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从地跟着邵定仪一块儿出了门,屋子里人的视线齐刷刷的拐到他们身上,对他们行着注目礼送别,状似无意,实则太有意了。
出了门儿,暑气已经快消散了,就连被晒得蔫吧的草都有重新抬头之势,邵定仪想,总算没有来时那么热了,等到她回家的时候,天还没黑,正好还来得及去喂鸡喂鸭和猪,顺便再给邵叮叮洗个澡,之后就可以做饭了,一天就这么结束。
她没注意到跟在身后的梁銮又拐了回去,等到要骑车走的时候才发现一直没人上车,她奇怪的往自己身后看,没看见梁銮的人,她吓了一跳,不会是见鬼了吧,刚刚人还在身后呢。
冷不丁的,梁銮从理发店里面推开玻璃门迈着长腿出来了,他刚刚剪完头发之后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眉目冷峻,有种不符合他这个年龄段的威严,现在看着平添了几分邪恶。
邵定仪不觉得这是她的错觉,反正梁銮肯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梁銮也不向她解释他出来了之后又进去是做什么去了,只是跨开腿坐上后座,车子又是一沉,邵定仪右腿使劲儿稳住才不至于让车子往一边倾倒。
梁銮说:“走吧。”
既然他不说他又进理发店干嘛,邵定仪也不问,问了梁銮也不一定会说,况且邵定仪对他的事情也并没有那么感兴趣,她现在只想赶紧下班回家。
邵定仪好心提醒梁銮:“你脸上有碎发,不痒吗?”
梁銮在后座坐定,问:“哪儿?”
邵定仪扭过头去,指了指自己的眼尾处,说:“这个位置。”
梁銮豪迈地用一只手掌往脸上随意擦去,丝毫不在意他的皮肤,眼尾那根碎发像是被胶水黏了上去一般,眼尾都被他擦红也没弄掉,他还问:“掉了吗?”
“没有。”邵定仪实话实说。
“你帮我弄下来。”梁銮闭上眼,一点儿都不见外,等着邵定仪帮他捡拾干净他自己的发茬。
邵定仪恨自己多嘴,怎么就她自己长嘴长眼睛观察到了是吧,人家梁銮自己都不知道。她只好用指尖给梁銮擦去那细细的没有几根的从梁銮头上掉落的发茬。
指尖难以避免的碰到他的脸颊,邵定仪把梁銮当做邵叮叮,安慰自己,没事儿的,她有坏心眼儿,故意用自己的那修剪整齐干净的指甲去捏那几根发茬。
“你干什么掐我?”梁銮睁开眼睛,生气地直视着邵定仪,要求邵定仪给他个说法。
邵定仪能给他什么说法,难道要她说,她是故意的?这是不可能的,狡辩**上场:“太细太碎了,我不用指尖掐不住,但是我指甲又太短,只能用点劲儿,所以才不小心掐到了你的肉。”
她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不是谎话,还伸出来手给梁銮看看,以此打消自己的嫌疑。
梁銮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信,但是没有接着追究他被指甲掐疼这回事儿。
电动车终于发车,驶回村子里面。
路边的狗尾草疯长,旺盛得势不可挡,傍晚时分,暑气已经微微退下去了,经过山间略过几丝凉风,远山看上去一片青黑色,犹如鬼魅躲藏在里面。
邵定仪享受着难得的凉气,风吹在脸上,略过头发,她没有刘海儿,可是额前有细碎的绒毛,还没有长长,绒毛也迎着风往后扬。
夕阳的金光打在地上,草上和她身上,黑色的顺滑的头发也闪着浮光。
她开始觉得身后不对劲,发尾被人扯拽着,有什么东西才一口一口的吞吃她的头发,风声把东西吞吃头发的声音给掩盖了,可是脑后的重量明显减轻。
她猛地往后一摸自己的头发,却摸到了一个冰冷冷的器具,那是梁銮还没有来得及撤回谋杀邵定仪头发的凶器,是在理发店的时候咔嚓咔嚓的裁碎他头发的利器。
即使被邵定仪给发现了那只剪刀,他也不怕,做坏事的时候他就没想着要藏,不管邵定仪发现还是不发现,她的头发已经失去了三分之二,他的阴谋已然得逞。
马尾被剪得参差不齐,一块高一块儿低,有点儿像是被使用过久的锯,坑坑洼洼的,像是错落的山,有高有低连在一块儿,蜿蜒起伏,剪刀有点小,并不是很有力道,因此才会剪得这么不平整,可是他要求的就不是美观,他能剪完就是胜利,剪成这个丑样子,也算是意外之喜。
这是从梁銮视角看到的,邵定仪只能摸到自己头发的长度明显见短,有点儿不平整,可是跟前没有镜子,她完全没办法看清楚自己的头发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邵定仪利落地刹车,梁銮没坐好,没攥好的剪刀都被甩出去,落在泥土地上,斜楞着插进泥土里面,像把奇形怪状的剑刃。
