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一些关于父亲的回忆毫无征兆的涌入脑海,神情麻木,甚至连傅辰彦何时出现的都不知道。
蓦地,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从我脑海中窜出,我无意识地发出疑问:“傅哥儿,什么是‘解离’?”
“解离?”面对我突然的发问他先是一愣,而后玩味地说:“怎么?你也要学心理学?”
“单纯很好奇。”
“你什么时候成了好奇宝宝了?”
“不知,但确实很好奇。”
在目光对上我麻木的眼神时,眼中的玩味稍稍收敛。
“解离,在心理学中属于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表现为个体的意识、记忆、身份、感知等正常整合的心理功能出现瓦解或中断,它本质上是大脑在面对无法承受的压力或创伤时启动的保护性防御机制。它并非主动逃避,而是大脑自动切断意识与痛苦体验的连接,以避免心理崩溃,类似于‘应急断连’。”
“举个例子?”
“拿润庶举例吧,虽然这会冒犯到他。你应该还记得润庶父母过世的时候润庶的反应吧?”
“嗯,有印象。我记得那时候他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像个木头桩子。后面问起他的时候他给出的反应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就是一个最典型案例,因无法短时接受双亲离世,大脑为防止情绪过载从而中断情绪的整合,就像前面说的这是大脑为避免心理崩溃,而自动切断意识与痛苦体验的连接。”他稍微思考了一下,“通俗点儿的解释就是,电路过载和保险丝的关系:正常情况下情绪电流在安全范围内流动,系统正常运行,然而一场雷暴的来袭,它所释放的电流远远超出了电路的设计负荷,解离就是为了防止整个系统被烧毁‘保险丝’跳闸了。电路被切断。系统的部分或者整体被关闭,从而保护了核心元件。”他喝了口水,“可有明白?”
“所以这是主动断连?”
他怔了怔,笑道:“不是主动断连,是主动断连的诱因。解离这个东西它不是可选项,它是一种被动且不由自主的心理反应。是大脑在面对压倒性的情绪压力下为保护个体而采取的终极手段。”
屋外传来一阵轻快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傅哥儿探头向外看去——原来是夏夏,傅哥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便立刻刹住了脚步,乖巧地倚在门框边,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嘴角还藏着压不住的笑意。
“刚刚是陷入反刍思维了吧?”
“反刍思维?”
“就是忽然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嗯。”
“能和我说说吗?”
我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为什么人在亲眼见证死亡后大脑会有短暂的空白?”
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而我仍眼神麻木空洞地看着他,和我对视的瞬间,傅辰彦举起水杯的手悬在了半空——我的脸上清晰的挂着两道泪痕。
傅辰彦轻轻放下水杯,指尖在杯壁摩挲着,沉默几秒后声音沉了些:“那是大脑的‘缓冲机制’。死亡带来的冲击像海啸突然拍碎堤坝,感官接收的信息密度和强度瞬间超过了神经系统的处理阈值——就像电脑同时打开几百个大型程序会蓝屏一样,大脑为了防止信息过载导致‘系统崩溃’,会自动触发短暂的‘宕机’状态。”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窗外飘落的一片叶子上:“你看,叶子从树上掉下来,总要在空中晃悠几下才落地。大脑空白的那几秒,就是现实的‘死亡’砸进意识时,神经信号在‘晃悠’的时间。它不是忘了反应,是还没来得及把‘震惊’‘恐惧’‘悲伤’这些情绪标签贴到眼前的画面上。等缓冲结束,该来的情绪会加倍涌上来,就像潮水退去后才看见沙滩上的狼藉。”
他转回头,目光重新锁住我:“和你刚才想起的那些事一样的——大脑先切断了情绪的闸,让你‘麻木’,其实是在偷偷砌一道临时的墙。”
他的话音刚落,我竟想象出了那堵“墙”,那堵冰冷、厚实且高耸的墙,它隔断了阳光,甚至让我感到了一瞬的窒息。
“如果……”,我还未开口。
蓦地,那片阳光被一个轻盈的身影裁开。夏夏笑着拉起我的手,她的笑容比阳光还晃眼,声音里带着蜜一样的雀跃:“阿岚哥!跟我来!快走!”
她像一阵温暖的风,径直吹进了那垒起的高墙之内。那堵墙在她面前无声地坍塌了一角。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久违的、放松的微笑已经抢先一步爬上了我的脸颊。
屋内的沉闷与哀思,被夏夏带来的生机瞬间冲散。而与此同时,在另一座城市的一端清冷的晨风中,一场沉默的对话正在上演。
拂晓四合,宜江的灯火尚未完全苏醒,天际线是一抹朦胧的灰蓝。他们并排走在寂静的河滨步道上,脚步声被微凉的风吹散。问题就是在这时,轻飘飘地,却又无比沉重地,从沈璇伊的口中滑了出来。
“如果我们没能走到最后,你再想起我的时候,是遗憾多一点儿还是释怀多一点儿?
