风凄寒。我抱着孩子,留君十分乖,一点不哭,脸红扑扑的,沉沉的睡。我腹中饥饿,怀里有馍,但是不敢拿出来吃,因为我怕那些逃难的人抢。抢馍倒是小事,恶一旦有了开头就会被继续被怂恿,向着更大的恶发展下去。 我默默的感到庆幸,自己现在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也应该是臭气难闻,孩子又乖不哭,没人主意的。等明天一早继续赶路,等离开了这些人就可以偷偷吃东西了。 我闭着眼,听着他们三三两两的讨论着,有的说自己家乡已经被围城,有的说沿路跑来看见都是军队,有的说要去别处投亲。很多人抱怨刘子宣反叛朝廷,无端起兵,也有人说都怪当今皇帝荒淫无度,□□自己的堂姐妹。有人问不知道哪家会赢,有人说现在看来旗鼓相当。 我也跟着询问,荆州现在怎么样。有人告诉说,荆州是刘子宣大本营,现在并没有兵乱,倒是平安的很,有人说,想要去荆州就有些难,因为一路都是打仗的。 难民们也讨论累了,声音慢慢小了,我也乏了。刘旻骏不可能不知道外面是这样的,他答应让我带着留君出宫,大概就是让这乱世杀我们的意思了。不但让我死,还要让我后悔,让我认输,杀人诛心,身死魂灭。可惜,他错了,我不后悔,这种流离之苦我幼时就经历过的,我更怕的是绮罗丛中身不由己。我想着,恍恍惚惚的睡着了。 破庙的篝火已经燃灭,庙门被砰的推开,一堆穿着士兵冲了进来,惊醒了破庙里所有的难民。士兵冲进来就胡乱驱赶,嘴里说,大将军要在庙里栖身,让我们滚出去。 我跟着难民们逃出庙里,又和他们一起,在远处断壁颓垣间暂且蜷缩安身,远远可以看见这边。这分明是一些残兵,从前方战场逃回来的,不一会儿就拥着的一位盔歪甲斜的大将军来到破庙。这大将军我竟然认识,正是那个曾经的白衣臧置。 堂堂国家大将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我心中暗爽,看来倒霉的不只我呢,他这是打了败仗,带着残兵败将逃到这里的吧。 等待东方发白,但这注定是一个不容易天亮的夜晚,当我在寒风里渐渐要眯着睡着的时候,沿着大道又来了一队人马。这一队人马盔明甲亮,不是败军,他们行动迅速,直奔破庙,看来就是搜捕兵败的臧置的。 士兵闯进破庙,经过短暂的交锋之后,又出来,军服上已经多了许多鲜红的血迹。士兵远去,有大胆的难民进破庙觑看,回来说,“先前进去的那一队残兵全部被杀死在破庙里了。” 战争让生死成了最普通的事情,难民们全然不管刚刚死亡的尸首,争相进去破庙,哄抢了死去士兵身上的东西。 天色渐渐白了,人渐渐走了,这个夜晚似乎和所有的夜晚都是一样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世界更安静了一点。 当朝阳穿过薄雾,天空越来越璀璨起来。别的人都走了,我才进破庙里。我一个孤身女子,抱着一个婴儿,不能与他们争抢的。里面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血迹已经半干,尸体也已经僵硬,我跨过一具具尸体,搜寻被别人剩下的、没有拿到的食物或者其他有用的财物,但是都已经被前面进来的难民搜抢光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下意识的寻找臧置的尸体,但是也没有找到,只在供桌下面发现了一个腰牌,那是将军令。难民们不知道它的价值。这个东西,我在朝堂见过,是十分重要的,可以调动千军万马,是多少人望尘莫及之物,此刻,平常的躺在那里。世间富贵权柄,都是双刃之剑。我把它捡起来,揣在腰间,说不定以后能换口干粮。 我在无人的破庙里吃了些干馍,然后又咀嚼软烂了喂留君,留君依旧闭着眼睛,还在睡。就算我再没有带小孩的经验,这个时候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留君整个一个晚上都没有发出声音,没有哭,也没有醒,不饿,不吃东西。我摸摸他红扑扑的小脸,滚烫,不好,高烧。 留君病了。我这下子慌了。已经不知道烧了多久,我都没有察觉,这么小的婴儿,软软糯糯,经不得起这样的奔波折磨,不会要死了吧?我的第一个想法是,要赶紧请大夫。 现在的我虽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是那只是保证安全的掩护,我其实是有钱的,怀里也有干粮。但是问题是,哪里有大夫呢。我出了破庙,连问了几个路过的路人,果然有人知道,最近的村庄叫做小王庄,只需要一天就能走到,但是那里有叛军营寨。如果不去小王庄就要往另一个方向,走上四五天才可能有村庄找大夫。 留君已经浑身滚烫,呼吸急促,我决定先去小王庄。 我急急切切走了一天,顾不得脚的酸疼,怀中留君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除了几滴水,他什么也没有吃。我感到自己的手脚都颤抖了,他若死了,我怎么对得起姐姐。我把他裹得严严的,生怕冷风吹了他。转眼日头已落,本该休息,但是此刻我已经顾不得了,再没有人家给留君喂些流食,恐怕他就撑不住今晚。我选择绕过大路,走进野地。这是一条近路,虽然危险,但是不用天亮就可以到小王庄。 不知是不是野狼的嚎叫惊起了鸟雀簌簌高飞,天边可见连江的烽火,凄寒苦冷,漆黑恐怖,这都不算什么,我只是害怕留君死了。四周野草有人那么高,偶尔有猫头鹰凄楚的嚎叫,我跌跌撞撞,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是太累了,是太慌了,我站不稳扑向前倒在地,双手死死把孩子举高,用自己的身体着地。着地的时候却没有我想象中的坚硬地面和巨大疼痛,身下柔软,只听闷哼一声,我倒在了一个人身上。 我恐慌,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地上有人,多半是死人。我虽然不怕鬼,仍旧害怕躺在死人身上。我爬起来,仔细查看,地上躺着一个人,并没有死,他刚才被我砸醒,闷哼一声,此刻惊悚的爬坐了起来,下意识双手地拔剑,仓啷啷,半截雪亮的剑锋露出剑鞘,人却虚弱到无力,又晕倒在了荒草地,口中胡乱念了几句什么,也听不清楚,又没有了知觉。 黑乎乎,虽然看不清楚人脸,但是这人穿着盔甲,和那先前进破庙被杀的逃兵是一样的装束,应当也是前线的败下来的逃兵。此时我也顾不得了。前方已经灯火闪动,离村庄很近了。我继续抱着留君往前跑。 小王庄是一个小村子,残留着军队过去的痕迹,到处断墙残壁,火烧得黑迹。幸运的是我找到了一户未逃走的人家。这户人家的大娘非常善良,收留了我们,还给留君熬了面糊。留君喝了糊糊,躺在了舒服的被窝里,呼吸也比刚才均匀了。 大娘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大夫。”不一会儿大娘回来,无奈说道,“找不到大夫。”我急了,拉住大娘,“大夫去哪了?不管在哪,我都去找。”大娘说道,“你非要找大夫,恐怕就是那边军营里的军医了,但是咱们可不敢去,他们杀百姓抢东西,咱们村子就是被他们烧的。这孩子,现在只能凭天由命了。” 凭天由命?我走到这一步,哪一步是凭天由命来的?我呆了半晌,想起了那个倒在野地里的逃兵,就算凭天由命,也要最后一搏。我跟大娘说,“您帮我看一会儿孩子,我出去一趟。” 第41章 留君病 遇臧置 野地里没有任何地标,我不一定能找到那个逃兵,就算找到了,他也不一定还活着,就算他还活着,他也不一定是附近那座军营的兵,就算他是,他也不一定能帮的了我们。没办法了,就算是一根稻草,也要抓一抓。 我在野地里摸索,按照记忆里大概的方向,竟然十分顺利的找到了那个人。那伤兵还是那样趴着,似乎从我走后就一直没有动一动。我心中冰凉,难道已经死了? 我走过来,扶起他,果然没有一丝的生气。我呼喊几声,这个人没有一点回应。微弱的月光照在伤兵满是血污的脸上,我惊讶发现,这个伤兵竟然是,臧置?我再仔细看看,果然不错的。 这给我的极大的希望,臧置,他好歹是个将军,倘若救活了他,他必然也会想办法找到大夫。我拖着他,这么沉的一个人,还穿着盔甲,我拖不动。我将他盔甲脱了,接着拖,果然好了一些。废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将他拖到了路边。我这才去叫大娘,然而大娘看了一看,说,“看这兵服就是烧我们村子的那些人,我可不管他。死了最好。” 哈,果然自作孽不可活,臧置你为什么烧人家村子啊。我一边骂臧置,一边独自一人死拖活拖,将他拖到了大娘屋后一处残破无人的民房。这时候臧置醒了,大概是被我拖拽的,连黄泉路都走的不安稳。 他醒了却依旧全然无力。我赶紧拿水给他喝,我又将自己带的馍给他吃,发现他身上还有地方流血,我使劲皱眉,怪不得这样虚弱,是失血过多,不流死才怪。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使劲的撕了衣服,将布条给他紧紧包扎,忙完一通,自己已经累的喘息,坐在地上休息。 再回去看留君,依旧高烧。我心急如焚。又回来看臧置,这家伙半死不活的歪着,头垂着像一个死人。我更着急了,晃着他的肩膀叫他,“你喝了我的水,吃了我的馍,你怎么还死?快给我活过来。” 臧置缓缓抬起头,用极微弱的气息张开了嘴,声音传来,“还有馍吗?”说实话我是舍不得的,我的干粮也不多,但是,我还是得给他。我眼看着他将我的干粮都吃了,又喝了那么多水,就闭上眼睛,靠着墙,昏昏欲睡。我心中只能祈祷,但愿我的干粮吃进了一个有良心的人的肚子里,但愿他能救留君。 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不动,我急了,吼道,“喂,你能动了吗,能找大夫治病吗?”他缓缓睁开眼睛。 我没有白白的浪费自己的干粮。臧置稍微恢复过来能走路,就带着我和留君回到了他的军营,正是离小王庄最近的那座大营。说是他带着我们,其实是我一手搀扶着他,一手抱着留君,我这个矮小的弱女子这时候就是他们两个男人的大靠山。 刘子宣起兵,臧置是同盟者,刚在前线打了败仗,逃回军营途中在破庙休息,被朝廷军队追击,幸而得脱,但是因为受了伤,昏倒在荒野,后面就遇到了我。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臧置竟然也叛变了朝廷,在我记忆里,刘旻骏和臧置还是好友,并马奔腾、林中打猎的情景尤然在目。 军医给臧置敷药包扎后,又给留君开了药,我的心终于放下,此时臧置缓缓开口跟我说道,“我要没记错的话,我们见过。”我点头,看来他记性也不坏,臧置说,“上次相见,你还和刘旻劭在一起。” 我心中荒凉,那个人尸沉大江多时了,我不愿提及。 我以牙还牙,说,“上次相见,你还和刘旻骏在一起。”臧置仍旧是脸色苍白的,但是精神是好的,他笑道,“我不是在戏谑你,我只是在想,你不是应该已经死了么?” 他问的一点错没有,王璎珞已经刘旻骏被当街鞭杀了。我把自己的经历与他讲了,他将我打量一番,笑而未语,我想他大概在心里嘲笑我竟然还跟刘旻骏有一腿私情。我心里说,败军之将,若不是我救你,你救死了,你也配笑话我,然而肯定是不能说的,他既然和刘子宣是一伙了,我还要求他,我陪笑,“将军能否帮我见到南谯王,让我把这孩子给他。” 是我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臧置的笑而不语不是在男女私情上的,等我提出了要见南谯王的要求,他的笑容逐渐不见了,他眼神变得锐利,臧置问道,“好好的皇宫你不愿呆着,自愿出宫到这兵荒马乱的民间,是不是有点不合情理?刘旻骏不杀反贼的孩子,还要让人给他送来?而你,荒山野岭,竟然救了我,这一切是不是太巧合了?”我被他问的愣了,思路一时没有跟上,自诩平时能说会道,此时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我瞪大了眼睛质问他,“你是在怀疑我是奸细吗?这也太可笑了。” 就在这个时候,帐门外有士兵进来报告,“报告将军,抓到了两个朝廷的奸细。”臧置冷眼看看我,眼神里闪出锋芒锐利的质问,仿佛这一切都和我有关。我又惊诧又委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臧置道,“带上来。” 带上来的两个奸细都是难民的打扮。我看着眼熟,仔细分辨,更加惊诧了,这两个都是我在路上见过的,是那些难民里的人。我糊涂了。 审讯的过程十分简单,根本就没有用刑。这两个所谓的难民身上都有皇城禁卫军的腰牌,内藏利刃,是皇城禁卫军专用的短刃。两个人无可辩驳,直接交代。他们是皇宫禁卫军,奉皇帝之命一路跟着我。 臧置问,“跟着她做什么?”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刘旻骏派人跟着我干什么?奸细说,“皇上命令,跟着她,不让她把孩子送到荆州,最好是让孩子自己死了,如果快到荆州孩子还没有死,就想办法杀了孩子,最后都要保证把她活着带回宫中。” 我跌坐在椅子上,手脚冰凉。刘旻骏,好狠毒的刘旻骏,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他根本没有想放留君,也没有想过要放我。 臧置冷笑,喝道,“敢说谎?用刑。”两人被拉出去打的血肉横飞,待推进来,苦苦告饶,还是原话,几经反复折磨,臧置才确信了这两人并无虚言。 臧置让人把奸细带了下去,终于对我开口,他说,“谢谢你救了我。”然而现在说这句话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救命之恩也要在排除了阴谋诡计之后才拥有价值,而事实本身似乎没有什么人类救死扶伤的感情在内。 我苦笑了一下,说,“不用谢我,我也不是多想救你,我只是想通过你救留君,现在你也救了留君,我们互相没有什么感谢与亏欠。” 我和留君呆在了军中,臧置同意带我们见刘子宣。 刘子宣起兵讨伐刘旻骏,兵力强盛,声势浩大,分别由四路统帅分兵进攻建康,然而却遭到了刘旻骏的有力抗击,一路军进攻雍州受阻,兵退江陵,臧置在兖州兵败,险些丧命。刘子宣便决定改变战略,将四路汇集浔阳城,兵合一处,由大江顺流,以上势下,合击建康。臧置大队重整,楼船顺流,开往浔阳与刘子宣汇合,届时我就会见到想见的人。 留君高烧已经退了,阳光也亮了,风也轻柔了,我的心也随着轻快了。早晨小孩醒的早,我就抱着留君在船舷边逗弄,江水凛凛,露水淅淅,留君的笑声好似银铃,好听的很,衬着江音,衬着朝霞。 臧置从船舱走出,他已经恢复了神采。他本来没有重伤,那一日差点死掉是失血过多没有及时包扎的缘故。他过来。见惯了好色男人,我本能后退了几步,不想臧置却丝毫没有看我,而是捏捏留君的脸蛋。留君不认识他,盯他看了一会儿,哇地一声哭了,臧置见状,笑嘻嘻扮起鬼脸,又是挤眉弄眼,又是伸舌拽耳,把留君看的发愣,继而转哭又笑,伸出手去,竟然要臧置抱抱。 我怕臧置厌烦,跟留君说,“叔叔是大将军,要忙军务的,姨姨抱你。”臧置却笑着拍手,对留君说,“让叔叔抱抱,叔叔最爱抱小孩子了。”两只手接过留君来。他竟然好会逗孩子,一会儿举高高,一会儿抱低低,荡秋千一般,我是没有这样的力气举抱孩子,留君喜欢的不得了,哈哈的笑声衬着水音传出老远,我也忍不住的跟着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看着臧置都更顺眼了。 我问,“你怎么这么会哄孩子的?” 臧置笑道,“我本来就很喜欢小孩子,在家里的时候就自己带孩子的。”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贵族人家,别说父亲,就是母亲也不亲自带孩子的,都死交给奶妈嬷嬷丫鬟仆妇。臧置看出我不可置信的样子,并不理会,依旧只和留君都弄。 此刻我们的大船行至一处拐弯,正好可以向前向后看见前后的数不清的舰船密布江面,顺流而行,满江旌旗招展,将士的盔甲映着晨曦的光。之前的败仗并没有影响军队的士气,战船上的士兵依旧充满的斗志。不得不承认臧置是一个很会领兵的将军,他身上透着作为将领的人格魅力,将那几乎让他丧命的败仗视为“胜败兵家常事”的洒脱。我心中却没有高昂的士气,透过那惊奇铠甲,我只看到了战争带来的伤害。 我趁着他好心情,小声的问道,“你怎么跟他闹翻了?”他自然是指当朝皇帝刘旻骏,我这一句其实就是问“你怎么造反了”,之所以把话说的暧昧不明,当然是怕他听见“造反”二字觉得刺耳。 臧置将留君抱在怀里,拥手指轻捏他的小脸蛋,逗了半晌,也没有回答我的话。我也不追问了,如果他不回答,就当自己没有问好了。毕竟,话题是“造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半晌,臧置幽幽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要离开他?”我心中一动,他这句话问的好,虽然未回答我,我也算明白了。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太过复杂的时候,根本是说不清楚的,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我们都是选择不妥协的,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走,哪怕前途是生命的代价。我也不语。 臧置果然是喜欢孩子的,而且也确实是带过孩子的,他亲自给留君熬浓浓的米汤,然后留出最精华的米油,他说这个是最有营养的,没有奶水吃的小孩子吃这个最好。留君喝了米油,果然比以前更精神。我们离浔阳城越来越近,我心中的恋恋不舍越来越浓,我说,“我真是舍不得把留君给他的父亲啊。”我又自我安慰说,“毕竟是亲生父亲,还是要给他认祖归宗,跟着我又算什么呢。”臧置就在一旁,他一边看着大锅熬米油,一手拿着军报。他将眼睛移开军报,看我说道,“你倒也不用这么不舍得,说不定,还给不成呢。”我惊异问,“怎么给不成,刘子宣不去浔阳了?” 我一急之下直接叫了南谯王的名字,但是臧置似乎也并没有介意,淡然说道,“他已在浔阳了,只是,你怎么知道,他就愿意认这个孩子呢?”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被臧置一问,我争辩说,“姐姐给了我亲笔信和信物啊,他为什么不认?”臧置不说话,搅了搅大锅里的米汤,然后继续看他的军报。那不是被我说服了的意思,而是不屑的和我争辩的意思。 被臧置点破,其实我自己也知道了。臧置熬了米油,逗了一会儿孩子,便有士兵来报,离浔阳不足三十里,下午就可以到达。臧置点头起身,便要去准备靠岸事宜了,我不由叫一句,“臧将军。”臧置回头,我问,“他父亲要是不要这孩子,你能不能要?”我知道我问的傻,臧置自然是不要他,他莫名其妙说道,“我只是喜欢孩子,又不是垃圾桶,别人不要的我就要么?我自己又不是没有孩子。”我深觉问的惭愧,但是,我们留君也不是垃圾吧,我瞪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决定了,留君也不需要家族依附,若他父亲不要,我就养他长大。 第42章 生父绝情 再踏前途 浔阳城高,城外大江之上,楼船密布,刘子宣在此处会师,四路大军,齐聚于此。入城,臧置入见主帅刘子宣,二人在军帐中密谈半晌,我抱着留君在帐外等着,直到了中午时分,里面摆饭,也没有传唤我。 我不着急,问鼎皇权的大事当前,他们当然有许多要谈,留君的事情肯定是要放在后面的。等里面的饭撤下去了,军士抱着茶壶斟茶,又送上点心的时候,里面传来了话,叫我进去。 我抱着留君进来。大帐正中,一张小桌,臧置在下手位,上手位置坐着一个年逾四旬的中年男子,乌发褐目,身着不是军旅装束,而是青衫袍服,风度儒雅,姿态翩翩。看一眼就明白了姐姐为何对她的养父念念不忘,原来是这样的貌美而风度宜佳,任哪个女人都要对她侧目垂青。 我赶紧施礼。臧置对我说,“王爷公事繁忙,你莫要耽误王爷太多时间。”说完,自己起身告退,出了大帐。 刘子宣细细看我,又看孩子,看情形臧置并没有对他说明我来的原因。臧置聪明,毕竟这是王爷和养女的私情,有关风化。刘子宣看片刻,觉察出来我是找他认亲的,一脸仔细思考的样子,大概是在想他是否见过我,准确的说,是否睡过我。 我不由红了脸,还亏得我思路清晰,将事情有条有理地说了,等我说明白了,刘子宣的脸沉了下来。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等了半晌,却听见他缓缓开口,“抱过来让我看看。”我赶紧将孩子抱过去。留君长得是很可爱的,刚才在我怀里睡了半晌,现在正精神,瞪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左看右看。刘子宣看着孩子,脸上似有笑容,我的心也随着他的笑容舒展,却听见他说,“这孩子很可爱,但是不是我的孩子。” 我想起还有姐姐的信和珠花信物,于是一起拿出来,递给他,说,“王爷您看这个,是姐姐让我带给你的。”刘子宣接过去,我看见他打开信笺,双手微颤,接过珠花,指肚细细捻过的温情,然而,只片刻,这一切就消失了,他将这些都还给我,说,“这不是蓝染的笔迹,我与蓝染并没有那样的事情,你大概是刘旻骏派来专程污蔑我的吧。只有他才能干处那样的荒唐事情。” 我的心一片冰凉,是我太天真了。 刘子宣起兵讨伐刘旻骏地一大罪名就是刘旻骏奸污了他的女儿。现在我从刘旻骏处来,带着一封写了他和自己女儿私情的信,抱着一个称为是他与他女儿私生子的孩子让他来认,他怎么可能认?前时,臧置直把话说了一半,我却并没有悟出后一半。 我呆呆立着,不知该如何进退,刘子宣将孩子还给我,态度温和,“你如果缺钱,我可以重重赏你。你带着孩子走吧。”我想再说几句什么辩驳,又想不出来。大帐外步履声音,有士兵喊道,“路将军,王爷在会客…”一个声音,“我知道,莫不是臧置那家伙先到了?”挑帘子进来一个人,哈哈大笑道,“王爷,我也来了。”等来人进来,看清了大帐里的情形,略迟疑了,说当,“我还当是臧置将军在这里,既然是王爷见私人…我先退出去。”刘子宣笑道,“路将军也到了,太好了,不必出去,这女子是认亲,可惜认错了。” 等我看清来人,不由得十分惊骇,来人竟然是路秀!这家伙也叛变了吗?好,刘旻骏这个皇帝当得果然是四方信服。 路秀拦住了抱着孩子出去的我,上下打量,惊道,“王璎珞?你不是死了吗?”我急中说道,“将军认错人了,我不姓王。”路秀半信半疑,我趁机跑出去。在刘子宣大帐,路秀也不敢造次,并不能追出来的。 到帐外,迎面遇见臧置。臧置并不关心留君认亲成功没有,迎面问,“路秀到了?”周遭士兵含含糊糊,似乎不愿意直陈,我说,“路秀刚进去。”臧置立刻也进去了。 留君认亲失败。我百感交集。看来姐姐也是遇人不淑,这男人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要。想来也是,只有小门小户才在乎子嗣,帝王家从来不缺女人给他们生孩子,他们在乎的是万里江山,家国天下。