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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五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何意不得不承认, 方文礼跟他的谈话,几乎句句切中了他的要害。


    他想要米忠军付出代价,想要他早点被查, 身败名裂。假如正义来得太迟, 他当然不甘心。可他有更担心的事情,如果不能保证舆论发酵后不会伤及无辜, 即便不甘心, 他也只能忍着。


    方文礼却不信他的顾虑,反而问他:“你是不是怕影响自己的名声?这种担心也正常, 专家不都说了吗,不鼓励大家现身说法地曝光家人, 把这种家庭矛盾公之于众的做法,跟我们传统的伦理道德规范相违背。”


    何意不愿继续牵扯,笑了下道:“既然专家这么说了, 可能有几分道理,我再考虑考虑。”


    他没把话说死,免得场面太尴尬。


    方文礼无法,只得点头。临走前,他倒是犹豫了一下,提醒何意:“跟着你的那两辆车,按现在的行市,一周的费用怎么也上万了。这人要么特有钱, 要么认识干这个的。你自己小心。”


    何意略感意外,他仔细看了方文礼一眼,笑了笑:“谢谢, 我想我多少有点头绪了。”


    当天下午, 何意去附近的警局报了警。


    他按照流程做完笔录, 然而心里却也清楚,单纯的跟踪行为恐怕不构成犯罪,除非对方在跟踪后有了其他违法行为。


    这件事想要解决,还是得找出主使者。


    晚上,何意打电话给王越约见面。


    王越的签证已经办好了,最近王董似乎有点麻烦,还没来得及安排他在国外的监护人。于是王越忙于醉生梦死,流连于各种娱乐场所。


    何意的电话进来时,他正在酒吧跟人玩傻瓜拳,看着来电人的名字愣了愣。


    一旁的狐朋狗友撺掇他:“什么人?叫出来一块玩。”


    王越忙往外挤,嘴上道:“人家跟咱不是一路人的,别瞎闹。”


    “那你理他干什么?”


    “你不懂。”酒吧里的音乐震天响,王越举着手机走到外面,赶在信号结束前飞快地接通,朝那边“喂”了一声。


    何意开门见山,直说有事找他,需要见面谈。


    王越往酒吧里看了眼,为难道:“现在?我正跟朋友在一块呢。去你们学校太远了……”


    何意却笑了笑:“我有事相求,当时是过去去找你。现在方便见面吗?给我个地址就行。”


    “方便是方便……”王越愣了会儿神。


    他今晚出拳输得多赢得少,这会儿已经喝了不少酒,听说何意过来,脑袋晕晕乎乎地,不由将那个干净禁欲的形象和肉|林酒|池的酒吧贴在了一块。


    王越“嘶”了一声,内心腾起一点兴奋和期待,立刻将地址告诉何意,挂掉电话,又发了个定位过去。


    二十分钟后,何意到了酒吧外面。


    王越在门口站着等他,听到出租车停下的声音时回身一看,顿时心里叫了声好。


    何意穿了件灰色卫衣,同色运动裤,一身衣服极其不起眼。然而他长得皮肤白,眉毛干净,鼻梁挺直,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清澈感,这身打扮反倒愈发突出他本人的气质,像是一笔水墨画。


    酒吧里不乏故意扮嫩,穿着学生装的年轻男女,也有故作老成,将鼻梁眉毛画深一些,装出几分冷酷的成年人。这些人单看或许不错,然而一旦遇到何意这种,便要逊色几分。


    王越看着何意走近,内心又产生了一点挣扎。何意身上的年轻和冷感混合的太巧妙,令他看起来像是一根坚硬又脆弱的玉骨。王越本想看看何意在酒吧里的样子,现在事到临头,又心生怯意。


    他怕何意出事。


    何意见王越眼神闪躲,心里思量着,脸上已经浮起了笑意:“这么晚来打扰你,真过意不去。”


    “没事,我反正是在玩。”王越被风吹得清醒了一些,决定在外面跟何意聊聊就行,“什么事这么着急?”


    何意把手机递过去:“你知道这两辆车吗?”


    他给王越看自己拍下的白色比亚迪的照片,以及另一张找到的丰田网图,又将车牌号报出来。


    王越奇怪道:“不认识,怎么了?”


    “最近被他们跟踪了。”


    王越:“你得罪人了?”


    何意摇摇头,他的生活是标准的三点一线。除了上次那个舍友外,他跟同学之间几乎没什么矛盾。这次能跟着马教授倒是在系里掀起了一阵议论,不少人觉得他一定是走了后门,但教授挑学生本身就是看个人喜好,因此这点也没什么好说的。


    “两辆车轮流盯梢,如果是被人雇的,那雇主应该花钱不少。如果不是,那就是雇主本人有门路。”何意也不拐弯抹角,径直说明来意,“你能帮我约下罗以诚吗?”


    王越愣了愣:“你怀疑是罗哥?”


    “只是问问,”何意笑笑,“他见多识广,或许知道一二。”


    他并不确定这件事跟罗以诚有关,但罗以诚跟米辂熟悉,应当清楚米辂的动向。他要先确认这事是不是米辂干得。


    如果真是……何意不禁头疼起来。


    王越却面露为难:“这个……我跟罗哥也不是很熟,他这人挺难约的,我不一定能叫出来。”


    他挠了挠头,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对了,这酒吧就是他家的,要不我找这的经理问问他今晚在不在,你先在我们房间里玩会儿。”


    何意第一次进酒吧,被里面震天响的音乐吵得头疼。他强自忍耐着,跟着王越到了负一层的贵宾包间。


    那里已经坐着七八个年轻人,男女皆有,见他进来都是一愣,眼珠子滴溜溜地往他跟王越身上转。


    王越跟众人介绍:“我以前的家教老师,在这等会儿人,你们玩你们的。”言外之意,让别人不要骚扰何意。


    他说完转身出去找经理打听人。


    何意则找了处角落坐着,周围有几道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何意抬头去看,那些人又假装看别处,然而等他收回视线时,几道目光又会热辣辣地粘过来。


    何意只得假装玩手机来避免尴尬,好在王越没多会儿便推门进来,喊着何意去另一间:“你运气好,正好罗哥在这玩呢,我带你过去。”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楼上嘈杂的声音也渐渐小下去。


    何意一直走到最里面,便见王越敲开了一间双开门的豪华包间。


    里面已经有人将门打开。何意迟疑了一下,迈步进去,便见偌大的包厢里坐了几个人。见他进来,有几个人默契起身,端着酒杯说笑着朝旁边的台球室走过去。


    于是沙发上只剩下了一个人,穿着铁灰色衬衫,衣领半敞,眯着眼朝门口看了过来。


    今晚的罗以诚,气质跟那次见面时已经有了巨大变化,就像蝙蝠终于进入黑夜,展开了猎杀的双翼。


    何意脚下略一迟疑,再回头,王越却已经溜没影了。


    罗以诚已经站起来,笑着跟他握手,又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何意坐下,却稍微隔开一点空档。


    “别紧张。”罗以诚喝了口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何意,“那只兔子呢?”


    何意错愕了几秒,随后神色自然道:“我跟贺晏臻分手后,兔子归他所有了。不过以贺家的条件和他的用心程度,兔子应该活得不错。”


    罗以诚却微一摇头:“是吗?我怎么觉得它凶多吉少呢?”


    “那也比被人拿去做烤肉强,”何意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一年多也是赚的了。”


    罗以诚闷笑出声,转过头看着他。


    何意不再绕弯子,将手机打开,调出图片,放在了茶几上。


    “我的人。”不等他开口,罗以诚反而主动道,“这帮人越来越不行了,连你都能发现。”


    何意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反而愣了几秒。


    “为什么跟踪我?”他问。


    “不,不是为了你。”罗以诚用茶杯点了点照片,“是为了贺晏臻。”


    何意:“……”


    罗以诚:“米辂怀疑你跟贺晏臻仍有联系,所以让我派人盯着你,看贺晏臻会不会去找你。”


    即便有过猜测,真听到事实如此时,何意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怒意。


    米辂是以什么资格和心态来监视自己?他已经是胜利者了,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所有的东西,就连贺晏臻都跟他同进同出,他为什么还要盯着自己?


    罗以诚微微眯眼,歪头看着何意。


    “我跟贺晏臻没有联系。”何意一只手紧紧抓着沙发,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他要跟踪我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他有的是钱,可以随意挥霍。这次我给他开高价,他照样甩了三个月的钱过来。”


    何意:“……”


    罗以诚又笑了下:“想开点,我的人又不会伤害你,只是每天跟着,看看你干什么跟什么人来往而已。”


    “……而已?”何意霍然抬眼看着他。


    他的生活被陌生人完全侵入,一举一动都活在别人的监视下。可他做错什么了吗?


    “我不明白,我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要他这样盯着我?”何意越想越气,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还是他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隐私和尊严?”


    他极力压制自己的声音,然而异样的语气仍是让偌大的包厢里骤然安静下来。


    远处的棋牌室和台球厅都没了动静,似乎在观察这边的动向。


    罗以诚并不回头看那几个人,反而抬手扶住何意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你先别激动,我这就让他们回来。”他说完从桌上慢条斯理地摸过一个手机,划开屏幕,拨了个电话出去。


    寥寥两句交代清楚,那边的人立刻应下。


    “好了。”罗以诚将手机丢回去,侧脸看着何意的眼睛,“他们都回来了。”


    何意这会儿的情绪已经渐渐稳定下来。


    他低下头,使劲闭了闭眼,随后用手指捏着眉心,令自己清醒一些:“谢谢……刚刚我失态了。”


    “没什么。这事儿谁遇到都得膈应。”罗以诚道,“我可以让人以后不去了,顶多不赚他这个钱。但是呢,丑话先说前头,北城能干这个的可不止我自己,他就是随便去路上拦个车,只要钱给够,一样能随时随地监视你。”


    何意深吸一口气,他当然知道,如果米辂真的存心为难自己,那自己逃都没地方逃。


    谁让对方太有钱呢,手握千万资产,挥霍几十万来找自己的麻烦几乎轻而易举。


    想到种种可能,何意只觉得胸口阵阵发闷。


    罗以诚叹了口气:“不过这事也有解决办法。你要么重新跟贺晏臻在一块,彻底断了米辂的念想,让贺晏臻跟他打去。要么,你另找个男朋友,米辂不敢惹的,只有这两条路能让你清静。”


    “不可能。”何意自嘲一笑,“贺晏臻……我们已经分了。”


    “第二种呢?”罗以诚却笑着看他,“你要是跟我,米辂借十个胆子也不敢骚扰你。”


    何意:“……”


    何意愣了足足好几秒,才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他对罗以诚始终有一点惧意,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人会看上自己?


    “为什么?”何意只觉得荒唐,“你对我感兴趣?”


    罗以诚的胳膊搭在他身后的沙发上,看上去几乎要将他半揽住,但俩人肢体没有接触。


    听着这句问话,罗以诚的态度倒是十分坦然,对着他笑了笑:“那天看见这张照片,我就想试试了。”


    他打开手机相册,收藏里只有一张照片。


    何意愕然抬眼,只见画面中间是是半垂眸的自己,一道天光从斜上方穿下,使得画中人看着很不真实。


    然而罗以诚说的是试试,补全那句话,应该是“试试你”。这人因照片起色|意,并非想要试试谈恋爱。


    何意反应过来,却只觉得可笑——贺晏臻看上自己的也是身体,如今罗以诚也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身体有什么值钱的地方。


    “你对我了解的……应该不多。”罗以诚微微倾斜身子,跟何意靠近了一点,“这样说吧,只要你跟了我……”


    包厢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罗以诚突然打住话头,挑眉地看向了门口。


    何意问:“……跟了你会怎么样?”


    话音落下,包厢们被人推开。


    罗以诚将何意搂住,眼睛盯着来人,嘴唇却靠在何意耳边,低声说,“跟了我,你想反过来收拾米辂都行。”


    何意:“……”


    贺晏臻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风衣,头发湿漉漉的,神色冷然。


    何意还没来得及消化罗以诚的承诺,就被贺晏臻抓着胳膊拉了起来。


    罗以诚在身后啧了一声,几乎同时,贺晏臻垂首对上了罗以诚的眼睛。


    “罗总,挣钱不容易,赔钱却简单的很,小心一着不慎,把人给搭进去。”


    贺晏臻眼风扫过房间众人,随后在罗以诚脸色微变时,他淡淡地冲后者一点头,拽着何意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前捉虫


    第82章


    一路无人阻拦。


    何意任由贺晏臻拽着, 路过王越的包厢时,后者正开着门,探头探脑往外看。见这俩人出来, 王越立刻咧嘴, 双手合十做求饶状。


    何意几乎被王越的表情逗笑,他忍下来, 随后又觉得一阵悲凉。


    王越也好, 罗以诚也罢,他们都拥有自己的正常生活轨道, 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小小插曲。


    但这种插曲却组成了自己的人生轨迹,自己在这些恩怨人情中被人推来拉去, 从别人的坦途间挤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那就是自己的人生和前程了。


    如果没有米辂的这一出,他会是那个跟着心仪导师的博士生,会是享受着三点一线规律生活, 可以睡懒觉,回家吃舍友做好的晚餐的幸福年轻人。


    可只要米辂一出现,他的一切都会被打回原型。他依旧是那个对橘色窗口求而不得的何意。


    “我只想过平淡的,正常人的日子。”夜风清凉,何意出了酒吧后便抽回了胳膊,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


    贺晏臻听他开口,动作顿了顿,眯起眼回头看他。


    “你男朋友呢?让他陪你过好了。”


    “他今年博士毕业, 不想拿这种琐事耽误他。你管好你男朋友,别让他跟踪我不行吗?”


