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沿岸有各式花木,我一路走来竟然发现一丛红豆,建康少有这种植物,我采下了许多,带了回来。太子尚未回来,我便把红豆小心取出来。想起沈怀沅给我的来信我尚未回复,于是将红豆擦拭干净,用自己常用手帕裹了,打算托人带给沈怀沅,也算聊表一片相思,忽觉得身后有人,一回头,竟然是太子回来了,不由吓得心头乱跳,生气道,“你什么时候进来,吓死我了。”
太子微笑把我手中的红豆一指,“你这是做什么?”
我只得说,“自然是给你的。”
他捻下着巴微笑,“天天见面,还想出这个花样。”
我便顺势说,“我今天去严仙姑那里,仙姑算出来,最近咱们有一难,需要出去避一避。”太子的脸色立刻认真起来,我接着说,“仙姑说你是太子,不便出都城,让我替你出去也是可以的。如果你允许,仙姑就带我去京口呆上几天。”我将手帕包了红豆给他,“书上说,红豆是相思之意,回来路上正好见了这个,就采了,若与你分别,就把它送你。”太子被我感动,接了红豆,搂我入怀,抚摸我的头发,轻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细细说给我听。”
我胡编了一套严道玉占卜的细节,远没有当初骗公主来那么绘声绘色,不是我演技蜕化,是知道他对我好,心里不忍。劝自己,只是我想出去散散心,并不算欺骗他。太子相信了这些话,应允了让我随严道玉去京口替他避祸。严道玉又得了许多赏赐,我借机也要了好些东西,他都给了,还怕我不够,又安排了几个丫鬟侍卫。我开玩笑说,“你那些侍卫都年轻英俊,你让他们随着我不怕…”玩笑开到一半,看见他沉下来的脸色,我不敢说了,嘟囔道,“开玩笑呢。”一切都安排好了,但是到了预定出行的那天早上,却牵绊了。
温暖的被窝,他搂着我死活不让我起床。我跟他说,“定好了辰时的,严仙姑在码头等我呢。”他把头钻进我怀里蹭来蹭去,头发让我痒痒的,我说,“该起来了,你不是要去教军场吗?”他把脸顺着我的怀里往下面钻,我痒得笑起来,“好了好了。”他笑道,“还催不催我了?还让不让我走?”手指滑出来,我已经身不由己,抓住他手腕,呻吟道,“不催了,不走…”他笑道,“不走,换一个更好的来。”他就来了。
这一阵折腾那还管约定了的时间,等我俩都软绵绵的躺在床上,已经到了下午十分了。于是又一起吃了饭,太子说,“我还是要去教军场看一看。”我拉着他的手不放,他笑着亲亲我,说,“你好好休息,明天再走吧,晚上还能看见我。”
就耽误了这半天的时间。午后阳光温暖,光影缱倦,我懒懒的躺在床榻上,闭眼享受着金色的光芒落在眼皮上,昏昏欲睡。忽然门外一阵喧哗。大概又是什么鲁莽人物来找太子,我眼睛都不想睁开,唤,“丫鬟,出去看看。”
没有人应声,门被猛地推开,带进来一股强烈地冷风,我激灵一下才睁开了眼睛,屋子里竟然闯进来了许多披甲执锐的士兵,他们面容冷峻,不由分说将我从床榻上拉起来,冰凉的铁索将我捆了几个来回。这倒是怎么回事?我惊恐万分,以为是梦,然而阳光清澈,事实分明,当然不是梦。
我喊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那些士兵根本不理会我,开始在屋子里乱翻,我喊道,“这是太子的别馆,你们不得乱动。”领头的冷笑道,“我们是皇上派来的,搜的就是太子别馆。”
他们打开了我的箱子和柜子,把我好不容易积攒的金银首饰都拿了出来,放进自己的腰包,我大叫,“那是我的东西,你们不许拿。”他们嫌我吵了,混乱拿什么东西塞进了我的嘴里,我这下说不出来话了,挣扎也是白挣扎。
士兵们翻出了始兴王和太子的通信,交给了一个当官模样的,当官的看了点头,这才叫停了搜查。此时我心里已经一片冰凉,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我在做梦。他刚才收什么?皇帝派来的,搜的就是太子别馆?我这才明白什么叫身子真的软了,我已经走不动路,被铁链牵着,跌跌撞撞的带进了牢车。
事实比我想象得更惨。阴暗潮湿得牢房和淮水香阁的绣闺没有办法比,也比不了公主府的下人房,没有窗户,没有床,只有一团潮湿的茅草。
女监的狱司是一个非常肥胖的女人,长得比严道玉还要老丑,她看见了我就像看见了前世的冤家,将我浑身上下搜了一个遍,把我身上带着的首饰全部拿走,让我换上灰黑色的囚服,将我锦缎衣服也自己拿走了。
太子送我的夜明珠一直挂在我腰上,我哀求说,“那颗珠子麻烦姐姐给我留着,是很重要的。”我怀疑这个女狱司就是阎罗殿派来的女鬼,她说,“到了这里,一丝一毫都是官家的,都不是你的了。”她面目狰狞说道,“你既然来了,”叫道,“先打二十杖子,叫你以后学乖了,我不让你讲话,你就不要乱讲话。”