我依旧回到臧置的船营,抱着留君,看江面上又来了许多船只,陆上也来了好些军兵,四路大军汇合,这应该是最后的一路军马到了。这些与我无关,又有关。我想,我应该走了。 四路大军汇集浔阳,小小的一座城撑不住这滔天兵势,整个天空都似乎被乌云压顶一般的沉重。刘子宣汇集四路军队讨论战况,臧置建议分兵攻梁山和姑熟,以牵制刘旻骏手下两员主力大将,同时由自己带兵沿水路直取建康。刘子宣犹豫不决,路秀几次出入刘子宣大帐,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刘子宣决定派自己的亲信与臧置共同攻打梁山,自己亲自带兵攻打建康。 得到军令,臧置战船上的众将领都十分不满。他们在船舱开军事会议,吵吵嚷嚷,我在外面也能听见。里面有人说,“就是路秀搞得鬼,他害怕咱们将军进攻建康,抢了头功。”有人说道,“攻打建康明明是攻坚,他们却以为是抢功。” 有人喊叫,“咱们将军最了解刘旻骏,知己知彼,分明是攻打建康的最佳人选。刘子宣虽也打过仗,但是他根本不了解刘旻骏会用哪些战术。”也有人说,“咱们去打梁山,还要派刘振之跟着,不是监视我们吗?”有人说,“只打梁山不打姑熟,姑熟支援梁山,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这些吵嚷,已经把臧置军面临的困境清晰的勾勒了出来。 里面吵嚷半晌,始终未闻臧置的声音,等各种声音落定,才听见臧置清冷的声音,“众位说的都有理,但是军令难违,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按令行事了。”大帐中沉寂了片刻,忽然有人说道,“刘子宣嫉贤妒能,又偏听偏信,不可为主。”臧置道,“闭嘴,不可胡言乱语。散了吧。”等过了半晌,将军们终于怏怏散去。我进了船舱。 臧置正扶着弦窗,望窗外滔滔江水,察觉我进来,他回头来,更比平时多了几分平静与淡定。我有许多话,比如,你真的要去打梁山么,你觉得刘子宣能不能攻下建康?但是我没有问,因为我知道他没有心情答我,也因为这些其实与我无关。我说,“既然刘子宣不认孩子,我只能自己养他了。你们要打仗,我不能留在军中。我打算走了。” 臧置点头,说,“你是应该走了。你救过我,我万分感谢,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我能帮他什么?我说道,“只要能帮,我一定帮。” 臧置神色淡定,“我奶奶与妻子都在泸县,我这里有一封家书,你可否帮我带到?”我诧异问,“为何不让军士送?我孤身女子,自身难保。”臧置说道,“泸县是朝廷的辖区,我的军队无法到达。此时是用人之时,我身边亲信都各有司职,不能远行,不亲信的人,派出去,未必可靠。而你,你不是一般女子,我信你。” 我不成想自己被一个大将军如此信赖,一时生了性情,郑重道,“我一定尽力。”忽然又意识到,此时写家书,难道是此去未必生还的意思?我哀婉道,“难道这一别…”停住无语,臧置竟然懂得,一笑,“天道轮回,终将再见,生死有命,无所谓别离。” 这些话说得很好,我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天道轮回,终将再见,无所谓别离”,那些与我别离的人,无论有情的无情的,无论恩人仇人,天上人间,不过比我先走一步,或化作尘埃,或踏入轮回,漫漫宇宙,遥遥星空,无限的时间里,我们终将在某一处重逢。我于是点头,说道,“明白了。” 无所谓别离。 我的家乡在江北,早年蛮族作乱,又是与北境的边疆,从来都不安定,我不准备再回去。既然臧置托了我去泸县送家书,泸县在江南,是一个平安少兵乱可以去安身的地方,我就决定奔往泸县。我由船登陆,臧置一直护送我到了大江南岸几里外。 官道旁,一座小驿亭,我笑道,“都到这里了,不必再送了。”臧置的眼睛看向远方,那是他家乡的方向,我知道他思念家人,我说道,“想见的人,无论多久,终将会再见的。”他将眼神放回眼前,微微一笑,过来捏留君的小脸,留君现在已经和他很熟,便张开手要抱,他伸手要接,被我将孩子搂紧,说道,“我们走了,你抱他,分开了又要哭,倒不如不抱。”臧置果然没有再抱孩子,他拿出一个包裹给我。 我以为是金银,笑道,“钱财带太多反而不好,我已经有足够的干粮和零钱。”臧置摇摇头,那不是财物,我疑惑的接过来,包裹里面是坚硬之物,打开来看,是一把短刀。臧置说道,“前途艰险,给你防身。” 我略微犹豫,我持刀未必有用,与臧置四目相对,臧置的目光里充满坚定,他朝我点点头。我心下一横,聊胜于无,有总比没有好。我点头,接过来,将短刀塞进包袱里。臧置却摇头,他走过来,将短刀从包袱里又拿出来,伸手,撩开我的外裙,我惊异,却没有后退,冰凉的短刀,连同他冰凉的手一起伸进我的衣服,刀柄被挂在了我的腰带上,他的手出来,将我裙子拉好,眼神如送别壮士。 他知我孤身女子前途凶险,但是如果派兵护送,引人注目,招来朝廷士兵,就更危险;我知他此次领兵出征,战略有误,凶多吉少,但是如果违逆军令,就真的成了孤军,四面楚歌,绝无生路。他送别我,也是送别自己。 送别当饮酒,他斟酒一杯递给我,我接杯在手,笑道,“将军当初问我为何离开皇宫,其实答案很简单,只有两个字,自由。将军此去,成败与否,我只愿君自由。”说罢,一饮而尽,不再停留,转身与留君踏上了前途。 第43章 谎言脱身 有人在跟踪我。 这片江南地界,暂时没有受到战争的骚扰,有官府巡检,大路官道,行人往来,一时还是安全的。 我检点自己,衣着朴素不显露钱财,头巾包裹看不清容貌,跟踪我做什么呢,人贩子吧?这个最合理,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可以拐卖了挣钱。我心里做着打算该如何摆脱他们,前面到了一个小镇。虽然正是中午,我决定不走了,就在小镇上住店。 小镇不大,只有一家旅店,店房里的客人住的很满,几乎都是从江北战场过来的,相互说着北方的战况。我留心听,似乎是叛军与朝廷势均力敌,互有胜负,战火正猛的样子。 跟踪我的人也在客店里落脚,在我隔壁的桌子旁坐了,叫了饭菜。跟踪我的人看样子很有钱,叫的都是大鱼大肉。有人问店家,前面是否还有客栈,店家说,“本来没有,但是现在客人多,我家在前面又开了一家分店,走下半日,日落前就可以到我家的分店。在我这里交了店费的,也可以到我的家分店去住。”听了这话,很多人都说要多赶半日路,到分店去住。我也转变了想法,也跟店家要了店牌,说,“那我们母子也去下一站住店吧。”于是草草吃了饭,继续赶路。 那两个跟踪我的男人,其中一个着了急,就要跟着我走,另一个似乎聪明一点,也或许是舍不得未上桌的大鱼大肉,和第一个人耳语几句,应该是说我走不远的,再到下一站找我就好,这样及急切切的走反倒引起我的注意。 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反应。我抱着留君往前走了没多远,到了小镇上热闹的地方,就不走了。果然如我想象,因为北方逃难来的人多,许多都是身无分文的,根本没有钱住店,小镇上都是三五成群的难民聚集在街道或者破庙。我找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大姐,用一块馍换了她的旧衣服,套在自己的衣服外面,拉乱了头发,抹花了脸,抱着孩子蜷缩在街角的人群里,没有多久,就看见跟踪自己的两个男人大摇大摆的过街远去。 我思量着他们在下一站找不到我说不定还要回来,于是也不再回店房去。做难民我已经做的很纯熟了,我跟着这些难民走,混在人群,人这么多,我又换了衣服,包他们找不到的。 夜色朦朦,我抱着孩子打瞌睡,睡不好,只是昏沉沉,觉得有很沉的脚步声音,大概是有睡不着的难民走动,我懒得抬起眼皮,但是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晚了,两个黑影映入眼帘,一个大麻袋从头罩了下来,我此时唯一能住的就是死死抱着留君,不要让他被伤害了。 麻袋口一紧,我被扛在了肩上,我心里默念,完蛋了,被抓了,真是弄巧成拙,自以为是,街头露宿虽然有很多难民,但是全然是无用的,都是自身难保的人,真不如在客店房间里安全。现在想什么都已经无用。我只等着被扛到哪里卖了。 等麻袋打开,我看见了面前的人就愣了,面前一把大椅子上,高高坐着的人,竟然是路秀。一路跟踪我的人是路秀派来的士兵,怪不得侦察能力那么强,任我换装改变路线都没有逃过去。 路秀从椅子上起来,围着我转了两圈,似乎也是不明白的,他皱皱眉,蹲下身,捻起我的下巴左转右转,看了半晌。跟踪我的那两个人生怕自己抓错了,神情紧张,貌似路秀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抓的对不对,毕竟我给自己抹了满脸的泥灰,又是破衣烂衫。 我明知道路秀不会那么好骗,还是垂死挣扎,故意换了一个口音,说,“大将军,俺是江北逃难的,里抓偶干嘛?”路秀指着我的孩子问,“你的孩子?”我赶紧搂紧了,使劲点头,说,“偶男人在泸县,偶去找他。这是偶的孩子。”路秀问,“那你找南谯王干什么?”我脑子乱转,“偶男人以前给南谯王当差的,我顺道来问,…南谯王要点钱…路费不够嘛。”我开始乱编。 路秀自言自语道,“真有这么像的人。”说道,“不管你是谁了,你以后就在军营陪我,不用去找你男人了。”我大骇,我前世的冤孽还没有完结吗?我说道,“看样子你是大将军哦,你在打仗,搞女人会被上司责难的。”路秀哈哈大笑,“上司责难?南谯王他自己身边带了五个爱妾,出兵前还要和爱妾去踏青,他凭什么责难我?” 哎呀,真真不要脸,自己的儿子都不要,打战还和五个爱妾鬼混,姐姐果然是所托非人。不过现在不是我骂南谯王的时候。 我情急乱编,说,“我有病的,陪不了大人。”他眉毛拧作一团,问,“什么病?”我继续胡编,“花柳病啊,一路上没有吃的,就只能跟人换,拿什么换呢?就染了病…”见路秀不说话,我以为自己还有机会,继续说,“将军,你放了偶吧,偶实在是没有什么用,你放了偶,偶每天在佛前给你祷告,祝你长命百岁,加官进爵…” 路秀盯着我两眼发狠,“少说鬼话骗我,当我是三岁孩子,什么也看不出来吗?你好好梳洗打扮,不管你是谁,好好跟着我,我是不会亏待你的。”这种装傻充愣死不认账已经不管用了,到底怎么办?我已经被士卒推拥到外面洗浴房间,把我的留君也给抢走了。 留君的啼哭让我无比焦虑,我出皇宫可不是为了来这里伺候路秀。这个盥洗的机会,留给了我一些思考的时间,刚才太仓促,编的谎话一点也不像样,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逃走呢?我被催促着洗浴完毕,有人将我带到了将军卧房。 路秀再次出现的时候,我已经打好了主意。 我站在窗口,推开一扇窗子等着他。这是大船上,第二楼,下面是船板,也是军营,有士兵来回巡守,不存在跳窗逃跑的问题,但是,我手里拿着臧置给我的短刀。我已经平静了下来,神色也安定了。有的时候,直接的面对生死抉择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 路秀兴冲冲进来,看到眼前情景吓了一跳,说道,“你这是干什么?拿自杀吓唬我?”我已经不再是初见慌慌张张,试图掩盖自己身份的村妇模样了,我笑着将手中的短刀一转,说道,“没有吓唬你。”我指着窗外排着一队裙带摇曳过去的几个女子,说道,“我看你身边也不缺女人,与其要睡我,不如和我做笔交易,我保证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只要你答应放我走。”路秀比我想象的更容易入彀,他顺着我的思路问道,“做什么交易?” 我的心在怦怦跳,面色却十分震惊,我说,“你知不知道,刘子宣早就怀疑你了?”路秀蹬起铜铃一样的大眼,“怀疑我?我有什么可怀疑的?你又为什么知道他怀疑我?”我确实不知道他有什么可以怀疑的,但是我只要做一个类比就可以了,我笑了,我说,“你有什么可怀疑的?呵呵,他可以怀疑臧置,为什么不可以怀疑你?”路秀哑然,脸色已经有了变化。这几路临时聚在一起的反叛军,各有各的反对刘旻骏的理由,主帅各怀鬼胎是肯定的,看来我的回答已经中了要害。 “第二个问题,我怎么知道他怀疑你。”我继续说,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我说道,“你忘了你第一次见我是在哪里了吗?”是在刘子宣的大营,我说,“实话实说,我就是王璎珞,刘旻骏要杀我,是王爷用一个假囚代替我,救了我。我做了王爷的侍妾,只是…”我做出伤神的表情,“你也知道,王爷身边美女如云,很快就冷落了我,王爷出都城并没有带我。因我本是重犯,家中王妃怕我的事情泄露连累家人,王爷一走就把我逐出了家。没想到,我离开王府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万般无奈,生下了孩子之后,这才来军中找王爷的。” 我编的这一套谎话,自己思忖是没有什么破绽的,他要问我为什么刘子宣会救我,我就只能把姐姐也牵连上了。刘子宣的养女是我的亲姐姐,姐姐求他救我,救了之后就看上了我,纳我为妾,也不算不合理。但是路秀并没有细究,看来到处搞女人似乎很符合刘子宣的人设。 见他没问别的,我继续说道,“虽然王爷无情,不肯认这个孩子,但是这些时间,我在王爷营帐里,却听到了很多东西。” 听完我上述的一篇谎话,路秀信了,因为他亲耳从刘子宣口中听到过说我“认错亲了”的话,那个时候,我就是带着孩子来找南谯王认爹的样子。路秀的心思已经从要睡我,转移到了他被主帅猜忌的事情。 路秀说道,“你听到了什么?”他已经逼到了窗边,我感到了压迫。他只要把我从窗口拽过去抓住我,我就没有什么谈判的余地了,我说道,“别过来,你只要答应放了我,我就会告诉你刘子宣的计划,否则,你要是逼我,我就算说了,说的是真是假你根本不知道。” 我对路秀说,“我和孩子都是刘子宣不要的人,我恨刘子宣始乱终弃,只要你放我,我一定会告诉你真话,但是如果你要强迫我说,不肯放我的话,第一,我可能对你也生怨恨不说真话,第二,我们留在你军中,让刘子宣知道你在搞他的下堂妾,会更加重他对你的不满。”我自己都不敢想象,我现在的眼神是多么的坚定和果决,以至于生生逼住了路秀向前的脚步。 路秀思量了片刻,觉得我说的有理。一个女人而已,就算再好睡,也比不过这个军事情报,不管真假,他一定要先哄出来。路秀说道,“好,我和你做这个交易。” 猜忌,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发芽的种子。我决定催发这颗种子的生长,我说,“刘子宣会在你的酒里下毒。” “什么?不可能!”路秀怒目圆睁,“胡说,你在骗我。”他不顾一切上前一步,抓住了我前胸的衣服,“你在说谎!” 我被路秀狰狞的面容吓得几乎从窗口掉下去,反而得感谢路秀抓住了我的衣服了。是我说的太过分了吗?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差吗?我毫没有犹豫,果断地把自己地话坚持了下去,我说道,“我没有骗你,他们说,你先是背叛了先帝投靠刘旻劭,后又背叛刘旻劭投靠了刘旻骏,现在又背叛刘旻骏投靠南谯王爷,三叛前主,背信弃义,比臧置更加不可信赖,要夺下你手中的兵权,铲除你。”我说这些话语速极快,根本不像临时编的谎话,那是因为这些话已经在我的脑子里回想过好多遍了。这就是我对路秀的评价,是我心中的疑问:不停的背叛的人,刘子宣为什么会信任他? 我的话彻底激怒了路秀,他不再拽我的衣服,而是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的手指如铁钳子一半,我脖子剧痛,不能呼吸,眼前发黑,感到自己要被掐死了,但是我相信他不会掐死我。在最后一刻,他终于停了手。我终于喘上了气。我连声咳嗽,拼命呼吸。路秀一脸怒气,问道,“他们还说什么了?” 我喘着粗气,继续拿自己的命编,“他们说要是毒不死你,就派你去攻打姑熟。”路秀冷眼看我,说道,“这就不对了,姑熟城坚固兵众,我们已经决定不攻姑熟,只攻梁山。”这就和我在臧置大营听到的消息对上了,我说,“我听见他们说,为了不引起你怀疑先假意说不打姑熟,然而会有人进谏,王爷假装熬不过那人的意见,让你去打姑熟。” 路秀不再说话。我等了半日,小心翼翼说道,“路将军,你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还是放我走吧,要不然等刘子宣知道你抓了我,可能就会怀疑你已经从我这里知道了这些消息。你要是杀了我,就更坐实了杀人灭口。趁着天没亮,让我快走,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路秀被我说动,最终放了我。多么惊险的一夜。 我抱着留君匆匆上路时,东方天色未白。这时候的气温应该是一天众最低的时候,这时候的风格外的冷。我虽然被路秀放了,心里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我害怕他反应过来被骗,还会在派人捉捕我。同时还有一股隐隐的不详之感如阴云笼罩在我头上,我区区几句话,会对刘子宣叛军造成多大的影响呢?刘子宣和路秀排挤臧置,路秀现在又对刘子宣起了疑心。臧置再想说服刘子宣派人攻打姑熟,就会更大的加剧着三股势力之间的猜忌。叛军内部产生了这么大的分歧,岂能长久?我是不是在帮刘旻骏?我又怎么对得住臧置? 只是,我没有办法,我也只是为了活命。 多想无益。我的脚步,顺着江南大道,匆匆而行。 第44章 臧府抄家 越往南走,越是一片太平盛世景象。这场叛乱,主要发生在江北地区,江南是一片风和日丽,国泰民安。怪不得那么多人,宁可当难民,颠沛流离,也要逃离家园往南方来呢。 我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了泸县,这期间还算顺利,在湘州的时候还买了一头驴,所以后半程有了脚力。眼看就到了泸县,天色已晚,我便在城外一家客栈先住下来,跟店里小二打听臧家。藏家在本地是无人不知的,小二听我是来投奔藏家连语气都变得恭敬起来。 我在店里安顿下来,准备明早一早起身进城,中午前就可以到臧府的,若他家人不好,我下午半天还有时间再做打算,若他家人好,我开始做起美梦,——请他们帮我找一处房子在这里安身,我身上还有一些积蓄,他们再赏我一些送信的犒劳,以后我还可以出去打些零工,赚钱养自己和留君应该不成问题,在泸县有臧府罩着,应该是没人敢欺负的,就这么缓缓的过了一生,每天干活,做做小菜,逛逛小街,逗逗孩子,也不会嫁人,以后留君长大了,就让留君给我养老… 我正睁着眼睛做白日梦的时候,我的窗外有人路过,我听见低低的声音,“皇上的密函…”人走过去已经听不清了。我立刻从白日梦里清醒过来,皇上的密函?这几个字声音虽小,却那么清晰。难道刘旻骏还在追踪我?转念一想,不可能,那两个奸细已经被臧置处决了,刘旻骏根本不可能知道我的去向了。我出了房间,假意逗着孩子,绕过拐角,一眼就看见了鲜明的官服,不是暗探奸细之类,是两个朝廷官差。一个差官正瞥见我,傲慢的转过头,视而不见的进了他们的上等房。 果然不是冲着我来的。我依旧抱着孩子,假意到前面玩耍,不经意的问小二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小二说,“我听见他们说是去臧府。别的就不知道了。”我脑子里一直的疑惑变得分外鲜明起来,——臧置造反,皇上怎么可能不捉臧置的家眷呢。这些趾高气扬的差官,身上带着傲慢和杀气,绝对不会是来传什么好旨意的。他们也是准备明早进城的,我想了想,我从路秀处逃跑的时候,编排了臧置好些话,算是对不住他了,这一次不如提前给他家里送个信,算是我的报答。 但是天色已黑,城门已关,我现在已经进不去城了,我只得等着天亮,赶第一班进城。我天不亮就起来,打着自己的小驴,抱着留君,排到进城大队的最前,一路拍打着我的小驴,天色大亮的时候就到了臧府的大门前。 这是一道朱漆大门,有丈把高,两边有角门,门前一对石头狮子。路人走到这里,都毕恭毕敬,不敢靠近门前,我的小驴才一过来,门房里就有人出来,耀武扬威的吆喝,“看看这是哪里,骑驴的绕着走!” 我本来还担心怎么进门,看见有人才放下心来——毕竟皇宫也好,当年的东宫也好,都是没有门房的,一般人根本连进去的机会都没有。 我说道,“我帮臧置将军带了一封家书,请帮我通报一声。”然后掏了一包门银,这是规矩,我还懂得。家丁收了门银,掂一掂不轻,脸上的高傲变成了客气,小声说,“我不应该帮你通报的,五爷他谋反,不能让人知道他和家里还有往来。不过咱们偷偷的,别吵嚷出去就行了,毕竟是一家子,老夫人也惦记他。我去给你通报。”看他进去,我心里才明白,原来家里已经和臧置断绝关系了。 不一会儿,通报的家丁回来,打开了角门,让我进去。我随着家人,绕过长长的走廊,又过了一个正堂大厅,穿过二门,又过一个花厅,终于到了后堂的内室,见我的是一个年逾七旬的老太太。这老太太就是臧置的祖母,先皇亲封的一品夫人臧老夫人。她的身后站着几个花团锦簇的女人和一群丫鬟仆妇。 臧老夫人上下打量我半晌,我也没时间等她问话,草草躬身算是施礼,从怀中逃出了信笺,说道,“臧将军的信。”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妇人怒容满面,喝道,“哪里来的不知礼节的丫头!” 我承认,我此时确实没有什么礼节,我对那个中年妇人说,“你别吵吵,我和你家老夫人说话呢。”那女人竟然被吓住,收了声。臧老夫人却把那信连看都没有看,脸比那中年妇人还冷,说道,“臧置谋反,与我家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只当你没来过,你走吧,这信,”她交给身边女仆,“烧了吧。”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眼看有人接过去把信烧了。那可是我一路小心珍藏,生怕丢了,破了,褶了的宝贝东西。 臧老夫人身后的一个年轻女人眼神跟着那信晃了好几晃,露出和我一样的不舍。那年轻女人又看我,又看孩子,眼神极为复杂。我心中替臧置不平,这老夫人真的是臧置的奶奶吗,怎么对孙儿这般无情?我冷眼说,“你烧就烧,你的家事,不管我事,我信已经带到了。” 那年轻女子忽然问道,“你是他什么人,那孩子又是什么人?”臧老夫人没有说话,但是她似乎也在等着答案,可惜我不想说,我说道,“这和你们没关系,我就是一个送信人。我还有一个信,皇上派人来你家颁旨了,我看不是什么好事,我劝你们赶紧躲一躲。” 臧老夫人怒道,“我孙儿们是朝中大臣,臧置叛贼已经和我家没有关系,皇上颁旨我为什么要躲?”我心中叹口气,这老夫人太天真了,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我说,“我话已经说完,告辞。” 绕过长廊,往外走,做过的“赏钱和罩着”的美梦都破灭了,这个并不重要,我还是有些担心那些朝中官差对藏家不利。我脑子里又回想起刘旻劭曾经给我讲过的,先皇因为猜忌给皇叔赐毒酒的事情。皇家心胸,谋逆大罪,哪是什么断绝关系就了结的。 