    “米辂在跟踪你?”贺晏臻转身,路灯的光焰倒映进他的眼睛里, 又被他漆黑的眼珠吞噬。


    何意没作声, 心里却想, 这次倒是承认是男朋友了。


    “所以你找到罗以诚?”贺晏臻却看着他,下定结论,“你这是与虎谋皮。”


    俩人认识以来,何意始终以学长的身份评价和指导贺晏臻,但现在情形和气势完全反了过来。


    何意愣住,不由气结。


    “你教育我?”他抬眼瞪过去,“这还不是你惹的麻烦?”


    “怎么又是我惹得?”贺晏臻朝他走近一些,“说说。”


    何意并不信他猜不到缘由:“你装什么傻?米辂被你迷的五迷三道的,怕你再吃回头草,找人天天跟踪我看我有没有跟你联系。你别说你不知道,你就是不知道,现在我也告诉你了,所以您回去之后能不能好好哄着你的小男友,给他充足的安全感,别让他再来骚扰我行吗?”


    贺晏臻看着他,目光灼灼:“怎么给安全感?”


    何意:“……”


    “不如你教我?”贺晏臻又道,“我知道你跟着我受了很多委屈,你告诉我我怎么改,才能让你觉得踏实?”


    何意突然后悔,刚刚不应该说那番话发泄。现在的自己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我不知道。”何意道,“你这么在乎他你自己去问。”


    贺晏臻仍是看他。


    “他跟我又不一样,我们成长环境天差地别,我不懂的那些他会做得很好。我天生敏感又自卑,他也不会如此。他怎么样才踏实你该问他自己,问我有什么用?”何意想了想,又自嘲地一笑,“我其实挺差劲的,是吧。”


    眼眶陡然酸胀,何意不再说话,转过身背对贺晏臻去拦车。


    刚刚的一番话有发泄的成分,因为他的怒气像气泡,被人戳破后只剩下狼狈和委屈。


    出租车还没到近前,泪水却已经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贺晏臻过来扯他的胳膊,何意挥手甩脱。贺晏臻干脆双手握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转身,何意力气不敌,被他转过身时,怒极之下抬手挥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贺晏臻的侧脸顷刻间红了一片。


    何意刚刚气急,根本没过脑,这会儿回神自己先愣了。


    贺晏臻却仍旧没松手,反而将他搂住,一把摁在了怀里。


    “你很好,差劲的是我。”贺晏臻收紧双臂,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让你有安全感。”


    何意茫然地被他拥着:“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贺晏臻轻轻叹息,“我还没学会……你已经不需要了。”


    刚刚止住的泪水哗地涌出,何意咬紧嘴唇,把呜咽憋回嗓子里,任由泪水落在贺晏臻的肩膀上。


    风衣防水,他的狼狈不会浸湿贺晏臻的衣衫,能容他保留最后一点点体面。


    何意闭上眼,气息难平。


    暖风轻轻拂过,有丁香的香味在空中浮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意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他用掌心擦了擦眼睛,抹掉泪水,又深吸一口气。


    奇怪的是,先前的恐惧和焦躁被这场泪水溶解,他的头脑重新恢复了清明——不过在路上被人跟踪而已,有什么呢,反正那些人不会跟着进学校和医院。就当自己也有狗仔跟了。


    倒也的确是狗仔。


    想到这,心里骤然一松。何意徐徐调整着呼吸,过了会儿,他轻轻推了下贺晏臻,示意他放开自己。


    身上的禁锢骤然放松,何意意外贺晏臻的反应。后者已经后退了一步,安静地看着他。


    “我送你回去。”贺晏臻道。


    何意踌躇片刻,摇了摇头。


    他沉默地看着贺晏臻,今夜穿着风衣匆匆赶来的人,有着他陌生的坚毅气质。


    何意以前就经常为贺晏臻的成长速度感到惊讶,而此时此刻,当他意识到自己还要继续学业,贺晏臻却马上要踏上社会时,何意终于明白贺晏臻已经走在了自己的前面。


    他其实已经看不透贺晏臻了。


    既然后者已经回到米辂身边,他们今晚的见面其实是个错误。


    “对不起……”何意揉了揉眉心,“我今晚喝酒了,所以刚刚……很抱歉。”


    贺晏臻并不在意:“没关系。我先送你回去休息。什么事明天……”


    “不用麻烦了。”何意却打断他的安排,拿出手机,“我让我男朋友来接就行。”


    贺晏臻:“……”


    气氛有些刻意的尴尬,何意强自镇定,给张君留言。他说话尚还带着一点鼻音,一句请求说出了撒娇的意味。


    贺晏臻抬眼,半晌后忽然移开视线,淡淡笑了下。


    “行。”他点点头,待要转身,却又道,“何意……”


    何意抬头看过去。


    “你其实挺残忍的。”-


    何意到底没让张君来接,贺晏臻驱车离开后,他便自己打车回到了住处。


    林筱一直在等门,见他回来急得不得了:“你今天去哪儿了?怎么电话也打不通?”


    何意拿出手机看了眼,短信通知里果然有几条来电信息——酒吧的地下层信号时好时坏,林筱的电话正好没接通。


    “没事,我出去找了个人。”何意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卧室后,又觉得头大,罗以诚也不是当日在机场偶遇的大学生了。


    何意不想招惹他,却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放过自己。


    他在担忧中沉沉睡去,谁想第二天一早,被他念叨的人就打了电话过来。


    罗以诚问他考虑得如何。


    何意哭笑不得道:“你这效率未免太高了,我才刚睡醒。”


    他犹豫着要不要用“男朋友”当挡箭牌,罗以诚的身份和职业特殊,何意怕给张君惹麻烦。


    谁知道罗以诚直笑:“这有什么为难的。行就行,不行拉倒。这样,明天晚上你来鱼公馆二楼,我有个趴。”


    何意愣了下,没有明白:“我去做什么?”


    “米辂和贺晏臻都会来。我给你安排一下,你们几个当面说清楚。”罗以诚道,“明天人多,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米辂要是能当众答应不为难你,以后保准老老实实的。”


    听起来,似乎能免去后顾之忧。


    何意没法不心动。


    他知道罗以诚的聚会肯定和张君的晚宴不一样,年轻人在一块,都是够吵闹才尽兴,总不会放着悠扬的古典音乐让众人举着酒杯聊天品酒。


    不过也免去了着装的麻烦。


    第二天下午,何意请了假。


    张君探究地看着他:“你这几天有心事。”


    何意“嗯”了一声:“晚上参加一个聚会。”他不打算让师兄陪着,免得给对方招惹麻烦。


    “是同龄人的?”张君点点头,“那结束后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何意意外又感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张君倒是笑了笑,解释道:“你不让我陪同肯定有你的原因,如果聚会愉快,遇到了喜欢的同伴,就让他送你回家。否则尽管找我。”


    何意犹豫了一下,最后使劲点了点头,“好的。”


    这边请完假,还没出校门,又接到了方文杰的电话。


    何意对他提醒自己的事情表示了感谢,又客气的拒绝了俣翕方文礼的建议:“抱歉,我暂时不想通过网络曝光。”


    “你究竟怕什么呢?”方文礼说,“你要是怕波及无辜,那就不要提别人呗。就说米忠军有来路不明的巨额财产,反正仇富是所有人的共性,现在医患关系又紧张,大家一听是个包养小三的院长,肯定心里就清楚了。”


    “然后呢?”何意无奈道,“网络舆论又没法给他定罪,他那些来路不明的巨额财产究竟有没有违法,还是要看法院怎么判。也不是没有曝光半天没有下文的,证据才是关键。”


    巨额财产只是表象,并不能证明拥有这个人一定有违法行为。


    何意在大一时看的法律有关的书籍,正好讲到过表象与事实之间的错位风险。虽然米忠军贪钱是事实,但何意心里清楚,定罪的关键只在于两个字——证据。


    他手里掌握的这点材料太少,也太小了。这点证据只能让有关部门意识到米忠军有问题,之后立案、侦查……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说句难听的,即便调查人员知道米忠军有罪,但只要形不成证据链,仍旧无法为米忠军定性。


    网络舆论的确有监督作用,但也有它的局限和困境,何意所了解的比方文杰以为的要多得多。


    方文杰气馁:“你还真是油盐不进。”


    何意道:“你也很热心肠。”


    当然,热心肠的不止方文杰。


    何意走出校门时,就见到了跟踪自己的那辆丰田车。


    罗以诚的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将车子霸道地横在校门口,丝毫不惧来往学生的指指点点。


    见到何意出来,他轻轻鸣笛,冲何意一歪头:“上车。”


    这人的气质邪性,已经有人频频打量这边。何意不敢耽搁,低下头匆匆钻进车里。


    等车子上路,他才发现不对。


    “鱼公馆不是这个方向吧?”


    “我的车你也敢上,不怕我把你卖了?”罗以诚单手转着方向盘,笑道,“先带你去换衣服。”


    何意:“……”怎么每个让自己参加聚会的人,都要带自己换衣服?


    “我这身是新的。”何意只得道,“买回来后只穿过一次,怎么,不合适吗?”


    他出门前为了避免尴尬,已经换上了最好的一身衣裤,虽然不是名牌,但用料和剪裁都很好,至少他和张君看着都没觉得廉价。


    罗以诚瞄他一眼,道:“衣服没问题。”之后却不再解释。


    何意心里犯嘀咕,等跟着罗以诚到了目的地,他才恍然大悟。


    罗以诚已经让人给他挑好了衣服,白T恤,拼色衬衫和同系列的裤子。


    这一身衣服并不算特别昂贵,它最特殊的地方在于,一天前,何意刚刚在照片上看到了它们。


    他自己都忘记有过这种打扮了。


    罗以诚显然十分满意,对他道:“找旧款费了些功夫,但好歹整出来一身新的,你去换上。”说完又咂摸了一下牙花子,似有抱怨,“以后买就买大牌,这种小杂牌……啧。”


    何意心想这哪是杂牌了,当初好歹是霍霍米忠军的钱购置的。那时候的消费在他看来已经十分奢侈。


    他沉默了几秒,忖度着罗以诚的心思,随后平静地解释,“罗总,我很感激你今晚提供的机会,如果你觉得我换这身更得体,那我愿意换上它们。但这仅是出于对你的尊敬,没有别的意思。”


    罗以诚闻言,微眯着眼打量他,过了会问儿,“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何意绷直脊背,一脸沉静地抬眼。


    “算了,我也没别的意思。”罗以诚却又挥挥手,随后看了眼手腕,“时候不早了,换上我们快点走。我就是看你穿这身好看。”


    何意暗暗松了口气,不再啰嗦,冲他点点头转身进入试衣间。


    没多会儿,他换好衣服出来,将自己原来的衣服交给店员,麻烦对方包起来。


    罗以诚坐在店铺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跟店员交谈,等何意提出刷卡时,店员才朝罗以诚一指,“他已经付过了。”


    何意回头,冲罗以诚点头示意。


    后者倒是踱步过来,拿出了手机给店员:“你,给我们拍一张合照。”


    店员显然知道他有些来头,哆哆嗦嗦地接过手机。


    “你会不会拍?”罗以诚皱眉,“不会拍就开录像。”


    “好的,我,我开下录像。”店员忙把手里的东西搁一边,随后半蹲下去。


    何意算是明白了罗以诚对那张照片的执念,可惜现在的他跟当时的他已经不一样了,除了这身骨架没变,他的发型和气质都变了。


    罗以诚揽着往后站了站,侧边便是硕大的试衣镜,他又琢磨了一下,干脆自己站在何意的身后,双手扶着何意的肩膀。


    何意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只得问:“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了。”罗以诚终于满意,示意店员开拍。


    何意规矩地站直身体,正要对着镜头露出微笑,就觉颈侧发痒。


    他惊讶扭头,罗以诚的胳膊已经在他腰间收紧,随后低头,在他脖子上亲了亲。


    镜头里,何意的冷白皮肤与内搭的白T混一体,衬衫的拼块颜色突出在肋下,像是合拢在身前的一对翅膀。


    而他身后的罗以诚黑发黑眸,穿着同样的深色衣服,此时从后面低头吻向何意颈侧,让人赫然想到了吸血的恶魔。


    俩人一个禁欲一个邪魅,店员不由倒吸了一口气,随后意识到自己在录像,又立刻噤声。


    这一瞬间发生的太快,何意扭头时,罗以诚已经放开了他,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虽然他心里清楚不是,但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似乎也没法计较。


    何意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脖子。回程路上,他才发现了罗以诚耳后的一点薄红。


    这种反差让何意愣住,又与他记忆中的某个场景突然重合到一块——那年在火车站,脑侧有刻痕的冷酷少年,也曾耳朵通红,为了掩饰含羞频频舔着嘴唇。


    何意记得他晨辉般的眼睛,和长而密的睫毛,记得那道闪电的刻痕,记得他莽撞又激动地,在自己嘴角撞下的一吻。


    陈年旧事,不忍回首。


    何意突然有了自暴自弃的冲动,他问罗以诚:“你既然觉得我对你的了解太少,不如你先自己介绍介绍?”


