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个幻境没见而已,她竟然觉得谢辽瘦了很多。
谢辽见沈昭许久没有反应,偏头笑笑,“怎么吓傻了?”
“我……”
不待沈昭回答,谢思桐从沈昭身旁的空隙钻进来,跑到谢辽腿边说:“先生,她也在问胡为青的事”
谢辽拍拍谢思桐的头,“谢谢思桐,我和这个姐姐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谢思桐听话跑出去,空荡的屋子只剩他们二人。
沈昭问:“谢思桐是你什么人”
“我爷爷的爸爸,也就是,我太爷爷”谢辽把桌子上的笔砚收拾好,询问道:“出去转转?”
沈昭想着这一片没有比谢辽更熟悉的了,也就答应了。
谢宅不远处就有一处还未干涸的溪流,不少农户会来附近浆洗衣物。沈昭和谢辽沿着一条小路走,时不时能听到几句妇女聊天的内容。两人走得很慢。
“今年你家结的酸梅找到买家了吗?”
“找到了,还是谢家的管家全包了”
“谢家管家真是个大善人,不然咱种的果子不全砸自己手里了……”
……
“谢家管家是谁?”沈昭问。
“许叔的爷爷,听说是祖上有恩,这些年许叔一直在家里帮忙”谢辽想起什么,问,“你上次见到胡为青,她什么状态?”
沈昭停下脚步,看着路边冒出郁郁葱葱的树,叹口气,“病入膏肓的状态,哪怕析易在,都回天乏术”
谢辽老实说,“我见到的是沈重”
沈昭淡淡听着没发表意见。
“那时沈重在闹绝食,被家里关起来,父亲病危。他也是在没办法”
沈昭撩起被风吹散的头发,“谢辽,有时候我在想要是你在胡为青身边就好,这样你就能知道世上有一个人爱的绝望又清醒,自卑又高傲。这样,你哪怕做个过客都会生出不忍之心”
“沈昭,有时候你也的确要信,人各有命”因着附近有人,谢辽声音一直压着,“沈重和胡为青这样努力挣扎都逃不过必死的宿命,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沈昭突然冷不丁问一句,“看到河你会想起什么?”
“什么?”谢辽看向河的方向,妇女扯着闲篇聊得正欢,“除了洗衣服,还有什么?”
“魏涞”沈昭淡淡地说,“他死在河中。每每我经过水的地方都会心惊,因为有一个年轻的孩子因此丧命。我进入过他的生前话,体会过窒息的绝望。你没有,哪怕你为魏涞的事在尽心尽力也体会不到他对活着的迫切”
“不,沈昭”谢辽轻轻打断她,“哪怕我死一次,我也不会改变他们该有的人生轨迹”
沈昭决定放弃这次争执。天色渐晚,她借口回了谢宅。
晚上伺候谢思桐睡下,沈昭才有时间坐在露天的院子对着盈黄的月亮发呆。这一天她捋清了时间线,胡为青已经死了40年。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来到这个时间节点?仅仅因为谢宅吗?
她盘起腿靠着藤椅,发光的月亮映在眼睛里像是闪烁的泪光。
“大晚上不睡觉,小心冻感冒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端着一盘酸梅缓缓走过来。他小心坐在沈昭对面的藤椅上,递过去,“尝尝,酸甜的”
“谢谢”沈昭拿过咬了一口,酸酸甜甜极其开胃。
老人捋了捋腮边的胡须,“想家了?”
沈昭微不可查叹了口气,顺着老人的话茬说,“对啊,想家了”
“人迟早要离开家的,舍得舍不得都要离开。只有离开家的庇佑人才能长大是不是?”
老人一席话让沈昭忽然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尤族。在那里,家不是庇佑的孩子的港湾,她才是。她是尤族首领,传言她出生那年,信奉的灵鸟在屋顶盘旋不止。尤族上一任首领认为这是上天的指令,不到一岁的她成了下一任首领。
她按照村民期望的样子长大,为村民托起一片天。都快忘了被庇佑是什么滋味。
见沈昭久久不说话,老人以为说到了她心坎上,劝道:“我真正长大那一天是父母离世,我才知道,我一个人在世上,什么也不是”
“不,您有情有义,仅因为一点恩惠,您帮了谢家这么多,怎么可能什么也不是呢”
老人笑了,“这可不是一点小恩惠,谢家的人为了救我命差点搭进去,如果他还在,腿上的疤痕估计还没消。他为我差点残疾。我这一生又会遇到几个真诚相待的人呢?”