家人送我到二门的时候,我被那个问我是谁的年轻女人拦住了,她飘身给我施礼,“姑娘送信,一路辛苦,能不能借一步到里面,我跟姑娘有话讲。” 这个女子是臧置的妻子,名叫音容。音容带我到了她的房间,他们有三个孩子,一个大的是男孩子,十岁上下,两个小的是女孩,四五岁左右。听音容婉转道来,我才知道,臧置爷爷早已经去世,两个儿子即臧置的大伯和父亲也都去世,几个孙儿都在都中为官。泸县家中都是女眷,府中由老夫人主事,那个喝我无礼的中年女子是臧置大伯的正妻,而臧置的母亲已经早丧,其余年轻女眷都是孙辈媳妇。 臧置谋叛,臧置在都中为官的几个堂兄都诚惶诚恐,纷纷表示对皇帝的忠心,并将臧置逐出家门,从族谱中删掉。刘旻骏也宽宏大度,表示除臧置本人,家属不予追究。怪不得他们的老夫人不担心朝廷来使。 音容是一个极为温婉的女子,她大概是把我当成臧置的姬妾,问我臧置详细的生活起居,问我信上到底写了什么,问臧置是否曾惦记提起她。到后来,那一双温柔目满是泪水,拉着我的手感谢我照顾臧置,以及千里送信的英勇。搞得我都无话可以辩驳了。我可以对付蛮不讲理的女人,但是对付这么温柔缠绵的,就不擅长了,只好跟她说,臧置很好,臧置想他,想念孩子,安慰了她几句。 音容拉着我的手,说,“你真是好女人,你把孩子留下吧,我会好好照顾,我求你再回去照顾将军…”越说越离谱了,她大概觉得这孩子是我和臧置生的。就在我们说不清的时候,门外忽然大乱了。还是臧置的长子臧平听出了不妥,说道,“母亲,你们先别说了,外面好像出事了。” 我和音容出来房间,看见受到惊吓的丫鬟们从前院乱跑到后院,音容不知所措,我生出了本能的惊恐,抓住一个丫鬟问,“怎么回事?”丫鬟惊慌的说,“朝廷的官带着大兵闯进来了。”我与音容面面相觑,不好,我说,“你们快跑!”音容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喊道,“朝廷大兵进来,还信什么家属不追究?别人不抓也要抓你和孩子,还不快跑!”音容犹豫,臧平已经一把抱起了最小的妹妹,我拉着另一个孩子,音容只得在后面跟着,此时完全慌了手脚,倒是臧平,年纪虽然小,却非常机灵,带着我们直奔后门,但是后门已经被堵住了,外面都是官兵。我们只得又退了回来。 此时音容已经抱起了最小的女孩子,喘息着对我说,“没关系的,皇上已经说过不追究家眷,应该是有别的事情,不用跑的。”刘旻骏,我太了解了,我质问道,“有赦免的圣旨吗?”音容哑然,当然没有。我说,“还是要避一避。”音容道,“都是官兵,出不去的。”我急切说,“他们才开始包围,这个时候不跑,才是真的没有机会了。咱们跳墙。”臧平说,“妈妈,我也觉得应该走。”我看一眼臧平,男孩子眉宇很像臧置。音容说,“要不你带着平儿出去躲一躲,我们都是女眷,应该没事的。”这个时候,我受不了和她纠缠,她不走就罢了。我看一眼臧平,臧平看一眼母亲,我说,“快走。” 外面的军兵正在列大队围府,他们先堵住的是前后府门,然后稀稀拉拉绕着外墙包围。因为府里都是女眷,所以围府的军兵并没有剑拔弩张的严阵以待,我和臧平跳墙出来,几个军士正在互相说笑,我们没有被人发现,迅速顺拐进了小路。 等我们跑到了远处的土坡上,再回头望的时候,只见又有大批官军赶到,已将臧府围的密不透风了。 第45章 泸县生活—孤身 大明二年,刘子宣从浔阳兵进建康,刘旻骏亲自统兵在江陵阻击,采用火攻顺风放火,大火覆盖江面,蔓延到大江西岸,将刘子宣的营帐也焚烧殆尽。朝廷军队趁势出击,刘子宣军队大溃。刘子宣只得逃回江陵,打算和臧置、路秀汇合,再商量对策。没想到臧置的军队在梁山也遭到敌军重创,投奔鄂州,却被鄂州太守出卖,在酒席上捕获。刘旻骏下令诛杀,传首建康。 刘子宣与路秀汇合后回兵江陵。此时,朝廷大军从南北两路夹攻江陵。路秀与刘子宣二人却相互猜忌不能齐心合力应战,最终在迎敌策略上不能统一意见,路秀带兵出走,导致江陵空虚,朝廷军队不出几日就攻陷了江陵。江陵城破,刘子宣只得弃城逃跑,仍想回到自己的老巢荆州。没想到朝廷已经攻陷荆州,并委任了新的荆州刺史。刘子宣到达荆州后即被新任荆州刺史诛杀。 路秀出逃,意欲投奔北国,被朝廷军队追击,在混战中中箭身亡。 大明二年十月,刘子宣发动的叛乱彻底平息。 刘子宣兵势正盛时,刘旻骏对叛变者采取了怀仁政策,不但叛乱者家属不予追究,也敞开胸怀接纳所有叛乱者的投诚,为的是尽量动摇叛乱者的军心,使他们仍对朝廷怀有希望。等到刘子宣势力被击败之后,刘旻骏的政策就发生了变化,由怀仁变成了斩草除根。这就是为什么臧置叛乱之后,臧府一直平安,却忽然间被朝廷大兵围住抄家。朝廷抄家那一日,就是臧置被诛杀的那一天。我早就知道,刘旻骏是一个内里阴狠记仇的人。 等我们弄明白了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大明二年的腊月了。这个时候距离臧府被抄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了。臧府所有家眷都被押送到了健康城,连同在都中做官的几位臧氏族亲,全部处斩。谋反者,灭九族。 我走不动了,就在泸县的郊外买了一套院子,扎根住下来。我数数自己的钱,所剩无几,开始懊恼当初从臧置那里走的时候没有要更多的钱,现在还要替他养儿子。臧平改名王平,留君也姓王,都跟着我姓,都是我的儿子了。我得养他们啊。我白日出去打零工——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美好,累不值一提,一个没有丈夫的年轻女人,总要受各种骚扰,实在让人烦恼。 另外让我担心的还有平儿,忽然从豪门公子变成落魄孤儿,我怕他不能适应。时间长了,却发现平儿真是一个难得的孩子,他把悲伤收敛,努力帮我分担家事,这么小的孩子却这么懂事让我越加心疼。我虽然未生育过,但是对这两个孩子我已经有了真挚的母爱,为了他们两个,什么样的苦我都能忍,我从皇宫里逃出来能拥有他们两个,我觉得我值得。 我很喜欢我的小院子,虽然小,但是很温馨。院子角落种了很多桂花树,现在是冬天,看来衰败,但是我已经想象的出来年花开,满园飘香了。我在院子中养了一窝小鸡,为的是吃鸡蛋,吃鸡肉。但是现在是吃不上的,因为还太小。 “留君,不许捏小鸡!”我看见留君用手去抓小鸡,还捏来捏去,仿佛在捏一个毛球,吓得大叫。那可是我的鸡肉,鸡蛋,我的钱,我的希望。平儿已经用一个木棍换走了留君手中的小鸡,平稳的端着放回了鸡窝里。我才长出了一口气。 廊檐下是灶台,我亲手搭的,我搭了好几天才弄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烟很大,平儿说是烟道没搞好,我说,“不怕,反正是院子里嘛,烟大点也没关系。”于是每次我做饭的时候,救被木柴烧出来的烟呛得留着鼻涕眼泪。 我做的饭还是很好吃的。留君现在已经可以吃大人的食物,我做好了饭,我们一家人围在小桌前,我抱着留君喂他,平儿吃得多,一转眼就是两个馒头,我看着又高兴又心疼,平儿忽然停住,看着我,说,“是不是没有吃的了?”我赶紧说,“怎么会没有,有很多呢。”没有啦,我心里说,但是怎么能不让他吃饱呢,我说,“你吃饱了,一会儿你还要出去捡柴呢,别跟我说没力气,想偷懒。”平儿使劲点一下头,又埋头大吃起来。 我上午给泸县郊区的刘财主家洗衣服,下午帮泸县城里一家杂食店打杂。刘财主家的人很好,但是我不喜欢洗衣服,把我的手每天洗的又红又肿;我喜欢杂食店的工作,但是杂食店的老板却又不好。这个杂食老板是很好色,喜欢占女人的便宜,常趁着我做活的时候摸我几把。我在外面工作,是不敢说自己没有丈夫的,我老板问我为何出来打工,我就说,“我男人最近干活受了伤,不能出来挣钱,我出来干几天,等我男人伤好了我就不干了。”老板的眼珠乱转,也不知道信了还是不信。 我也不是什么贞洁处女,他摸几把就算了,但是他老婆又很凶,常常克扣我的工钱。我之所还在这里干,都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做各种美食。不光包子、馒头、胡饼这些简单的主食,我还学会了做螃蟹橙酿,蜜汁豆腐,雪霞羹这样复杂的菜式,成了杂食店做的最快最好的店员。 老板娘又克扣了我的工资不给,我据理力争,又软磨硬泡,半日,她还是不给钱,只给了我一袋梗米,我无奈,最后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又偷走了她两只鸡蛋,才回了家。 这袋梗米够我们吃半个月,菜也可以自己种,但是我还是要钱才能给孩子们买肉,买衣服。我想让孩子们过好。我高高兴兴的回家,平儿已经捡了好些柴火回来,高兴的说,“看我捡了这么多柴,明日再捡多了可以去卖。”我笑道,“你明日去采野菜吧,咱们没有菜吃。”说着,把手背在身后,笑,“你猜我带回来什么?”平儿自然猜不到,我把两只手伸出来,赫然两个鸡蛋,平儿的眼睛都亮了,小脸笑得开了花。我心里又是开心又是难过,这个孩子,以前锦衣玉食,恐怕山珍海味也不放在眼里得,现在连吃一个鸡蛋都要这么开心。 我们这里正在说话间,忽然门外来了一个人。我回头一看,心叫不好,来的这个人正是本地著名的无赖,外号光头强的。从我住到这里,他就常来骚扰,我说我是有男人的,我男人很快就回家了,但是这种事情编也编不来,他的眼睛总是盯着我家的大门,我家里却从来没有男人出现过,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了,我这家里根本就没有男人。今天他又来了。 我说过我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他要是长得好看点我恐怕也就从了,但是光头强真的不符合我的审美。他不仅样貌丑陋,而且品位低下,更可怕还有腋臭。我之所以不喜欢路秀,也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 光头强不请自来,眯着一双大眼睛,一改往日探头探脑的套路,这次是大张旗鼓的进来了。我大喝道,“谁叫你进来,出去!”光头强被我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继续走,说道,“这么凶干什么?”我知道今天要对付他还要费些周折了,先小心翼翼的把两个鸡蛋放好,这可是很珍贵的东西,然后擦擦手,对光头强说,“这里有孩子,你有话咱俩到门外头说。” 光头强听见这话好像有什么希望,乐颠颠地跟着我出了大门。我俩在大门口,光头强背对着大路,我背对着大门,我看见大路上走来一个人,落日西下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随着他的走近,我看的越来越清晰。我说过我不怕鬼,但是我汗毛还是陡然立了起来,心脏怦怦的乱跳。 夕阳温暖,可恶的光头强已经抓住了我的手,摩挲着说,“我知道妹妹独自一人,可惜这嫩嫩的手洗衣服都洗糙了…”我看着远处的人,对光头强说,“你松开手。你回头看。”光头强以为我在哄骗他,不肯松手,反而顺着手往上,等那人走到了眼前,我猛然抽出手,那人问我,“你的新相好?”我说,“什么新相好、旧相好。”那人笑道,“既然不是你的相好,那你需要教训他么?” 面前站着的人正是臧置,当然,现在我还不确定是不是臧置的魂魄。光头强知道不好了,问我,“这是谁?”我大言不惭的说,“跟你说我有男人的,我相公回家了。”臧置听了我的话,没有反驳,笑了一下。 光头强捂着被打流血的鼻子跑了。 我这才问臧置,“你是不死了吗?”咣当一声,院子的大门从里面打开,平儿手举着一根木棒冲了出来。这孩子应该是在院里找了木棒,出来帮我,要打光头强的,他扬着木棒呆在那里,愣了好半晌,木棒掉落,平儿一头扑进了臧置的怀里,“父亲…” 这是一场超出预期的重逢。臧置并没有死,被抓的只是一名和臧置长得相似的小卒。鄂州太守为了邀功,杀了小卒,用一颗假头颅充当臧置。臧置只身逃脱,养好了伤,已经是孤家寡人,无处可去,于是回到泸县,想看看自己的家乡原籍还有没有亲人。也是偶然,他在泸县的陶器店看到了我,不敢在闹市相认,于是跟着我回了家。 今天,院中的小桌格外拥挤,留君早已经忘了臧置,瞪着一双可爱的大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平儿则紧紧的贴着父亲,一刻不肯离开,生怕再次失去。臧置的目光沉静的扫过我的小院,说,“看起来你自己过的还真是不错。” 我笑道,“哪里不错?常有无赖来捣乱呢。”他笑道,“路秀你都不怕,小小无赖,你自有办法。”我叹息说道,“没有办法呢。” 第46章 泸县生活—臧置 我走之后的刘子宣大营,臧置再次向刘子宣请求分兵攻击姑熟,刘子宣本性有些优柔,在臧置的游说下开始犹豫不决,有派路秀攻打姑熟的意思。 路秀正因为我的挑拨怀疑了刘子宣,听到这个消息更加狐疑,拒不接受刘子宣的命令,甚至不肯与刘子宣见面,那时候路秀就已经有了投奔北国的想法。军队从内部开始瓦解。这样的军队,在最后的总攻决战中失败简直是意料之中的。 臧置说起这些,脸上的颜色未变,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我捏着下巴,思考着,说道,“刘旻骏和你自幼相识,难道他认不出那颗头颅不是你?” 臧置笑道,“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我们两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我就算化成灰,他也会认得。” 我说,“但是他收到鄂州刺史从来的头颅却没有点破。” 臧置点点头,“那个时候战事还没有平息,宣布我死是对叛军最大的打击,他当然不会点破。他只要暗中派人继续追踪我就罢了。” 这很符合刘旻骏的性格。“所以我和你在一起还很危险呢。”我笑。 臧置也笑了,“你以为你是很安全的人物吗?别忘了刘旻骏可是在你身边派了奸细,一直跟踪你,要把你带回皇宫的。”说着,眼睛扫了正在抓东西玩的留君。是的,刘旻骏还要杀了留君。他跟踪失败,但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的。我对臧置说,“说的对,这么说我俩都是一样的。我就不嫌弃你了吧。” 臧置一笑,“我败军之将,丧家之犬,你嫌弃我倒也无妨。” 我叹一口气,替他哀伤,他却说道,“我都不在意,你也不用叹气。”我知道他并非不在意的,用他曾经的话安慰他,“你与你家人终见在广宇重逢。” 一个人要和谁共度一生,大概是命中注定。我和臧置会在一起,是我原本根本想不到的,这不是我选择了他,也不是他选择了我,而是苍天安排,我们没有回旋的余地。留君很快的又黏上了臧置,平儿对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我有着绝对的信赖和维护,我们四个人都是当今皇帝追捕的人。除却我们四个,我们不能信任第五个人了。 我们隐姓埋名。臧置也跟了我的姓,我们都姓王了。小院有了男主人。 我辞去了外面的工作,辞工的时候我骄傲的说,“我男人从前线回来了。”几月前战事刚刚平息,这个时候正是大批军士回乡的时候,各地都有从前线回乡的军士,我这样说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绝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刘财主家很为我高兴,还说可以让我男人去他家干长工,当然被我拒绝了。杂食店的老板很失望的样子,他至今还没有占到我的实质便宜。老板娘不管别的,就是死活不给我结工钱。我早就胸有成竹,我凑近老板娘低声说,“你赶紧给我结钱,要不然我就把你往羊羹里掺老鼠肉,往上等面里放下等面,用过期…”我话还没有说完,老板娘就捂住了我的嘴,左右看看无人,说,“你闭嘴,天地良心,我没有这么干过。”说完,就痛快的给我结了工钱,“快走,你不是我这里的工人。”我拿着钱笑呵呵的走了,想赖我钱,那可是不能够呢。 我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了,早上,我起的很早,在家中做了馒头包子和胡饼,由臧置挑着担子去卖。街上担着担子买东西的人,都是带着大大的斗笠,用幔子遮着脸,为的是遮挡大太阳的照射,臧置也是这样,没人看得见他的脸,却又一点也不奇怪。 在街上跑几趟,街坊就都熟悉了这个挑担子卖主食的男人了。我曾经和臧置说,“泸县是你的原籍,在这里住恐怕不安全。”臧置却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就连县府官兵在街上巡检的时候,他也敢当街卖饼,还有很多衙门的人也喜欢从臧置那里买饼——谁叫我做的好吃呢,没有人怀疑这个卖饼的汉子会是朝廷逃犯。古书说,大隐隐于市。我不由得佩服他,曾经的护国大将军担着担子卖饼,他可真是大隐了。 留君越长越可爱,已经会自己走路了。望着他我会想念姐姐,我不知道姐姐是不是依旧有皇上陛下的宠爱,不知道姐姐在皇宫的日子好不好,但是我知道我已经为姐姐做了自己力所能及了,我把她的长子养的很好。 平儿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他父亲教他读书,他过目不忘,他父亲教他武艺,他很快就能和父亲对搏,我每天都忍不住要夸他好几遍。但是这个孩子也有个毛病,就是太自傲了,大概是遗传了他父亲的性格。平时他父亲出去卖饼的时候他给刘财主家放羊,有一次,他放羊的时候遇见了狼,竟然不肯逃跑,拿着一根木棍与那头恶狼对峙,幸亏被刘财主的长工看见。那长工都不敢一个人上前,叫了好几个人才赶走了狼。 刘财主知道后对平儿大加夸奖,还赏给了我们家五袋大米。他父亲也不知轻重,还在指点他狼的弱点在哪里,到底如何才能一人打败一只狼。只有我气得不轻,几次三番地数落他,“笨蛋,下次见到狼赶紧跑,别这么不要命。万一你有个好歹,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妈?”平儿骄傲地说,“我心里有数,一只狼而已。”我恨恨道,“你少给我说大话,我是替你母亲看着你的。”然而转眼看见刘财主给的大米,也不由高兴,找机会还是要夸奖他,“好孩子,真不亏你是你爸的儿子。”此时臧置总会含笑说,“你是夸他还是夸我。”我抬眼看他,也笑而不语。 生活像一叶小小的舟,飘在静静的水面。没有人可以保证风浪不来,但是我享受此刻的安稳。夜里,我和臧置相拥而眠。我知道他看似平静的外面有着绝望的内心。 我说,“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有怀孕过,我猜我不能生孩子。”他说,“有平儿和留君还不够吗?”我笑道,“子嗣当然越多越好。等我们卖饼发了财,我给你再娶一房,生个十个八个。”他翻身压过来,笑道,“你有完没完,还娶二房了,闭上嘴。”我的嘴就被堵住了。 在床上,他也有温柔的时候,但是经常的,他会极为暴力,甚至伤害到我。我明白,那些时候,都是他想起来,我其实是刘旻骏想要的人,在床上暴力对待我是他唯一可以做到的、报复刘旻骏的方法了。 事后他会后悔,在白天时候他会用格外的好补偿我。我若发脾气,就算毫无道理,他也绝不还口,听凭我泼妇一样乱骂,我若要什么,就算分明是浪费钱的,他也买回来,只为博我一笑,我若哭泣,他就什么也不干,一直抱着我,直到我不哭。甚至平儿都会妒嫉我,他的父亲对我比对他都好。只是我知道,他是内疚,内疚不能挥剑斩仇人,却只能在夜里欺负一个女人。他不知道,被他欺负,我是甘心的。 我问过他,“你打算就这样吗?”不等他回答,我就先说,“我逃出皇宫,从不后悔,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就想这样一辈子的。”沉默良久,他却一直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知道,他和我不一样。我渴望的就是平静的生活,而他不是。他家世代为官,是豪门贵族,他曾经统帅千军万马,一身桀骜敢与皇权为敌。一场叛乱不成,他全家几十口被诛,九族湮灭。他身负血海深仇。他仍旧年轻,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祖父、伯父和父亲的门生旧部仍旧遍布官场,很多都手握大权。还有,刘子宣虽然被杀,朝堂和皇族内部都有为他鸣不平的人。他还有机会。他会放弃吗?我说,“如果有一天你要走,我不会阻拦你。”他便抱着我,亲吻我。 转过一年,冬去春来,春花璀璨,接着就是梅雨时节,一个月里一直淫雨菲菲,就算没有雨的时候,细细朦朦的雾气也笼罩不断,家的木头家具上都长了绿毛,洗的衣服似乎永远也不会干了,但是阴雨带着温婉的雾霭,也让江山陇上了别样的风情,水泽如织,风帘雨翠,行走在田间路上,总有一种人在画中的喜悦感觉。 眼前的一切都是美的,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心是欢喜的,看着孩子们长大,我也有一种如花草在土地里扎下根的感觉。邻里之间越来越熟悉了,刘财主家的寿宴、娶亲宴、满月宴、老祖母的丧宴我都去帮过佣了,留君就算放出去乱跑也会被街坊送回家的,就连无赖光头强都和我熟了,见面叫我王家嫂子,眼珠还是贼溜溜的乱转,被我骂“滚”都习惯了。 我多希望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啊,我已经熟悉了臧置身上的味道,让我感到安全,我也熟悉了平儿和留君的嬉闹,让整个院子充满快乐,连面粉都变得熟悉了,做馒头和包子都越来越得心应手。 这一天,细雨一直在下,我在家中的墙角发现了许多蘑菇,我问臧置,“这蘑菇能吃吗?”臧置在他卖主食的担子做加固,一边绑扎竹子,一边笑着说,“你就这么饿吗,看什么都想吃。”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我冒着雨跑去开门,“应该是隔壁李婶,我看她家里的苦瓜长得好,要她送我几个,梅雨天气要给家人炖老鸭苦瓜汤最合适。”平儿的头从里间屋里钻出来,“真的有老鸭汤吗?”臧置喊道,“带上斗笠,淋湿了头发也要发霉的。” 我已经跑到了门前,打开门的瞬间,我吓得差点坐倒在地,这个人长得太像路秀了,我一时以为路秀也没有死,定下神再看,那人不是路秀,只是模样和路秀相似罢了。 臧置放下手中的挑担,也从里面走出来。那人看见臧置,臧置也看见那人,两人相对,竟然半晌无言,这目光,赶上了旧情人久别重逢,内中无限深意。我知道不好了。故人。我最怕故人。 臧置对我说,“有客人来了,去炒几个菜。”来人叫做路爽,是路秀的同胞弟弟。 第47章 离开泸县 我曾经说路秀三叛前主,是个背信弃义之人,现在我才知道,我说错了,路秀并非三叛前主,他实是四叛前主。路秀本出生在北国,是北国大臣陆龟之长子,他从小武艺过人,智谋超群,因此被北国皇帝选为近卫,后来官至侯爵,随北国皇帝南征的时候,叛变了北朝。先帝看中他勇武,也对他十分器重,没想到他后来追随刘旻劭,弑杀先帝。我在淮水香阁见到路秀的时候,他才归降南朝并不多时。 