    罗以诚一愣,笑道:“这让我从哪儿说起。”


    “你跟米辂是怎么认识的?”何意本想问你们是不是谈过,但又觉得没必要,他并不关心。


    罗以诚“哦”了一声。


    “跟米辂认识得挺早,只是没来往。那时候我先认识的是他爹,你俩的父亲。”


    他打着方向盘,进入到鱼公馆的主路,“好多年前了,米院长找我叔叔帮忙,收拾了几个人。”


    他说的云淡风轻,将车子驶入停车场。


    何意却像让人敲了一闷棍,他脑子里嗡嗡直响,脸上强做镇定:“什么人?”


    “几个联名举报他的医生。”罗以诚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主要是杀鸡儆猴。我叔叔说里面有个神经外科的医生,处理了这一个后,其他几个自己就消停了,该辞职的辞职。该回老家的回老家。”


    一股凉意从脚底往上窜。


    在找证据时,何意最先联系的就是那几个被报复的医生。那几人的惨状连他都觉心下恻然。


    手指微颤,直到摸到口袋里的东西,何意才勉强稳住表情。


    “你叔叔替他办的吗?”他问罗以诚,“米忠军为了报复这几个医生,花了多少钱?”


    罗以诚张嘴,话音漏出前却突然顿住。


    他看向何意:“你叫他米忠军?”


    何意点头:“我以为我俩断绝亲子关系的事情天下皆知呢。”


    话音落下,车窗就被人轻轻敲了敲。


    米辂已经等在了外面,他冲罗以诚笑了笑,随后又看向何意。


    “还真敢来。”米辂看着何意,冷笑道,“也好,今天让你死个痛快。”


    第83章


    米辂恨恨地看向何意, 很有咬牙切齿的劲头,只是今天他愤恨之余又多了些得意和底气。


    罗以诚推门下车,对米辂笑了下:“这意思是不用上去了?成, 我这就叫人搬两把椅子过来, 你在这把事儿给解决了。”


    米辂尴尬地愣住,幸好旁边又来车, 他毫不掩饰地冲何意轻嗤一声, 撇撇嘴走开了。


    何意静静地看他走远,仿佛事不关己。


    罗以诚只当他动心忍性, 涵养更高,因此心里愈发赞赏。


    他招呼何意一起走, 嘴上却道:“你们家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你知道你吃亏在哪儿吗?”


    何意心里有事,嘴上应付道:“在哪儿?”


    “太文静, 太讲道理,太端读书人的架子。”罗以诚笑笑,前面早已有人给他按下电梯,他走进去,懒散地一站,“有句话叫秀才谋反,三年不成。你就是米家那个要造反的秀才,只要放不下知识分子的清高劲儿, 你就只能一再吃亏。”


    “……”


    “跟不讲理的人不能讲道理。”罗以诚又道,“有些事你不会的,我可以教你, 也可以替你做。你今晚再好好琢磨琢磨。”


    他说话时, 也带着一点必得的底气。似乎从来没考虑过何意已有其他男友的事情。


    何意没作声, 等到了二楼,罗以诚跟来客寒暄,他则转身直奔了洗手间。


    周围无人,何意进入隔间反锁,将兜里的手机拿了出来。


    后台上,录音功能仍在继续。何意懊恼地将这段录音删掉,心里对米辂愈发恼火。


    如果不是米辂突然出现,自己或许能从罗以诚嘴里套出一点儿证据,将来给几个医生讨回公道。


    虽然那样的话,他必然会遭到罗家报复。


    想到这,何意又琢磨起罗以诚刚刚的比喻——米家要造反的秀才。


    他刚才心里有事,对这番评价不以为然,这会儿静下来一琢磨,不由失笑——罗以诚还真说对了,自己从开始计划到现在,的确是三年未成。


    不管之前是因自己优柔寡断还是欠缺运气,这次,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犹豫再耽搁了。


    想到这,心里似乎又松松卸下一口气,甚至对于一会儿应付敌意慢慢的米辂,都感到了几分轻松。


    他知道米辂在意贺晏臻,假如这次能让米辂彻底放心,再也别去骚扰自己,他愿意做个宽容的前任,随便米辂放什么难听的屁话。


    何意洗手,又对着镜子做了两个夸张的表情放松面部肌肉。


    身后有人轻咳,何意从镜子里扫了眼,见对方面生,于是微笑着点点头,随后擦干手出去了。


    二楼大厅里,已经热热闹闹地聚了不少人。


    何意刚刚有些紧张,此时仔细打量,才发现电梯正对的是一处玻璃穹顶的接待厅,小厅左侧有几槽绷着细纱的槅扇挡着,似乎有人刚刚进去,因而有一扇半开着,露出里面的数从翠竹、假山流水,甚至能隐约闻到那边飘出的淡淡香气。


    何意没想到外表不起眼的酒楼内里会大有乾坤,多看了两眼,就听身后有人道:“你是第一次上来吧?”


    何意转身,见王越笑嘻嘻地跟朋友过来,也笑了下跟他打招呼。


    王越示意朋友先走,自己倒是在何意身边站住,小声道:“那边是贵宾休息室。别看它瞧着不起眼,里面好东西多着呢。”


    说完带着何意往右边走去。右边就是热闹的宴会厅了,布置更为西化,但宴客的地方四四方方,四角又各有小休息室,俨然仍是中式制式。


    何意摇头直笑:“这看着还不起眼?我刚刚看里面有竹子,还养着莲花,造了木桥,看着跟空中花园似的。”


    “空中花园?”王越却笑道,“你要是进去一次就知道了,前面这点真不是事儿,人家里面有个楼中楼,以前外号叫’迷楼’,大佬金屋藏娇用的。其实这里二楼才算一楼,要不然空中楼阁什么的不好听,你看这边的宴会厅,四四方方的,也是寓意四平八稳。”


    王越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显然知道不少故事。


    何意却忍不住想,迷楼不是隋炀帝建的那个吗?千门万户,回环四合,所以误入之中的人终日不得出。这小小鱼公馆里竟然有这设计?正暗自琢磨,就听王越疑惑:“哎,你一点儿都不知道?”


    何意微怔,反而问他:“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王越迟疑道:“这楼,这整个公馆,就是张老先生设计的。”


    何意微怔,随后便反应过来是张君的爷爷。


    “我跟师兄很少聊这些。”何意猜着王越可能也知道了自己跟张君的“关系”,笑了笑道,“老爷子作品倒是不少。”


    怪不得张君从小认识那么多名流大家,看来艺术家能俗善雅,精通人情。


    宴会厅里已经布置了许多展台,何意走近去看,发现分为甜品区和杂货区,而每一处展示台旁都有捐款箱。何意不解其意,见宴会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先坐着。没多会儿,罗以诚便从左侧贵宾区一路笑着走出来,风光满面地进入大厅之中。


    他身边是两个同样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模样不错,但面容气质跟其他人略有不同,看起来更成熟,也更油滑一些。


    再稍后一些的,是西装革履的贺晏臻,他神色匆忙,右手抄在裤兜里,左手捏了捏鼻梁,眉宇间难掩疲倦,似乎是刚忙完什么要事匆匆赶了过来。然而正因这丝倦意,使得他竟比其他人看着成熟许多。


    宴会厅中皆是年轻男女,穿衬衫着西装的男子也有几个,却个个不如他好看。


    消失了半天的米辂此时紧紧跟在他身边,脸上的骄傲神色也格外扎眼。


    何意看了那俩人一眼,正打算转回头,就觉贺晏臻身上有东西细细一闪。


    他定神去看,等认出贺晏臻领带上别着的银色领带夹后,不由脸色变了变。


    那个领带夹,是他当初住进贺家时,狠狠心从名牌店买来送贺爸爸的。当时知道自己会给别人家添麻烦,又觉得寄人篱下难免气短,因此竭力补偿贺家。但那些礼物花了他太多钱,都是他平时做兼职一分一分地攒出来的,因而东西送出后,何意就忍不住暗暗留意,看别人会不会用起来。


    让他失落的是,除了做饭的阿姨欢欣鼓舞地戴上了新头盔外,梁老师和贺爸爸都没有用他送的东西。


    何意为此难过了很久。


    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思过于敏感,似乎身上的每根毛细血管都能感知别人的情绪。但他控制不住,这是他从小进化出来的自我保护手段,唯有感知到别人喜怒,才会尽量避免自己让人讨厌。


    然而此时,让他默默失望,以为被人嫌弃的领带夹竟然出现在了贺晏臻的身上。


    何意早已留意到贺晏臻的手腕上露出的名表,跟这只表,甚至跟贺晏臻的这身定做的衣服比,那个领带夹显得有些廉价了。


    一如他自己当初,即便付出所有,也廉价,又不合时宜。


    贺晏臻几乎跟米辂同时看了过来,何意发觉自己可能盯得有点久,随后又想,看就看吧,反正今晚就是他们三个最后的见面。


    这几人刚刚进来,一旁便走出来两位主持人。


    何意听了两句,渐渐明白过来,原来罗以诚今晚办的是慈善派对,除了现场的慈善义卖外,晚一些还会举行小型拍卖,之后便是晚宴和节目表演。


    何意既没钱也没东西,并不打算久待,于是从义卖区买了几样小玩意儿,少捐了一点,之后便等着他们走完过场。等了会儿,米辂先脱离众人进入一边的小休息室,何意打算速战速决,于是也跟了过去。


    小休息室里放着几样设备,米辂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不由厌恶道:“你想干什么?”


    何意几乎气笑,“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外面有人朝这边看了眼,何意察觉到别人的注视,干脆走进来,将房门关上。


    宴会厅里灯火通明,亮光从窗户透进来,足以照清彼此的表情。


    米辂的神色有些奇怪,何意正要提醒他把贺晏臻叫进来一块说清楚,就听米辂问:“何意,你小时候是不是没人接你回家?我记得那时候经常天都黑透了,你们老师还给爸爸打电话让他去接你。爸爸一次都没去过,实际上他就在我家呢,他故意不去的,就盼着你最好走丢或者被人给拐走。你说你是命好还是命衰,如果真被拐走了,就是去山沟沟里也比没有爹妈要强吧?”


    何意皱眉:“你想说什么?”


    米辂轻笑了一声,“你是不是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讨厌你?”


    何意愣了愣,随后抿着嘴没作声。


    他没想到米辂会突然提这个。而这的确是他介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好,会让父亲如此厌恶。甚至他一度以为自己不是亲生的,还为此早早就有了寄人篱下的自觉。


    后来何妈妈告诉他米忠军是他亲爹,何意终于得到解脱,之后却愈发困惑。


    再后来,他并只能理解为是天生不和。


    米辂见他沉默,不由撇了下嘴:“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你妈把你保护得真好。”


    “你没有资格提她!”何意最不能容忍的便是米辂母子俩提到自己妈妈,几乎怒道,“是你妈逼死了她!”


    “你还赖我妈头上啊?明明是你自己。”米辂“哈”了一声,冷笑道,“看来你真是不知道。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妈过得苦纯粹是因为你,她就是被你拖累的。”


    “……”


    “你出生那天,爸就在医院里出了医疗事故。他后来去找大师算,大师告诉他,长子是化骨龙,次子是麒麟命。你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吧?你八字不好,会妨碍父母,以后搞不好给家门惹祸。别说爸,就是爷爷奶奶也讨厌你,要把你送走。你妈死活不让,爸根本不愿回你们家,就是因为有你!”


    何意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能感觉到,米辂没有撒谎。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何意想到了何妈妈在家一直任劳任怨,仿佛低人一等。想到爷爷奶奶对自己从来没有过好脸,想到米忠军每次由衷的厌恶,以及许多次觉得委屈,跟妈妈哭诉时,妈妈只让他要乖要懂事,别惹长辈烦。


    原来,原来别人的厌恶不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好,而是因为自己的出生时辰,生来有罪?


    何其荒唐!


    何意呆站着,大脑纷纷杂杂闪过许多念头,却又不甚清晰。


    米辂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一声轻一声重地撞进了他的耳朵里。


    “本来我差点被流掉的,就因为麒麟命的批语,所以我活得好好的。你是不是以为爸爸有了小三还会有小四,我以后的日子不一定好过?那你可以死心了。”


    米辂得意道,“因为我的八字旺他,所以他在外面再怎么玩,儿子只会有我一个。你之前还跑我们家做什么孝子贤孙,跟着爸爸出去喝酒应酬,笑死了,他根本就没正眼看过你。贺晏臻看过他的遗嘱,里面没有一分钱是给你的,包括你跟你妈住的老房子。哦对了,今晚拍卖,我带的钱就是卖你们房子的钱。”


    何意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怪不得米辂说要让他死个痛快,这个真相对他来说的确是残酷又血腥。他那个始终治愈不了的黑暗童年,错位的和丢失的亲情,原来都是因为一个出生日期。


    何意越想越觉得荒唐,他几乎想要大笑。但他却又笑不出来,表情反而充满了疲惫。


    “还有吗?”何意道,“我对米忠军的事情不感兴趣,你就为了说这个?”


    “我是为了警告你,有点自知之明。”米辂见他神色沉重,愈发痛快,接着道,“你以后少来我们圈里晃悠,知道吗?”