那粗大的棒子抬上来,我就要吓晕了,怪不得女监里的司狱都这么胖大,瘦小一点都拿不起来这大棒子,她们丝毫不懂的惜香怜玉的,将我按倒在地,乱棒往下,打的我惨叫了几声,直觉的疼痛难忍,没多一会儿就晕了过去,迷迷糊糊被一头的凉水泼醒了,才明白过来又是钻心的疼痛,没几下又晕了过去,几次三番等,打完了二十杖,我觉得我已经半条腿打进了鬼门关了。
躺在潮湿的茅草垛上捯气,我用自己那脆弱的大脑极力的想,皇帝派来的,翻出与始兴王的信件,抓我,只有一个可能,巫蛊败露了。那么现在太子呢,也一定被抓了,始兴王呢,严道玉呢?恐怕也都跑不了的。所以,我现在呢?恐怕只有等死了。我还在流血,痛的坐不住又站不起,没有力气,又不得不想,皇上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是谁泄漏了?我感到自己身体一点点失血枯萎,只求速死,这种折磨,委实难受。
第二天的审讯,堂上坐着一位衣冠楚楚的官员问我,问我可知罪。我并没有不认罪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大堂上的程序是怎样的,所以说的慢了些,这个大人就说我是拒不招供,让人给我上刑,凭我哭喊着说,“我招我招,”还是要先把刑用了。木架子夹住了我的手指,两边的人一用力,我听见自己手指头咯咯的声音,撕心裂肺的疼痛再度袭来。他们根本就不是审讯,他们就是想弄死我吧。我全部招供,所有的事儿一丝不拉。说完了,他们让我签字画押,按了手印,才把我带下去。
我昏昏沉沉,不知日夜,发着烧,等着死。可是他们还不罢休,我明明都招了,这个当官的还是隔几天又把我拉出去,又上了一遍刑,又让我再说一遍,说差一点就又打。不审讯的时候也不消停,狱司们轮番来折磨我,后来见我不明白,干脆直说了,胖狱司说,“你有亲戚朋友在外面吗,我给你捎个话,让他们给你送钱来,买点好吃的。”不是给我送钱,是给她们送钱,她们是想从我这里敲一点油水出来。
我说,“我这种罪名,别说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就算有,现在也没有人会给我打点监狱吧。”结果我被打的更惨了。我挨过慢慢无尽的日夜,只等着死了。想来这一生,来也匆忙,去也匆忙。我想着我短暂一生中遇见过的人,我只惦记姐姐,我怕疼,怕死,但是我不想牵连姐姐,白让姐姐担心。还有沈怀沅,他是个好人,只希望我是他侍妾的名分不要牵连到他。我闭上了眼睛等着。
高烧的第几天,我也不知道了。这些日子没有审讯,那些话反反复复已经说了好些遍了,估计他们也听腻了。我一个人在牢房,半昏迷着,阴湿已经不算什么,疼痛也没有开始那么敏感了。恍恍惚惚的。冷风灌进来,我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十几个面上画着彩色的蛮族闯进来,他们并没有看见我,他们抓着我的姐姐。我惊惧起来,“姐姐!”几个江蛮对姐姐拉拉扯扯,我知道他们想对姐姐非礼,姐姐拼命挣扎,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短刀,她要挥刀自杀,一个江蛮指着我说说什么,我听不清,但是我知道他们在威胁姐姐,姐姐丢了短刀跪在地上哭。我喊着,“姐姐,你别管我,你快跑!”我看见姐姐脱下了衣裳,我喊着,“不要,姐姐!”我感到自己的眼泪在流,和血一起流。
忽然,大风挂起来,刮进来了一个妖怪,他有着狰狞的眼睛和牙齿,他挥舞着一米来长的大刀,把所有的江蛮都砍死了。黑暗越来越黑,所有被杀的江蛮都变成了厉鬼朝我们咆哮而来,阴司的索命官们伸着利爪,垂着长长的舌头,所有那些被杀死的、饿死的人都来了,所有的阴魂。带着妖怪面具的哥哥拉着姐姐跑,我在后面使劲跟着,我太小了,跟不上,跑不动,浑身疼痛,姐姐甩开他的手等我,我喊,“姐姐,你快跑!”姐姐真的远了,我真的跑不动了,我摔倒,血无穷无尽的流,仿佛要流成一条河。我要死了。我听见姐姐的声音,“采莲!”我又打起精神。是带着面具的妖怪哥哥回来了,他抱起了我,我的身子轻了,在空气中晃来晃去。无数的厉鬼纠缠住我,他的面具被厉鬼拉扯掉,他的面容清晰的出现在我的面前,“鬼刀哥哥…”我叫一声,厉鬼抓住了我的咽喉,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用最后的力气说,“我姐姐呢…”
再也没有力气了,我死死的抓着什么他的手臂,闭上了眼睛。我想我可能再也睁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