路爽是路秀的胞弟,一直跟着哥哥。刘子宣兵败,路秀在逃往北国的途中身死,路爽得以逃脱,没有入北境,而是投奔了南北交界处兵镇广陵府的广陵王刘旻宏。 广陵王刘旻宏,先帝第七子,当今圣上刘旻骏的异母弟,自幼聪明过人,深得先帝喜爱,曾赞他“英果类我”。在先帝打算废掉刘旻劭另立太子的时候,先帝中意的首选人就是刘旻宏,但是因为他那时候年纪尚小,在朝中势力不如另几个年长的哥哥,先帝未能下决心立他,也由此给了刘旻劭弑君自立的机会。现在,朝中经过了几番清洗,老旧势力如王圣绰之类早就死的死亡的亡,原来颇有实力的一些宗室都收到了重大打击,反而刘旻宏因为年纪较小,一直躲过,刘旻骏登基后,恐他在朝中存蓄势力威胁到自己,便命他返回封地,驻兵广陵,镇守边界。 此时刘旻宏年纪稍长,已经表现出了不俗的领导能力。他在广陵招兵买马,府中广聚了各方文武精英人才,又修筑边关,加固城池,一座广陵城固若金汤,北国边界军兵不敢南望。刘旻宏在辖内实行的政策也深得民心,很受百姓爱戴。路爽现在便是在广陵王刘旻宏的麾下当差。 路爽一来,我的好日子就到了尽头,果然如我所料,他是来请臧置去广陵府的给广陵王效力的。我将炒菜端上桌子。我不但将菜故意炒的难吃,菜里还没有放盐,来打扰我生活的人,不配吃我做的菜。 臧置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路爽说道,“你的副将薛从之也在广陵府,我从他那里得知,被抓的不是你,所以断定你活着,于是来泸县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臧置由于兴奋睁大了双眼,又惊又喜问道,“薛从之还活着?”我看见臧置的神态就知道,泸县已经留不住他了。路爽说道,“从之将军活着,不但从之将军,南谯王许多旧部都在广陵。广陵王广招天下英雄,我此来就是奉了广陵王的嘱托,希望能找到将军,把将军带回广陵。” 臧置默而不语言。路爽说道,“我能找到将军,就证明大明帝也可以找到将军,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将军随我去广陵才是安全的。”臧置依旧不语,我却不能不说话了。我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广陵王招纳这么多朝廷钦犯,他这不是公然忤逆皇帝吗?” 一个亲王,背地里招纳他皇帝哥哥通缉的钦犯,这难道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这亲王一定怀着不臣之心。刘旻骏这样的皇帝,心机过人,他一定会有所察觉。去广陵就又要卷入皇权战争、君臣杀戮的漩涡里,臧置不会看不出来。 路爽笑道,“嫂子不需要担心,广陵府都是我们自己人,不会走漏消息的。你到了就知道了,那里的生活条件可比这里好的多,到了之后嫂子不愁没有福享的。”我恨恨的站起来,说道,“我可不是你什么嫂子!”走进了里屋,懒得伺候他们了。 路爽被我几句话说的傻在那里,臧置摆摆手,“不用理她,我问你,”他的声音低了,俩人窃窃私语,一会儿,臧置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的声调,说道,“好,那我明日就起身。”路爽哈哈大笑,“一言为定。” 路秀路爽这兄弟都不是好人。送走了路爽,我冷眼盯着臧置,问,“你要走了?”臧置知道我生气,很识好歹的主动收拾碗筷,主动洗碗,说道,“嗯,明日起身,你收拾一下行礼吧。”我本来拿起抹布来擦桌子,听了他的话,我甩掉抹布,坐下不干了,说道,“你自己收拾,你都要走了,凭什么还要我给你收拾。”臧置悠悠说道,“你和平儿、留君也要走。”什么?我瞪大眼睛,说道,“平儿是你儿子,你要带走我不管,我和留君是不会走的,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有今天的生活。你走了,我再找一个男人,一样过的。” 我说的是气话,找好男人不容易,这也是我不愿意臧置离开的原因。我这么说只是想让臧置知道,他要走就走,我不稀罕。臧置甩甩手上的水,转过身来,慢慢走到我身边,他的眼睛盯着我,眼神和平日不同,我想盯回去,还是眼神恍惚了,左右游走起来。他说,“瞎说什么,咱们不是一家子吗,要走都走,你、留君、平儿都要走。” 我被他盯着发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坚决说道,“我不会走。我想要的生活就是现在这样的。”臧置盯着我,一字一字说,“你们必须走,我不会再把我的家人留下了。”他的眼睛里透出决绝的光,那是悲到尽头无可言表的伤痛。我明白了。他从来没有表露过他的伤怀,但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儿还有他的奶奶,以及全家十几口人被杀的伤痕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心中,无法忘怀,让他悔恨不已,他觉得那是自己把家人留在泸县,没有保护好他们,所以这一次,他要带走所有他觉得重要的人。 我犹豫了片刻,我说,“平儿是你儿子,我不是你的家人,留君也不是。”“不是?你自己说的,我们一家四口。”他问。 我说,“那不过是给别人听的权宜之说。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臧置转过身,果断说道,“别说了,你不能只为自己着想,平儿需要你,留君需要我,我们分开了,两个孩子怎么办?”他转身进了里屋开始收拾东西。 凭什么用孩子绑架我?我追着他也进屋去说,“孩子又不是我生的,我…”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了平儿和留君两个都瞪着大眼镜正看我,我那半句“我管他们怎么办?”就咽下去,转瞬变成了,“我把他们当亲生的一样…” 我心软了,平儿没了妈妈,已经很可怜了,如果我再离开了他,他那个不靠谱的爸爸只会教他单身打狼,谁会关心他的衣食起居?留君现在也离不开臧置,每天只要臧置回来,他就围着臧置转,坐在臧置肩上,还随着平儿叫爸爸,我试图纠正过几次,后来也就随他了。我并不需要一定有个男人,但是孩子需要一个真正的家。 然而,我留不住臧置这样的男人。 夜幕降临,屋里越来越黑,为了省灯油,我们现在都养成了不点灯油的习惯,孩子们早早睡觉,我也合衣在床,他摸索着打完了最后的包裹,来到床上,默默的从背后抱住了我。我转回身去与他相拥,寂寥的黑夜,我热烈的亲吻着他。 今夜他难得温柔。他轻缓而多情,给我足够的时间去体会。夜风拂柳划过温润的湖面,潮湿温热的气息在空气中散发,拍打水面的声音轻柔而温存,节奏轻缓。 我还是和臧置一起去了广陵府。他们雇了一辆车,我和留君坐车,臧置和路爽骑马。平儿最开心,他一会儿和我们挤在车里,一会儿和父亲骑在马上。留君的小腿已经非常有力,一路蹬着我兴奋地往车外探头看。和逃难不一样,这是欢乐的一路,但是我心里清楚,所有的欢乐都是短暂的,这就是饮鸩止渴。广陵王藏匿逃犯,拥兵自重,难免是包藏祸心的。而臧置这些人投奔于他绝对不是为了安居乐业,日后一定会招来祸端,兵戈再起。那时,我又会成为一叶随时翻没的小舟。 第48章 广陵王府 吵架 车马进入广陵,我撩开车帘向外看,好一座繁华的大城:城墙极高,甚至超过了建康,大街宽阔,都是青石铺路,街上车水马龙,喧哗声音不绝于耳,街旁商店铺户,都有顾客进进出出,还有挑担货郎,担子里装着各式玩意儿,街上行人,衣着鲜亮,来来往往,笑语欢声。 臧置看我从车中探出来看那担担子卖货的挑夫,问道,“看见什么想要的了?”我笑道,“不要什么,我只是在想,咱们在这里卖饼,一定好生意。”臧置一笑,回头不再理我。路爽指着前面一座高大的府邸说道,“广陵王府,到了。” 我是住过皇宫的人,看见眼前的广陵王府还是震惊了。这也未免太富奢华丽了。朱漆大门是王府的规格,进去了,却是楼台亭阁,雕梁画栋,堪比皇宫内院的装潢,富丽堂皇不亚于皇宫,规模之大更是超过了皇宫。 我们一行进了王府,臧置与路爽也不再骑马,我们都换了王府内的软轿,由十七八岁的清俊小厮抬着,通过一道蜿蜒的长廊,穿行层层院落,我挑着轿帘,看那长廊上的彩绘,完全是仿照皇宫台城所绘,连廊檐花式纹路也是仿内的,只是不敢雕龙,换做了麒麟。 原来在这广陵王府西北角,专门有几方院落是给广陵王招募的重要门客所居住,臧置就被安排在这里居住,在西北角有角门可以单独进出,这次从正门郑重其事地迎接进来,当然是为了显示王爷对臧置的重视。 臧置更衣,和路爽去见广陵王了。 我当然不用去,在家中带两个孩子安顿家务。 这个广陵王,我其实也是见过的。我还在东阳公主身边做婢女的时候,有一次公主家宴,请了太子和三位王爷,如今那一次家宴上的人,两个已死,一个做了皇帝,还有就是一位广陵王刘旻宏了。不过我早就忘了他的模样,对他也丝毫不感兴趣。 我将带来的行囊打开,东西一一拿出来,正要摆放铺陈,忽然进来许多的人,有丫鬟有仆妇,手里拖着金银盘子,用锦缎盖着,后面还跟着几个环佩叮当的美女,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女仆衣服上有牡丹团花,腰中带着两串珠玉符。这是宫中的规矩,六品女官的服饰。 看来广陵王不但王府按照皇宫设计,府中管事的人也按照宫中的编制。这要是传出去,就算是大逆不道的罪过了。 一个衣着非常鲜亮华丽的女仆走上来,笑着屈膝行礼,和我说道,“夫人好,我们是…”有女官在这里却让一个普通的女仆跟我说话,我心中冷哼一声,看都没看那女仆,径直朝那六品女官走去,问道,“嬷嬷带这么多人到此,有何贵干?”他们既然喜欢皇室礼仪,我就按他们的喜好,嬷嬷就是皇宫内对年纪较大的有品级女官的称谓。 那个嬷嬷没料到我一眼知道她才是这里的主事人,还按照皇宫内院礼仪称她嬷嬷,她颇为惊诧,立刻收了原本的傲慢,赶紧朝我行礼,说道,“奴婢是奉广陵王的命令,给将军送东西来的。”这才让那些托盘子的丫鬟仆妇过来,一一指着说,哪个是金子哪个是银子,又有许多首饰簪环,还有锦袍玉带,各色布料,最后指着身后四个女子说,“这些也是王爷赏给将军的。” 我看了看,各个都是年轻貌美的美人。这王爷还真是想的周到。我朝着王爷赏赐的那些礼物行了一个标准的宫中谢恩礼,口中说,“谢王爷赏。”却不对嬷嬷行礼更不道谢,给她一个傲慢的白眼,说道,“你的事儿办完了,你回去。” 势利小人就是这样——这个嬷嬷知道臧置发妻早就被朝廷处死了,料定我就是一个才娶的续弦村姑,她觉得自己是有品级的女官,不把我放在眼里,此刻见我来历不俗,就立刻改变了对我的态度,谦恭起来,唯唯诺诺。 我心中只有冷笑,我最讨厌皇宫,不想却有人羡慕,还冒杀头的危险要搞一个假皇宫出来,真是好笑。 我环顾这个家,面南的正房三间,中间是堂屋,左右两间正房。外面院中有左右厢房。我就让平儿和留君在东厢房住,西厢房就分给那四个美女。我自己住西面正房,将那东面的正房让臧置住。自此后我俩就不能夜夜睡在一起了,毕竟他有了这些美人,夜里要宠爱哪一个,需要有自己的房间。 我心中还是有一丝失落的,他不再是我的了。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与他,和萍水姻缘无二,如今假一个夫人的名义,不过是为了孩子们,难道还吃起醋来?那就是自己的好笑了。 这个家里什么都有,锦缎的被褥,精致陈设,陶瓷的盆碗,连洗漱的用具,甚至马桶都准备了,马桶还是雕花的呢。两个孩子都有单独的房间,但留君还是要和哥哥睡,我把他的被褥抱过去,小哥俩个高兴的不得了,在床上狂跳,几乎跳塌了房子,被我赶出院子里玩,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棍子,挥舞着棍子在院子里乱跑,吓得丫鬟们纷纷躲避。看他们这么高兴,我心里就平静了,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吧,我可真是母爱觉醒啊。 臧置回来已经是玉带金袍,且酒意微醺了。我将王爷的赏赐给他看,他说已经知道了。黄金百两,锦袍玉带,美女佳人。我将美人领来给他看,他醉眼审视,果然拉了一个共度**去了。我本来还想和他聊一聊这个假充皇宫套路的广陵王,却没有一点儿机会和他说话了。 看着他们进了房间,烛火摇曳,勾勒出窗口两个纠缠的人影,我心中不免升起阵阵醋意。自己独自回屋里,虽然锦被舒适,却睡不着,回想自己种种遭遇,不由得心潮起伏,只觉得身不由己,命运弄人,才刚刚迷迷糊糊的要睡着,忽然听见厢房里传来孩子的叫声。我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就先弹了起来,照顾孩子已经是我的本能反应了,我披起衣服就跑了过去。今天是第一天,我让一个老妈子跟着他们睡觉,老妈子不是熟悉的人,恐怕没有照顾好他们。 等我冲过去,却发现不是老妈子没有照顾好他们,而是他们在照顾“老妈子”,平儿正抓着老妈子的头发打,留君也跟着打太平拳,老妈子惨叫连连,却被兄弟二人的呐喊声淹没了过去。 我赶紧喝道,“别打了!”平儿不肯停手,仍旧乱打。我去抱跟在后面打老妈子屁股的留君,没想到留君大了,他一挣扎,我竟然没有抱起来,反而自己没站稳歪了脚,撞上了一旁的立架,立架上面的花盆晃荡着掉了下来,又砸碎了地上的陶瓷痰盂,屋里比刚才还热闹了。 几个丫鬟也跑进来,厢房的那三个美女也来了,平儿还是打那个老妈子不停手,喧闹了半晌,终于,臧置也来了。 平儿打半夜打老妈子我已经很生气了,看见臧置就更生气了。他半披着一件袍子,露出胸膛结实的肌肉,身上带着一股子战斗完毕的气息,身后那个美女,娇羞无力的跟着,也是衣裳半挂,长发披垂,满脸春色,喘息未定,可想刚才的情景多么扣人心弦。我知道我没有理由吃醋的,但是心里还是醋海生波了。臧置不是我的,但是今晚是我们到广陵的第一晚啊。 今夜陪臧置的那个美女大概是和这个老妈子关系不错,进来之后惊骇叫道,“李妈。”就想过帮李妈,别看平儿才十岁出头,可是打起人来虎虎生风,这美人过不去。还是臧置厉声喝住。 平儿怕他父亲,收了手,怯怯地站在一边。美人过去扶起李妈,对臧置说,“李妈平时很照顾我,她是个极好的人,做事公正厚道,府里太太小姐们没有不称赞她的,怎么今天被打成这样。”又看看我,似乎是我教育不当。 我说道,“我的孩子最懂事,打她一定有理由,平儿,我问你,你为什么…”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臧置已经走过去,照着平儿的脸狠狠一记耳光,喝道,“给我跪下。” 这一记耳光,不但把平儿打得立刻跪下,把我也打傻了,我们同居将近两年,我从没见过他打平儿一下。 那美人拉着李妈,尤自不满,对臧置说,“这是王府,容不得没有礼仪的人,孩子要是不知礼仪,以后吃亏的是他自己,将军是该教育的,打疼了他就知道了。”也不知道臧置是受了这个美人的蛊惑,还是本来就要打的,果然又狠踢了平儿几脚,问道,“知道错了吗?” 平儿倔犟的很,说道,“我没错。”臧置见平儿当面顶撞自己,便又狠打了几下,又问“错了没有?”平儿哭了,却不认错,更大声的喊道,“我没错。”父子俩就这样对上。 臧置左右开工扇了平儿十几个耳光,血从平儿嘴角流下来,平儿却死活不肯认错。看见血我真的急了。臧置还要打,我几步上前挡在平儿前面,喊道,“别打了。” 臧置被平儿惹恼了,推我,还要动手,我死死挡在平儿面前,恨恨的对臧置说,“平儿是什么样的孩子,臧置你不知道吗?他什么时候无端打过人?”那个美人在一旁受了惊吓一般,娇柔的“啊”了一声,轻声娇气的说,“夫人好生彪悍啊。” 此时,臧置拿起了桌上的木棍,凶神附体一般,朝我说,“走开,我今天教育儿子。这里是王府,跟以前在泸县不同,不是他无礼的地方。如果凭他胡闹,以后惹出麻烦。”平儿躲在我身后,抓着我的衣服,我感到他的身体在颤抖。我知道,平儿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他怕他父亲。 留君在一边哇哇大哭,哭得我心全都碎了。我冷笑道,“王府?呸,我皇宫也呆过,礼仪算个屁!”才来了广陵王府一天,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我们在泸县两年也没有吵过一次架,他也没有打过一次孩子。 我也恼了。 那个美人听了我的话,吓得脸色都变了,娇柔的说,“夫人如此粗俗,怪不得教育的孩子这么无礼呢,我们以后侍奉夫人,恐怕也少不了挨打了…”她竟然在一边扶着李妈,呜呜的哭个不停,真真气的我脸色都青了,我将一股怒气发向臧置,喝道,“对,我也粗俗,你要教育他,先教育我!” 我是个傻子,我就知道我是个傻子,臧置举起的棍子在空中停了片刻,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肩头剧痛,刚刚崴了脚站立不稳,我失重摔倒,头磕在那该死的立架上,当时就晕了,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身边更混乱了,听见平儿哭着大叫,“妈妈——”我心里一热,值了,这孩子真心疼我,在这关键时刻,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喊我“妈妈”了。 其实我懂得,女人的力量是以柔克刚,这个时候应当跟那个美人一样,用眼泪和温存,拉着他的衣服,扭扭身子,说句“求你了…”男人会心软的,相处两年不是没有感情的。曾经的我,也会那样做,跟那些男人装温柔,撒娇,讨好,但是现在我不愿意了。姐姐我不愿意了。 我晕倒了。 第49章 童武馆 我感到自己的胳膊被牢牢地箍着,于是醒了。我躺在床上,原来是留君死死的抱着我的胳膊,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窗外阳光已经耀眼,我大概是借着晕倒顺便睡了一觉,现在觉得神清气爽了。 平儿见我醒了,小心翼翼进来问安,我想起昨晚,很恨问他,“昨天为什么打老妈子?”他哇地哭了。原来昨晚那个老妈子是个碎嘴,跟平儿打听我们家里的事情。平儿是个孩子,听她问就原原本本的都说了。那老妈子嘴不好,说平儿亲妈是个短命鬼,说我是臧置的姘头,平儿这才动手打她。 我点着平儿的额头数落他,“我多少次叫你不要随便动手打架,你就是不听。她不好你告诉我,我教训她,你打她反而是你的错了。”被我教训,平儿哭得更甚了,眼睛都红了,泣不成声地。 这时丫鬟们见我醒了,也纷纷进来,给我倒水,端饭,打热毛巾,一个年纪稍大的仆妇说,“将军走的时候吩咐我们请大夫给夫人看看,现在大夫来了,夫人看不看?”我心里冷哼,臧置,我说,“来了为什么不看,叫进来吧。” 我并没有什么大碍,还是装模做样的哼唧,说这也疼那也疼,大夫诊脉、开药,忙了半晌,丫鬟仆妇也被折腾的不可开交。大夫要走,我说,“不能走,少爷也被打的不轻,也需要看。”大夫只得在外面等着。这边,几个丫鬟们吊起了药罐子熬药,那边,平儿却不知道哪里去了,几个丫鬟便到处去找。 药香就飘散开了。我是不喝药的,那么苦,丫鬟给我端来,我随手就泼了。窗外,那四个美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昨夜陪了臧置的那个自然是焦点,被那三个众星捧月一般,仿佛睡了一夜她就是十年的正牌夫人了,一边说着还一边往我这屋里指指点点。 我心中暗暗冷笑,你们大概不知道我的手段,姐姐我可不是吃素的,论整治人,我手下早就有死鬼了。不单她们几个,还有这个院子里的老妈子,仆妇丫鬟,都是欺软怕硬,嘴碎手闲,都要整治,还有那个臧置,我已经恨得牙痒痒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说道,“夫人,不好了,到处找不到平儿少爷,只在他屋里找到一张字条。” 我立刻从床上弹起来,接过字条,上面是他稚嫩的笔迹,写着,“都是因为我让父母吵架,我离开这个家,他们就好了。”我登时慌了,“平儿!”我喊着,“你们快去找人报告将军,让他派人去找。”说着,自己穿鞋披衣服,也要出去。几个丫鬟仆妇上前拦着我,说,“王府的家丁会去找的,哪有夫人自己出去抛头露面的。”我骂一字,“滚。”人已经出门了。 广陵城大,平儿会去哪里呢?我想象着自己就是平儿,昨儿被父亲打了,今早又被母亲骂,于是决意离家出走,那么我会去哪里。站在喧哗的街头,看着陌生的街道,人来人往,说着自己不熟悉的方言,疏离感涌上心来,眼泪在我眼里打转,忽然觉得好累,我不想管了,我想回家,可是我的家在哪里呢? 等等,我没有家,但是平儿有,平儿的家在泸县。我一惊,平儿会不会自己回泸县?如果他要回泸县,那么我们是从南门进的广陵,他也应该会按照这个方向回去。往南,一条主街,贯穿到南门。 我往南走,想象着自己就是平儿。街上非常热闹,有布店,有鞋店,有米面铺,这些平儿都不会看一眼。有吹糖人的,平儿或许会驻足看一看,不知道他有没有钱,能不能买一个。接着走,有卖杂食的铺子,好香,我往铺子里看看,台子上摆着各色小食,都是我从没见过的,那鹅肉的做法也是我没吃过,更不会做。 此时已经是过了中午,我的肚子咕咕叫,如果平儿走过这里,也一定会觉得饿了。我走过去问摊主,有没有见过一个小男孩,把平儿的样子给他形容了一下,摊主笑道,“见过的,我看他饿,还给了他一个灌汤包呢。”看来我想的果然没错,摊主的话鼓励了我,我不再关注街上的店铺,加快了往前的步子。 穿过一家家店铺,过了熙攘的人群,我匆匆往前,忽然,我停住,因为我看见了一家挂满兵器的铺子。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卖兵器的,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但是,我知道平儿他最喜欢摆弄兵器了。只要见到刀枪,他就挪不开步子,平时走路也要捡几根木棍,做兵器的样子挥舞一阵。如果平儿路过这个地方,他一定会进去看看,甚至会停留很久,就算忘了自己正在离家出走都不稀奇。我迈步进去。 铺子临街的门面小,但是里面非常开阔,厅堂里摆了兵器架子,上头挂满刀枪剑戟,明晃晃晃着人眼,厅堂内有桌椅,有茶壶茶碗,但是没有人。 一扇后门大开着,穿堂风使屋内分外凉爽,后门外是一座很大的院落,青石铺地,没有任何花草树木,一座大大的屏风挡住了院子另一边的视线。 我喊道,“有人吗?”没人回应,屋内静静的,这里不像是卖东西的店铺。我又问一句,依旧没人。忽然,我隐约的听见了孩子的哭叫,和平儿的声音那么相似,似乎是在院落那边的屏风后面传来。我顾不得合不合情理了,径直往内院里走去,如果不是平儿,我赔礼道歉就是,却万万不能错过一点儿线索。 绕过后院屏风,声音清晰起来。平儿!我急步往里,又一座内院,院中一棵大树,树上绑着一个人,正是平儿。平儿前面站着一个女子,在往手上缠护手带,旁边放着皮鞭,正要打平儿。 “平儿!”我唤一声,几乎跌跌撞撞跑了过去,护在平儿面前。那女子绑完护手带,拿起皮鞭,正与我对视。 这是一个干练的女孩子,年纪与我相仿,一身北国胡服,圆领窄袖,足蹬长靴,恰似男子一般。 