    何意突然一笑:“圈?不如这样,你把你要圈的地方撒泡尿划个地盘出来,我以后肯定绕道走。”


    “你……”


    “我没有时间跟你废话。”何意看他,“你有事说事,没事我可就说了。”


    米辂想直接说贺晏臻的事情,但又不甘心,犹豫了一下,在一旁找了个位置坐下,顺手按在旁边的设备上,“何意,之前我没拆穿你是给你留脸。你天天炫耀张君是你男朋友是吧?笑死,张君这样的人能看上你?他堂弟这会儿就在外面呢,人家亲口说的,张君跟女朋友都私下订婚了,就等博士毕业后团聚呢,你算哪棵葱?”


    何意眼皮一跳。


    “你自己亲口跟王越说的,你接近贺晏臻就是为了利用他,既能讨好我爸爸以后好分点财产,还能故意给我使绊子。现在你又傍上张君,可惜人家是个直的。你今晚真好意思来,笑死,你在这个圈里的名声都臭了,谁都知道你又拜金又虚伪。”


    “是吗?”何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既然这样,你就更不用跟踪我了吧?”


    米辂的笑容一顿,随后轻嗤一声:“我是防备你还有骚操作。”


    何意看着他,点了点头:“你怎么想的我不管。我今天过来就是告诉你,你找人跟踪我的事情,我已经报警了。虽然单纯的跟踪行为算不上违法,但我以后只要磕着碰着,又或者丢了东西,你和你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他说完,见米辂神色没什么变化,又接着到,“如果你把我惹烦了,我就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天天跟在你后面,去你公司堵你,去你家蹲你。你以后跟贺晏臻约会,我肯定会阴魂不散地跟着。你怎么骚扰我,我就怎么骚扰你们。不想我好过是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陪你折腾。”


    “你以为我怕你!”米辂脸色变了变。


    “你当然不怕我,你只是怕贺晏臻,怕他被我勾引走。”何意知道米辂的死穴,温和道,“米辂,别以为我干不出这种事来。你要再去骚扰我就试试。我能把他勾引走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你信不信?”


    米辂恶狠狠地盯着他,何意正要再说什么,就见休息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罗以诚脸色十分难看,低声问:“你们在这干什么?”


    何意觉得奇怪,然而下一秒,大厅之中嗡嗡响起一阵被扩大的质问——你们在这干什么?


    厅堂里的所有人都朝这边看着,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何意突然明白过来,霍然看向休息室内的设备。与此同时,罗以诚大步走进去,在一台机器上推了两个按钮上去。


    他操作完,看向休息室外。


    贺晏臻跟先前的两个年轻人正一起朝这边走过来,他脸色的倦色更重,眉间蹙起一个小疙瘩。


    何意尚未反应过来,米辂已经飞奔出去,立刻抓住了贺晏臻的胳膊,又跟另两个人打招呼:“张哥,梁哥。”随后转过脸,朝何意露出一点恶作剧的微笑。


    何意深吸一口气,低声问罗以诚:“大家听到多少?”


    “该听的都听到了。你跟张君是假男友那。”罗以诚道,“我在楼上待客,越听越不对劲。你俩来设备间干什么?”


    他说完不等何意回答,已经走了出去,跟迎面过来的两个年轻人打招呼。


    何意看罗以诚的态度,便知道那俩人有些来历。再看姓张的眉眼间跟张君有些像,不难猜到这就是爆出真相的张君的堂弟。所以在自己来之前,大家早都知道了。


    看客们纷纷朝这边看着。


    何意仍在休息室里站着,两步之外,是被灯光切割出一条浅浅的明暗分界线。明明抬脚便能迈过去,他却很难聚起那点力气。


    米辂终于在何意脸上看到了那种屈辱悲哀的神色,他今晚斥巨资支持罗以诚的慈善会,已经笃定了罗以诚不会跟自己计较。


    如今计划达成,所有人都知道了何意的丑恶面目,且是何意自己亲口承认的,米辂便有了痛打落水狗的舒坦感。


    贺晏臻刚刚和梁家表哥以及张君的堂弟在一起,在这么多人面前,亲耳听到了何意承认利用自己,这种事是个男人都不会忍下去的。


    想到这,米辂立刻道:“何意,你刚刚说什么?现在大家都在,贺晏臻也在,你敢当着大家的面再说一次吗?”


    何意沉默。


    罗以诚见状,啧道:“说什么,一会儿跟我上去说。拍卖会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


    “不行!让他出来!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米辂喊,“何意,你还要耽误大家多少时间?”


    两下僵持,厅堂中寂静无声。


    何意像是被堵在别人洞穴里的困兽。他在舌尖上狠狠咬了一口,抬腿,朝外走了一步。再抬腿时,他听到了贺晏臻出声。


    “差不多得了。”


    那声音散漫暗哑,也带着一点倦意。


    何意听到他最后似乎叹了口气。


    那一声,让何意闭上了眼,他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刚刚对米辂说,我能勾引你一次,就能勾引第二次。”何意只觉自己几乎已经麻木,血液倒流,不如自暴自弃算了。他睁开眼看着地面,脑袋空空,“能吗?”


    刚刚的那些话,不仅让自己形象全无,还让贺晏臻成了一个被人利用的可怜虫,以后多半会被圈子里的人笑话。


    这种时候,自己说出这种话,等于是自取其辱。


    何意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他使劲咬住,打算离开。然而就在他抬脚的一瞬,另一只脚却率先踩在了明暗地分界线上。


    贺晏臻伸手,在何意反应过来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乐意之至。”


    “……”


    何意猛地愣住,一瞬间竟没明白其中的意思。而周围看客们的表情比他还震惊。


    罗以诚见状眼神一紧,径直看向贺晏臻:“贺老弟,这是几个意思?”


    贺晏臻将何意拉出来,侧身挡在了身后,对罗以诚淡淡笑了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愿意回头,我当然求之不得。”


    “不可能!”米辂脸色的血色层层褪去,他几乎尖叫,“你有没有听到他说的!他只是利用你!”


    贺晏臻冲梁家表弟低声说了句话,又被米辂打断:“贺晏臻,你到底是要帮谁!”


    贺晏臻皱眉,表情已经有些不耐烦:“公私分明,米辂,我也没卖身给你家。”


    何意回过神来,见着满场看戏的人,却又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


    这次的场景跟他们定情的那次太像了,可明明一切都不一样了。而他刚刚也没想着贺晏臻会答应。


    “今晚的两样东西,麻烦改成是我和何意共同捐赠。我累了,先带他回去休息。”贺晏臻察觉到他的别扭,冲大家点点头,随后揽着何意径直乘梯,下楼。


    直到出了会馆,何意神思清明过来,顿时觉得自己似乎办了件蠢事。


    贺晏臻看他不走,略显疑惑地回过了头。


    “我后悔了。”何意道,“我刚刚只是在跟米辂斗气,我……”


    “你可以开车,送我回去吗?”贺晏臻按了按眉心,低声道,“何意,我四十个小时没睡觉了。”


    何意被吓住。


    “我先回去睡一觉。”贺晏臻说,“如果一觉醒来,我还没猝死的话,我们再慢慢谈。”


    作者有话要说:


    深鞠躬


    第84章


    车行半道, 贺晏臻已经在副驾上睡了过去。


    何意兜里的手机都响个不停。


    他许久没开车,并不敢分神,小心翼翼地捱到下一个路口, 方拿出仍在吵闹的手机, 挂断,静音。


    刚刚的来电里有陌生号码, 另有几个来自罗以诚。


    何意的心绪仍是久久难宁, 他并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情况中恢复过来,但是大脑已经开始转动思考, 复盘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其中有几个人的表情逐渐清晰起来,米辂阴谋得逞后的得意兴奋, 张君堂弟毫不掩饰的厌恶排斥,看客们的探究、同情和鄙夷……


    最后闪过脑海的是罗以诚。


    何意对罗以诚的了解不多,但是他能感觉到罗以诚推开休息室的门时, 似乎没有十分意外。至少,他并不反感米辂的做法。


    一种带有恶意的揣测占据了何意的大脑,他不得不回想罗以诚最初的提议和在电梯里说的话——如果何意放下读书人的清高劲儿投靠他,顺从他,他便会替何意做点事,让米辂颜面尽失,从此老老实实的。


    否则,何意就只能一再吃亏。


    电梯里的那句“今晚好好想想”, 似乎已经笃定了何意的遭遇。


    或者,他不知道米辂要做什么,但对于当时何意的处境, 他乐见其成。


    暮春时节, 晚风带香, 从降下的车窗徐徐灌入。


    旁边的贺晏臻微微歪靠着座椅,在明暗不定的光线里安然入眠。他的眉骨凌冽,身上仍残余着那股一切尽在掌握的沉静气势。


    何意不禁想起当时贺晏臻拉过自己时其他人的表情,从罗以诚的反应来看,米辂并不是这场宴会的变数。


    贺晏臻才是。


    不管他们俩人之间有过什么,至少在今夜,他欠了贺晏臻一个人情。而今天,正好是他们分手一周年。


    回到住处已经是一小时之后。


    何意回到家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落在了罗以诚的车上,他已经无心管这个,先给师兄打了电话。


    张君显然没料到会有这种变故,听何意说完,反而笑着安慰他:“早知道我也去,这样不仅能当场澄清是我追你,还能配合这上演一场俩男争一夫的好戏。”


    何意整晚都心神不宁,对于张君更觉愧疚,觉得一切是因自己而起。


    此时听师兄调侃自己,顿时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脸:“你们别闹,我真的……唉,对不起,师兄。给你惹麻烦了。”


    “这话就不好听了,”张君却道,“一开始就是我请你帮忙,这次又是我这边亲戚闯的祸。再说了,我现在快毕业了,本来也没打算瞒一辈子。倒是你,你俩这样算复合了?”


    何意迟疑:“我们约好了明天再谈谈。”


    “有需要就找我,我的社会经验比你多一点。”张君想了想,又提醒他,“何意,不要羞于求助,朋友都是希望自己能对好友有用的。”


    何意唯唯称是,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心里去。


    张君挂掉电话,又拨出一个号码。


    那边的人接通后先是桀桀笑了两声,随后问:“你都知道了?”


    “知道一点,你跟我说说详细经过。”


    朋友往宴会厅里看了眼,笑着将刚刚的一场闹剧原原本本讲一通,又道:“我一开始看到那俩人过去还纳闷,这种宴会厅的四角小房都是服务间,跑里面干什么?后来才明白是要干这个。你那小师弟是不是没怎么见过世面,连这个都不知道。”


    张君冷笑道:“我小师弟整天忙着学术研究,正儿八经的好学生,上哪里去见你们这些社会人的世面?再说见了世面又怎么了,跟你们似的钻服务间里广播吵架?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怎么干得出来的?”


    他说完一顿,这才显出几分脾气,“怪不得那谁也在,垃圾分类了。”


    “我错了我错了,你怎么连我也骂进去了,我们几个就是看热闹。”朋友自知说错话,连连告饶,最后道,“你这堂弟估计是急眼了,听说老爷子又进医院了?他这次一闹,就是想着老爷子一怒之下改遗嘱吧,你也早点想想怎么应付。”


    “没事。”张君淡淡道,“老爷子最要脸面,讲究家丑不可外扬。这事真要追究的话,肯定先收拾他。我现在就纳闷,他怎么跟米辂搅合一块的?”


    “可能有业务往来吧,”朋友说,“我今晚听他们说的,那几个人正合伙投资一些整形美容的项目,专门进三四线城市入股有资质的小医院,等到后面挨个控股,形成垄断。这样不管你去A医院还是B医院,最后钱都是进他们口袋。再加上那几家都是干器械的药品的开医院的,到时候上下游都是他们自己人,这可真是一本万利!”


    张君一愣:“那几家能谈妥?”


    “有人从中牵头安排呗!”朋友问,“你猜是谁?你肯定猜不到。”


    张君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一个人选。


    朋友不等他猜,已经地报出了名字:“贺晏臻。”


    这晚,何意洗漱之后早早上床,一边懊悔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一边琢磨着这些人和这些事。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谁知道一沾枕头就昏昏睡去。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肚子还咕咕叫着,又接到电话,导师周末去外地会诊,安排他跟着出差。


    何意不敢耽搁,匆匆塞一口面包,收拾行李直奔医院跟导师汇合。


    科室的师兄已经等了他一会儿,笑着将患者资料和方案给他,又提醒他路上给导师拎包,在外订饭吃饭要主动。


    何意才跟了教授没多久,内心难免忐忑。谁知师兄最后又嘱咐:“跟老师上手术的时候认真着点,好好表现,千万别说不行不敢,手别抖,要稳住。”


    何意吃了一惊:“我要跟着上手术?”


    “要不然呢,喊你拎包啊!”师兄笑道,“你以为张师兄的临床技术怎么来的?还不都是跟着老师多练。”


    “你不一起吗?”