她要求梁銮下车,梁銮同意。
边上是条小河,河边的芦苇长得格外茂密,跟着风摇摆不定,时不时的还有芦苇莺略过水面,芦苇又被略起来的气流给带着飘摇,金色的光线打在水面上,是一层涌动着金色的浮光,不平整的水面泛起来褶皱。
她拽着梁銮的衣角,走到河边,两个人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被拉长拉远,芦苇还有流动的水把两个人的影子不断地分割。
梁銮的衣角也被邵定仪拽出来褶皱,跟因风而乱的水面有了相似之处,他用舌头舔了舔犬牙,牙尖磨着舌头,他不耐烦地说:“松开。”
邵定仪被威慑似的,果断松开,后退一步,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銮等着他开口,但是梁銮没有等到邵定仪开口,他等来了邵定仪一记猛冲,速度和力量都超乎他的想象,超出他以往的认知,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邵定仪给冲倒,背后着地,去理发店路上沾到泥土和杂草的那一片布料再次遭受了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命运。
他感到背后一阵湿润,那是没有被晾晒干水分的泥土的湿度。
倒下的那一瞬间,他心里想,邵定仪有点儿像只小牛犊,但是没有哞的一声才发动冲击,而是沉默着冲上来了,他这个完全没有防备的被冲击对象,仰面望天甚至半张脸还在水里面。
邵定仪跨坐到他身上,拽着他短短的头发,将他的脸浸到水里面,他的眼睛在水中睁不开,于是选择闭紧,并且在浸入水中的前一秒深吸一口气,以防自己憋死。
河流不深,可是水下面还是有被水流冲击着的磨平棱角的石块和一些游鱼,游鱼被突然闯进水中的一张人类的脸给吓得四散,即使这张脸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看起来仍然不逊色。
邵定仪并没有让梁銮在水中待很久,又拽着他的头发出来了,他有那么一瞬间后悔自己的头发干嘛不剃光,这样邵定仪根本拽不住。
梁銮对于邵定仪的判断,在被她冲倒的,被她泡入水中的那一刻全盘崩塌,邵定仪不像看起来那么柔弱,也并不有趣,她野蛮,她暴力,她粗鄙,她力大如牛。
邵定仪死死盯着梁銮,像是要用眼睛剜梁銮的肉,她松开拽着梁銮头发的手,好像还残存一丝理性:“你道歉。”
梁銮嗤笑一声,甩了甩自己头上和脸上的水,水珠四溅,溅到邵定仪的手上和脸上:“我凭什么道歉?”
“你剪了我的头发你就该道歉。”邵定仪说,她的拳头握在身侧,蓄势待发。
邵定仪的要求并不符合梁銮世界中的运行规则,并不是他做错了他就要道歉,从来只有别人向他道歉,没有他向别人道歉的份儿,他继续冷笑,说:“是你先剪了我的头发,我才会剪掉你的头发,一报还一报而已,我不会向你道歉的。”
“剪你头发的不是我,是理发店的杨青仔,让你剪头发的也不是我,是你的外婆,我只是个监工,你凭什么说我剪掉你的头发。”邵定仪怒火中烧,她的拳头快要握不住,下一秒会不会落到梁銮的脸上,她不敢保证。
跨坐在梁銮胸前的姿势很不雅观,可是她根本顾不上那么多,只有这样才能凭借自己不够有优势的身高将梁銮制服,她的两只脚紧紧地扒着地。
梁銮被她紧紧地压倒在地,可是他看起来没有一点儿愧疚和恐惧,好似即使上下位颠倒,躺在地下被人按在水中,他也是那个主宰者,“我不管那么多。”
梁銮不讲一点儿道理。
她快要哭出来了,哭自己的头发命途多舛,忍着泪,胸口呼哧呼哧地起伏:“你确定不道歉?”
可是她不愿意在梁銮面前哭,这是示弱软弱懦弱,她不愿意向一个不讲一点道理的、高高在上的人展示自己的眼泪。
他高傲,睚眦必报,心眼比针笔还要小,这种人不值得她在他面前掉眼泪。
邵定仪想,今天揍了梁銮之后,她在谷庆敏那里的工作一定会丢掉,可是无所谓了,工作丢了她也要揍他,她可以容忍梁銮,但是并不是能够无限度地容忍他,她看在谷庆敏的面子上决定给梁銮最后一个机会。
梁銮看不上这个机会,他说:“我确定。”
眼神里面满是不屑和嘲弄。
于是她的拳头蓄力,从身侧离开,划过空气,落在梁銮的胸前。
梁銮闷哼一声,身子些许蜷缩。
并不是她保留了最后一丝怜悯良善,才没有打到梁銮的脸上,而是因为打到脸上梁銮更容易抓住她的把柄,到时候梁銮告状岂不是更容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