广陵在江北,离北国近,受北国影响,街上穿胡服的人不在少数,却都不如这个女孩子穿着好看。我们四目相视,我心里竟然略微动了一动,好英气的女子,仿佛就是我梦中自己应该成为的样子。女孩子剑眉一扬,“你是谁,为何闯入我家,拦着我教训小贼?莫不是他的同伙?” 我退一步护住平儿,说道,“我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不是贼,我的孩子要是做了什么错事,你只管跟我说,我包赔一切。” “包赔一切?”女孩子挑眉道,“他弄坏了我的玲珑连环弩,你赔得起吗?”那是什么玩意?我连知道都不知道。我说,“我不懂得,但是孩子父亲并非一般人,你要修、要赔,他一定都…”我本意只是说我们一定有办法让你满意,你别打孩子,没想到女孩子理解为我在用大言恐吓她。 女孩子往前一步,说道,“我管他父亲是谁,弄坏了我的东西,我就要教训他。”高高扬起鞭子,我翻身抱住平儿准备挨这一鞭,鞭子却被一只手灵巧的抓住了。另一个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眼前,抓住了鞭稍,说道,“晚樱,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改一改,竟然私自抓人,赶紧放人家走。” 晚樱跺脚叫道,“晚榆,你松手。”晚榆道,“你放了他们,被父亲知道了定然生气。”说着一扬手就要夺下了晚樱的鞭子。晚樱失去鞭子,非常生气,说道,“就不放。”说着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往后一扳,想要挟制住我。 我的手臂明明已经被她抓住,但是不知怎么又滑了出来。晚樱似乎非常吃惊,又用同样的方式抓了一次,我的手臂又滑了出来。我以前在牢房的时候,狱卒绑我,手臂也是经常莫名的滑出来,常常要捆好几次。晚樱和晚榆停了手,表情诧异。晚樱干脆上前,在我身上关节的地方乱摸起来。我吓得使劲挣脱。晚樱松了手,脸上露出笑容,对我说,“玲珑弩坏了我可以不计较,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我,我马上就放了你的孩子和你,就是…”我不知道她要耍什么花招,她说,“就是你要拜我父亲为师,学缩骨术。” 我去,我糊涂了。那又是什么东西。 平儿离家出走的路线和想法几乎和我猜测的一模一样。当他看见这家摆满兵器的铺子,就不由自主地进来了。那时候铺子里也同样没有人,他把架子上的兵器一件一件地看,一件一件地摸,还将喜欢的抽出来舞弄,玩了好久,最后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玲珑的盒子,盒子是打开的,里面挂满小巧的弩箭。 平儿没有见过,非常好奇,便摆弄起来,结果不小心弄坏了弦绳,一只弩箭飞了出去。晚樱就是这时候出来的,她将平儿抓住,绑了起来,要教训平儿弄坏自己的东西。我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我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这是什么店?”晚樱此时的脾气非常好起来,她笑着说,“我们这里不是店铺,我们这里是武馆,因为我们家姓童,所以就叫童武馆,我父亲是广陵王府的首席武师,讳是行简,在这里是无人不知的人物。”我不管她父亲是谁,我问,“你为什么要我拜你父亲做师父?” 晚樱笑道,“我们家传有一套缩骨功,就是能把身子缩的极小,可是就算我父亲收了一百个徒弟,也包括我们姐妹,没有一个能学的来的,因为缩骨骨需要学习者筋骨松软,父亲不想缩骨术失传,正在寻找筋骨适合的人做徒弟,我刚才摸了你的筋骨,你适合学。” 我的第一想法当然是拒绝,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走江湖卖艺的,学什么缩骨术,但是…我看着眼前的两个英气十足的女孩子,都是和我一样的年纪,她们沉重自信,眼神如明星,神态像飞鹰,和我之前见的那些娇弱无力的美女完全不同,这不就是我想成为的样子吗? 此刻我是自由的,我不是谁的妻,不是谁的奴,我是母亲,我要保护我和我的孩子。我深深的点点头,我说,“我不但想学缩骨术,我还想像你们一样,学武艺,可以吗?” 晚樱抚掌大笑,说道,“好,我教你武艺,我最喜欢教别人。” 晚榆更沉稳,说,“恐怕父亲不会教她,…”,我问,“不是说在找适合的人做徒弟,为什么又不教我?”晚樱此时眼里也流露出了迟疑,晚榆半晌才磨磨蹭蹭的说,“你是女子,…” 晚榆并没有将意思说尽,还是晚樱爽快些,虽然也脸红,还是说了出来,“学缩骨术,自然要触碰身上的每一处骨骼,难免…要摸来摸去,你是女子,恐怕父亲不能教你…” 缩骨术是一种奇异的方术,需要筋骨特别柔软的人才有可能学会,通过缩骨术,人可以缩到极小的状态,通过常人根本无法通过的天窗或空洞。获得缩骨术后,诸如偷窃、暗杀之类的行动会更加方便。但是要学习缩骨术,便要对身体骨骼进行训练,师徒间难免要直接接触,因而男女之间多有不便。 我释然,正色说,“既然是学习,心自然是放正的,你父亲既然是江湖人,总不至于这么拘泥世俗。”晚榆说道,“纵我父亲不拘泥世俗,你是有夫君的…”夫君?我想起臧置,冷冷说道,“我没有夫君。”两姐妹不懂了,我明明已经有了孩子。 我直接问平儿说,“昨天那个老妈子说我是你父亲的什么?”平儿迟疑半天,说,“…姘头。”我略带挑衅的看看二姐妹,看她们什么反应,她们要是看不起我,我便不学也罢。晚榆被我惊住,晚樱初时也是惊诧,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好!咱们对脾气,就算我父亲不愿意教你缩骨术,我也教你武术。” 第50章 与臧置绝情 我不想回家,那里本来也不是家。臧置已经和别的女人睡到一起,现在还有三个美人排着队等着跟他睡,我回去看着心烦。不光如此,他还打人。 平儿也不愿意回去,他拉着我的衣角,怯怯的问我,“回去父亲还会不会打我?”于是我们迟迟不走,我说,“既然说了要学,不如就今天让我见你父亲。”晚樱是爽快人,立刻就答应了。 等到日落,晚樱的父亲童行简才回来。他在王府当差,平日负责给王爷训练府兵。今日不知是个什么大日子,童行简和十几个大弟子都去了王府,因此武馆才没有人,现在他们回来,武馆立刻就热闹起来了。 晚榆给父亲斟茶,晚樱追在父亲身边,问道,“父亲今天整整去了一天,王府有什么大事情吗?” 这个童行简,大概三四十岁的年纪,比起一般的武人,身材略显消瘦,宽肩窄腰,两条长腿,配上长靴,显得分外高挑,他眉目与两个女儿相似,剑眉星目,非常俊朗,皮肤却比两个女儿还要白皙。我暗暗点头,可以的,他要教我缩骨,我不亏的。 童行简紧闭着薄薄的嘴唇,态度严肃,身边一个细长眼睛的弟子替师父说,“真的出了大事情了,北国人要打来了。” 我吓得一抖,这句话简直就是我多年的梦魇,满屋里却仿佛只有我害怕,别人都谈笑自若,晚樱笑道,“北国人隔几天就要打一次,这算什么大事?” 晚榆为父亲捧上了茶,细眼弟子笑这对晚樱说道,“妹妹给我也倒一碗,我也渴得很。”晚樱笑道,“我才不给你倒,你在王府里还能没有茶喝?你使唤我呢。”细眼弟子说道,“纵然有水,不及妹妹倒的好喝。”晚樱含笑,问,“我手上有蜜?”另一个弟子不解二人的风情,正经的说,“纵然有水,哪里有时间喝?”几个弟子便七嘴八舌的说起今天的事情。 大明皇帝刘旻骏为防止北人南下扰民,下令在北境边陲的清水和滑台两地修建两座城池,就是这两座城池的修筑,引起了北国的不满。北国皇帝派大将统兵南下,侵犯边界,已渡过清水,攻占了淮河以北许多地区。身为广陵王兼青州刺史的刘旻宏,紧急召见身边臣属,商量策略,分兵迎敌。 一个弟子说,“今天也有几十人在场,有座位的只有几个,商量的都是如何迎敌。”细眼弟子说,“王府新来一个叫王置的,看起来派头很大,很受王府重视,王爷似乎有意让他统兵,以前并没有听说过,不知道是个什么人。” 我暗自点头,这个王置就是臧置,看来四个美女给少了,一来就要统兵打仗,给王爷卖命的。 晚樱问,“父亲是什么任务?”细眼弟子偷看看师父,却不敢替师父回答了。童行简表情严肃,对弟子们说,“你们都累了,不要在这里胡乱议论国事,都回家去休息吧,明日按时练武,不可迟到。”那十几个大弟子立刻恭敬地起身,听师父说完了,向师父施礼,安安静静地退出去。晚樱朝那细眼弟子使眼色,那细眼弟子也恭敬地退身出门。 灯火初上,四周静寂,一切都那么陌生,平儿紧紧拉着我的衣角,我也有些彷徨。我一路执着,总是在逃跑,在寻找,却从没有找到归所。晚樱是我的幸运使者,她的笑声好似银铃,打破沉闷,“父亲,尝尝我做的饭菜好不好吃?”晚榆盛饭,笑道,“分明是我做的,你连忙都没有帮我。”晚樱笑得更开心了,说,“我们是亲姐妹,你做的和我做的是一样的。” 童行简似乎是很不会笑的,他没有什么表情,也对多出来的我和平儿视而不见,说道,“晚榆,你明天再去催钱大,我现在急需会缩骨术的人,你们催他快点给我找徒弟。”晚榆看晚樱,晚樱看我,我点点头。 晚樱轻声说,“父亲,我们找到了。” 童行简眉头微微一簇,“果然?什么人?” 晚樱看看我,对父亲说,“就是这个人。” 我有些紧张,手拉着平儿,第一次与童行简目光相对,童行简看我片刻,脸冷了下来,我莫名的害怕起来。童行简并不搭理我,转而冷脸对晚樱说,“胡闹,这是良家媳妇,学什么缩骨!再去找。”晚樱也是害怕父亲生气的,见父亲这么说,一句也不敢辩驳,只低头朝晚榆使眼色,晚榆微微的摇头,也不开口。 不能跟童行简学缩骨其实也没什么,我问晚樱,“你说即使你父亲不教我缩骨,你也教我武艺的,不可以不算数。”晚樱爽快说,“没问题,你明天来,我教你。”平儿也凑到我耳边,“我也想学,但是我不想和这个姐姐学,她好凶好可怕。”晚樱听见了,笑着过来拍拍平儿的头,“你求我教,我还不教呢,你要到武馆来,自然有别人教你。”平儿赶紧躲在我身后,看来他除了自己父亲,又多了一个害怕的人。 虽然我和平儿都不情不愿的,最后还是回了家。 王府西北角的小院落灯火通明,不但臧置没有休息,正厅、厢房、院落都是人,丫鬟们前前后后的跑,准备茶点宵夜,家丁们一会儿进来一个,一会儿出去一个,跟臧置汇报又去哪里找了小少爷,又没找到,两个美人在臧置身后给他捶背揉肩,两个身边左右劝慰他、和他说话。 今天广陵王召集臣属讨论北境御敌的军事,臧置一大早就走了,会议中途,有家人来报,平儿离家出走了,臧置正在讨论军情,不能回家,只能派人去找,等到他散会回来天色已晚,还没有找到平儿,我也没有回来,臧置心中着急,打算亲自出去找,被他的美人们劝住,美人们给他掐肩揉腿放松身体,说,“将军出去也没有地方找,让家丁们找也是一样的,将军只管等着吧。” 臧置确实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于是坐下等着。这个时候,我们回来了。 臧置一见平儿毫发未损的回来,嘴上似乎还有油渍,似乎是连饭都吃饱了,而他却因为着急水米未进,刚才的焦急立刻化成了大怒。臧置拍桌而起,抽下了腰间的皮带,凶神恶煞似过来,扯过平儿骂道,“你会离家出走了?我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你,你明天是不是就能弑父杀君?”不由分说皮带已经抽到平儿身上。 我没想到臧置竟然变得这么不讲理了,进来就打人,我扯住臧置的手,臧置将我恨恨甩开,说道,“我教训儿子,你滚开。”我见扯不住臧置,便用身子护住平儿,臧置这才要停手,后面的美人说道,“将军刚才还说要好好教训呢,原来就这两下?” 臧置本来放下的皮带又举了起来。好啊,原来是这些搅事精在撺掇,我不在的时候不知道和臧置都说了什么,才让他这么生气。 我怒道,“臧置,你听外人撺掇打孩子?”美人在后面极轻柔的叹息说,“怪不得孩子有恃无恐,敢和父亲作对,原来被夫人惯的。”臧置的皮带又狠狠抽下来,我连护都护不住,皮带在我娘俩个的身上乱抽。 我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看了那么多人间悲喜,争权夺利,心早已经不再柔软,好久都没有哭过了,此时眼泪却在眼眶中打转,不由得前仆后继落了下来。是我错了,以前在泸县相敬如宾,是幸福的一家四口,我曾以为可以和他一辈子,昨天他打我和平儿,都还是高举轻落,我虽怨恨还是心存幻想,今天就已经抽的这么狠了,似乎是要抽给那些美人看的。我不怕疼,我只是明白了,这个男子,只可同患难,不能共富贵。 美人撺掇下,臧置定是要打平儿,他让几个仆妇将我架开,将平儿从我身子下拽出来,让平儿跪在地上,边打边问,“还敢不敢离家出走?还敢不敢与我作对?”平儿哪里和他作对了,难道没有看见平儿留的字条吗,他心里是为了父母!看见那几个美人得意的神态,字条恐怕早就没有了。平儿已经皮开肉绽了,我喝道,“臧置,你只有这么一个亲儿子,你想打死他吗?”美人又说话了,“将军正当年,怎么会只有一个儿子,我们这些人虽比不上夫人,就不会生儿子了嘛?” 我大声喊道,“臧置,你打死他,对得起他死去的亲妈吗?” 美人们愣了,她们都以为我就是平儿的亲妈。臧置也终于停了手。提出来原配妻子还是有用的,我扑过去,搀住了血淋淋的平儿。 我将平儿抱回房间,叫大夫,敷药,熬药,平儿痛的睡不着,我陪着他。那边的窗子,烛光盈盈,男女的影子应在窗上,来来去去,我看见那两个影子拉扯了半日,终于变成一个,然后又分开,随着一片一片的飘落,影子都变得瘦了,然后交缠在一起,缠绵如织,拉丝扯线,连蜡烛都没有吹灭,他就扑到了,两个影子看不见完全,只看见山丘一样一动一动的圆润,不知道是什么。我为了看清楚,步出来,随即听到了一波一波娇媚的喊叫声。对着那窗,我细细的看,静静的听,我要记在心里,为的是,从此后恩断义绝。 从那日后,我连整治她们的心都没有了。因为这里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臧置白天出去公事,晚上回来就和四个美人成欢,偶尔也假模假样的来我的房间。他说,“平儿殴打下人,我管教几句又要离家出走,你自己想,是不是都是你平时太宠他了?你不该自省吗?” 我对他只有冷脸,我说,“你以前从不打孩子,如今都是收了那几个女人的挑唆,还要我自省?”臧置沉下脸,说,“哼,我知道你是妒嫉她们。我与你本来也没有婚姻之约,我以夫人之礼待你,你还不满?平儿母亲是世家小姐,我们三媒六证成婚,我那时也是有侍妾的,没有见她像你这样妒嫉。” 我懒得和他说话了,我说,“滚。” 他的脸色立刻沉下来,盯着我,问,“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如此粗俗无礼,怪不得平儿被你教的也越来越无礼了。” 我气的脸色铁青,冷笑说道,“你落魄到吃不上饭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我粗俗?现在成了王府座上宾就发现我粗俗了?” 臧置被我说得涨红了脸,怒道,“你把自己当糟糠之妻了吗?我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好一个萍水相逢。我又一次怒道,“滚。” 他走了,再也不来了。我俩彻底崩了。 我要走了,还是舍不得平儿。我跟平儿说,“等你伤略微好,我就要走了。”平儿哭着说,“你去哪里我跟你去哪里。”我叹道,“你是你父亲的儿子,我不能带走你。不过我告诉你,我先不回泸县,我就在童武馆,你可以随时去找我。” 虽然童行简不收我为徒,但是晚樱答应了教我,我是真的希望能学习些功夫,做一个来去自如的潇洒女子。 我拿了臧置许多金子银子,这个是我应得的,就算给他看孩子的保姆费吧。在平儿的伤好到了能够下床独自行走的时候,我就走了。也不必跟臧置告别,人家已经说了,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但是临走,我还是拉着平儿哭了很久。 第51章 拜师 童武馆。 晚樱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这么多天干什么去了?——怎么这次不拉着大孩子,又抱了个小孩子?你这是显摆你孩子多吗?” 我苦笑,“我被扫地出门了,我来找你拜师,跟你学武艺。你要收我,还要让我带着孩子住这里。你要不收我,我就回老家去…”还没等我说完,晚樱拉着我往里走,“收收收,别走,我家有的是房间,从此就住我们武馆,跟我学武艺。免费吃喝。”我被晚樱拉进去,心里好开心,嘴上说道,“我怎么有一种羊入虎口自投罗网的感觉,你不会卖了我们母子吧。” 晚樱笑道,“好主意,晚榆呢,给我找个人贩子去。” 我把金子银子拿出来,我说,“你别卖我,我不白吃白住,这是我的拜师钱。我还会洗衣做饭干活,我拜了你为师,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只要教我武艺。”晚樱笑得前仰后合,我却正经的看着她。 院子里烟尘腾起,今天的童武馆非常热闹,那个细眼的大弟子正在指挥十几个弟子练功。我已经知道他是童行简的大弟子叫陈郡生。此时,陈郡生让弟子们练着,自己上来。晚樱不笑了,收了金银,然后正色说,“好,那我就收了。”陈郡生鼓掌笑道,“你真收徒弟了,那我给你做个证明人。”晚樱越发得意洋洋,陈郡生说,“赶紧焚香啊,行拜师傅礼。” 就在这院子里,陈郡生和晚樱设了香案,我就一本正经跪下给晚樱磕头,把晚樱笑得伏着桌子起不来,陈郡生一边笑,一边张罗着让我给晚樱敬茶。 晚榆来了,说,“晚樱,别胡闹了,一会儿父亲回来骂你。”一句话没说完,童行简就回来了。 童行简从外面进来,练功的徒弟们都停住,驻足施礼,等师父走过去。童行简看见上面的香案,皱起了眉头,晚樱和陈郡生手忙脚乱要收拾香案,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屏息直立,等着父亲教训。我依旧跪着,手里还捧着那碗敬师茶,发呆似的看着。童行简沉声道,“你们胡闹什么?” 其实我心里明白,晚樱和陈郡生就是在拿我寻开心,但是我要不是陪着他们玩,装傻充愣地拜了这个师,我怎么赖着不走呢?我捧着敬师茶不起来,跪走到童行简面前,说道,“师祖…”童行简的眉毛皱的更深了,“我不是你师祖,起来。”我说道,“我不起,我已经拜师了,这杯茶要是我师父不喝,我就一直跪着。” 童行简带着晚樱走到后院去了,前院里弟子们继续练武。我就这么一直跪着。我不担心,童行简的眼里根本没有决绝,他一定会留下我的。可是,不一会儿,晚樱把收我的钱拿回来,放在桌上,可怜巴巴的看着我说,“对不起,父亲不让,你还是走吧。”我不走,我跪着。 晚榆拉着留君过来劝我,“你起来走吧,我父亲说话从来说一不二的。你看看孩子都饿哭了。”我不听,跪着,院里练武的徒弟们都看我,我说,“哭就哭。我不走。” 晚樱很过意不去,她在我身边蹲着,跟我说,“抱歉,我不应该跟你闹着玩,你今天先走,以后我偷偷教你,别让父亲知道。”我说,“我现在无家可归,没有地方可以去。”我跪着,我的打算是跪上几天几夜,跪死在这里。晚榆抱着孩子满院子溜达,似乎比我还着急。日落西山的时候,晚樱跑过来说,“父亲叫你进去。” 这比我想得顺利多了。 内堂屋顶很高,窗户很小,显得格外凉爽阴暗,太师椅放在阴影深处,童行简的面容看不清楚。似乎无论徒弟还是两个女儿,似乎都很害怕童行简,但是我看不出来他哪里值得害怕。 晚榆和晚樱恭恭敬敬站着两旁,童行简说,“晚樱还小,没有资格收徒弟…”我说,“那你收我。”晚樱和晚榆都屏住了呼吸似的,堂内极为安静。童行简说,“我不收女弟子…”我说,“那我认你做干爹…”堂内安静极了,我说完也有些尴尬,于是咳嗽几声,诚恳起来,说,“我现在无家可归,若师父不收,小女子真的走投无路了。” 晚樱也替我肯定求,“父亲,她被同居的男人赶出来了,带着孩子,没有地方去。”这话说的,似乎我很不正经…我跪着,仰望那阴影里看不清的面容,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在那阴影里的那个人不是冷漠的。 我虽然不是正式徒弟,也留下来了。 留下来就要学武,学武这件事,远比我想象的难太多了。早起练气,别人练的精气十足,我练的睡着了;马步站桩,连最小的徒弟都能站一个时辰,我几分钟就双腿发颤,痛苦万分;晚樱教我基本防身招数,我姿势都记不住,练出来与教的判若两招。经常的,我学着学着就跑到了后厨和厨师攀谈起来,帮着做菜。谁让我喜欢做菜呢。 我做的饭菜比这里的厨师做的还要好吃,童武馆的徒弟们都非常喜欢,我还给他们引进了好些江南风味的特色菜式,他们对我做的菜赞不绝口,陈郡生唤我做神厨。只有童行简总是沉着脸,从不夸我。 晚樱为了不让我荒废练武,见我进厨房就要把我拽出去。晚樱说,“我虽然也爱吃你做的饭,但是你来这里不是做饭的,是学武的。你到底想不想和我一样?”我想学武,但是也喜欢做菜,我两边都丢不开,只得更加的努力,比别人起的早,比别人睡得晚,自己揣摩多练,结果就是,比别人学的更差了,因为我没有悟性,自己一揣摩就揣摩错了,越练越不像,气得晚樱唉声叹气。 童武馆还教徒弟们识别毒药。童武馆的厨师是夫妇二人,唤作陈大哥和陈大嫂,都是用毒的高手,他们做饭常在饭菜里放毒,而吃饭的人需要学会辨别菜中是否下毒,这也是徒弟们要学的一环。 我说,“我做的饭是要好好给人吃的,你们自己做的下毒,不许给我做的饭菜里下毒。”可他们却不听,搞得我每次做饭必须反复确认,他们有没有偷偷下毒,要和他们斗智斗勇。幸而我是优秀厨师,对食物的有丰富经验,嗅觉和味觉也很灵敏,慢慢的,他们下毒,常被我发现,我就硬逼着他们解毒。 那天我又跑去厨房,查看我腌制的五味脯。五味脯是宫廷里的美食,用牛羊獐鹿猪五种肉切条,骨头捣碎煮汤,放橘皮花椒葱白各色调料,腌制三个昼夜,使其全部入味,然后拿出来挂在屋檐下阴干,制作十分复杂。我反复嘱咐了他们几次,不许往里面放毒,破坏了我的美味。可是,我打开腌制坛子,闻了几次,觉得味道不对,我生气地说,“放毒了。” 陈大哥和陈大嫂矢口否认,都说没有。我舔一口,更加确信,拉着他们让他们给我解毒。晚樱听见厨房里吵闹,就跑过来,拉着我出去练武。两位会下毒的厨师乐得看我热闹,笑着让我快走,晚樱一边拽我走,一边也舍不得美食,喊“给我拿一块,我尝尝什么毒。”我拉着门框不肯走,我们这里乱作一团得时候,晚榆跑来了,神色严肃,喊道,“师父回来了,叫你们去前厅,你们都稳重一点吧。” 今天师父显得格外严肃,厅里只有陈郡生等几个前排的大弟子,厨师陈氏夫妇和我,晚樱,晚榆。门被关上,高高的窗口只照进小小的光,屋内阴沉肃静,生出压抑的气氛来。 师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地说道,“北军南下,围了青州,临淄两城,两城太守向王爷求援,王爷委派了一位叫做王置统帅统兵增援。北国似乎很畏惮这个王置,得到消息后增兵十万,派的主帅是慕容青曜。” 我熟悉的是王置二字,别人却为慕容青曜四个字震惊。 晚樱第一个问,“是那个灭了柔然和凉国的慕容青曜?”童行简点头,众人面面相觑,都道,“这可不好办了。”