    “老师这次只说了带你。”师兄道,“那边医院也有合作的团队,别怕,一个人多好,说不定老师多给你分点钱。”


    何意:“……”


    何意哪里敢想钱的事情,忙研究手里的手术资料。不多会儿,马教授果然开车过来,何意自觉得绕去驾驶座当司机,一路上乘飞机换汽车,琐碎事情都由他来打理。


    中午,师徒二人抵达会诊医院。


    马教授做事雷厉风行,撂下东西直奔手术室。


    何意紧张得心里砰砰直跳,却牢记师兄提点,只绷着脸,强自镇定的跟在后面刷手消毒。


    手术进展十分顺利,等到最后,何意渐渐放松时,突然听到马教授低声说:“你来缝合。”


    即便对此已经有所心理准备,在下手的那一刻,何意终究是紧张了一把。


    幸好一切顺利,手术结束时,已经是傍晚五点。他们的手术进行了四个半小时。


    何意从手术室出来时,身上湿漉漉的,那是因紧张冒出来的一身汗,被风一吹就凉丝丝的。何意换下衣服,又拿手机给导师订饭。


    马教授的口味他还不熟悉,因此决定求助张君。这边拿起手机,还没等拨出去,张君的电话倒是先打进来了。


    何意捏着脖子,笑着跟张君打招呼:“师兄,我正要找你呢。”


    “小意,”张君却道,“有个人来我这找你了。”


    过了两秒,那边换了个人。


    “何意,是我。”贺晏臻道,“我在张师兄这里,想问下你今晚是几点有时间?”


    屿#}汐,獨|$家 何意愣住,这才想起今天约了贺晏臻见面。


    昨天才欠了人情,今天就失约……


    何意连忙道歉,并解释:“老师临时通知要来外地,我今天一直在忙,把这事儿给忘了。等我回去再约吧?”说完又觉得奇怪,“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既然找到了学校,总不至于等了一天吧。


    贺晏臻:“……”


    贺晏臻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眼张君,干巴巴道,“体谅你忙。”


    何意:“……”


    “不打扰你休息了,等你回来联系我吧。”贺晏臻顿了顿,声音又温柔几分,“那个,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第85章


    隔天的两台手术, 缝合仍是由何意完成。会诊医院也有医生在一旁观摩教授操作,等最后一台结束时,那边的医生不由对何意竖了竖大拇指。


    何意不解其意, 后者笑着解释:“你缝合做得很好, 漂亮。”


    何意只当是旁人客套,后来他才知道, 马教授带学生出诊时极为严厉, 虽然是在别人医院,但当场呵斥起徒弟来毫不客气。


    何意第一次跟他上手术, 却处处都叫人挑不出错处,动作麻利标准。因而马教授十分郁闷, 毕竟骂人是他的必走流程,现在突然沉默下来,很不习惯。


    对方医院的团队跟马教授合作多年, 早已熟悉他的脾性,看他这样不免觉得好笑。再看何意年纪轻轻,一脸稚嫩,像是个才高中毕业的大男生,临床操作却气定神闲,不由更对他另眼相看。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在某些领域是有天赋的,别人三练五练才掌握的技巧, 可能对他来说犹如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何意显然就是在这方面有天赋的人,那医生甚至慨叹,这种学生其实应该去学临床, 在口外实习拔牙的功夫, 换成外科早去上手术了。


    说不定假以时日, 他就会成为神外或心外的大佬,那些手术精细度更高,难得更大,当然社会地位——以大家朴素的价值观来衡量的话——也要比现在的科室高。


    马教授对何意的看法也有改变,之前他一直对何意有点偏见,认为靠人情托关系进来的,当然不如自己挑的合心意。加上何意在实习时出去,更让他觉得这人关键时刻当逃|兵,动手能差。


    现在冷眼一瞧,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马教授再打量何意,顿时觉得这个小徒弟可爱起来。


    他看着何意顺眼,回程时,仍让何意当司机把自己送回家,只是这次到了自家楼下,马教授罕见地开口,指着楼上的窗户对何意道:“认认家门,有空来吃饭。”


    何意受宠若惊,并不敢当真,马教授又从包里拿出两扎钞票丢给他,和颜悦色道:“回去好好补补,休息一下,明天别迟到。”


    说完不等何意反应,自己抱着公文包,哼着歌上楼了。


    何意怀抱着两万块钱辛苦费,目瞪口呆了半天。


    回到家,他左思右想不踏实,先给张君打电话咨询。


    张君道:“你回来了?我正好有事找你帮忙,想问问你的想法呢。”


    何意经常麻烦张君,总觉得过意不去,巴不得能有机会回报一二,于是赶紧同意:“什么忙?我当然可以。”


    “答应这么痛快,也不怕我把你卖了。”张君笑笑,“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俩人在一家有名的老菜馆里碰面,何意匆匆洗过澡,收拾清爽前去赴约。


    点过菜,张君先问他出差情况,等何意说起辛苦费时,他也惊讶:“你比别人多一个零呢,老师的心偏到太平洋去了。”


    何意忙问:“那我要不要退回去?”


    “别,老师又不差钱,给你的你就拿着。退回去让老师伤面子,反而显得你不识好歹。你要是觉得感激,以后好好搞课题,节假日给师母送送东西就行。”


    何意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听他这么说,彻底放下心来。


    张君又问:“贺晏臻那天来我这找你,你给他回电话了没?”


    “还没有。”何意发现自己又忘了,拿出手机,随后突然明白了过来。


    去年在离开前,他将贺晏臻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时隔太久,其他人又总能给他打电话,以至于他忙忙碌碌时忘记了贺晏臻的特殊待遇。


    怪不得那天问他干嘛不给自己打电话,贺晏臻支支吾吾不肯解释。


    何意:“……”


    张君正巧在旁边说:“他说借我手机用用,自己的忘记带了。我问他是不是被你拉黑了,他说没有,你俩已经和好了。”


    “啊……”何意耳朵发热,下意识将手机扣在一旁:“是。”


    张君笑着喝茶,调侃地看着他。


    何意脸上阵阵发热,强做镇定:“他找你有别的事吗?就为借手机?”


    张君眉目微动,笑了笑:“那你得问他了,他倒是没跟我说别的,或许是终于有机会转正,来看看情敌?”


    何意终究面皮薄,只专心喝茶。


    过了会儿,菜品陆续上齐。


    张君边吃边聊,提到让何意帮忙的事情时,他一再解释:“这件事让我也很难为情,我知道很多人对这种事情很介意,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或者没有时间,尽管可以拒绝我。”


    何意愈发好奇,笑着催他:“到底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啊!”


    张君犹豫了几秒,道:“我认识的一位心理学的教授,最近在研究新课题,需要找一批重点院校专业成绩优秀的志愿者,但因为条件苛刻,符合条件的学生又不愿参加,即便是有偿的也没人过来,所以她不得已,请我帮忙问问。”


    何意微微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这一点他并不陌生,学校论坛里经常会有人因课题需要,有偿招聘被试志愿者。


    “现在我已经问过几个同学了,但我认识的人多是同年级的,我们今年都要毕业,时间上无法配合。低年级的我认识的人不多,所以就挨个问问。”张君说完,看向何意,“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觉得不方便,拒绝我也没关系。”


    “占用的时间多吗?”何意脸上带笑,毫不介意道,“只要不耽误平时的功课,我就没有问题。”


    张君松了口气:“时间安排好说,一般是一周一次,具体定在哪天可以跟老师商量一下。你确定要参加?”


    “当然,我很乐意为别人的研究做点贡献。”何意道,“那就算我一个吧。”


    周一中午,张君趁午休时间,带何意去见了那位教授。


    何意直到见面,才知道自己见的竟然是韩彤韩老师。


    他对这位老师早有耳闻,因为史宁当年被幻觉折磨时,曾费了很大的功夫,几经辗转找到韩老师帮忙。那次求诊是五六年前的事情,彼时韩老师的咨询费已经是每小时数千元。但据史宁说,那次的咨询体验很好。只不过对方很少接诊,早已是一咨难求。


    几人做过介绍,韩老师又向何意详细讲解,无非是让他作为普通的咨询者,定期跟自己见面聊天。


    她将更具体的话题内容和方向一一讲给何意听,又带着何意进入一旁的电脑间,调出了几份心理状况测量表,让何意填写。


    张君在休息区坐着等待,见何意全程微笑且安静地面对韩老师,没有丝毫的戒备时,内心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那天贺晏臻来找他时,他正在实验室。因猜到对方有事相求,所以他故意晾着对方,从中午一直忙到天黑才出去。


    贺晏臻自然一直在等。


    后来他们在学校的咖啡厅里坐了半个小时。


    张君并不想回忆那次的见面,虽然他们的谈话很顺利,贺晏臻表现得也很有礼貌甚至近乎谦卑,恳求一样希望他帮忙,但他并不想从别人的脸上看到那种近乎痛苦的神色。


    贺晏臻并不是对他完全信任,因而那份痛苦里还掺杂着纠结和怀疑。


    张君实在不忍心,于是问他:“你为什么不自己跟他讲?”


    贺晏臻说:“何意的心思很敏感,如果由我来说,他一定会想到别的。”


    这也是不能拜托张君直接带何意去做心理疏导的原因,何意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不管是谁,只要直接提出来,他最大的反应还是反思自己,认为自己给他人带来了困扰,从而自闭起来,愈发谨小慎微。


    张君问完自己便明白过来,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可现在这样,即便是是为了他好,他将来知道了也未必会高兴。”张君道,“你知道我们行医的面对最多的就是病人,因为顺手帮病人治好其他毛病,却因此反遭投诉的例子比比皆是。当然,何意一向对别人都充满善意,他或许不会。”


    张君这话是有感而发,他出于好意帮别人忙,最后却得来一句“谁要你多管闲事”。


    虽然何意不是这种人,但对面是贺晏臻,这就不好说了。


    贺晏臻无奈地一闭眼睛,过了会儿,他低声道:“那就永远不要让他知道。”


    韩老师之前是临床的心理医生,后来不喜欢医院的工作模式转而做心理咨询和疏导。她格外注意咨询者的隐私保护。因此这件事只要他们俩人不说,何意的确不会知道。


    张君考虑了半天,最后慎重答应下来。


    在跟何意提起时他内心仍有犹豫,但是这会儿,看到何意认真做完自测表,于环境清雅的会客室里跟韩老师放松地闲聊时,他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何意跟韩老师聊了一个小时。


    从会议室出来后,他神色轻松,并小声地跟张君说:“怪不得我朋友说韩老师特别好的,她真的好好。”


    张君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说的是贺晏臻,于是问:“你朋友怎么说的?”


    何意:“他说韩老师让他得到解脱,至少,比进医院时进门被就劈头盖脸猜症状,然后开一堆药回家的体验要好。”


    张君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韩老师以前也是在医院工作的。医生在医院里的接诊量太大,平均到每个患者身上可能不到十分钟,自然没空听患者倾诉,通通开药解决。做心理咨询就不一样了,都是按时间计费,大家可以慢慢谈。”


    他说到这,留意何意的表情:“现在社会大家压力都大,我倒是觉得人人都有倾诉和疏导情绪的需要。”


    何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聊这么久,说这么多。我自己都没感觉到时间过去,她的每句话似乎都能说到我心里去。以前朋友说起韩老师的收费标准时,我还觉得价格离谱。其实现在看,如果我不缺钱,我应当也愿意花钱请她来聊天。现在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


    张君看他显然受益匪浅,不由笑了起来。


    “你很快就不缺钱了。”张君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使劲暗示下导师,让他下次飞刀还带你出去。”


    “哪能次次都给这么多!”何意怪叫。


    “给少了,你就别给他订饭,别给他叫车,饿着他!”


    俩人大逆不道地讨论一番,哈哈大笑。


    回到学校,师兄弟俩又各自忙碌。


    何意只觉下午说不出的开心,晚上有位师兄请大家吃烧烤,过来招呼他,他也欣然应约。


    晚上回到家,何意才想起自己又忘了给贺晏臻打电话。


    时间是晚上九点,此时再打也不算太晚。但是他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却始终没有拨出去。


    何意发现,自己似乎有了逃避心理。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贺晏臻,明明俩人已经分手,却又阴差阳错重新复合。且这复合有点不明不白,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但他内心又不情愿。


    这件事唯一的安慰是那天米辂成了全场的笑话。


    害人者终害己,米辂这么飞扬跋扈咄咄逼人,受到的惩罚就是太少了。


    何意恶狠狠地想,以后再遇到米辂,自己一定要痛快地报复。


    他发现当自己不再顾虑他人眼里的“小三后代无罪论”,开始坦白承认自己也恨着米辂,怨恨他抢走自己的一切后,而这让他感觉很痛快,非常痛快!


    与贺晏臻的见面一拖再拖,贺晏臻也没再到学校来找。


    等到后来,何意索性先不去想,只当对方要忙毕业论文,而自己这边也的确忙道不可开交。


    又一个周,马教授去S市的合作医院示范教学,他这次仍是带了何意,又叫上了另一个学生。只不过这次没有补贴。


    何意当然没意见,他发现自己特别喜欢上手术,如今正需要大量的观摩和实习机会。


    时隔两年,再次进入S市医院,何意不由心生感慨。


    这家医院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当初请他帮忙做课题资料的师兄跳槽去了私人医院,对他格外关照的那位副院长如今已经转正成了院长,而何意在跟马教授讨论手术方案时,又留意到有个医生频频看向自己。


    他当时只觉得眼熟,后来一想,终于跟记忆中的某个人对上了号——那个因为他上课接电话而时不时针对他的老师。


    那时候,何意整日陷入苦闷中难以自拔,现在他却仅仅因是马教授的得意门生,就被人另眼相看。


    何意静心一想,韩老师说得对,一个人若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依赖他人评价来评估自己的价值,未免太愚蠢。因为外界世界始终是在变化的。


    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自己之前竟一直没想明白。


    何意无暇进行更多的思考,因为马教授在这边有几台复杂的面部神经和口腔癌的手术。


    这位老师将其中两位患者的情况总结告诉了何意,让何意给出对应的鉴别诊断和治疗原则,以及手术方案和注意事项。


    南方的气温早已升到二三十度,何意在宿舍里喝着饮料研究手术方案。


    有陌生电话呼进时,他正“咕噜噜”吸了一口酸梅汤,因此接听时,说话口气都带着酸甜的欢乐气息。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贺晏臻在那边道:“何意,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何意指尖的油笔“嗖”地一下停住,他望向窗外,看着绿油油的高大香樟树发呆。


    贺晏臻默然片刻,又道:“一直没等到你的电话,所以我办了新号码。”


    “抱歉,最近有点忙。”何意笑笑道,“等我回到北城,就约你面谈。”


    电话那头“嗯”了一声。


    何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短袖,不禁想,明明挺热的天气,怎么那年就那么冷,好像再也等不来夏天一样?


