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云韶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起来,大喊道:“你疯了!”
万幸手抽出来的及时,没有铸成大错,只是指腹处烫了个水疱,看着很吓人。
“疼不疼啊?”阿如汗个子长得高大,手脚也很大,足足比云韶的手大了两圈。
她软乎乎的手小心翼翼的捏着他的手腕,温热的触感一时遮蔽了手指的疼痛,阿如汗只觉得有一股无名的火气直冲到头顶。
“云儿!你别嫁他!”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云韶面前的光,将她一下子罩在了黑暗里。
“你说什么?”
阿如汗抓着她肩膀,情绪激动道:“别嫁书生,不要嫁那个书生好不好!你还同我一起,我们一块儿玩,像小时候那样!”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
云韶这下彻底的懵了,她不明白小十三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被阿如汗的大手捏的肩膀生疼,她也火了:“你发什么疯,快松开我!”
听到主子的叫声,门外候着的鹤宁第一个冲进来。
一进门就看见阿如汗死死钳住云韶的肩膀,脸色涨红,看样子非常吓人。
鹤宁带着几个小太监冲上去,可这阿如汗就像犯了疯病一般,力大如牛,下人又怕使了蛮力会伤到三公主,根本就没办法救出云韶。
鹤宁急的汗都要下来,一边叫人去叫二殿下,一边道:“阿如汗,你若伤了三公主,今日就没命出我们华音殿了!”
大家心里都清楚,若三公主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没命的不止是阿如汗,他们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得跟着一起陪葬。
“废话真多。”仙草小声嘟囔了一句,袖口露出一支银针,悄悄靠近了阿如汗。
因为周围围着的人众多,阿如汗的注意力也一直集中在三公主身上,所以她的动作并没有被人发现。
于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正当众人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罪魁祸首阿如汗就像是突然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先是“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浑身脱力,软软的瘫倒在了众人的脚边。
“主子。”仙草第一个冲过去,扶住云韶。
云韶不解的看向地上的阿如汗,眼中既有惊慌,但更多的是担忧:“小十三他没什么事儿吧?”
“无妨的,估计是情绪太激动,晕了而已。”
……
宋鄞接到通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阿如汗已经被用绳子捆了,关在了一个空房间里,等候发落。
云韶受了些惊吓,更多的则是不解。
她不懂为什么平时与她关系那么好的小十三会突然暴起,变得那么可怕。
“云儿,吓坏了吧。”宋鄞推门进来,腰上还别着刀,一看便知是为这事儿特意赶回来的。
云韶摇摇头,从榻上坐起身子。
说的第一句话竟是:“阿兄,你别罚小十三好不好,我觉得他可能是得了什么邪病,不是真的要伤害我的。”
阿兄有多疼她,云韶心知肚明。
小十三今日所为,在她阿兄眼里,几乎是可以直接砍头的罪过。
这还幸亏是阿爹和祖母不知道,不然小十三很有可能当时就已经被侍卫射杀了。
宋鄞皱了眉,反问她:“这还不算,那你还想他怎么伤害你?”
“可是、可是……”她既委屈又不解,低着头蔫蔫的,像霜打的茄子。
宋鄞叹了口气,叫下人们都退下,将前些日子阿如汗求娶她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小十三想娶我?”云韶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嗯。”宋鄞冷笑:“他那是猪油蒙了心。”
云韶低头抠着手指,嘟嘟囔囔道:“怪不得呢……怪不得我说要嫁给晏时安以后,他突然就疯了……”
“嫁谁?”一听又是那个晏时安,宋鄞气的要跳脚:“宋云韶,我之前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是吧!”
还说阿如汗是猪油蒙了心,这才是猪油蒙了心呢!
好好的皇室贵女,天天拉着脸去倒贴一个书生,人家还万般的瞧不上她。
见向来风度翩翩的阿兄被自己气的满地乱转,云韶赶紧将头上的银簪子取下来,骄傲的向他展示:“这是他送我的,阿兄你瞧,他其实挺喜欢我的。”
可真是祖坟冒青烟生出这么个丫头来。
宋鄞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转身就朝门口走。
云韶在后面喊:“阿兄,你干嘛去啊!”
宋鄞冷声:“找人出出气!”
……
阿如汗是被人抬出华音殿的。
几个侍卫好像生怕他不够疼一样,明知他脊背都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却尽挑些颠簸的路走。
可身上的疼远不及心里的疼。
云韶要嫁与旁人,这个消息让阿如汗痛贯心膂。
常随安达在质子府门前迎他,见他脸色惨白被从步辇上抬下来,安达赶紧上前将他扶下来:“主子,您、您这是……”
安达不懂,明明出去的时候还是兴高采烈的,说叫三公主尝尝他烤羊腿的好手艺。
怎么这一会儿回来,就叫人打成了这样呢。
艰难进了屋子里,阿如汗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方才抬他回来的那几个侍卫还在门口没有离开。
几个人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在门口嘲讽他的异想天开。
“就是一个小国的质子,也妄想娶我们尊贵的三公主,可真是敢想。”
“可不是,简直是那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二殿下没打死他都已经算是心善了!”