我不知道慕容青曜这四个字,原来名字已经在北境和南国的朝堂上都赫赫有名了。 这位慕容青曜将军刚刚带兵击败了北方强大的柔然和梁,将北国的疆域扩大了一倍,完全统一了北境,是北国朝堂第一功臣,举足轻重的大将,是使我国许多名将都闻风丧胆的人物。 所有的人都面色严峻,只有我表情轻蔑。我虽不认识慕容青曜,但是我知道臧置,我也知道远在建康的刘旻骏,都不是等闲,如果他们不自相残杀,一致对外的话,那可不是好对付的。 童行简开口说道,“王爷除正面迎敌外,还在酝酿另一个计划。”众人屏息凝气,童行简的眸子一闪,“这个计划就是,暗杀。”屋内的人没有声音,似乎已经猜到。我却着实一惊,暗杀?这样的机密计划为什么叫我来听?屋内都是童行简的心腹人,我觉得我此刻应该刺破耳膜,听了一定是没有好事发生的。 童行简的眼睛看向我,说,“你还愿意学缩骨术吗。”以前不教我,现在想要教我了,是想让我去搞刺杀吗?这个不靠谱吧。但是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在我体内悸动,这也太刺激了吧。我睁着一双怯怯的眼睛,想又不敢,晚樱清脆的声音,抢着替我回答,“她愿意学。” 童行简决定正式收我为徒,教我缩骨术。 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对什么国家危亡是不在意的。若国家是一人一家之国家,国家跟我们普通百姓又有什么关系?那些皇帝皇子们的虚伪贪婪,我是亲眼见的,他们的王朝不值得我做任何事情去保护。至于战争导致的人民涂炭,更不在我的责任范围之内,我自顾尚且不暇。但是我还是决定跟童行简学缩骨术,加入刺杀慕容青曜的行列。 如果不学,我离开了童武馆,我就是真是一个自顾不暇的弱女子了,拖着一个幼小的孩子,要为一口饭一件衣,拼尽全力和周围的所有恶意抗争。 童武馆却可以给我不一样的人生,在这里,我有同伴,被尊重的人,有价值。我愿意冒险,去试一试不同的人生,做一个传说中的女侠,体验一把刺激的人生。 正式的拜师礼,我向童行简磕头敬茶,我说,“我身入师门,愿为师父肝脑涂地,只求我若死了,请师父照顾留君。”留君有处,我亦无忧。 第52章 缩骨术 在这间私密的小屋子里,只有一扇窗。与其说窗子,不如是通风口,小到只能弹出一个头。我要在这间小屋里呆十天,如果第十天我还不能从通风口出去,师父就会放弃教我,给我打开门让我出去。 我有点担心,以我这几天学武功的情况推测,十天我是什么都学不会的。我说,“师父,我要是学不会,你不会把我逐出师门吧?”童行简脸虽然冷漠,说出的还话不算无情,他说,“不会。” 那我就放心啦。学不会不是我的错嘛。 整整一白天师父都不来,直到了太阳落山,小屋子里光线消失,完全黑暗了下去,师父才来了。也不点灯光,黑暗里,童行简冰冷的声音,“把衣服脱了。”我这才恍然,他为什么白天不来,白天有光,能看见。 我便在黑暗中照做了。黑暗扩大了感觉,他冰冷的指尖触到我的身体,我不由得一颤。我想象着白天看到的拿双手,手指修长,白皙,指尖圆润,教我对自己的身体重新认识。它们是滑腻的,冰冷的,有力的。我开始胡思乱想了。 黑暗里传来威严的声音,“你正常一点。”我不正常吗,黑暗里被一双手这样摸,我没反应才不正常吧。况且,师父啊,你不知道你威严的语气很容易让人更不正常吗?我只得忍着,紧闭了嘴唇,反正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我的表情,依旧的不正常。 *** *** 当第十天的阳光照进小窗,我衣着整齐的将自己团成小球,轻易的从洞里滚出去,如同一个变身成功的小妖精,出来后筋骨疏散而开,一滚起来变回了原样,抖抖自己身上的灰尘,正看见端着餐盘路过的晚榆,晚榆目瞪口呆的瞪着我,“你,…这就是缩骨术啊?太神奇了。”我笑着问候,“早上好啊。”便轻飘飘地溜过去了。我要去找阳光下的童行简。 当我笑盈盈地出现在童行简的早餐餐桌前时,重新的仔细地打量他,他还是他,但是在我的眼里变得柔和了,他的眼神透明了,甚至脸色都更加红润了。我笑道,“我出来了,师父。”童行简抬起眼睛,语气依旧冷淡,“很好。”眼里却透出笑意。 我一扫了从臧置家里出来的阴霾和晦气,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脸上也挂了笑容。人生苦短,应当及时行乐,不要把自己陷在一个地方不出来。这就是我尽全力追求自由好处,我可以随时从泥泞中脱身,去追求更广阔的天地。童武馆是一个好地方,在这里我不依附,独立,快乐。去他妈的臧置和他的新欢吧,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第53章 晚樱的癖好 臧置出征后,平儿出门更加自由,家里根本没有人管他,平儿几乎每天来童武馆。我出关的日子他特意早早来等着见我。 我既然做了童武馆的弟子,也跟师父学了缩骨术,也就做好了为武馆做事的准备,我自己无所谓的,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平儿和留君。想到自己即将远行去行刺一个异国将军,生死未卜,我拉着孩子们去找晚榆和晚樱,想当面嘱托她们帮我照顾孩子。 晚榆说,“一入童武馆,我们就是一家人,这两个孩子就是武馆的孩子,你放心,只要武馆还有一个人,就会照顾他们的。”晚榆是个可靠的人,我相信她。 我又去找晚樱,晚樱不在她的房间中,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晚樱去哪里了。平儿说,“我知道。”便拉着我往外面走。 出了童武馆,过了闹市,到了一处密林。我很奇怪,“平儿,你是不是逗我,晚樱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平儿说,“没错。”我们于是便往里面走。 树林深而密,树叶遮住太阳,里面没有一个人影,忽然,我听见了一阵盈盈哼哼的声音,正是男女的声音,紧接着就看见两个人,男的是个光头的秃子,对着树,那女子靠着树衣裙半褪,正是晚樱。我吓得赶紧捂住了平儿的眼睛,将他拽出来。 平儿没看明白,傻乎乎的瞪着我,说,“那是个什么?”还要再进去看清楚。被我死死拉住。 我在童武馆等到晚樱回来,拦着门,笑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晚樱理理头发,傲娇的说,“用你管。” 绕开就要进去,我拦着不让进,笑道,“我刚才看见你了,那人是谁?”这些日子我已经看出来,陈郡生喜欢晚樱,我以为晚樱也中意陈郡生,但是今天看到的树林里的秃子并不是陈郡生。 晚樱果然脸色一变,“你看见什么了?”我坏笑,挑挑眉,“你说我看见什么了?”晚樱果然不是一个好惹的女人,脸都不红一下,冷笑一声,“看见了?那能怎么样,咱们彼此彼此。”她瞧着我,目光凌厉。 我笑道,“我可是一直和孩子们在一起,怎么就跟你彼此彼此了?” 晚樱忽然扑哧一下,眼神闪光,说道,“我父亲那个千年不笑的老古董,自从每晚教你缩骨术之后,人都变了,脾气也好了,难道不是你把他治的?” 我倒比不上晚樱,一下子就红了脸,偏头啐一口,“好,你为了挤兑我,把你的父亲都说出来了。”晚樱早就笑个不停。 我问她,“那人到底是谁?”晚樱叹口气,说道,“他普通得很,既没有身份地位,也没有武艺功夫,我看上他,不过因为他是个和尚。” 我听后大吃一惊,怪不得没有头发,问,“你喜欢和尚?”晚樱含羞道,“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喜欢和尚。” 我…我问,“有人知道你这个事吗?”晚樱说道,“晚榆和陈郡生都知道。陈郡生一直喜欢我,但是他又不是和尚,又不肯出家去做和尚,我是不喜欢的。不过我也知道自己这个癖好太奇,我跟陈郡生说,只要他不干涉我和和尚相好,我就可以嫁他。因为和尚总不能结婚,我也只能这样。”我去,我彻底服了晚樱了,我问,“陈郡生能同意?”晚樱笑道,“他还在思考中。”我被惊得不浅,比起晚樱来,我也不算什么了。 晚樱笑着问我,“你觉得我是个坏女人吗?”我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只能说你是离经叛道,至于坏,我想不出来你哪里坏了。” 晚樱问,“离经叛道不就是坏吗?” 我冷笑一声,“经与道都是当权的男人设定的,根本不会为女人考虑,他们要你守贞洁,自己却三妻四妾,这有道理吗?你和和尚相好,又没惹谁。”晚樱的眼睛完成了一弯新月,笑道,“从你那一天敢说出,‘那男人不是我丈夫,我和他是姘居’我就知道我们是一路的人。” 我笑了。我和晚樱,算好朋友了。 我、晚樱和陈郡生一起喝酒,从厨房拿了好吃的茴香豆,我们三个一起鉴别了,没有毒的,可以放心吃。喝的是陈酿的黄酒,是小和尚给晚樱带的。广陵人喝热酒,青花白底瓷酒壶,用大碗温着,小白瓷杯,一人一盏。酒温热了,陈郡生帮我们倒酒,三人碰一个来回,喝进嘴里,酒如云雾一样在口中散开,整个口腔都好像开了花,馥郁又芬芳。院里练武的弟子们发出“吼吼”的呐喊,透窗风吹得身上凉意习习。我不是第一次喝酒,但是第一次喝得这么舒爽。 晚樱问陈郡生,“娶我的事儿,你想好没有?” 陈郡生捏着茴香豆说,“妹妹,没有头发的就这么好吗?赶明儿我找陈大哥要点子好药,把自己头发都脱掉了还不行吗?” 晚樱说,“那也是空有其表,我想到你不是真和尚,就没有意思了。” 我想忍着不笑都不行,晚樱白我一眼,问,“你就没有什么癖好吗?”我红了脸。晚樱指着陈郡生说,“他的癖好就是喜欢爆粗口,平时文文静静,没带过一个脏字的人,等脱了衣服就喜欢骂人,专捡最下贱的词。”我惊诧,原来他们俩也已经…还得强壮镇定,不能让他们觉得我没见过世面。 陈郡生低头喝酒,笑眯眯的,晚樱问我,“你呢?”我?我仔细想想,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晚樱不信,非让我说,叫陈郡生,“她要不坦诚,你就去给我试一试,把她的癖好挖掘出来。” 我便使劲的打晚樱,骂道,“小娼妇。”陈郡生给我们倒酒,说,“别闹了,要挖掘也不能让我去,师父要把我逐出师门的。”我便拿一杯酒去泼陈郡生,忽然想起来,对着晚樱和陈郡生说,“我倒没有,倒是师父有一个。”两个人都急忙凑过来一起问,“什么?”我说,“喜欢啃脚趾头。”我三个人一起爆笑,前仰后合。就这个时候,师父回来了。 我们三个吓得老鼠见了猫一般,慌不迭收拾酒菜桌子,想起来又忍俊不禁,憋着笑。这也不是第一次被师父逮到瞎玩不练功,但是这次师父不知道我们正在说他呢。师父的目光显得格外的忧郁,他将我们看了几看,重重地叹气。我们都知错,低头等着听训,师父却没有训我们,只是严肃的说,“刺杀行动有具体计划了。” 事情是这样的。慕容青曜从缟傲进兵,势如破竹,十日连克四城,到达升城。太守冯崇基只有七百守兵,坚守不住,趁夜逃跑。慕容青曜入城后捕获了冯崇基的妻母。冯崇基孤身逃到青州,青州刺史沈文修便将冯崇基派到宛州去守宛城。此时,臧置大兵已经到达西线战场,以围魏救赵之计,一路人马直驱慕容青曜的大本营缟傲,慕容青曜分兵回援,自己则兵驻扎升城休整,暂停了进攻的势头。 因为冯崇基向来有孝子的美名,广陵王身边的谋士于钦献计,让冯崇基假意请降慕容青曜,换自己母亲妻子平安。冯崇基请降自然需要表示诚意,就让冯崇基以投降的名义派人到慕容青曜大营,送去请降书信和黄金美女,约定献城的时间和信号,刺客就潜藏在此行人中。慕容青曜就算有所怀疑,怀疑的也会是冯崇基在献城的时候用诈,绝不会想到送去的美人就是刺客。 我问,“那这个美人是?…”师父点点头,说道,“送去的美人,就是晚樱和你。”晚樱和陈郡生竟然没有觉得不妥,只有我大惊失色。 童行简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簇了一下,随后恢复面不改色,“你害怕?” 我当然害怕。我原以为师父也会去,我们会浩浩荡荡的去许多个男人,我只是跟着就可以了,没想到竟然主力是我和晚樱两个女子。我说,“师父,我除了缩骨术,什么也不会。” 童行简说道,“你武艺虽然学的潦草,但是应付一下眼前也是可以的。” 我略微迟疑,晚樱抢着说道,“别担心,有我呢,到时候你听我安排。”她的眉目恍惚间多了一丝清寒,声音也仿佛有了魔咒,“我们要谁死,谁一定会死。”我心头一凛。 临行前我偷偷潜入了童行简的卧房,这一次,像模像样的,而不是千奇百怪的,我们在一起。合二为一。我忍不住的叫“师父,师父…”他忙不迭地堵我的嘴,他最受不了这个时候这么叫了。 什么家国、师徒,君恩,都在夜里沦陷,他疯狂,我沉迷。完后,我迅速穿好衣服就走了,我们没有说一句话。从学缩骨术开始到最后的别分,我们除了做事之外,没有说过一句诉情的话。我们之间是师徒,他是一个严肃的师父,除了学艺之外,我自然和他没有什么亲密的话说。至于身体的行为,那只是身体说需要,黑夜里人的本能。他没有言语,我没有负担。 一切就绪,我们即日出发。 第54章 慕容青曜 我和晚樱秘密出发。 我们这只请降队伍人不多,冯崇基安排的请降使者叫做文渊,是一位文官,一张驴脸,长得很难看。请降使者一定要能说会道,才能让对方信赖,文渊就很能说会道,说起话来声音高亢,滔滔不绝,慕容青曜信不信的不知道,反正现在冯崇基很信他。 文渊带两位随身兵士,据说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还有就是我和晚樱了,我们的身份是冯崇基花重金从建康买来的歌妓。关于这点,我问晚樱,“你会唱歌吗?”晚樱笑道,“唱歌有什么不会的,你放心,有我呢。” 我问晚樱,“你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晚樱哈哈大笑,“你是不是有点想多了?你又不是真的去唱歌的。” 假装投降,要演全套,我们连夜出发,伪装农民,文渊、我和晚樱坐牛车,牛车里还有黄灿灿的黄金,文渊的身上有冯崇基亲笔的请降书信,两个兵士赶车。 文渊坐在牛车里,一直闭着眼睛,应该是盘算见了慕容青曜如何措辞。晚樱心宽,一路都歪在我肩膀上睡着,我睡不着,看外面黑漆漆的路和漫天璀璨的星辰。两个兵士轮换着,默默无声的赶着牛车,清晨时分,我们到了升城。 吹角连营,铺陈百里,北军森严,皆在城外驻扎。浩浩荡荡的兵阵,阵容整齐,一望便知,是一只士气高亢的精锐之师。进城来,城内居民生活一切如常,不知道是因为被北军占领的缘故,还是原本如此,大街上的行人有一半都是胡人模样,无论胡汉,皆穿胡服,买卖店铺也和南方不同。街上人除了行色匆匆,没有别的异常。 我心中暗暗惊奇,看来慕容青曜果然治军严谨,竟然可以做到秋毫无犯。我记忆里,建康几次被围,敌军还没有进城,城内居民自己就已经乱了。 晚樱也是一个奇女子,我们即将施行这么大的行动,生死难料,在她身上却看不出一点点惊慌和忧虑。晚樱笑道,“这次咱们能吃正宗胡食呢。”说着朝我眨了一下眼睛。我问,“你就不害怕?”晚樱笑道,“既然父亲让咱们来,就说明咱们可以。”好晚樱,好逻辑,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升城原太守已经被诛杀,慕容青曜在原太守府里办公,接见了文渊。两个兵士手捧黄金,我和晚樱则跟在后面,文渊换了崭新的官服,手捧降书,亦步亦趋向慕容青曜说明冯崇基的投降之意。 慕容青曜就坐在上面,我是很好奇这个人长什么样子的,但是我不能看,因为一个普通歌女是不应该有胆子看军中大帅的,我必须要装的像样子。晚樱似乎没有我这么多想法,她已经瞄了好几眼了,我偷偷暗示她不要看,就在我和晚樱暗中挤眉弄眼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几个北国士兵忽然一拥而上,将文渊给架了起来。 文渊说的不过都是那些请降的俗套,慕容青曜说的汉话不清楚,我一直也没有注意他们到底进行的怎样,现在忽生变故,我赶紧仔细倾听,慕容青曜正说,“冯崇基既然是饱读经书,通晓礼教,为何救母不救国?” 文渊还极力狡辩,慕容青曜朝左右一挥手,持着斧钺的侍卫官一拥而上只听噗噗的声音,鲜血迸溅,我吓得张大了嘴巴,只见文渊的身体慢慢倒下,血一道道流到了站在旁边的手捧黄金的兵士和我脚下。太突然了,怎么这就死了?我面色苍白,惊大于吓,目瞪口呆。 满脸凶恶的斧钺手再次手气刀落,就在我和晚樱前面站着的两个兵士也倒地而亡。什么?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吗?就这么死了?变故太快,来不及思考,这一刻,说抖衣而立真是不夸张了,他们都死了,是不是该我们了? 我终于抬起了战栗的眼睛,隔着一段距离,看见了那一双如鹰隼一样的青色眼睛,慕容青曜那骇人的面容。 黄金托盘摔落在地,发出铛铛的声音。有人拖走了那三具血淋淋的尸体,有人捡起沾血的黄金,慕容青曜并没有让人立即杀我和晚樱,而是踏着血迹,一步步走进我们。我余光看见晚樱的手已经在了衣服内,玲珑连环弩她从不离身,但是我知道那是没用的,慕容青曜走过来的每一步都显示出他身经百战的经验,不是晚樱的突袭可以击杀的。 我扑通一声,抢先跪倒在地,鲜血沾满了我的衣裙,我让自己的惊恐最大程度的表现出来,泣泪如雨,哀求道,“大人饶命,我姐妹只是两个歌女,十天前才被买来,跟他们没有关系。”然后连连磕头,不管死者流淌的血沾满了衣服和脸颊。 慕容青曜似乎并不屑于和我直接说话,而是以眼光示意身边一个官员,那是一个汉人,会意,用流利的汉语问道,“你们是哪里的歌女?” 我说道,“建康。” 那汉人官员问,“建康哪个妓彷?” 我脱口而出,“淮水香阁。” 那汉人点头,“那倒是很著名的彷子,你们的鸨母是谁?”我于是报了我在淮水香阁时老鸨的名号。一晃已经好几年了,我不知道这个老鸨还在不在,也只能凭运气了。 这个汉人跟慕容青曜说了几句胡语,然后笑着问我,“我在建康的时候就认识这个老鸨,她现在还好吗?”我意识到,这个汉人应该也是离开建康有一段时间了,并不知道淮水香阁现在的情况,于是说道,“她最近新填了脚疼病,别的都好。” 汉人官员问,“你说说你们香阁的位置和人物。”我于是便说了位置,先编了几个人名,又捡了几个我在时候的头牌说了,汉人点点头,似乎是信了,又朝慕容青曜说了什么,慕容青曜便点点头。汉人官员笑道,“大帅一路辛劳,正要在升城休整几天,你们就留下来伺候大帅吧。” 惊魂初定,侥幸逃过一死。我和晚樱就如那黄金一样,此时都被当成了器物,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是安全的。 高傲太守府的后院厢房,是丫鬟们居住的地方,现在这里的几个丫头,看去都粗粗笨笨的,比不了我和晚樱半点。只剩我们两个的时候,晚樱眼闪寒光,对我说,“刚才他靠近,我就能杀了他。” 我示意她小声,我说,“第一你未必能杀他,他身经百战,是个高手。第二就算你杀了他,我们两个也活不成了。”晚樱不甘的说,“你不明白,猎物就在眼前,手里按着机关,我蓄势待发,你却跪了。我真是憋屈。” 我笑道,“晚上等他脱光了不好吗。咱们明明能活着,为什么要死?” 晚樱狡黠一笑,在我耳边说,“你是看上他了?想要试一试胡人了?” 我耳畔都红了,呸一口,“这个时候你想这些,好没正形,我们是干正经事的。”晚樱笑道,“我刚才都要杀他了,我不正经吗?”我赶紧捂她嘴,防止身边有耳。 玩笑是玩笑,慕容青曜是慕容青曜。这个男人与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晚饭时分,我们见到便装的慕容青曜,只穿舒适的外袍,袒露着胸怀,有一身刚硬的肌肉,皮肤极为白皙,和普通汉人的白完全不同,最不同的还是他脱帽后垂散下来的金黄色头发,还有那一双青碧色的眼睛。怪不得民间叫北方鲜卑人为白虏、黄头鲜卑奴。 那双青目一张,就让我想到白天惨死的文渊,我一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心里想着,杀他,妈呀,吓死我吧。晚樱胆子比我大多了,她一直盯着慕容青曜看。慕容青曜轻易的捕捉了晚樱的眼神,晚樱便含羞带笑,游离了目光。我心中佩服,好晚樱,真是了不起,竟然不怕,还能勾引呢。 须臾,门外来了一位美妇人。我和晚樱都是一惊,原来这里还有别的女人。这美妇人明显也是北人,褐色头发,锦衣华服,玉翠金簪,飘忽若神仙降世,慕容青曜竟然主动起身,拉着她的手入座,两人互相依偎着,哝哝细语,说的胡语,我全然不懂,看他们的表情甚是相爱。 我和晚樱对视,晚樱唇语,“妈的,这里还有一个女人。” 慕容青曜的目光仍是落在晚樱和我身上几次,吃过了晚餐,那美妇人忽然不舒服起来,我也听不懂他们的话,但是看情况是美妇人忽然肚子疼了,于是慕容青曜就扶着她回了房间,整夜都没有出来了。 我和晚樱睡在厢房,晚樱扒着窗户看着外面月色,喃喃道,“我看他们感情很好,咱两还有机会吗,要不然晚上直接进去把两个都杀了好了。反正咱们有药。”我们带了各种毒药。迷晕,暗杀。 我也随着晚樱一起,趴在窗口看月亮,我说,“你没看见那一队队的护卫吗?两队人分别按顺时针和逆时针巡逻,每一个时辰换班一次,每半刻钟就有一队人走过他的房门。我们怎么下药,怎么进,怎么出?” 晚樱笑道,“用你缩骨术啊。”我冷笑一下,“用是要用,但是怎么用。”晚樱说,“他不叫我们跟他睡觉,我们就得想办法啊,要不来旅游啊。他不可能一直在升城不走,就是几天的功夫,等离开了这里,军营中就更不好动手了。” 我笑道,“我看你对他眉目传情,很有效果。” 晚樱皱眉,“有个屁效果。我这样一个美女在他面前,他竟然不肯睡我,真是对我美貌的侮辱。”美女就在眼前,男人能忍得住吗?我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忽然间,记忆划过,如白云划过圆月,明灭间,云已毫无踪迹了,刘旻劭这个人,我已经快想不起来,那个唯一只要我在身边就不睡第二个女人的人,或许还是有这样的男人的。 晚樱道,“你出什么神呢?”我笑道,“他比你着急,不过是那个女人用了点小手段,今晚把他绊住了,你继续努力勾引他,只要有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咱们两个还弄不死他吗?” 晚樱笑道,“什么勾引,好难听,你怎么不去?”我说,“我不行啊,我没有那个本事。”说着,斜倚窗口在月色下向外看,正好一队士兵持着兵器走过,好几个都忍不住侧目偷瞄我们。晚樱立刻挥着手帕朝他们招手,几个士兵不由得也朝她傻笑。 晚樱这是天生的活泼开朗,骨子里的风流妩媚,我要是学的来一半,我就在皇宫里和姐姐一起诱惑皇帝,勇斗嫔妃,给姐姐挣一个皇后娘娘当了——现在也不知道姐姐如何了。 美妇人姓胡,人称胡美人。胡美人一连病了几日,慕容青曜每晚都陪着她,男人就是好骗,装病都看不出来。我也着急了,这样拖下去恐怕要生变故的。 第55章 一杀慕容 我俩都是直接的人,于是决定来直接的战术。当晚吃饭是唯一能见到慕容青曜的机会,鉴于慕容青曜之前已经表现出了对晚樱的兴趣,我就主动与胡美人说话,牵扯住她,留机会给晚樱与慕容青曜。 我主动给胡美人夹菜,问,“我听说夫人最近身体不适,到底是哪里不好?”