    时间悄悄改变着城市,也在改变着气候以及人的心境和感情。


    他终究不是那个在楼道里等一通生日快乐,并为此患得患失的男生了。


    “两年了……”何意又喝了口酸梅汤,似有慨叹地笑了笑,“时间过得真快。”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


    1、本文是架空,部分内容跟现实不符(比如医生的飞刀费问题,去年才开始明确合法化。民法典的内容则参考的是修改之前的)


    2、等分手的,再囤两三章差不多了


    第86章


    这一周的学习忙碌而紧张, 马教授有一台手术因同时实施多项术式,难度和风险十分罕见,所以在征得患者同意后, 决定这台手术参加跨省际联合开展的学术会议。


    手术室的一切操作通过高清技术全程记录并在学术会议上直播, 马教授仍是选了何意做助手。


    何意知道这次的手术不比以前,因此抓紧一切空余时间做准备。


    同行的师兄见状, 私下问他:“你还真跟着上啊?不害怕?”


    何意想了想:“有点紧张。”


    “我劝你慎重考虑一下, ”师兄道,“别的不说, 就那患者的舌咽和颈侧的肿物,稍有不慎就是大危险, 那可是颈动脉。那人之前找了多少家医院也没人接,就咱老师艺高人胆大,接了就算了, 还敢直播教学。我一听这个跑都来不及,你怎么还敢上的?你就不怕万一有点什么问题,被几个省的专家和医生看到,还没毕业名声就毁了?”


    何意之前的确想过这个问题,但对他们而言,这样的手术机会极为难得。


    换成任何一个其他医院或老师,都不可能在这时候带学生上台。


    想要成长,将来独当一面, 总要有面对的第一次。现在老师让他当助手,必定也是慎重考量过的。


    手术前一天,是约定的跟韩老师见面的日子。


    何意给韩老师打电话解释自己在外地, 后者听他说明天有台十分重要的手术, 倒是心生感慨, 跟他闲聊了一会儿。


    她讲自己二十出头时的一些经历,明明是两代人,年轻时的心境却十分相似。而韩老师此时再回头总结,又多了份高屋建瓴的睿智和透彻。


    何意从小到大极少听到长辈们的教导。


    他的家庭早早破碎,自己在学校又十分自闭,老师们或是不喜欢他的性格,又或是怕冒犯到他脆弱的自尊心,因此看他成绩稳定,也不会主动约他谈心。


    而后来遇到的梁老师等人,又拿他当学生榜样一般夸奖,更不会给他聊人生经验。


    现在终于有人跟他讲这些。


    何意就像只出生后缺失了印随学习的雏鸟,现在找到了肯耐心教他走路的长辈。哪怕是些大道理,他都极为渴求地吸收着。


    翌日一早,手术如期举行。


    何意此时再上手术台,竟只感觉到兴奋和亲切。


    他不去管一旁的高清设备,也不在意会议那头是什么级别的主任来讲解,何意只全神贯注地做配合。


    而这次的手术,也成为了一次教科书级别的示范。


    主刀的马教授操作娴熟技术精湛自不必说,何意作为助手,几乎全程准确预判了教授的行动,术野暴露清晰,止血准确,犹如教授的影子一般行动。


    他原本就是团队中最年轻的一员,虽然只露出了眼睛,但身型挺拔瘦削,气质卓然,在手术开始已经引来不少与会者的注意。


    有好事之人甚至开始偷偷打听这个后起之秀的情况。


    这次的手术持续了十个小时。


    从手术台上下来时,马教授几乎走不动路。助手们还能轮流歇一下,这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作为主刀却一刻不能休息。


    何意过来搀扶老师,就听后者叹气:“我是真老了,也不知道干到什么时候,就上不来手术台了。”


    他们的午饭没吃,晚上的工作餐也早已凉透。


    马教授这次却没让何意订饭,而是让人把工作餐放微波炉里加热着,他就刚刚的手术要点给何意上课。


    何意趁他不注意,偷偷给他点了最爱吃的两道菜,又让店家帮忙买份小米油一块送过来,他给出高高的加急费。


    饭菜送到时,马教授的讨论刚刚告一段落。


    何意跑下楼接了外卖,上楼后先把米油拿出来,监督老师喝上,又把好吃的摆出来。


    老头子一愣,难掩喜色,但又故意板下脸,教育何意不能浪费粮食。


    何意嘿嘿笑着,自己从微波炉拿出工作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师徒俩对着吃饭,马教授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会儿,突然道:“何意,有个事儿你考虑一下。”


    何意抬头,疑惑地看着老师。


    马教授道:“我这有个去美国交流一年的名额,这个名额原打算给你师兄的,主要是想让你们积累手术经验。现在我觉得你更合适。你回去好好想想,如果有这个想法,下学年早点来找我。当然,这样会累一些……”


    何意心里清楚,教授推荐的交流机会十分难得,无论是学校和外导的级别,还是对于先进医学理念的学习,都是他们自己申请很难达到的。况且,教授既然说让他们积累手术经验,那说明他有渠道安排他们在国外跟随当地专家研究病例,观摩手术。


    英美国家对于交流医生的限制较多,即便将来工作,这样的机会也很难得。


    但他同时也清楚,这次机会原是属于师兄的。如果不是师兄这次临阵逃脱,教授不会有换人的想法。他如果决定争取,那等于是抢了原本属于师兄的机会。


    何意内心很想要,但也顾虑重重。


    幸好教授给出的考虑时间够长,他可以将此事暂时搁置,等以后再说。


    隔日一早,师徒三人踏上回程。


    何意出去一周,课程和实验都耽误了许多,于是回到学校继续忙碌起来,空闲时又忙着整理之前手术记录和经验总结,没日没夜连忙几天,等终于缓过这口气,日子也到了五一。


    学校放假,大家纷纷考虑出去玩耍。


    彭海和李默商量着一起带女友去露营,因此邀请甄凯楠和何意一起,又让俩人多喊几个朋友,这样人多热闹,晚上还能搞起烧烤和篝火晚会。


    何意被彭海拉入群,听着大家的安排有些心动,却又顾虑自己没有装备和经验。犹豫一番后委婉道:“我就不去了,我什么都不会,烧烤更是只会吃不会做。”


    彭海正兴奋着,闻言立刻道:“这有什么,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这么多人呢,不至于搞定不了小烧烤。”


    “没事。”李默也跳出来,“我女朋友擅长这个,她一个人搞定也没问题。”


    彭海:“哪能劳累嫂子干活,让她指点一下就成。装备还缺什么吗?”


    ?? 李默随即甩出清单,其中大部分共用装备都被他打了勾,显然他有全套设备。


    彭海也发出了自己有的东西,俩人讨论完这些,又开始选择目标营地。


    几篇游记被他们发到群里,供其他人参考选择。


    何意原本没打算参加,但看他们分享的链接又忍不住点进去看,这一下,倒是被里面一张照片吸引住了。


    那张是博主泛舟湖上观赏萤火虫的。小舟上立着一盏油灯,照亮方寸之地。目光尽头是深蓝天幕下一片萤光,星星点点似乎触手可及。


    何意突然动了心,他从那一页里退出来,见那几人还没商定好是去哪一处,于是暗下决定,如果他们选了这个地方,自己就跟大家同行。


    如果他们选择去别处,那他就自己出去走一趟,看看那童话般的一幕是不是真的存在。


    想到这,内心蠢蠢欲动,一摸口袋里的银行卡,里面有导师给的补贴和各种辛苦费,足够他偶尔奢侈一把,于是他干脆从学校门口打车,直奔了一家户外店,先去购置帐篷和充气床垫等东西。


    张君给何意打电话时,得知他在户外用品店里还小小惊讶了一番。


    何意说了自己的打算,又想张君经验丰富,干脆喊他一块过来帮忙挑选。


    二十分钟后,这位师兄准时现身,见了面先拍何意的脑袋:“你小子,出去玩怎么不想着我?”


    “你马上毕业了,哪里有空?”何意笑着躲开,站在货架前左右犹豫,“这两个哪个好?”


    “从这里买帐篷太坑了,白天躺躺还想,过夜的话不实用。”张君却道,“走,我带你去买。”


    他带着何意出门换店,路上迟疑了一下问:“你跟你孙哥之间有不愉快吗?”


    何意愣了下,孙哥便是跟他一通去S市的师兄。


    他回校后就一直闷头忙碌,还没怎么跟师兄聊天,平时偶尔碰到也只是匆匆点头示意。


    “怎么了?”何意问。


    张君想了想:“他好像对你有意见。从S市回来后就跟几个师弟师妹抱怨你,又没说具体什么矛盾,我猜着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自己还不知道?”


    何意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觉得跟交流项目有关。


    但那天马教授是私下跟他说的,后来教授还嘱咐何意不要宣扬出去,莫非那天师兄正好去医院,偷听到了?


    他心里犯嘀咕,面色也有变化。


    张君诧异地看着他,何意对张君全然信赖,于是低声将事情原委解释给张君。


    谁知道张君却摇头,斩钉截铁道:“老师既然说了只有你们俩人知道,那就不会有走漏消息的风险。这事你以后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肯定跟这事没关系。”


    他说完觉得自己似乎严厉了些,又看了眼何意,解释道:“这件事你接受还好,如果你不接受,消息却泄露了出去,老师岂不是里外不是人?他培养了学生这么久,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便偏心你一点,也不会想要其他学生怨恨。你以后说话做事要考虑周全。”


    何意愣了愣,张君从未这么严厉地批评过他。他回过神,脸色已经涨红,一想张君说得有道理,于是尴尬地使劲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告诉我这些,是因为完全信任我。”张君又温和了一些,随即笑笑,“但其实我也对你有隐瞒,有许多事情也不会最先为你考虑。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完全信任我,更不要这样去信任其他任何一个人。”


    何意脸上的热度稍退,他反思自己。


    张君却已经口风一转,提到了刚刚的事情上:“关于出国的事情,你是疑心生暗鬼。依我看他肯定毫不知情。现在你把这事放一边,再琢磨下,你还有哪里可能让他不满了?”


    何意的注意力又被牵回来。他沉静下来,琢磨片刻,不确定道:“难道是因为手术?”


    那天参加手术,风险大,但同样带来的回报也不小。


    至少在手术结束后,S医院的院长再次当众夸奖何意,并暗示何意毕业后可以去他们医院。马教授跟对方瞪眼,那意思是我的学生当然留在我们附属医院,谁家医生放着好好的北城不待,跑你们这里来。


    何意只当他们随意玩笑,后来回到学校,邮箱里也时不时收到几封邮件,他才意识到自己虽算不上一战成名,但也是小小地展露头角了。


    如果师兄当时痛快上台,马教授就不会找自己。这次机缘也就跟自己没关系。


    “看来是这个问题了。怪不得他一直不说原因。自己也知道说不出口。”张君这次点头,又失笑,“老马每次挑学生都很严格,要看学分看能力看人品,三看三不看,就是为了让大家专心干正事,不要把精力浪费在人际关系上。但这种事情没法避免。你打算怎么办?”


