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生日快乐!”谢辽将怀中的鲜花递过去。
谢老太太接过,拍了拍谢辽的胳膊,“是不是又长高了,我怎么看着瘦了”
“怎么可能奶奶,我最近身体可好了,连爬几楼都不会喘,不信我现在跑给你看”说着谢辽就撸起袖子就打算冲出去,谢老太太眼疾手快的拉回来,象征性的拍打几下,“越来越没正形,跟你爸一个样”
提起父亲,谢辽脸上有些伤感,不过转瞬即逝。他揽着谢老太太的肩膀往屋内走,“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今天您是寿星,您最大。”
谢老太太觉得好笑,没拂他的好意,“好哦,我倒要看看我的乖孙子会给奶奶什么惊喜”
谢老太太只是嘴上说着放心,但谢辽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谢家分枝多,这次宴会上来往的人有太多。谢辽这几年一直对外宣称养病。突然高调出现难免被人大做文章。
所以谢老太太让许叔跟着谢辽忙前忙后,遇到谢辽不懂得还能帮衬些。
谢辽那句让奶奶休息的话不是说着玩的,他是真的做了功课的。宴会上宾客名单还有喜好都提前做了功课。遇到不认识的人还会虚心请教许叔。
“许叔,我看那几个人坐在一起也不和别人说话,那么高傲也是谢家的直系吗?”
许叔抽出空看了一眼,“哦,那几个祖辈和咱们走的比较近。不过近几年不怎么来往了。就其中一两个和你父亲关系比较好”
谢辽恍然大悟的哦了声,听到父亲那个词立马来了兴趣,端着酒杯说:“我上去喝杯酒”
好久没见谢辽那么高兴了,许叔也没拦着,挥挥手说:“去吧去吧”
谢辽端着酒杯走进。
“你说,淮安开车技术一直没问题,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呢”
“你不知道?一切都是他那个儿子克的”
谢辽的脚步蓦地钉住。
男人没注意谢辽的走进,凑近小声说:“听说他儿子不详,早就该死了。那次是老谢夫妻俩替他挡了灾”
“那他儿子呢”
“十岁那年说的又生了一场大病,就快活不成了,老太太请了高人保他一命。说的不好听不就是一命换一命吗?否则她孙子早就该死了”
啪
酒杯掉在原地。
谢辽怔愣的看着飞溅到西装裤子上的深红色液体。那抹鲜红的刺痛了他的眼睛。两岁那年的车祸,惊天砰的一声。毁了他美满的家庭。年幼的他本不该有记忆,可他偏偏记住了那赤目的红。红的头痛欲裂。
“你这个服务员怎么回事?那个酒杯都拿不好”
谢辽生的高大,身材趋近于成年,此刻又是低着头,被人下意识的当成了服务员。
“就是,老许,这个服务员是不是有问题啊”
七嘴八舌的声音谢辽统统听不见,他只知道自己双腿发软。刚刚那些话全都钻进了耳朵。车祸不是意外,是父母替他死了。奶奶狠心赶他出去是为了一名换一命,是为了护他安全。所有人的牺牲都是为了让他这个最不该活下来的人活下来。
可是,值得吗?他又什么理由让别人替他去死。
“小少爷?谢辽?!”
许叔见谢辽脸色不对,急忙问:“你们对他干什么了?”
当许叔喊出小少爷时那几个人脸色就不对了,知道了自己闯了祸,连忙找了个措词跑了。
许叔顾不上管他们,连忙将谢辽扶起来,“这是怎么了?哪里难受?”
谢辽眼前泛白,用力扣着许叔的掌腕说:“许叔,带我,去祠堂”
许叔明白了什么,连忙点头。
祠堂地处西位,穿过交叉的竹林,道路尽头就是泛着青烟的古祠堂。
谢辽知道祠堂是谢家重地,关于他十岁那年的秘密一定在这里。进了祠堂,谢辽强撑着晕眩的头说:“许叔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许叔有些不放心,“我还是在这里陪着你吧”
“外面还有宾客呢,你离开一会儿就会出事。今天是我奶奶八十大寿,别让她老人家不开心”
许叔迟疑了会儿,见谢辽语气坚定叹口气,退步道:“好,我去去就回,你有不舒服一定要喊我”
谢辽点头。许叔走后,谢辽立马露出痛苦的神情,那种难受钻进了四肢百骸。那几个男人轻声的交谈还在耳畔。回忆起来掷地有声的砸向地面,成为了谢辽洗不下去的罪过。
谢辽抬头。看向这个被他幼时视为噩梦的屋子,想起刚刚那些人的话,自嘲的笑笑,“我之所以那么痛苦是不是因为我就不该出生?”
无人回应。
怎么会有回应呢?
谢辽自嘲的想,他目光落在了案台上最靠边的两个牌位上,那两个笔法最轻确实最勾谢辽心弦——那是他父母的牌位。
想起那几个男人唏嘘的谈话,谢辽的眼神坚定了些。他握紧双拳,向内屋走去。那本被传的邪乎的秘籍不过一本薄书。在他人口中几近神话,以至于谢辽拿到手中手还在发抖。
他颤抖的指尖翻开,一目十行的扫过。可是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因为里面是道家修身法术以及法器、术语。仅此而已。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辛,更没有可以交换命数的咒语。他不信邪又翻了翻。
难道不在这里……
“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那到声音再次响起。谢辽高烧过后,祠堂内的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包括这场诡异的对话。可是现在听到这个声音他还是本能的害怕。
谢辽心一颤,颤抖道,“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但是谢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你提前翻看了秘籍,毁了既定的命数就要接受惩罚”
谢辽心有不好的预感,“什么惩罚?”