胡美人皱眉,用生涩的汉语说,“不劳你关心。”我说,“我知道很多南方的偏方,说不定管用呢。” 那边晚樱已经和慕容青曜说上了话,胡美人很没有心思和我纠缠,去同慕容青曜说话,无奈我干脆动手把她拉住,没话找话,“夫人的手好漂亮。” 胡美人甩开我,慕容青曜已经和晚樱拉拉扯扯了,胡美人颇有手段,媚笑道,“我的手哪有这个妹妹的好看。”顺势扯过了慕容青曜手中拉着的晚樱的手。我干脆的直接把自己的手也伸过去,笑道,“那我的手就是最难看的了。”三只手都在慕容青曜面前,晚樱笑道,“让慕容将军评一评,谁的手最好看。” 此时,慕容青曜青色的眸子里毫无威仪,只有颜色,他笑眯眯的拉起胡美人的手,“自然是我夫人的最好看。”胡美人心满意足的一笑,娇媚的说了一句胡语,似乎是在撒娇。 晚樱不管不顾,立刻把自己的手递过去,“我的手纵然没有夫人的长得好看,但是却最丝滑,不信将军摸一摸。”慕容青曜果然接过晚樱的手,细细摸索起来,晚樱靠近来,凑上前,小下巴扬着,鼻子几乎对到了慕容青曜的鼻子,通红的小嘴吹气如兰,轻声道,“你往上再摸一摸,我的手腕更光滑呢。”男人总是这样,他就是再爱一个人,也不会拒绝另一个人,何况晚樱如此丽质天生,颜色倾城,手顺着手腕游走于娇莹小臂,袖口褪成褶皱。 胡美人醋意大生,哼了一声就要离席,慕容青曜放了晚樱的手臂,叫道,“夫人。”我随即轻声说道,“将军手下统治了千万兵马,怎么还是惧内的,除了夫人连第二个女人都不敢碰了?可怜我姐妹还以为你是一个大人物呢。” 不等慕容青曜开口,胡美人停住步子,回头说道,“我并不是小气的人,将军也不是惧内,只是这几天我不舒服,将军多陪陪我罢了。” 我立刻起身,很恭敬地说道,“将军在外征战辛苦,不如晚上让我晚上伺候夫人,让我妹妹伺候将军,岂不是两全?” 胡美人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能陪着将军上前线的女人绝对不是正妻,一定是宠妾,她可以恃宠而骄,却不能不识抬举的阻止将军再有新欢。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她知道慕容青曜早就忍不住了。 胡美人眯起一双杏眼,在最后一刻也要挣扎一下,她说,“我想让那个妹妹服侍我,你去伺候将军。”她现在最讨厌的是晚樱。晚樱眉毛一挑,看我一眼,我们四目相对,心意相通,谁都行,按计划行事。 这是战时,和太平时不同,外面都是军士,内宅并没有什么丫鬟。原太守被杀之后,包括太守在内太守府的男丁无论老幼全部处死,女眷犒军。慕容青曜不敢留原府的人伺候,担心这些人对他不利,唯有几个粗笨的丫鬟干活,也她们不允许去上房。护卫队士兵每天在太守内来回巡逻,府禁森严。慕容青曜作风非常谨慎,从外面来人暗杀他几乎是不可能。对于我和晚樱,他也是怀有戒备之心的,不过为了好色,才留下我们。 好白的皮肤,我从没有见过,手的触感如白腻的观音土,连身上的味道,亦发散着野外的荒芜。他直接宽衣,并无叙情,我对款情也毫无兴致。 白腻的手指,修长纤细,尖端圆润,不似武将,倒有点像会写字画画的文人,略微发青的指甲,带着明显的半月弧,青红分明,指尖仿佛笔尖狼毫。 他无言,我也只能立着,北方的空气清寒,身体微冷。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就这么盯着你,青筋分明,时时微颤,跃跃欲试,人却冷静如冰霜。 慕容青曜忽然说了一句胡语,我听不懂,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他又说了一遍,神色凶悍,走近了我。他靠近,我便不由自主的恐惧,他说什么,我不懂。他的手看着纤细,抓起人来却如钢铁,死死钳住,终于说了汉文,“你不是建康人,你是她派来杀我的?” 我的脸色铁青,不知道他说的他是指谁,若不是被他钳住肩膀,就立即要瘫倒了,幸亏我嘴够硬,我说,“我从小流落,不知家乡,十三岁入建康,就当自己是建康人…”说着眼泪哗哗的流出来,人也更加软弱无力,“将军如果不信,就杀了我吧…” 这时候,只能靠哭了。慕容青曜冷脸如铁,钳住我的手指略略移动,露出肩头一摊模糊的红印,那是我从小有了一块胎记,他说,“冯氏图印?” 我从没有仔细看过这胎记,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早习以为常,此时我仔细看,仍是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似深似浅,真的仿佛一个冯字。 不能让一块胎记耽误了我的大事,我颤声说道,“我不知道什么冯氏图印,那是胎记。”慕容青曜的脸色缓和了,点点头,他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在我的耳边说道,“你跟我回去,我带你见她,自有你的荣华富贵。” 什么意思?我的脑子里生出了一万个问号,难道,和我的身世有关?关于我家乡籍贯、父母亲人,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不可能这么巧,是我想多了。 我的脑子开始还在思考,后面就失去了这个能力,身体开始控制了局面,我由衷的崇拜慕容青曜的体力,我已经支持不住了,当他终于结束的时候,我早就如软泥了。 我真的不是不想刺杀他,我是真的没有力气了,这个状态,别说搞刺杀,就是站着走两步都不稳。我摊在床上,半死不活,腹部开始火辣辣的疼痛,他妈的,他不是有一个女人吗,怎么跟憋了十年一样,身体深处的感觉缓缓地释放,火辣辣的,我这身体承受不住了,刺杀的事,缓缓再说吧。 他比我强不了多少,也累的不行了,但是脸上终于露出了温潮的笑意,他的手指又略上了我的肩头,在胎记上打圈,说的都是胡语,终于吐出一句汉语,“你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对不对?” 我就被这一句话又砸晕了,我说,“我有只一个姐姐,一路跟我逃难,不过比我命好,被买到了王府。”他眉头略皱了皱,“你几岁?”我说,“二十。”青碧的眼睛盯着我,如一颗璀璨的宝石,指头又在我肩头的胎记划过,笑道,“总归你跟我回国,自然就明白了。” 月色照进来,慕容青曜睡熟了,我的体力也恢复了一些,此时,我应该起来,从衣服里拿出蒙汗香,自己先嗅入解药,然后将蒙汗香散入空气中,过一会儿慕容青曜就没有了知觉,然后我将他一刀致命。 按计划,晚樱应该已经蒙倒了那胡美人,她就应该发出虫鸣。我俩定好的暗号是学虫鸣,听到虫鸣就动手,她就从那边房间出来,以夫人忽然晕倒为名,名正言顺的来我这里敲门,我让她进来,她就将我装进提篮,提着我出去,军士万万想不到提篮里会有人,晚樱就说自己奉将军之命去给夫人请大夫,我们甚至还可以拿到令符。我俩就跑了。 我躺着侧耳听着,一直没有虫鸣,而我也一直没有动手。 清晨的时候,我和晚樱在廊檐下碰面,我俩的脸色都苍白,都是一夜没睡。我先开口,“你昨晚怎么回事?”晚樱叹口气,“哎,也不能怪我。” 昨晚晚樱伺候胡美人就寝,本以为胡美人一定要羞辱欺凌她一番,没想到这女人竟然没有。晚樱发现这女人也不是装病,而是真的——她怀孕了。 胡美人跟晚樱说,“像慕容将军这样的男人,妻妾成群的,我本是一个普通女子,他能如此宠爱我,我已经满意,只是心里难免不受用。你也不必生我的气,将军明晚也就要宠幸你了。” 晚樱天生是不服气男人的,说道,“为何男人就该妻妾成群?女人就该固守贞操?”胡美人说道,“那是你们南国女人,我们北国女人倒是不管这些,我此生只慕容将军一人,为的是情意。”她抚着肚子,“我知道我早晚不能留住他的,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全部了。” 晚樱就为了这个没有下手。 晚樱说,“蒙汗药我放在茶里,已经准备好了,听说她怀孕我就偷偷泼了。孕妇喝了这个,孩子一定是保不住的,孩子没了,慕容死了,这女人也要死了。我们是杀慕容,不能伤害他人,更何况一个无辜的胎儿。” 我说,“那你怎么不心疼我,我要是已经杀了慕容,我怎么办?”晚樱笑道,“所以我一直认真听着你那屋里的虫鸣,你要是真的干了,那我就只能动手,但是你要是没有杀,我自然就不必了。”我俩都在等对方先动手。 晚樱问,“那你为何没有动手?”我迟疑半晌,说,“没有找到时机。”晚樱上下打量我,挤眉弄眼,带着笑,“时机?被搞到动不了了吧?”我啐她一口,说道,“□□。”说到后面的计划,晚樱笑着附在我耳边说了几句,我听的脸红,说道,“你好不要脸。”晚樱笑道,“我是为了完成任务啊,否则,你以为我喜欢他那金毛吗?” 第56章 二杀慕容 晚间慕容青曜还要我陪,我昨晚被搞得不行,原以为今晚肯定是晚樱了,又被点名,于是勉勉强强的了。胡美人今天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怏怏的,我有点心疼她,也不是心疼她,是心疼曾经的自己,看着臧置和那些美女们缠绵的时候无能为力的不甘。不过,姐妹,别着急,你也不会为了他移情别恋伤心太久,今晚我们一定弄死他为你报仇,因为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了,军队马上就要离开升城,前往青水,听说是缟傲已经解围,两军主力将在青水正面决战。 我进到慕容青曜的屋里,却看见屋里还有一个人,正是那天的汉族文官。慕容青曜与他用胡语交谈,见我进来,将我拉过来,一把拽下了衣服,我脑子一懵,这是啥,两人一起上吗?肩膀的红色胎记赫然,慕容青曜用汉文对那文官说,“李范,你可认得?”我叹一声,原来是看胎记。 被叫做李范的文官皱眉上前,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朝慕容青曜点点头,说道,“与冠军将军的一模一样。”慕容青曜似乎是得了印证,心情颇佳,和李范用胡语交谈。 不懂胡语,这是麻烦,不然也能听些军情呢。李范走了,我自顾茫然,慕容簪青的眸子里多带了笑容,同我说,“明日要行军,我们早点休息,你的事情我日后慢慢跟你讲。”我心里有很多的疑惑,但是更多的是谨慎。如果我有什么身世隐情,我更愿意回去问我的亲姐姐,而不是听这个白虏的,跟他去北国。 我假意顺从的点头,然后羞涩说道,“也把我妹妹一起叫来吧,我妹妹懂得按摩术,可以给将军好好放松一下。”说着脸色绯红,这也不算是装的,他妈的三个人一起,只有晚樱想的出来。 晚樱进门就如刮进的一阵春风,空气都清新了,笑声就是春天的花朵,清亮明媚。因为上次的计划没有成功,这次不能再用一样的方法,晚樱这个主意虽然说起来难堪,但是胜算很高,我们两个也算为国献身了。慕容青曜必死。 晚樱给慕容青曜按摩,那个纤纤柔指,没几分钟就把慕容青曜按的没了魂魄。怪不得男人好色,得了一个美女,又想着另一个美女,女人和女人是一样的,也是完全不同的。我顺从,听话,百依百顺,晚樱风情,挑逗,花招百出。眼见慕容已经招架不住晚樱的挑逗,手开始乱摸,扯衣服了,若是我一定也老老实实的脱了,晚樱却是不肯,笑着躲开,说,“我还会跳舞呢。”于是腰摆弱柳,身如飞燕,真的轻盈的跳了起来。 慕容青曜的眼睛跟着晚樱,色迷迷早已经分不出来一分看别的地方,我不禁摇头,男人啊,到这一步,他就差不多可以死了。我慢悠悠的将藏在身上的迷药放在酒里,这位天性谨慎的将军毫无察觉。我也不着急,看着这两个你追我赶的**。晚樱将一个挑逗的眼神抛给我,里面的言语我读明白了——她还没玩够呢。 我也没着急,现在肯定不是最佳的时机,慕容青曜的腰刀就在桌子上,我的眼光看着他已经衣衫不整的身体,这副身体,非常强壮,骨骼与肌肉都坚硬而富于弹性,我没有杀过人,不敢动手、没有经验,我决定和晚樱交换角色。 眼见慕容青曜去拉跳舞的晚樱,晚樱笑着绕着逃,我及时的拦在了两个人中间,晚樱坏得很,将我向慕容一推,我便倒进了慕容怀里,我恨道,“死丫头,我帮你跑呢,你还推我。”晚樱笑声清脆,“将军,咱们衣服都乱了,就她的好着呢,快给她也扯开,咱们众生平等。”轻灵的笑声回荡,“我渴了,先让我喝几口美酒解解渴。”她笑着说。慕容金色的胡须扎人肌肤,搂着在我脸上乱蹭,此时果然听话,我由衷的骂,“晚樱,你不得好死。” 晚樱笑着喝了几口酒,然后提着酒壶过来,笑着将身子进我们两个中间,叫喊道,“为什么亲她不亲我,我也要。”慕容早没了将军的样儿,此刻两个都搂着,晚樱含一口酒,喂给慕容,酒汁顺着两个人的嘴角流,笑个不停。 我趁机脱身,将酒杯拿来,笑道,“这样将军怎么喝得到,让我给将军倒几杯。”于是斟酒给慕容,和他一对一口,晚樱在一旁鼓掌叫好,慕容欢喜不胜,连喝了五杯。我们是早就吃了解药的,他可没有。陈大哥说这个药三杯可以迷倒一个成年男人,希望他的话没问题。 药开始见效了。他眼神迷离,但是完全是一副死活不肯倒下的样子,还在**。晚樱继续做戏,赶着慕容不许他倒下,与他不断挑逗。慕容青曜也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他意识已经不清醒了,人也倒下了,但是那里依旧高举。 晚樱看了我几眼,我会意,说,“你快点。”晚樱嫣然一笑。 我穿好衣服,到外室,好好喝了几杯茶,喘了几口气。真心佩服晚樱,这样的时候,我是没有这个心理素质的,还能快活起来。忽然,门外嘈杂,士兵整齐的跑步声音,中间有人说话,接着,一个人到了慕容青曜卧室的门外,喊道,“报告将军,有紧急军务。”声音正是李范。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回头看内室,晚樱长发如瀑,面色桃红。我稳了稳心神,隔着门喊道,“将军休息,有什么军务等等吧。”晚樱合时宜地将声音放大,借着外室灯火晃动,里面的暧昧情势不言而喻。 李范也明白了里面在干什么,再紧急的军务,这个时候也不好打断,但是李范也没有走,就站着等。我思忖一下,再将衣服拉乱了,慢慢到门口,拉开门,做不耐烦的样子,问道,“什么事儿?” 李范见我的衣衫不整,脸面尤带春色,赶紧低头,恭敬地说,“确实紧急的军务,需要将军马上处理,我等着将军。”我说,“你把信给我,我递给将军就是,至于是否需要马上处理,让将军自己判断就是。” 李范犹豫,仍不走,我于是冷笑一声,将门敞开,说,“那你进来,现在就给将军说,让他去处理军务。”里面晚樱的声音越发大了,李范哪敢进去半步。我一把扯过信,说,“你别没眼色了,到议事厅等着。”李范无奈走了。 关好了门。外面也安静了。信已经被打开,显然是李范已经看过,因为觉得紧急,才连夜来找慕容。我便读起来,读后不由得大吃一惊。 信大体的意思是说,慕容青曜手握重兵,功高盖主,北国的皇帝对他起了疑心,如果这次慕容青曜得胜,势力又壮大,就要彻底铲除他。写信人让慕容青曜不要再与南朝开战,保存实力,镇兵青水北岸。因为是密函,信上没有写信人的落款,但是,落款处有一方红印,正是这方红印,让我所惊非小,它和我肩头的红色胎记一模一样。 我足足呆了半晌,看来我这果然不是胎记,我在自己肩上轻轻摩挲,怪不得慕容让李范去摸,竟然凹凸有迹,原来是被印上去的。我以前竟然从未留意。所以,写信人有这样一方印,那写信人和我是什么关系?我的脑子飞快的转着。我匆匆来到内室,“先别杀他。” 晚樱骑在慕容身上,长发垂在慕容的胸膛,她一手轻柔的抚摸他昏睡的脸颊,一手却握着明晃晃的刀了。锋利的刀刃在慕容的胸口处滑动,美人的手指在他身上游走,晚樱见我进来,说道,“你看,这都是金灿灿的,好有感啊。”我无奈,这丫头,我说,“你既然舍不得,咱们不杀了。” “啊?”晚樱奇怪的望着我,“你说啥?这个时候你不让我杀?” 我挥挥信,“我有新想法。咱们带着这封信快走。” 晚樱带着提篮出来,巡逻的士兵带队果然来盘问,但是晚樱有慕容的虎符,晚樱说,“将军刚才看了李范送来的密信,有了新的安排,让我出城办一件要事,要你们派几个人护送我出城。”密信,密使,密事,士兵信以为真,也不敢问提篮里是什么,立刻派人护送。 有慕容亲随护送和令符,我们顺利的出了升城。晚樱让那护卫回去,我从篮子里出来,我俩就这么容易的跑了。 我拿走了慕容的秘信,但是没关系,李范看过这封信,慕容也会知道信的内容。我用差一点杀了慕容的刀插了另一封信在慕容的桌上,那封信是我写的,“君臣猜疑,南北相同,不如效仿羊陆,青水两岸,各镇南北。”以我的文化水平,能写这样真的不容易了,我相信慕容会明白,我也相信,广陵王也会明白。 北国君主猜忌慕容青曜,南国的君主难道不猜忌广陵王?刘旻骏这个人我是了解的,刘旻宏自然也明白他的亲哥哥。如果北方无强敌,刘旻宏还有什么理由在广陵招兵买马,集草屯粮,招贤纳士?如果北方无强敌,他就失去了镇边的作用,刘旻骏会收拾他。我提的这个主意最好,隔江对持,互不侵边,君、臣、南、北,都可以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关系。这是我之所以不杀慕容青曜给出的大大方方,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私心里,我不杀慕容青曜,还有一条,我想知道那一方红印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既然和那一方红印的主人站在一边,似乎也和我不远。 第57章 广陵王宴 人们都说广陵王府的园林是比台城皇宫的御花园还漂亮的。广陵王刘旻宏最喜欢园林花草,亭台楼阁,对园林的品味也很高,请了江南最著名的园林师,给他设计的王府花园。我来到此地,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园林迎面有一座假山,清水环绕,在家丁的带领下,我与师父绕过正门假山,走进一条曲径游廊,游廊两侧都是油绿的灌木,偶见含羞的小花隐藏绿叶间,灌木都修减的一样高,分外整齐,穿过几处小亭,我们被领进了一座翠竹掩映下的二层小筑,小筑白墙黑檐,临着一池碧水,水中绿头鸳鸯鸟成对游弋,金鱼穿梭在大片的柳荫下,枝枝嫩条影绰水面,有的含苞,有的怒放,清芬满堂。我四下观看,这花园的华美不在皇宫园林之下,雅致品味却在皇宫园林之上,可想而知广陵王是一个风雅之人。 此时这位风雅广陵王正端坐在逍遥椅之上,他脸颊圆润饱满,眉若带彩,唇如涂丹,远观有着不可一世的天生王气,近看又谦逊和蔼,彬彬有礼,和当年我在公主府见到的那个青葱少年早就判若两人。我不由得感叹,时光飞逝,又岂止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他大概也认不得我曾经是公主府的一个丫鬟了。 再仔细看时,我不由一愣,不为别的,只见他身穿青黄色的袍服,看出白色的纹路飞龙舞凤,几乎和皇袍类似。外面都传说广陵王有反志,一般情况这种流言并不可当真,就算他招纳臧置这样的朝廷钦犯,也可以理解为戍边抗北,然而这一身王袍做的和皇袍那么相似,却让人不得不让人怀疑。如果有人将此上报朝廷,就已经可以问罪了。 我们回来之后已经通过师父将慕容青曜的密信呈给了广陵王,并说明了不杀慕容的原因,广陵王便立刻要召见我们。不知道广陵王会不会为此降罪,师父本意是让我们不要去,只他自己去见王爷,如果王爷降罪他一人承担。 我说,“这是我的主意,与师父和妹妹无关。”最后,我和师父一同前来了。此刻师父跪地为未能诛杀慕容青曜磕头请罪,广陵王哈哈大笑道,“我何时说你们有罪了,快起来赐座。” 我与师父拘谨坐了,广陵王含笑将我打量半晌,说道,“难得侠女有这样的见识,真是难得。不杀慕容青曜,是为了长远计,以刀留信,是说明我若想杀他易如反掌,哈哈哈,真是有胆有识,不愧是女中豪杰。”我未杀慕容青曜的做法,自己虽然觉得有理,却没有把握得到别人的赞同,毕竟我的一生多是被人贬损的,没有想到广陵王竟然这样夸奖,心中由担忧转为喜悦,不由得面露喜色,心花怒放。 童行简并不理解为何不慕容是为长远计,但是既然王爷不追究,他也放下了心,又问,“不知道现在前方军情如何?” 广陵王笑道,“现在两军在青水对峙。我们的探报探听到,慕容青曜确实已经收到了他们的皇帝发出的撤军指令,但是因为两军对峙中,他以此为名并未撤军。我给王置将军写了信,让他不许主动开战。” 师父问,“可是,慕容不会主动开战,王将军也不主动,难道就这么一直对持?”广陵王哈哈大笑,“童武师是江湖侠士,自然不明白朝堂的事情,这样的局面如果维持的好,何尝不是一种幸事啊。” 广陵王把目光再次移向我,问道,“我看着女侠眼熟,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他还记得么,我笑道,“都说贵人多忘事,没想到王爷如此尊贵却如此好记性,真是难得。” 广陵王也笑道,“女侠也记得我?当年东阳公主家宴,你风姿卓绝,满座谁人能不侧目?只是当时有九五在堂,你也主意本王了么?” 我也想起那时候,刘旻劭与刘旻骏同时在场,后来一番骨肉残杀,先后登基为帝,如今刘旻劭早死多年,刘旻骏坐稳了江山。我不由得苦笑一声,也无可言语。广陵王又说道,“我只当你是已经被当今万岁鞭杀了,没想到你被童武师救了?” 我心一动,这才悟出了刘旻宏说这些的意思,原来他不是叙旧。刘旻骏做事缜密,偷天换日用别的死囚替换了我,外人并不知道,所以刘旻宏也当我和刘旻骏是仇家。那么他故意说出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再次跪倒,顺着他的话说道,“请王爷恕罪,我确实是朝廷钦犯。”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处置我,倒是旁边的童行简脸色一变。广陵王笑着亲自把我掺起来,说道,“皇上圣明,你为国立功,也可以赎罪了。”又说道,“不提这些往事,今天在我府中一同饮宴吧。” 小筑外,碧水畔,一队队歌女青衫单薄,玉体若隐若现,翩翩起舞若团花紧簇,姿态袅娜如衔春飞燕,萧音,笛声,接着水波悠扬传播,音律让草花也为之荡漾。 广陵王妃将我带进内室,亲自为我挑选衣服,让丫鬟为我盛装。 凡女子都爱打扮,这是天性,我亦不能免俗。许多年没有条件这样精致的打扮了,我对着镜子左顾右盼,镜中女子眉若远山,目如秋水,把我自己都看呆了,王妃将自己的簪环拿出来给我佩戴,我也不推辞。脂浓粉香,玉翠环绕,装扮好了,王妃拉着我的手笑道,“真是一个绝世美人,该配一个怎么样的人家呢。”这一句话将我从梦中惊醒,莫不是广陵王看上了我? 倒不是我自作多情,世上男人好色,见到我不想睡的男人也是不多,我便要摘簪环,然而转念又停了手。广陵王先确认了我的政治立场,然后又让他的王妃亲自盛装打扮我,这样复杂的操作绝对不是为了自己享用,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妃笑道,“听王爷说,你是一位侠女,真让我敬佩,我认你做我的妹妹如何?”我笑道,“我是贫贱出身,又是偷生的罪犯,怎么敢和王妃以姐妹相论。”王妃仿佛是生怕我拒绝,拉了我的手,恳切说道,“你认了我做姐姐就再也不是贫贱出身,至于那个罪犯已经死了,无论谁问起来,你都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一旁的丫鬟们都赶着怂恿,让我赶紧给王妃磕头叫姐姐。 