几个人说完,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安达大约明白了他被打成这样的缘由。
他是当年随着阿如汗一同被从东胡送到宫里的。
这些年阿如汗作为一个弱国的小质子在这皇宫里受的苦他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质子心悦三公主。
安达是最早知道的人。
他也并不觉得奇怪。
在异国他乡长大,身边虎狼环伺,阿如汗也只是个孩子,他当然会抓住身边对他最好的那个人了。
而那个人,便是三公主。
二人一同长大,三公主虽然行为跋扈,但心眼却是好的。
她知道质子府总是被人克扣东西,便抓来负责的总管太监一通威吓,让他们不敢再看低阿如汗。
她知道阿如汗一个人待着无趣,便央求圣上将他也送去太学学习。
她知道阿如汗会想家,不论年节,她参加完宫宴以后,总会来质子府陪他待上一会儿。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人呢。
谁会不想抓住这一道光呢。
可是安达却也知道,皇上绝不会将三公主嫁给阿如汗的。
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和不谙世事罢了。
过了今天,阿如汗也终于明白了。
“主子,我给您上药。”
安达不忍心看他此时绝望的神情,想去拿屋内的药箱,却被阿如汗叫住。
“去、去给那个人传信,让他来见我……”
“主子,您真的要见?”安达神情不可置信。
阿如汗仰头望向窗外的落日。
浓黑的眉目隐在暮色的霞光里面,面上一丝笑容也无,似乎在一夕之间,他就已经褪去了身上孩子气的天真。
“他说的对,除非成为可以被人仰视的强者,不然……不然云儿她宁愿嫁一个书生,也不会愿意嫁我。”
……
华音殿那日具体发生了什么,外人并不知道。
宋鄞来了以后,便给院子里的人下了死令,谁都不许往外传。
二殿下主管锦衣卫镇抚司,手底下尽是些骇人的刑罚,没人敢挑衅他的权威。
云韶因为受了惊吓在床上躺了两天,没再闹着要出门。
期间宋冀来看过她一次,说是去给太后送点心,顺便过来看她。
听说祖母和大兄关系走的近了些,云韶的心情也是极好的。
问起除夕宫宴安排的事宜,宋冀只叫她待着便是,自己已经都安排好了。
而阿如汗那头,鹤宁得了信儿,说他被打了以后就被关在了质子府不许在出门一步。
云韶原是想要去看看的,但想想又算了,只叫人送了些补品过去,叫阿如汗好好养着,别再胡思乱想了。
她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给小十三的,就像从没想过会嫁给沈辞一样。
他们都是一块儿长大的玩伴,可以一起斗蛐蛐翻墙爬树的那种。
只有晏时安是不一样的。
她从见他第一眼起,就想跟他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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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窑村私铸铜钱污了河道,导致有人惨死的消息在顺天府的刻意散播下很快就传了出去。
只要不是神神鬼鬼的怪事,对于百姓来说,就足以平复他们心里的恐慌,能够过一个好年。
笼罩着京城的阴霾终于消散,老是被嘲笑能力不行的顺天府尹袁友行腰杆子也终于挺了起来。
早朝散了,皇上单独将他留下。
说完了案子的一些相关细节之后,袁友行没忍住,终于还是说了三公主莅临顺天府的事情。
皇上只以为是小丫头跑过去凑热闹的,可袁友行一脸的欲言又止,生怕他不问似的。
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子鼻腔里哼出一声:“你个老东西,想说就说,怎么,怕说错话朕割了你舌头?那你这舌头恐怕早就被野狗拿来下酒了。”
现在的袁友行虽然官声一般,但谁看也是个老成持重的中年人。
早几年的他却不是这样,那是有名的赤口毒舌,出口便伤人,被他得罪过的人无数,要不是身上还有官职,估计早都被人弄死了。
如今这样,也是吃了些亏才成长起来的。
他夸张的捂了下嘴,先是谄媚的感激了皇上的宽厚,然后才将这些时日以来,京城那些有关三公主在红螺寺豢养面首的传言说了出来。
“坊间都说,三公主此举就是荒淫无道,枉为女子,污了圣上的清明……”
语毕,他怯生生站在一旁,等候着圣上发火。
话虽不好听,总比在朝堂上从言官口中说出来的好,他是想给皇上提个醒儿。
却不料,皇上非但没有发火,还抚掌大笑道:“好啊,好,我还怕这孩子真的看上沈家那个老二呢。”
他嫌弃的一撇嘴:“考了这么多年才是个童生,朕看那沈家二郎八成是个傻子。”
他是无所谓女儿是不是真的养面首的。
那是他的女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就算是养了又能怎么样?就是养他一个院子又能怎么样呢?
若是真有言官敢那这事儿喷云韶,他就能当场让那官员就地解散后院小妾!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你自己都做不到,凭甚要求他的云儿!
“……”袁友行死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期期艾艾道:“依微臣拙见,三公主和那叫晏时安的书生未必真有什么首尾。”
之前他还怀疑来着,但是跟晏时安共事这一次以后,他倒是不这么认为了。
晏时安那样颇有傲骨的年轻人怎会真的屈就于三公主门下,八成是三公主一味缠人罢了。
他说这事儿,原是想让皇上重视起来,让三公主放过晏时安,却不料,事情走向跟他想象的十万八千里。
这一下,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皇上却是一愣:“什么,你说他叫晏时安?”
临近会试,各地学子赴京赶考,京城里经常有举子们散落在外的文章,时常有官员送来宫里,皇上自己也看了不少。
而这其中,就有署名为晏时安的。
因为那篇文章的观点颇为辛辣老道,他还好奇了一下这个举子的年纪,送来文章的官员却说,是个刚刚年满二十岁的少年郎君,听说还是金陵解元。
本朝重文,跟皇帝本人对文官的推崇脱不了关系。
他认为文以养德,文以治国,优秀的文官自是不可多得的。
云儿若是随便养个小倌之类的也就算了,但这晏时安……却是有些可惜了啊。
二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云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阿爹,云儿有事相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