她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仰起脸看他。晨风拂起她额前的碎发,那双总是盛着亮光的眼睛,此刻清晰地倒映出付逸晨骤然怔住的脸庞,以及他身后那片略有昏暗的、划出一丝光线的天空。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海水拍岸,远处传来稀疏车辆的嗡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付逸晨只觉得自己的思维停滞了,像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所有准备好的、轻松的回答瞬间蒸发殆尽。他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点点玩笑的痕迹,但只看到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脆弱的探询。
沉默像墨滴入清水,无声蔓延,浓得化不开。
几秒钟,或许更久。沈璇伊眼底那点微弱的光,在他长久的静默里,一点点摇曳,像是快要熄灭了。然而下一秒,她唇角忽然向上弯起一个弧度,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声音里强行注入了惯有的、近乎雀跃的语调:“好啦,别想啦!”她转过身,似乎想继续往前走,掩饰那一瞬间的失落,“反正这种事情也不会发生的,对吧?”
最后那句“对吧?”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飘散在风里。她没有立刻得到回应,便微微侧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等待着他的答案,那姿态,像是随时准备收回一个不该提出的问题。
而他,付逸晨,依旧站在原地。他比她年长六岁,自认早已习惯了理智思考,权衡利弊,规避那些不必要的感性漩涡。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少女——是的,在他眼里,她有时仍像个少女——看着她强撑出来的笑容,那笑容非但没能让他轻松,反而像一只无形的手,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揪了一下,撕开了一条细微却尖锐的口子。
她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他脑海里的警报拉响,思绪纷乱如麻。是最近自己忙于工作忽略了她的感受?或是她察觉到了些什么?还是说这只是她缺乏安全感时,一次偶然的情绪流露?他试图快速分析,得出一个最优解,一个能安抚她又能让自己安心的答案,却发现所有的逻辑在这种直白的情感叩问前,全都失了效。
而她,沈璇伊,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身影和深锁的眉头,心里那点小小的期盼,慢慢沉了下去。他为什么不回答?难道……这个问题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可能性?一个他或许在心里暗自衡量过,却从未说出口的可能性?酸涩的感觉悄悄爬上鼻尖。
凌晨的风还是偏冷了些。在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片突然汹涌起来的、无声的海。
仍是同样的话语,在韩奕麟和尹星莜这里却是另一种回答。
「我确定一下,你那句话里是不是有个‘如果’?」
韩奕麟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听筒里传来的电流声都带着一丝紧绷。
「嗯。」
尹星莜的声音裹着奶茶店的背景音,像颗刚化开的糖。
「虽然很绝对,但我还是想说‘没有那么多如果’。」
他忽然坐直身子,窗外的梧桐叶刚好落在手机屏幕上,影子抖了抖。
电话那头的星莜莞尔一笑,吸管戳破奶盖的声音格外清晰:「你为什么要这么绝对呢?万一……」
「因为不想留遗憾。」
他不假思索地打断她。
她突然笑出了声,连带着呼吸都发颤:「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像我邻居家小孩攥着最后一块糖说‘这是我的’,眼睛都在放光。」
「那咋了?」
韩奕麟的耳尖悄悄红了,却梗着脖子不肯示弱。
「难道你喜欢听‘改天再说’‘下次一定’?」
「不喜欢。」
星莜的笑声慢慢软下来,变成了带着暖意的叹息。
「但你刚才那句话,比糖还甜。幼稚鬼。」
「喂——」
「好啦不笑你了,」
她忽然转了语气,背景音里的音乐弱了下去。
「接下来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黎萍阿姨的店里取花种。」
「那你注意安全。」
「知道啦,韩·幼稚鬼·奕麟。」
「幼稚鬼咋了!即使再幼稚我还是那个喜欢着你的韩奕麟。」
他的声音理直气壮。
“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韩蓝嘴里小声嘟囔着,七七趴在狗粮碗旁边懵懵地看着韩蓝手里的狗粮,似乎在说“为什么还不给我饭?”
……
“一个脑筋急转弯:什么果子会随着时间越结越多,永远也无法成熟,但却能酸透往后的每一个秋?”
许明卿看着死气沉沉的我们突然提问。
“思念?”韩奕麟挑眉。
“答案接近。”
“记忆?”尹星莜轻蹙眉头。
“答案接近。”
“那就是‘回忆’喽。”我轻松一笑:“这还不简单?”
“非正确答案,但还是很接近。”
“看我干嘛?你们不都说我一根筋吗?”刘润庶摊了摊手吐槽着。
我们忍俊不禁。
“如……果?”
许晓萱试探一问。
“答案正确!”许明卿揉了揉她的脑袋:“不亏是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