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春过的格外热闹,新皇改元,普天同庆。
这些欢喜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一直惦记着从地道逃走的事情。这是一件大事,一定要做好一切准备,万无一失。我心里有了一些打算,想要和姐姐商量,这个时候,姐姐病了。
大明皇帝这几天连着接受朝贺群臣,好几天没来,我陪着姐姐。她脸色不好,身子没劲儿,还吃什么吐什么,我着急的很,让姐姐叫太医,姐姐不肯。最后我急了,硬要给姐姐叫,姐姐拦住我,叹道,“你非要逼着我说,我怀孕了。”
这消息让我大为震惊,我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忧虑,欢喜的是,姐姐本来就有皇帝的宠爱,现在有了孩子,自然是宠上加宠,地位稳固。我忧虑的是,姐姐这样的情况,更不可能会选择和我离开皇宫了。
我实心实意的对姐姐说,“皇上一定会高兴的,你快请太医来吧。”
姐姐看着我,眼中含泪,痴痴摇头。她还是心念着南谯王,她日常和我的密语中,都流露着那种情思。
我劝道,“你已经和皇上有了孩子,就别想着别人了。”
姐姐露出虚弱的笑容,“采莲,要是这样也就罢了,这孩子是南谯王的。”我惊得长大了嘴巴。姐姐说,“时间不对,太医只要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是进宫前就有的。”
姐姐愁容不展,“我不怕他对我怎样,我只怕他容不下我的孩子。”
这个问题太棘手了,凭他宠爱姐姐,这个别人的孩子,他是没有理由留下来的。我说,“咱们逃走吧。”姐姐攥了拳头,下了很大的决心,最后终于说,“走。咱们去荆州,找父亲。”
我心里说,姐姐,你就别父亲父亲的叫了,你叫父亲,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叫他什么?好吧,反正这也不是重点。我同姐姐说,“你收拾东西,咱们尽快走。”
我们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姐姐的身子也很虚弱,但是我们必须赶紧走了。现在着急的人反而是姐姐了,她知道皇上回来就一定要给她请医生,只要医生来了,她肚中的秘密就保不住了。她怕皇上给她一剂落胎药,她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我俩商量,宫禁森严,夜里反而不好走,倒不如白天光明正大的走。
第二天,大明帝又要宴群臣,袁皇后也在后宫摆宴,和众姐妹欢饮。姐姐和我都去了。摆宴的地点在御花园中的琳琅亭,这里离着九槐堂不远。我们打算在宴会途中悄悄溜走。
袁皇后凤冠霞帔坐在正中,笑容满面。周围的嫔妃们众星捧月一般,极尽阿谀奉承。大明帝是个懂得平衡关系的皇帝,他虽然宠爱姐姐,但是皇后那里仍然去过去的,给皇后的面子和礼仪一点不少,所以皇后在后宫中地位颜面一样不差的。
袁皇后将眼光看姐姐,笑问,“听说殷贵妃最近身体不适,怎么没看大夫?”姐姐也是非常懂得礼仪的人,袁皇后跟她说话,她就起来站着听,等袁皇后说完了,姐姐说,“多谢皇后娘娘惦记,臣妾不过是一点小病,不值皇后娘娘操心。”
我想起自己当年在太初帝面前得宠,对殷皇后是一点不给面子的,真是比不得姐姐这般谦逊谨慎。
宴会开始,袁皇后和几个平时讨好她的嫔妃相互说笑,明显冷落了姐姐。也有几个嫔妃,愿意和姐姐说话,毕竟盛宠在身,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被疏忽的。姐姐呆了一会儿,便说要去更衣,只让一个贴身的宫女跟着,便离了宴席。我的地位很低,是没人关注的,等姐姐走了,我也悄悄地起来,溜出了宴席,身边连宫女都没有。
今日是皇后大宴,所以后宫里的宫人们把精力都花费在宴会上,对于其他的反而没有那么关注,我和姐姐得了机会,悄悄地溜到了九槐堂。
九槐堂是曾经的女巫严道玉居住的地方,女巫妖言祸乱,已经被处决。九槐堂曾经供过什么钟山之神,诅咒大明帝兵败,现在已经被完全捣毁,重新修建了一番,更名居安阁。
我和姐姐潜入居安阁,我俩一路走来肯定是看着就贼头贼脑的,好的是并没有人发现我们,遇见的宫女也没人问我们什么。进了居安阁,里面静悄悄的,连一个打瞌睡的宫女都没有。这个地方,被宫里人视为不详之地,并没有人来,值守也是轮换,不是常驻的。
我找到了原来的地道口。殿堂虽然重修了,但是这里未变,地道口还是在影壁墙后面,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和姐姐小心翼翼地进来,姐姐把风,我用力了几次,终于拉开了地道口,我深呼吸,“姐姐。”姐姐看见这黑洞洞地地道口,又惊慌又欢喜。我说,“我先下,姐姐你走后面。”我俩一前一后,下了地道口。
这里面我来过很多次,现在虽然黑漆漆的,但是我清楚方向。我拉着姐姐走。这一次,地道走起来显得比平常都长。姐姐身子不好,走的比我慢很多。我们中间休息了两次,在休息的时候,换下了光彩多目的宫服,换上了早在地道里放着的,提前准备的农妇的衣服,我们摘下了金银首饰也包了起来。也不知道我们最终用了多久,终于从地道里出来了。外面已经是夜晚了。