    何意听他像是考问自己,一琢磨,张君这个月就要毕业出去了,现在他显然是担心自己独自处理事情的能力。


    何意按下冲动,认真思索了一番,谨慎回答:“我本本分分做好我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去照顾他的感受。”


    张君笑笑: “不错。战略上藐视敌人,别把这种事情当回事,更别让它占据你宝贵的精力。”


    何意受到鼓舞,也笑了起来:“那下一句是不是战术上重视敌人?要勇敢面对,谨慎对待,不能掉以轻心。”


    他举一反三,又琢磨自己之前的选择,似乎每每到关键时刻都会懦弱。对友对敌皆是如此,不敢对抗,也羞于争取。


    张君赞赏地点点头,又琢磨了一会儿,对他道:“师弟,我知道你有创伤。其实我认识的人里,有很多人跟你有相似的经历,被父母抛弃的、从小遭受家庭暴力的、被父母灌输扭曲价值观的……”


    何意听他说得郑重,安静地点点头。


    “一个人孩童时期受到的伤害会影响他的一生。但有句话,我经常跟他们说,‘若你的右眼让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宁可失掉百体中的一体,也不叫全身陷在地狱。’”


    张君停顿数秒,低声说,“何意,希望你也能记住,人这一辈子要学会断舍离。你负担得越多,想往前走就越难。早点了断让你犹豫的,舍弃掉让你痛苦的,轻装上阵才是正理。”


    买完装备,何意回到家,正好看到群里定下了露营地,正是他最想要去的那个地方。


    那几人纷纷圈他,问他要不要一起。


    何意笑着回复:“要去。可以带人吗?张师兄也想去。”


    张君也要出去露营,因此让何意问问,如果他们不方便,他就自己开车去。


    大家自然欢迎之至,并表示人越多越好,到时候营地被他们全包下来,自己人玩得才畅快。


    何意将张君邀请进小群,看大家热烈讨论露营的餐厨问题,显然自己帮不上忙,于是熄了屏,靠在窗台往楼下看去。


    小区里那棵高大的杏树早已结了果,拇指大的小杏子藏在绿油油的树叶里,让经过的路人每天都充满期待。


    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一对小情侣,看样是初中生模样,穿着校服,正头挨头拍照,笑靥如花。


    一声深长的叹息从心底徐徐冒出,何意想到了张君的忠告,不要完全地信任别人,要早点了断让自己犹豫的,痛苦的人和事……


    这些话都是泛泛而谈,可是每一句,都会让他联想到贺晏臻。


    那个曾让他全身心依赖的贺晏臻,和如今令他躲闪犹豫,不想面对的贺晏臻。


    何意深呼吸,鼓足勇气,给那个新号码发了短信过去。他怕自己的口气暧昧或软弱,来来回回编辑了几次,最后越看越不满,干脆删掉了所有的语气词。


    等信息发出,何意再看内容,不由乐了。


    这消息发得像通知,从语气来看,他们明天见面不是谈心,倒像是谈判。


    第87章


    翌日一早, 何意提前十分钟抵达谈判地点——距离他们城区较远的一处公园。


    何意选这里是为了避人耳目,以免谈话中途遇到熟人,尤其是梁老师和贺叔叔这种长辈。


    至于室内场所, 他更是没考虑, 众目睽睽之下,万一发生争吵有失体面, 还吵不痛快。


    他打算得很好, 将地方选的远远的,开阔场地, 环境怡人,尴尬时可以看天看地看花看草, 谈得不愉快也可以怒目相向大打出手,然而到了公园门口,何意才发现自己忘记了早上正是晨练时间。


    公园里外早聚集了不少打拳的、跳舞的、在健身设备上腾挪翻转炫技的, 以及年穿着专业装备或跑步或练瑜伽的……


    人来人往,比早市都要热闹两分。


    贺晏臻比他早来一步,此时站在公园门口,穿着衬衫西裤,臂弯里挂着西装,正戴着蓝牙耳机与人通话。


    他容貌出色,大约因环境吵闹而轻蹙眉头,反而少了些难以接近的高冷感。有人意图搭讪, 被他以手势礼貌制止。搭讪的人却仍不想走,远处还有别人蠢蠢欲动。


    何意看到四面八方的注视,顿觉后悔。他跟贺晏臻在一块独处的时间多, 他的目光又总粘在贺晏臻身上, 是以忽略了这人招人的好皮囊。早知道还不如随便找个僻静点的茶馆或咖啡店。


    他心里想着要不要换地方, 贺晏臻却已经发现了他,朝他大步走了过来。


    那些暗中打量的视线犹如一张大网,随即铺展过来,把何意也罩在了里面。


    何意无可奈何,只得冲贺晏臻匆匆点头,示意他往里走。


    俩人进入公园,直挑僻静人少处,有路人看到一对年轻帅哥行色匆匆往湖边的羊肠小道上钻,不由“啧啧”出声。何意耳朵灵,走了两步后突然回味过来,顿时脸上发热,在心里暗骂了两句。


    贺晏臻在他身后跟着,也停下脚步,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差不多行了,别再往前了。”


    胳膊上传来一圈温热,虽然隔着衣服,仍叫人心里一跳。


    何意愣了下闪身挣开,心里恼火:“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


    湖边有一溜长椅,只有一个人在不远处坐着,他打算到那边再说。


    贺晏臻的手却又握了上来。


    “别过去,”他压低声,“那边有人,不方便。”


    这次不等何意反应,他自己先松开了手。何意随他的视线往右前方仔细看了眼,这才发现前面的那个人脖子上搂着一双手。


    原来是小情侣正在湖边跨坐拥吻。何意站的角度刁钻,只看到了男生的后脑勺。


    晨风和煦,阳光灿烂,连情侣间的亲密都变得美好浪漫起来,反倒是后者来自觉唐突,不好再往前。


    他止住脚步,贺晏臻已经转身走向另一侧,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何意看着这不上不下的地方,显然是给爬坡的人暂时歇脚用的,随时会有人路过,心里一百个别扭。


    再一想,这地形倒是暗合了俩人的关系,不上不下,不明不白,这样看,就当天意如此了。


    他在另一块石墩上坐下,想着开场白。


    贺晏臻却先笑了出来:“你这一大早的,怎么这么大火气?”


    他的口气随意,仿佛俩人关系还跟从前一样。


    何意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


    贺晏臻想了想,又说:“你选在这里,是怕见到熟人?我那天已经当众表过态,无论什么时候,你愿意接纳我,我都乐意之至。熟人看见也没什么不好解释的。”


    何意又是一怔,这次却不得不应对,于是“嗯”了一声,“我找你就是想解释那晚的事情。”


    接下来的话对何意来说也有点难为情,他这些天一拖再拖,就是因为自己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地道,却又想不出漂亮话。


    现在贺晏臻开了头,他干脆撇去那些虚头巴脑,直接道:“那天我听米辂讲了以前的事情,心里受到冲击,情绪不太稳定。其实最后我问你时,是希望你能拒绝我,挽回些你的面子的。我没想过你会答应。”


    何意那样威胁米辂,是因为吃准了米辂害怕自己联系贺晏臻。但那天的米辂一反常态,似乎早已笃定了贺晏臻会站在他那边。


    何意当时的直觉便是,这俩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让米辂有了莫大的信心。


    虽然他已经跟贺晏臻分开了一年,米辂也早早寄来照片示威过,但那次,当他众目睽睽之下,确切地意识到贺晏臻跟米辂之间有事后,他才真的心如死灰。


    何意提出那个注定让自己屈辱的问题,是想加深那道伤口,作践自己,让自己彻底死心。


    可贺晏臻却又做出了超出所有人预料的选择,在众人面前表态,他仍是在乎何意。


    “那天你保全了我的脸面,我很感激。但我当时没考虑过后果,也不是真得想要……勾引你。”何意当时也觉得感动,但随即更多的是后悔,不知道再如何面对贺晏臻。


    “我知道。”贺晏臻的回答很平静,“你只是为了气米辂。”


    何意默然不语。


    贺晏臻看他一眼,随后侧过脸望着湖面,语气随意道:“我当时只是回答你的问题,不管什么时候,你要我做这种选择,我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如果这种亲密关系让你不自在,你也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只拿我当普通朋友。”


    “……”


    何意千料万料,没想到贺晏臻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完全呆住,惊讶的神色无所掩藏,瞪着对面的人。


    贺晏臻转回头,看他这表情反倒笑了下:“怎么了?跟要吃人似的,你要是不满意可以提出异议,我这人什么都好商量。比如假戏真做,我们就地复合……”


    “不用!”何意立刻拒绝。


    贺晏臻笑着看他,何意知道贺晏臻是故意逗自己,但这种感觉太怪了,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点不合理。


    贺晏臻哪里是这种人?


    之前自己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张君,他都觉得自己过分。按理说他今天至少会提要求的,可他竟然主动让步?


    自己如临大敌了这么久,敢情是自己反应过度?


    贺晏臻在他犹豫时,接着道,“我申请了LLM项目,八月份就走。”


    何意不及细想,就被这个消息砸懵了:“你也要出去?”


    贺晏臻点点头。


    “是哪里的学校?”


    “美国。”


    何意:“……”


    “这段时间,我们就做普通朋友吧?我一直想跟你好好沟通一下。”贺晏臻说,“至少有些事情,不想你一直误会。”


    何意愣了会儿,安静地猜测:“你是说你跟米家的事情?”


    “是。”贺晏臻说,““我从去年开始帮米忠军和米辂做事,再过俩月就收尾了,以后也不会有太多联系。做这些只跟我的专业有关,跟其他的没有关系。我跟他们也不是一路人。”


    何意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回应。他思索了一会儿,索性问:“你希望我怎么说?”


    贺晏臻答:“我不想你一直讨厌我。”


    “我讨厌的是他们。”何意想了想,“昨天师兄劝我说,若我的右眼叫我跌倒,就把他剜出来丢掉。我应该割舍掉那些叫我痛苦的东西。”


    他无奈笑笑,看向宽阔湖面,“我在学着割舍,却又觉得无从下手。以前每当我感觉生活稳定甜蜜的时候,他们就会找上门来。每次我对未来充满干劲时,米忠军都会出现,大声提醒我他是我的父亲,我这辈子都跟他脱不开关系。那天米辂跟我说完,我才知道他为什么恨我,为什么只认米辂。”


    “那天晚上米辂跟你说什么了?”贺晏臻问。


    “一点旧事。”何意想到那句预言,心里怨愤难以抑制,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了。


    等到讲完,内心忽又惊醒,他今天的话有点多。


    不知道是阳光太温暖,以至于他内心格外平和,还是贺晏臻今天的主动让步,让他没了戒备,只余下感激。


    又或者是得知贺晏臻即将出国,俩人以后见面无多,他忍不住心软。总之,他不再带有情绪面对贺晏臻时,竟真有拿对方当成朋友的趋势,聊了这么久也不觉得。


    何意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内心生出淡淡惆怅,望向贺晏臻。


    贺晏臻却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米辂一定很后悔跟你说这个。”


    何意不解其意,疑惑问:“为什么?”


    贺晏臻说:“米辂太自以为是了。他说的遗嘱没什么用,米忠军早就改过了。况且,米家还有个好消息。”


    贺晏臻说到这轻咳了一声,“米辂就要有弟弟了。”


    何意:“???”


    米忠军又有孩子的事情本来十分保密,但不知道谁告诉了孙雪柔。这两周孙雪柔一直在跟米忠军大闹,逼着米忠军打掉那个来路不正的孩子。可那位情妇已经去了国外待产,月子中心也早早约好。


    最可气的是米辂的公司还跟情妇公司有合作,现在毁约就会损失惨重,米辂背上巨额债务。不毁约,母子俩就得忍气吞声。


    孙雪柔哭闹不休,去医院撕逼怒骂米忠军抛妻弃子。


    米忠军常年混迹酒场,三高俱全,前天半夜刚进了医院。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何意:“……”


    何意对这个消息始料未及,他觉得纳闷:“他怎么又要孩子了?”


    贺晏臻想了想,淡淡道:“可能大师算过,这次能生出来一只貔貅?”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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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米家的事情闹得挺大, 就连张君都听说了一些,露营时讲给了何意。


    他们几人提前定好了营地的位置并预付过费用,出发时却赶上天公不作美, 一大早便有乌云蔽日。再看目的地的天气预报, 原本预测的多云也变成了小雨,不免有些扫兴。


    预付的费用是不能退的, 大家又不愿一大早出发, 将时间用在野外观雨上。于是重新改动计划,原定的是一大早几人一块走, 现在改为分头行动,下午在营地集合便可。


    彭海和李默自然是各带着女友去。何意没车, 便跟甄凯楠一块蹭张君的座驾。


    他们出发得早,路上闲聊天,张君聊着聊着便提到了米忠军一家。


    何意已经从贺晏臻那听到过详细版本, 此时再听张君说起,脸上便没多少惊讶神色。


    甄凯楠倒是听着挺解气。


    “现世报,那家人没一个好东西。”他说完看向何意,“你怎么没反应?”


    何意笑道:“我只是意外师兄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有亲戚在他们医院做康复训练。他们医院的设备和服务都不错,这次院长夫人亲自到医院为大家上演了余兴节目,大家就更满意了。”张君说完笑笑,从后视镜里看向何意,“你跟那谁见过了吗?”


    “……见过了。”何意道。


    张君:“看来他跟你说过了。”


    甄凯楠起初听着茫然, 等到后来突然猜到了说得是谁,顿时愣了:“你跟贺晏臻和好了?”


    何意有点尴尬,他俩没有复合, 却又诡异地做起了朋友。


    他甚至都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的, 那天贺晏臻又跟他聊了会儿梁老师, 俩人便分开了。分开时,他还礼貌地询问要不要捎何意回去。


    何意拒绝后,他也只是笑笑,没有任何强求。


    那天的贺晏臻温柔谦逊,风趣得体,始终在何意的安全距离外。他变得像是甄凯楠,像张君,唯独不像他自己。


    何意吃软不吃硬,面对这样的贺晏臻茫然之余只觉得无措,那些难听绝情的话也实在找不到机会说出口。


    甄凯楠满目难以置信,何意觉得头疼,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只得说:“只是做普通朋友,而且他八月份就要走了。”


    甄凯楠“哦”了一声,却道:“我不信。”


    何意:“……”


    “贺晏臻这人骨子里就强势,占有欲强,他以前看你看得那么紧,恨不得天天叼着。别人多看你一眼都不行。我不信他的目的是做朋友。”


    何意恍惚片刻。


    “其实……早就不这样了。”他也想起了那个像狼崽子一样时刻把自己扒拉在身边,不允许别人觊觎的贺晏臻。这才几年,竟已陌生得恍如隔世。


    何意笑了笑:“我们大三实习的时候,他就不这样了。要不然我们会分手吗?”