有王妃认我做妹妹,我还说什么,就赶紧磕头认了。 王妃笑盈盈道,“好妹妹。”拉着我的手,带我款款走去宴会。 我一走进宴会,便赢获了所有男人的目光,不但席上的宾客,就连一旁的侍卫,都将眼神追随我,就连童行简也仿佛是第一次看到我一样,眼中闪着炙热的光彩。 世人原来如此肤浅,爱一个人不过是爱她浮在表面的脂粉和衣衫,何等可笑。王妃让我坐在她的身边,跟众人说道,“这是我的妹妹。”我便看到那些不认得我的宾客都肃然起敬起来,眼神中可望不可及的神色又多了几分。 哦,原来我错了,世人爱一个人,不只爱她的脂粉与衣服,还爱她身上的地位与光环。至于品德与性格,似乎无关紧要呢。 这样宴会上,有在朝的大臣,有不愿为官的贤士,还有我师父那样的江湖人,虽人员各异,气氛却非常和谐,广陵王将“礼贤下士”四个字诠释的完美无缺,他亲自给席上宾客敬酒,款谈之间对每一个人都十分尊敬,毫无王爷高高在上的架势,更不对宾客分出三六九等。虽说他有他的目的,但是能做到这样确实难得,不由得不让人敬佩了。 广陵王高高举起酒杯,说道,“众位,今年我要替德清县的人民感谢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侍中郎将沈从之大人。”德清县是广陵东的一个县,至于这位侍中郎将沈从之大人…我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见一位风范儒雅的中年男子欠身站起,说道,“不敢不敢。” 广陵王开始向众人侃侃介绍沈从之的身份和功绩。沈从之出身吴兴沈氏,从小以勇武著称,十几岁就追随家叔南征北战,在前永昌皇帝的时候就立下战功,年纪轻轻受到重用,后来在武陵王军中任职。 大明皇帝登基,沈从之得到重用,官至侍中侍郎。一年前,沈从之之母过世,沈从之辞官回到广陵辖内德清县的老家,为母亲守孝。德清县境内有青水支流桃花江流过,每到夏天就会泛滥,境内人民深受其苦。沈从之在守孝期间,带领乡民修建大坝,解决了桃花江的泛滥之灾,为此,广陵王才说要替德清的人民感谢沈从之。 一位须发皆白的乡绅贤士,名唤陈绕,笑道,“沈大人已经守孝满期,估计朝廷也要起复了,真是可喜可贺呢。” 广陵王妃笑着说道,“我听王爷说,沈大人早年随陛下起事时,夫人正在建康,被刘旻劭杀害,不知道现在可曾续弦?” 那沈从之回答道,“夫人初丧,悲痛未尽,不敢马上续娶,后来母亲又丧,守丧期间,怎敢续娶。” 广陵王笑着对他的王妃说道,“如今沈大人孝期已满,身边不可无人照顾,我托夫人为沈大人物色一个好妻室如何。” 广陵王妃一笑,说道,“是。”说罢,眼神不禁溜了我一眼。 原来女人除了自己睡,还有拉拢人的好处。我的目光偷眼打量沈从之。沈从之年纪在三十上下,模样和善,风度儒雅,看去倒是人畜无害的样子,然而能得广陵王看重,如此拉拢,一定不会是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恐怕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 沈从之的目光也一滑,恰巧与我触碰。我含羞低头,沈从之也立即避开,这一幕正好被广陵王妃捕捉。此时宴席上的话题已经转到别处,那白须发的贤士陈绕问道,“从未知道王妃还有一位妹妹。”王妃盈盈看我,笑道,“我妹深藏闺阁,极少出门,今日若不是陪着我,众位也没有机会见到呢。”我低头不语,也假装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感觉到沈从之的目光又在我身上溜过去。 待酒饮至半酣,广陵王也似乎略醉,拉着童行简和几个武人到庭院里演武。宴席上王府的舞女们正跳一曲新舞,这一曲舞女们穿的格外的少,那些才子贤士们纷纷看的眼睛发直,目不转睛。 广陵王妃亲自嘱咐丫鬟给每一位客人添酒布菜,然后小声的笑问我,“你觉得沈从之这个人如何?”我低头不语,王妃自然也知道我不可能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于是又说道,“我听王爷说,你是一位侠女,能够为国报效,给王爷做事,自然和我们普通女人不一样,但是不管如何,女人总是要有一个归宿的,我和王爷都打算为你寻一个好的归宿,你如果愿意,我和王爷为你做主嫁给沈从之,做一个正正经经的官太太好不好?”见我不言语,她接着说,“以后广陵王府就是你的娘家,任谁也不敢欺负你的。无论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和我这个姐姐说。我和王爷是真心真意对待你的。” 我明知这是拉拢利用,但是仍旧心里暖暖的,我的价值想来也没有那么高吧,利用的方式也有许多种,难得他们这么看尊重我,不是让我给这位王爷做妾,而是愿意把我好好嫁人,难得一位尊贵的王妃,不轻贱鄙夷我,愿意和我姐妹相称。我是不能驳回他们的美意的,我低头含羞,说道,“一切听从姐姐安排,不过,恐怕还要我的师父同意。”王妃笑道,“那是当然,王爷自然会和你师父说。” 我心里有点好奇,师父那个不会说笑的老顽固,听说王爷要给我嫁人,不知道会怎么说呢。我将眼神再次偷瞄沈从之,沈从之也忽然回头,四目再次相交。这次没人主意我们,我没有躲避,他也没有躲避,好一会儿,我一笑,偏开了,这是一个深邃的人。 第58章 沈从之与广陵王 宴会结束,宾客尽散,广陵王留下沈从之在内室谈话。王妃笑牵着我的手,要留下我过夜。 我与师父道别,只剩下我的师父二人的时候,师父说道,“今天我倒是知道了你的过往,你从未和我说过。”他语音平淡,不知道是不是生气,我慌忙解释,“我的身份是逃犯,自然不敢和师父说,师父也没有问过,如果问了,我一定不敢隐瞒。” 童行简说,“这倒罢了,我们江湖人,本来就是身世浮萍,只是,”师父的脸上难得竟然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说,“王妃留你过夜,恐怕不妥,我禀明了王爷,还是回去武馆的好。” 我笑说道,“我同王妃一起,有何不妥?” 童行简看四周无人,说道,“刚才王爷同我提起,想要将你许配给沈从之做继室,我说还要问你的意思,现在留你过夜…”我不看童行简的眼睛,是不希望他过多的掺杂个人的感情,低头问,“师父的意思呢,沈从之能不能嫁?”他拉起我的手,紧紧攥住,欲言又止,半晌说道,“你做官太太,我怎么能阻止?…我只是舍不得你。” 我抬头,被他深情的眼神打动,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有感情的话,我试探说,“那我不去嫁人,同师父在一起。”他一阵激动,将我深深拥入怀中,我顺势跌入,轻吻他的喉结,与他浓湿热吻了一番。我说,“师父放心,北**营我都能回去,王府内我自有办法,能保护自己,如果不肯留下,薄了王妃盛情反而不好。”童行简才点头同意了。 我独自在房内理妆,细思白日情景,沉思间,锦绣帘幔重重中走进一人,竟然都没有在意,那人站在我眼前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进来的人正是宴席上那个贤士,叫做陈绕的老者,他须发皆白,也有七十多岁,拄着一个头龙拐杖,一身素白长衫,颇有名士风范。我不知道这老头来我这里做什么,因为宴席上人人都尊敬他,连广陵王更是赞他“年高有德,隐居不仕”是个高士,所以我起身,谦恭说道,“老先生有何指教。” 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老头竟然开口就是□□,说道,“何必装模做样,我刚才都看到你,你和你师父搂着亲嘴,嘿嘿嘿。” 我心中一惊,老头色迷迷的盯着我,“咱们也亲一亲,我就不告诉别人,要不然,嘿嘿嘿。”老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扔了拐杖,动作比年轻人还快,上前楼主我亲了起来,我躲避不急,被他疯狂亲了半晌,老头还不满足,将手伸进衣服,到处乱捏,我从没想过这么老的人还这么灵力,手法纯熟,可见他年轻的时候绝是一个高手。 忽然脚步声音,老头吓得魂不守舍,赶紧离开我,兀自去捡拐杖,一分钟恢复了行动不便的形象,我也忙着整理衣衫,然而他慌里慌张,我面目绯红,进来的丫鬟还是一眼看穿,比我们还吓得魂飞天外,飞也似的跑了。 我不顾那跑了的丫鬟,喊住要走的老贤士,说道,“你叫陈绕?”老贤士颤颤巍巍的斜眼藐视说,“问我名字做什么,我可不会说的。”我点点头,等他走了,我低头看,刚刚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从他身上摸下来的,是一只佩囊。刚走的丫鬟又涨红着脸进来,说道,“王妃请姑娘到内室。” 王府内堂是非常私密的地方,不比白日宴会的花园,只有王府的内眷才能来往。在内堂摆宴,可见是王爷格外器重,当作家人一般的待遇了。 内堂红烛高燃,熏香气息缭绕,另一位客人沈从之端坐,低垂着眼睛,不看那花团锦簇,来来往往的侍女丫鬟。原来这是广陵王和王妃专门给我安排的相亲宴。 王妃让我给沈从之把盏,我便假意含羞,将杯盏斟满,送到沈从之面前。幽香缭绕,那是王妃赐我的衣服上麝馥兰香。沈从之不由得鼻翼微动,我觉察,只用我俩个可闻的小声说道,“我并不喜欢将衣服熏香,只是王妃送的,不得不穿。”他微微一笑,道,“我也不喜欢饮宴,只是王爷要请,我不得不来。”我二人心领神会,沈从之以袖掩面,饮尽杯酒。 饮过几杯,广陵王不但不欢愉,反而面色凝重起来,叹息一声,停箸在手,广陵王妃一副不解的样子,问,“今日难得,王爷怎么忽然不开心?莫不是北有强敌压境,青州战事胶着?”北军虽然未撤走,但是不过都是为了唱戏给各自的皇帝看,做着强敌压境的表面功夫,广陵王当然不会是为了这个唉声叹气。这夫妻能一唱一和,明显是在演戏。 果然,广陵王叹一声,说道,“我驻守边界,抗击北国是职责所在,我并非为此。”广陵王妃问,“那王爷是为什么?臣妾想不明白了。” 广陵王朝着沈从之说道,“沈大人听说没有,南平王近日被皇上削了封号,逐出宗籍。”沈从之低垂眼眸,躬身说道,“听说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广陵王叹道,“四哥从小喜欢唱戏,府中有几班伶人,四哥自己也扮演戏中的角色,经常亲自登台,不知道是哪个小人撺掇,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说四哥在戏中扮演了天子,有谋篡之心,真真荒唐。”沈从之依旧垂眸,说道,“皇上英明,并没有以谋逆论处,只是治了大不敬的罪。” 广陵王说道,“逐出宗籍,贬为庶人,难道这还不够,难道就为了唱一出戏,还要诛杀吗?”广陵王妃忙道,“王爷喝多了。” 广陵王不理王妃,问道,“沈大人如何看?”沈从之依旧低垂眼眸,说道,“我现在并无官职,不敢妄议国事。”广陵王被噎住,王妃也不由得皱眉,看来,他们这次攻略刘旻骏近臣的计划进展不顺,沈从之连表态都不肯。 我不免冷笑了一声。 我这一笑,颇不合时宜,几人都看向我,我见如此,为了掩饰,便说道,“当年先皇北伐,臧置无官无职,白衣尚可领千军万马,怎么沈大人无官职位,就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我这一语,把四座皆惊,广陵王夫妻最多也只当我的是江湖儿女,沈从之更是当我是一个花瓶,没想到我竟然能说这样的话。散去惊诧,广陵王频频点头,王妃也扑哧一笑,沈从之涨了满脸通红,看去竟然有几分妩媚,他终于缓缓抬头,低垂的眼眸扬起,眼光通透如带着清寒的两把利剑。我心里一动,好一个反差,不由不让人心动。 沈从之说道,“王爷若想不倒南平王的覆辙,就不应当招募兵马,筑城屯粮。” “哦?”广陵王说道,“那我应该怎么样呢?”沈从之说道,“当今万岁登基不是受命先皇,而是用兵马从兄弟手中夺来,所以他担心其他兄弟佣兵效仿。王爷若想安皇上之心,应削减广陵兵马,自请别掉,离开广陵去他处任职,皇上自然就不会对王爷有戒心了…” “胡说!”广陵王未等沈从之的话说话,就打断,也顾不得从容优雅的姿态,怒道,“沈从之,你这话是他让你跟我说的?” 我被吓得大惊,周围所有侍从丫鬟都慌忙跪地,乌压压跪了一屋子,王妃赶紧起身替王爷捶背,说道,“王爷息怒。”我也跟着侍人跪下。 沈从之淡然说道,“我在广陵的这段时间,王爷对我关怀备至,大小宴请不断,赠送金银财帛无数,沈某铭记于心,因此才敢说这样的真心话,并非受何人指使,请王爷三思。另外,沈某人斗胆进言,这里虽然是王爷内宅,王爷也不可以以‘他’称呼至尊,传出去就又是大不敬之罪了。” 话说到这里,宴席也变得索然无味了,沈从之的立场已经明了,他不可能成为广陵王的私人。剩下的时间,广陵王连应付都不想应付了,一直无语,将摊子交给他的王妃,难得广陵王妃依旧面上带笑,与沈从之周旋。 沈从之也知道无味,饮了几杯就匆匆告辞了,我们的婚事自然也就没人提了。我虽然并不想嫁人,但是还是略略惋惜了一下,那桃红面颊与锋刃眸光的反差,让我对这个男人颇感兴趣。 送走沈从之,王爷和王妃的脸色都很凝重,广陵王妃可谓是广陵王的贤内助,这时候还顾及了我,她冷笑道,“妹妹,这个人如此忠于皇上,我是不敢把你嫁给他了。他如果知道你的身份,我是害了你。” 我当然点头,说,“王爷王妃对他这么好,这人不懂得感恩。” 广陵王此刻开口说道,“岂止不懂感恩,简直就是愚蠢。有人虽然坐在金銮殿,却并非受命先皇,不够凭借自己兵强马壮夺过来的,便值得天下人忠心吗?”王妃说道,“王爷,隔墙有耳,不要说了。” 我一眼看见了那个撞见陈绕和我的丫鬟,她是王妃身边的人。我想了想,有了主意。 我说道,“王妃所言极是,隔墙有耳,沈从之刚才也说,王爷就算在内宅,说话也要主意的,我恐怕…”我故意迟疑,王妃急忙问道,“恐怕什么?”我说道,“恐怕有些不应该的话已经传出去了。今日中午的宴会我就听见两个人说,似乎就是什么到内宅来听见过王爷说不敬皇上的话,另一个说要拿了笔纸写下来,将来有用。”王妃大惊,问,“是哪两个人?” 我一本正经说道,“我不认识,只知道这件事似乎重大,于是就在宴会散后牵引住了一个人,”说罢脸红,顺势跪地,说道,“我是女流,没有什么本事,因此为了牵引住那人,便用色相引诱,请王妃…”王妃拉起我,急急说道,“快别说这个,难道我还能为这个怪罪你,你快说,这人是谁?” 我偷眼描了一下那个看见的丫鬟,她的脸色也开朗了,透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我将拽下的陈绕的佩囊拿出来,说道,“我在纠缠中拿了这个,说要记下来‘将来有用’的就是这个东西的主人。”广陵王和王妃都脸色疑惑,广陵王看着佩囊说道,“陈绕。”我再也不说一句话,听凭他们自己去猜想。 第59章 广陵日志一 青水汤汤,北国茫茫。不久就传来消息,北国主力撤军,慕容青曜回国,边界依旧留守大批驻军,只是暂时不再扰边。臧置也奉命回了广陵,广陵王继续招兵,扩修边界城池。又一场南北交兵暂时结束。 不出所料,沈从之很快就接到了复职诏旨,重新复任侍中侍郎,并加封了太尉,车骑大将军之职,往建康任职去了。 晚樱笑话我,“真是可惜了,没有做太尉夫人的命。”我回想起沈从之害羞时殷红面颊,一抬眼却刀锋般锐利的眼神,怅然道,“确实可惜。” 晚樱也忽然托腮,失神道,“确实可惜…”她自从升城回来,就痴迷了慕容青曜,常说,金色是最好看的颜色,比和尚还好。我笑道,“你都快嫁人了,就不要乱想了。” 广陵王没有能把我嫁掉,于是就要嫁晚樱,广陵王跟师父说,“我赏给武馆黄金白银都是小事,这两位女侠我也要赏,给采莲说媒不成,那么晚樱呢?武师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女婿?” 童行简只有两个女儿,他中意的女婿当然就是自己的得意弟子,将来可以把武馆托付徒弟与女儿,他才能放心。 于是广陵王妃亲自做媒,刺史主婚,要给晚樱和陈郡生大操大办一场婚礼。师父颜面生辉,整个童武馆喜气洋洋。 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我二十年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我是武馆中习武最差的徒弟,但是却受人尊重,我不是谁的妻,谁的妾,我是身入北营为国效力的女侠,是为武馆赢的真金白银赏金的人。 广陵地靠北方,受北国影响,风俗本来开放,又兼武馆都是江湖儿女,武馆的徒弟们也都年轻,我们在一起习武、打闹、玩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平儿几乎每天来武馆,他是个小大人,虽然连弟子都不算,却是整个武馆学的最认真的,陈郡生跟他开玩笑说,“你这么下去,把我武馆的本事都偷学去了,你交学费了吗?回去跟你爸要钱。”平儿认真,于是很不好意思,吞吞吐吐说,“我,我是偷跑出来…”我扯过陈郡生说道,“他在这里学不用给钱,你不许欺负小孩。” 留君也长大了,走路稳稳当当了,跟在哥哥后面学武艺,有模有样,但是只要看见我,他就立刻要扑过来,软软的小身子抱着我腿,我一下子连心都化了,总要抱起来,亲上一万遍,亲的他满脸口水,哈哈大笑。 留君第二喜欢的人就是晚榆,我跟晚樱说,“娶你的人是上辈子造孽,娶晚榆的才是上辈子积德呢。”晚樱倒也认可,然而也会说,“那娶你的呢?” 我笑道,“开什么玩笑,我是不会嫁人的。” 晚樱追问,“你到底嫁过没有?” 我想想,认真的说,“我嫁过啊,我的夫君是原来始兴王的参军,叫沈怀沅,我们虽穷,却夫妻恩爱,只是他后来坐罪流放,死了。” 晚樱恍然,“就是留君的父亲啦?”就算是对晚樱,我也不想多说,过去的就过去了,我笑道,“是喽。”晚樱恍然点头,“怪不得你那么爱留君。” 童行简知道的比晚樱更多,他知道我是先太初皇帝的宠姬,大明帝登基时被处死,幸运的逃出来,流落民间。我也知道了童行简的原配妻子过世多年,他一心练武,未曾续娶。他表面看上去是一个严肃不苟言笑的人,但是其实内心温柔,思维果断,情绪平稳,无论人多还是独处,他都不爱说话。我慢慢理解了,他不和我款情,大抵不是因为要保持什么师徒的距离,而是本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床上的时候,他有很多手法,也只适用于我这样的独特的柔软骨骼,我们相得益彰,尝尽欢愉。下了床,我俩就是师徒,没有多余的交流,互相都没有任何别的目的,连感情上的依赖都谈不上,谁也不需要屈义的讨好,只是单纯放松享受躯体的赐予。 师父每天总是很忙的,白天在武馆的时候不多,大多时间在王府亲兵演武场,或者随王爷办事,但是无论回来多晚,他都会召陈郡生等几个大弟子见面,询问弟子习武,处理武馆事务。 从师父处得知,广陵王最近似乎很是顺心,虽然拉拢沈从之不成,但是他重金在健康城内贿赂了一位重量级的人物,远比沈从之位高权重,这人就是江夏王刘子恭。刘子恭与广陵王联合进表皇上,提出九条削减宗室特权的建议,正迎合了皇上的心意,皇上揽表大悦,说广陵王“肯为朕分忧”,特赠他锦缎百匹。刘子恭又给广陵王出主意,说皇上都喜欢祥瑞,于是广陵王又暗中差人四处寻找祥瑞,准备呈进皇上,博得龙颜喜悦。而暗中,广陵王则更加快了壮大自己的武装。 我并不觉得刘旻骏是这么好骗的人,尤其是祥瑞的事情。什么禾生双穗,石栖彩凤,河现玉璧之类的,都算是献瑞,说明上天欢喜,国泰民安,是统治得法,大吉大利的象征。这个时代的人们是容易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比如刘旻劭就是信了巫蛊,最后却招来大祸,但是刘旻骏却不是这样的人。 至于江夏王,关于他的事迹,我知道的无外乎是彭城之战主张弃城逃跑,敌军兵临建康他叛变出降,自己倒是每次都能总能保全自己,可是倚靠他的人就都没有好下场的。 我虽然不看好江夏王,但是广陵王与皇帝的关系却似乎真的是因此缓和了。这一段时间,广陵王明显兴致高昂,人也放松了,常带着手下去打猎郊游,王府的宴会也更多了,师父不在家的时候更多了,我们便跟着普天同庆,也到处乱玩。 这一天,晚樱购置了几套新式的胡服,她先挑了一套翠绿色的自己换上,又将一套桃红色的给我,几个男弟子也挣着换了,只有陈郡生笑着说,“我不爱穿胡服,不过我有比胡服更好的东西。”遂出去一趟,拉来了几匹胡马,说道,“穿胡服,骑胡马,咱们去城外打猎如何?” 晚樱第一个飞身上马,笑道,“我的玲珑弩已经好久没有好好施展了,咱们快走。”我在武馆也有很多日子,也学会了骑马,虽然马术不精,然而跑上几里地也没有问题,也想跟他们好好玩一遭,我们一群人纷纷上马,呼啸着打马过市,直奔城郊。 这胡服骑马最是利落,上面是紧窄的贴身短衣,抓握缰绳,挥舞马鞭都灵活灵活,下面是长裤革靴,腾踏自如,我的衣服加了一套桃花披肩,晚樱的是彩云披肩,她还另外戴了胡帽。这胡马也与中原马不同,骨骼瘦削,棱角分明,奔跑起来轻盈灵活,追风赶月一般。 我们出了城,就看见城外二里的地方围着许多人,不知道什么事,于是下马看热闹。原来这里正在处斩犯人。 别人都不介意,我却不由得一惊,那囚犯不是别人,正是那一日在王府中骚扰我的老头陈绕。围观的人很多,都纷纷称赞广陵王是个贤王,能不问出身贵贱,秉公执法,为民做主。 晚樱问,“这老头为什么犯了死罪?”陈郡生指着一旁的告示说道,“上头写着,这老头叫做陈绕,是广陵乡绅,三年前奸污了一个女孩,因此被判死刑。”我暗自点头,这倒是像这个老头做的事情,老色鬼无疑,但是,这就奇了,他前几个月还出入王府,是个上宾,被成为贤士,怎么忽然间把三年前的案子揪出来被处斩了? 晚樱也听出蹊跷,问道,“这样的人死不足惜,三年前拖到现在才执行死刑,怎么那些人还说广陵王是个贤王,明明是个糊涂人。”便有人为广陵王正名,说道,“小姑娘难怪你不知道,判案子的事情不归王爷管,是知县刺史的责任。这个案子,因为那个女子并未报官就投井死了,因此三年一直没有治罪。可巧的是,最近广陵王知道了这件事情,王爷便要为死者伸冤,勒令府官彻查,这才为死者报了仇。” 晚樱奇怪道,“这就奇了,王爷怎么忽然知道这个事情?”围观者说道,“这个细节我们就不知道,但是这个陈绕是王爷府上的幕僚,而那女子只是一个普通庶民,况且都死了,家属也没有报官,王爷却能舍幕僚而为女子伸冤,可见咱们王爷是执法公正,为民做主的。” 晚樱笑道,“保不是这老头得罪了王爷吧。”陈郡生一笑,说,“不关我们的事,走了。”众人打马而去。 我心中大概有了分晓。广陵王听了我的话,已经不信任陈绕了。礼敬一个区区“贤士”,不过是王爷沽名钓誉的手段,这个贤士要是有心将王爷那些犯上的言行告诉他人,那就是死不足惜的,哪怕是一点点的可能也不姑息,于是广陵王便让人查了陈绕,找出罪过,判了死刑。 对于陈绕这项罪名,也必然不会是无中生有的误判。这个老头,这般老了还这般好色,死在这个罪名也是罪有应得。 我坐在马上,看着那断头台上披头散发的老头,与那一天须发飘飘宛如仙翁判若两人。陈绕偶然抬头,昏花的老眼也看见了我,我翩然一笑,打马去了。他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