窗外天突然阴了下来,狂风大作,乌云密布。
谢辽盯着窗外,手一抖,秘籍从手上掉落。他一阵心慌,赶顾不得捡起。向屋外跑去。
还未到院子,就听到了一声惊呼,“快来人,老夫人晕过去了!”
天上突然落了雨,周围的人接连离开奔走,唯有谢辽这个落汤鸡,稳稳地站在院子中央,被冰冷的雨水砸的透亮。
明明是浑噩的一天,可是谢辽却觉得天亮的过分,好像看到了奶奶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那么不懂事
——怎么不听话呢?
以及被第一滴雨浇醒的瞬间,命数几个字闪现进大脑。深植于此。
后来谢辽生了场大病,奶奶的丧事是许叔一手操办的。众人再次见到谢辽是在谢老太太的葬礼上,谢辽病的不成样子。原本就瘦的孩子更瘦了,在小的衣服都修饰不出来一个完美的身形。人不人,鬼不鬼的。也就是从奶奶奶奶葬礼上回谢家苑的路上,他碰到了孤儿庄周。
从此谢家苑多了一个修行的人。
谢辽的前半生只记得一件事情,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数,遵循着自己的因果,不小心打破一个都要接受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于是他安分守己的过了好几年,直到有人打破了这个平衡,用实际行动一遍遍告诉他,生命哪怕既定也有瞬间的绚烂。
一种分裂的念头出现在谢辽脑海,一面想着顺天命,一面想插手哪些不尽人意的人生。
人,不该被命数钉住。
于是,谢辽摇了摇头,让那些早就该枯萎的前尘往事从脑海中消失。他睁眼又回到了这个漫长的夜晚,还在冰冷的祠堂内。
“为什么?犯错的是我,承受错误的却是我奶奶。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为什么要让我父母承担”
他字字泣血,不为自己,只为那些亡魂。即使过了那么久,谢辽还是有勇气发问,还是和那个十六岁的谢辽一样。不甘命运安排。
那个虚空的声音说:“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是么时候开始发病的吗?”
谢辽点头,“奶奶去世后,我第一次发病”
“知道为什么吗?”
谢辽没有回答。
那个声音回答,“因为你已经着了道。我以为你可以衡量这些事。没想到你还是被困住了”
“只有我吗?你不也在执着?”谢辽平息下情绪说,“你说‘我就是你’那我们不就是一样的吗?我不信你会不执着!”
那道声音静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般,“我以为会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你愿意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
谢辽没有回答。
那个声音又说:“或者说,你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会经历这些”
谢辽眼皮动了动,他转过头,半信半疑道:“怎么知道?”
“你手伸过来”
谢辽依言抬起手,慢慢向前探去。伸向那个牌位。最初,他与案台上的牌位总是有些距离,仿佛无形中有个屏障将他与那个地方隔绝开。
可当他的手一点点向前,触碰到那个屏障的时候
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时间都仿佛静止下来。空气中浮动的尘埃肉眼可见停在半空。
一股不知名的气流自手掌流向谢辽,一瞬前排山倒海的记忆纷至沓来。谢辽听到了体内的另一个声音。
“谢辽,你完整了”
*
千年前·不知名山
薄雾散去,唯独剩有三两缕盈盈绕绕缠绕在山尖。几抹亮眼的苍青色坐落其中,断续的亭阁放眼望去犹如白纸上的斑斑点点。
谢尘缘坐在山顶中的小亭内,身披白色大氅,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山下是什么季节了?”
无人回应,因为周遭一个活人都没有。只有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不停歇的转圈。
茶喝够了,身子暖了。谢尘缘放下茶杯,伸出一只手,那只鸽子极有灵性的落在了谢尘缘的手上,“走,陪我下去看看”
山下的景象与山上截然不同。山下正是初春,驱散冬天的第一缕阳光落在街边茶馆,闹市,就活了过来。
“要说谢家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昔日的名门望族今日也有冷落的一天。古时候受天子庇佑,谢家在京城可谓是呼风唤雨。可没想到祖上积下来的阴德也有耗尽的一天。谢家偏偏生了谢辽这么个逆子。及冠之年非要断下尘缘一心求道。原本的世家大族如今落得个寒门,可谓人生几十载浮沉见怪不怪”
茶楼里的说书人,不厌其烦的讲着谢家公子羽化登仙却不通神性的故事。啪的一声,拍下砚石,立即吸引了茶馆客人所有的目光。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说书人缓缓吐出接下来要说的话,“据说这个谢辽出家信道还不说。他还化名为谢尘缘。明明断了尘缘还偏偏名为尘缘二字。不知这是谢家哪辈子的孽债偏偏今生来讨”
二楼,谢尘缘靠着窗户,坐在了阳光正浓的地方。耀眼的光芒下,只能看见谢尘缘手掌间透明的青色血管。谢尘缘捡了几粒花生米,一粒一粒的喂他那只鸽子。听着楼下的怪谈。末了,见没了下文还意犹未尽的叫来了店小二。
“小二!”
“来了”店小二毛巾往肩上一搭,小跑过来,“客官要点什么?”
“把这个交给楼下说书的”说着,将一钱袋子塞给店小二。
店小二掂量掂量,又多看了谢尘缘一眼。在茶馆久了还没见那家贵公子会对一个破说书的那么豪气。
店小二低头嘟囔了一句“真是奇怪了”走开了。
人走开了,谢尘缘觉得视野开阔了起来。他低头继续剥着瓜子花生。楼下突然有一声响动,谢尘缘停下动作,打开窗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