老人拿了一颗酸梅,一口咬下去,脸瞬间皱缩成一个球。
沈昭看他样子笑出来,将酸梅拿远,“酸梅不太适合牙口不好的老年人,您既然喜欢买几颗就好了干嘛包圆了”
“人总会喜欢上曾经不喜欢的”老人放下酸梅,眼神有些放远,“一开始我也不喜欢酸梅,只认为酸的倒牙,有什么好吃的。直到她走后我才反应过来酸梅的滋味”
老人鼻头有些发酸,低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快进屋吧,夜晚风沙大”
月亮阴晴圆缺,世上总有人爱而不得。
第二天一早,沈昭起了个大早。把谢宅里外打扫好。谢家仿佛清净惯了,里外也没多少个佣人。沈昭做好本分的活后就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发呆。
“扎马步,腰要挺,下盘要稳”
沈昭打个盹的功夫,院子里已经有人了。不过谁也没发现院子里还有一个沈昭。
院中央,谢辽往下摁了摁谢思桐的肩膀,“沉下去,这样用力可不对”
谢思桐这个小苦瓜叫苦不迭,“先生,爹娘走之前没说要练功夫”
“也不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还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想早日睡成大胖子吗?”谢辽打了个哈欠,坐回椅子上,头上盖了本书,“一炷香后休息,不许偷懒”
沈昭悄悄走过来,看睡得安稳的谢辽。戳了戳摇摇欲坠的谢思桐,“想不想回去休息”
“想!”
“嘘”沈昭帮谢思桐卸下肩膀和手上的罐子,说:“回去休息吧,动静别太大”
谢思桐小步跑开,配上他圆滚滚的身材滑稽又可爱。沈昭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时身后谢辽的声音传来,“沈小姐这不是帮他是在害他”
沈昭转身,见谢辽果然没睡,“你对你祖宗不知道客气点,小心他半夜托梦揍你”
谢辽笑笑,“幻境里的事当不了真”
沈昭冷笑,走上前踢踢他双腿,“那这个呢?是真是假?”
谢辽没发现她看出来,双腿退出半步,遮挡住沈昭审视的视线,“当时情况紧急,顾不得那么多。”
沈昭坐在谢辽的旁边,“说说吧,你为了救沈重做了什么?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做谢家的管家”
“怎么看出来的?”
“模样”沈昭老实回答,“人的相貌的确会有改变,但底子是不会变的。他拿着酸梅过来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在原本的世界,救沈重的不是我也会是谢家的某一位,不然就不会有管家了”
“许叔呢?他子孙后代吗?”
谢辽摇摇头,“我从小体弱多病,十几岁就离开老宅,对老宅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熟悉”
“这大概就是我们回来的用处吧,去弄清那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后半句意有所指,谢辽听着没说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早功练不了了我回去补一觉”
“谢家长盛不衰,真的就没有别的秘密吗?”沈昭背对着谢辽,缓缓问出口。
谢辽脚步顿住,“你要说做生意,谢家有自己的经商之道,要说其他,最大的秘密大概就是我这个深居简出的病秧子。沈小姐不知道吗?”
“中饭我给你们送过去吧”见谢辽决心不说谢宅深藏的秘密,沈昭只能作罢。
中午沈昭如约去送饭,行至门口听到谢思桐天真的声音,“先生,我累了,我们学点不一样的好不好”
谢辽放下书,“想学什么?”
谢思桐笑的不怀好意,“我听爹娘说谢宅是有秘密的,传说得到这本秘籍就能长生不老,起死回生!”
谢辽敲敲谢思桐的脑袋,“你爹娘说的?”
谢思桐不好意思的笑笑,“他们说的时候我偷听的,但是是真的,就在主房的暗室里”
沈昭心下一动,托盘上的汤匙碰撞发出微微响动。屋内人似有所感,没了声音。
沈昭干脆敲门走进去,“吃饭了”
“耶耶,吃饭喽”谢思桐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朋友已经跑过去捧起饭碗大快朵颐起来了。
谢辽没接过饭碗,紧紧盯着沈昭,“刚刚为什么不进来”
“听见你们再说事,不好打扰”
“是吗”谢辽笑着,没说话。
夜晚,沈昭偷偷摸摸来到了主宅。在谢家做事这些天,虽然知道了大体方位却不知这主宅还有个暗室。怪不得原本世界里她也找不到那本秘籍所在。
沈昭今日做足了戏码,晚上送晚饭就谎称累,晚上要早睡。不会有人打扰她。
陈旧的门吱呀一声,沈昭向屋内走了几步,可没走几步就有一柄剑抵在了她脖子上。
沈昭扭头,就见谢辽手持一把长剑,半张脸在阴暗处看着她,“找什么?”
沈昭无视脖子上的剑,“找秘籍啊”
“这是在谢家”
“这是幻境,当不了真不是吗?”
这世上就没有沈昭怕的东西,从十几岁接管尤族至今日她还没有被别人这么抵着过脖子,这么问过话。
沈昭眼睛移向谢辽发抖的剑尖,故意向前走了几步,“谢少爷不愿意大可以一剑杀了我”
剑端锋利部划着脖子,眼见着就能划破哪一处嫩肉,谢辽果断收了剑。
沈昭有持无恐,瞥了眼地上的剑说:“谢少爷今日别拦我,也拦不住我”
“你来联姻,为的不是祖上的婚约吧?”
“还有意义吗?”沈昭掀过这个话题,不愿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