夜风清冷,明月高挂。我深深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有一种自由的感觉冲进身体。我仿佛长出了翅膀一样,想向着天空飞翔。姐姐却累的不行了。她脸色越发苍白了。我扶着姐姐,说,“前面有一座破庙,是我们以前就安排的落脚点,咱们去休息一下,明天再走。”
破庙无人,是以前我和严道玉都查看好了的,还专门在里面藏了吃喝被褥东西。这次真的用上了,是和姐姐。破庙中的东西都还在。因为姐姐太虚弱了,受不了这夜寒奔波,我将两副被褥都让姐姐铺盖,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则在旁边坐了,守着姐姐睡。
破庙寒鸦,月冷星寒。我的心是热的,我知道这是我想要的生活。自由的远方,无论通向哪里,都不重要,无论是不是转头遇见了强盗我就惨死刀下,还是要忍受多少的寒冷和饥饿,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自由的支配自己的身体,我做的事情都将是我想做的事情。我喜爱的自由。
姐姐已经沉沉睡去,月光照在她美丽的面庞,皎洁的光让我失去了对现实的判断能力,我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和姐姐逃亡的日子,那时候——我朝庙门外看,鬼刀哥哥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给我们带他找来的干粮。那个时候,睡着的一般都是我,醒着的才是姐姐,但是等我醒来,他们留给我的,一定是最好的食物。我不由得自嘲,苍天弄人不过如此,我们现在躲避的,竟然就是他,是那个曾经带着我们逃过种种艰难,为我们披荆斩棘的人,但是他已经不再是我们的鬼刀哥哥了,他是大明皇帝,当朝天子。
我的头慢慢的沉下去,想要睡,但是我知道不能睡,我强撑着,想明天怎么办。我们要出城,趁着天一亮赶紧走,越快越好,万一宫里查出来我们逃走了,封了城门捉捕我们就走不了了。
从东掖门出,从冶渚过淮水,这是从前江夏王叛逃的路线,现在看来也是离开健康城北渡长江最近的路线。等天亮,我们从这里走,不消几公里就可以到东掖门,出门到冶渚,等过江的商船,…眼睛终于闭上了,太困了,睡着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们往东掖门赶,一路上惊讶的发现有一些拎着包裹匆匆出城的人,虽然不是很多,但是陆陆续续总有一些。是姐姐先发现了不对,她说,“你看那些人好像有什么事要逃出城一样。”
于是我拉住一个中年大姐,问她发生了什么,大姐说,“小姑娘,你不知道荆州的南谯王起兵造反了吗?这个健康城呆不得了,天下不太平,去年才打过一次仗,我们逃过了一劫,现在又要打仗了。我可是怕了。”
我问,“如今皇帝得位当正,南谯王为什么起兵反对呢。”大姐说,“我听人说,南谯王檄文说是当今皇上□□,□□自己的同宗姐妹,也就是南谯王的女儿,因此南谯王起兵。”
大姐匆匆而去,我和姐姐相顾失言。当着姐姐我不好说什么,但是我心中却为姐姐担忧,她这养父,为了造反当皇帝,拿出这样的幌子来,完全不顾及姐姐的名誉。姐姐去投奔他,恐怕也不可靠。
我们顺利的出了东掖门,这一路姐姐默而不语,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冶渚渡口,渡江的人比平日要多一些,我们不得不花了高价才买到了当天的船票。然而还没有等我和姐姐登上客船,一队皇城护卫军的快马就到了渡口,所有的渡船都被拦了下来。传旨官在码头传旨,皇宫逃出两个宫女,要检查渡江的所有女人。码头立刻骚乱起来。
所有的年轻女子都被集中在了一处,我和姐姐也来不及逃走。这些士兵搜查年轻女子,那还有什么分寸,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也难免要摸摸碰碰,趁机揩油。我刚要和姐姐说,他们又不认识我们,怎么找呢,就看见了皇宫中的两个老太监从马车上下来。糟糕,这两个人认识我们。其中一个还是两朝的太监,跟我熟的很,我在文景殿侍奉太初帝的时候他都在呢。
剩下的几乎没有什么悬念了,聚在一起的女人们被分成几队站着,不管我们俩怎么低头,那两个老太监还是认出来了。应该是奉了皇命的,他们不敢名言这是后宫嫔妃,那就太丢皇家的面子了,他们说,“就是这两个宫女偷跑出宫。”兵士要绑我们,却也被老太监拦住,说,“交给我们吧。”
就这样,空空的折腾了一番,白白的冒了险,我和姐姐又被抓了回去。
皇城巍峨,一圈连一圈的宫殿,这一次回来,我和姐姐被分开,我进了专门关押犯错后妃的冷宫,姐姐仍旧回了和春宫。我和姐姐分开的时候互相对望,虽未说话,眼中的意思都彼此明白:怀着反贼的孩子的姐姐,命运比妹妹更不可揣测。
冷宫清凄,我并不在意。我赴生赴死,已甘从容,我担心的只有姐姐。是我怂恿姐姐逃走,我是不是害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