    到达营地时正好中午,彭海和李默都还没到。


    冒雨露营不是好主意,扎营时注意事项多,还会有安全隐患。尤其是他们选择的这处营地不远处就是一条溪流,如果几人运气不好,赶上暴雨,那肯定要早早撤营。


    张君先跟营地的管理人员聊了会儿天,得知这时节多是过道小雨,于是放下心来,先帮何意和甄凯楠扎帐篷搭天幕。


    何意是新手,在一旁边看边学。


    张君看了眼,不由笑道:“小师弟就是厉害,学什么都有模有样的。”


    “何意很聪明。当然教的人也很重要。”甄凯楠笑着拍马屁。


    张君大笑:“那你是谁教的?”


    甄凯楠愣了下,竟有点脸红:“我……舍友。”


    他跟史宁一起旅游时,史宁曾带着装备在一处森林的无名湖边野营了几天。


    那种原始的野营简直像是荒野求生,甄凯楠只坚持了两天,因为他无法忍受不洗澡。


    史宁不理他,甄凯楠负气离开后,史宁自己住在帐篷里。


    甄凯楠却在半道看到几个男子往湖边去时,又担心起来,怕史宁长的太漂亮,独身在外不安全,于是又折返回去。


    “老大,”何意问,“你跟宁哥要一直异地吗?”


    甄凯楠手下迟疑,摇了摇头:“我也没想好。这次出来散心,我正好再想想,要不要去找他。”


    何意点头,朝他鼓励地笑了笑。


    等一切收拾好,他进到自己的帐篷里,又发了会儿呆。


    甄凯楠当初跟前男友分手,就是因为一个要在国外发展,一个只想留在国内。


    后来甄凯楠对何意有所心动,却又顾虑重重,也是跟前途有关。


    可现在,他却因为史宁的缘故,要重新考虑将来的规划了。可见人的原则和计划都不一定做数,还是要看有没有遇到足以让自己改变的人。


    下午,果然下起了濛濛细雨,幸好没风。几人在天幕下聊天看景。


    彭海跟女友来的稍晚一些,等他也抵达后,又给李默去电话,那边却出了点问题。


    李默女友的父母从外地过来看她,事先没有打招呼。小情侣车子都装好了,下楼时遇到了远道而来的家长。这下哪里还能出来。


    七人行一下变成了五个人,其他都还好说,吃饭却有些麻烦。他们原本计划的是露营烧烤,李默因有全副装备,因此烧烤炉等东西都指着他带过来。


    彭海准备的是肉串和蔬菜,甄凯楠带了酒和饮料,张君是蛋卷桌和折叠椅。


    何意倒是买了不少速食,分一分几人也能凑合,但是这跟原计划的完全不同,几人都有些扫兴。


    尤其是彭海跟女友前一天串肉串串了半天,现在千里迢迢带过来,一听计划泡汤就要发火。


    甄凯楠只得安慰他,又去营地问餐厅情况,那边却说因为这边人少,现在是假期,所以餐厅都放假了。


    待要借其他人的烧烤炉蹭着用一下,转了一圈,却又没人有带。


    彭海的沮丧显而易见:“早知道早点说啊,我还能去买着过来。”


    他女友在一旁轻轻拍他安慰着,何意一问,才知道今天是彭海女友的生日,俩人打算浪漫一下的。


    何意安慰他:“下雨天就这样,帐篷里不能生火,李默就是来了咱也不一定能烤上。我带的自热火锅,晚上一起吃火锅也行。”


    “从这里去县城远吗?”女孩摸了摸彭海的头发,问他,“我们再去买能不能来得及?”


    “距离二十多公里,但不一定买得到。”张君看了眼天色,“去县城要走山路。”


    甄凯楠道:“我问问有没有朋友愿意来玩的,让他一块捎着。”


    彭海闷闷不乐地坐在车里,连帐篷都都没拿下来,生着闷气。


    何意看着他后备箱里整整齐齐的烤串也觉得心疼。


    彭海平时大大咧咧,这次却仔仔细细地在家串烤串,七个人的量,也不知道他跟女友忙了多久。


    其实完全可以让烧烤店帮忙的,但显然小情侣对这次篝火烧烤充满兴奋和期待。如果李默那边早点通知,他们俩还能留在北城过节。现在人已经开车大老远过来了,走不走都一肚子气。


    心里正想着,手机突然震动。


    何意看了眼来电人,愣了下,又见现在气氛紧张,只得拿着手机去一边接了,小声“喂”了一声。


    贺晏臻问:“你说话不方便?”


    “也不是,怎么了?”


    “没事,问问你假期怎么过?”贺晏臻道。


    何意仍不适应跟贺晏臻的这种交流方式,只得道:“我跟朋友在外面露营。”


    “要过夜吗?”


    何意“嗯”了一声。


    “注意安全,我看这几天预报有雨,不知道你们那边有没有。扎营别在树底下,位置选高处,下雨的话找建筑物躲一躲……”


    何意哭笑不得:“谢谢,他们有经验。”


    贺晏臻:“你们吃饭怎么解决?”


    “本来打算烧烤的,但现在炉子没了,打算吃点别的凑合下。”


    “烧烤炉吗?”贺晏臻道:“我这里有,你们除了烤炉还缺什么?”


    何意一怔,反应不及:“你要过来?”


    “嗯……是不方便吗?”贺晏臻的口气倒很温和,“如果不欢迎我的话,我送下东西就走,不会留下的。”


    “不,不是,”何意看了眼不远处几个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压低声道,“我们暂时用不到了。”


    何意挂断电话,回到几人身边。


    甄凯楠正一筹莫展地跟朋友联系,然而他的朋友要么早就出去玩了,要么是人在北城但没东西,又或者没时间出来玩。


    至于为此专门跑一趟,甄凯楠也不好意思提,什么样的交情也不能让人来回奔波几个小时就给他送东西。


    张君已经在网上查最近的村落和县城,准备开车下山去买。


    “你们不用忙了,我现在回去。”彭海本来是一肚子气,现在看大家为了他这样,又觉得惭愧懊恼,更待不住了,“你们好好玩,我把能吃的留下,折叠凳你们够吗?”


    说完从车上拿东西。


    “海子,”甄凯楠劝他,“别置气,你女朋友还在呢。”


    天色骤暗,又有雨丝飘落。


    彭海的女友也拉他:“就这样吧,随便吃点什么都行,来都来了。”


    彭海绷着脸仍是要走。


    他脾气急,拧劲儿上来了谁也劝不住。


    何意踌躇半天,终究还是看不下去,在一旁道:“贺晏臻要过来,他让我问问除了烤炉还缺什么。”


    争执几人都是一愣,又惊又喜:“真的?”


    彭海脸色也缓和下来,但一听是贺晏臻,又皱眉:“你该不会给他打电话了吧?”


    “没有,”何意知道彭海怕自己欠人情,心里感动,将通话界面给彭海看,“刚巧他打过来,说想加入我们,但不知道你们会不会介意。”


    “你俩和好啦?”彭海惊讶。


    “只是普通朋友处着。”何意道,“来的时候还跟舍长说起了这事,不信你问问。”


    甄凯楠点点头。


    彭海还在纠结,肚子里的闷气倒是散了。


    张君见状在一旁拍板,笑着指挥:“太好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我们几个先去给海子扎帐篷。何意,我把缺的东西发给你,你让他带这几样。”


    何意应下,见大家转忧为喜,心里叹口气,走到一边硬着头皮给贺晏臻回电话。


    贺晏臻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四十分钟抵达了营地,他来的时候天还下着雨。


    何意几人正在彭海的大帐篷里躲雨聊天,就见雨幕中大步走过来一个人,腰背挺直,步伐不紧不慢,脸庞被雨丝蕴湿,眉眼干净如淡墨润泽,看上去多了丝跟冷酷气质不符的柔和。


    何意不期然地跟他对视,那一瞬间心脏却不争气地乱跳。他心里懊恼,匆匆低头看手机。


    贺晏臻已经走到近前,含笑跟几人打招呼,又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拉过来。他的装备一应俱全,除了烤炉还带了气罐和打火锅的小炉子,以及几套全新的碗筷。


    营地上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贺晏臻跟张君在前面准备烧烤,何意等人在另一边布置桌椅板凳。


    彭海呆不住,一会儿拿着烤好的肉串过来分给女友和何意,一会儿从这边拿两罐饮料给张君和贺晏臻解渴。


    何意起初还怕面对贺晏臻时不自在,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多虑了。


    从炭火升起,肉串的香味飘出后,就不断有人从自己帐篷里探头探脑朝这边看。


    等发现烤炉前站着的是两个容色不俗的帅哥,那些人不由愈发好奇,要么时不时朝这边张望,要么干脆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甄凯楠等人本来就好说话,有人过来,眼巴巴望着炉子上的东西,他们不免会请人尝一尝。那些人不好意思吃白食,于是也回去拿了好吃的过来分享。


    起初只有一两家如此,等到后来,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这边赫然成了集体烧烤。


    贺晏臻身边始终有人,多的时候四五个人围着他。


    最后是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子仰脸跟他说话,等到后来,女孩儿的朋友在一旁戒备,驱赶其他靠近的人,她则站在贺晏臻身边,歪头歪脑地撒着娇一起烤东西。


    张君早已悄悄躲开,甄凯楠和彭海过去,也被女孩的朋友开玩笑般地赶走。


    “这也太茶了,什么叫不要过去打扰啊!”彭海的女友见状直瞪眼,“贺晏臻跟她们认识吗,我靠!”


    “现在就认识了。”何意笑笑,往那边看了一眼,心里也觉得别扭。


    他跟贺晏臻认识以来,后者对所有人都一副生人勿进的态度,即便和米辂在一起,明眼人也能看出是米辂积极,而贺晏臻甚少回应。


    何意已经习惯了冷脸的贺晏臻,因此头一次亲眼看到他跟别人这样站在一起,哪怕明白俩人之间早已经没了什么关系,他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


    但这种事情是必然会发生的,如果他们是朋友,那何意将会见证这位朋友与别人谈恋爱,甚至结婚。


    一个他从未正视过的问题,此刻骤然清晰明了起来。


    何意突然明白,自己一直躲着贺晏臻,不肯与他见面谈谈的真正原因是矛盾的——他既害怕贺晏臻纠缠,因为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但同时又害怕贺晏臻不纠缠,对自己彻底放手。


    他不告而别的分手方式,是希望这段恋爱中止在彼此感情最浓烈的时候。


    他要狠绝地让贺晏臻永远记住自己,爱也好,恨也罢。如果注定不能长时间的拥有,那他宁愿当一段谁也无法替代的过去。


    比起这些,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俩人如现在这样彼此平静面对,淡淡忘却。


    所以,在贺晏臻提出做普通朋友时,何意始料未及,等回神之后满心只剩怅惘。


    可是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不想让贺晏臻察觉到自己仍是余情未了,于是只能答应。


    何意在帐篷里待了会儿,不想让人看出异样,于是又出去。


    外面雨已经停了,霞色铺满天际,热闹的人群也已经散开,各自回到自己的地盘……


    这边难得的安静下来。


    彭海见他出来,笑着招呼:“何意快来!大厨单独给你烤的。”


    不远处的烤炉已经熄了,几人正围坐在彭海那边煮火锅。


    贺晏臻坐在几人中间,含笑看过来。星火在他眼中跳动,有霞色淡笼着,使他看上去仿佛是温柔地红了脸。


    何意垂下眼,对那边道:“谢谢。”


    他掩住内心情绪,安静地坐在了张君旁边。


    整晚,何意表现得都很安静,他也会参与大家的话题,偶尔闲聊几句,大家玩闹时他也会微笑着附和。


    但那盘专门为他留的烤串他没吃,期间贺晏臻频频向他看过来,何意也只专注地看着别人聊天。


    夜深时,彭海从别人那借了一把吉他过来,给女友弹唱情歌,气氛燃至顶点。


    甄凯楠用报纸卷成话筒,有模有样地采访女孩子为什么会看上彭海这个傻大个。


    女孩羞涩,语气温柔地列举着彭海的种种优点,最后腼腆笑道:“从我们认识起,他从来没忘记过我和我爸妈的生日,每年的这天,都是他第一个给我祝福,恭喜我进入新的一年。我喜欢看树木的年轮,我想如果自己也有年轮的话,一圈一圈的时间里,他会是每一圈的起点。”


    众人鼓掌起哄,彭海红着脸咧嘴直。


    唯有贺晏臻脸色微变,他抬头看向何意。


    何意在贺晏臻看过来的一瞬已经转开了脸。突如起来的难过让他眼眶发酸,他想起了自己也曾等着心上人的祝福,他并不奢望对方掐着零点,只要那句话能到就好。


    可是没有。


    没有人年年记着他的生日,在他小小的年轮上做个记号。


    何意找了个借口,早早回去睡觉。


    第二天起来,贺晏臻却已经走了。


    张君道:“他昨天在车里睡的。我今天四点半起来去看日出,正赶上他来告别。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何意接过张君递过来的袋子,认出里面是一件黑色外套。


    山间气温低,昨天又刚下过雨,温度比北城市区要低了七八度。他们虽然带了长袖,但一早一晚仍是会冷,因此这时候大部分人都还窝在睡袋里。


    何意一觉醒来心情好了很多,想到贺晏臻昨天睡车里,又觉有些过意不去。


    说到底,昨天是他找贺晏臻帮忙,对方忙碌半天,最后回停车场睡觉,自己从头到尾也没好好感谢一番。


    “你是不是有心事?”张君看他脸色,“昨天你好像不太高兴。是因为请贺晏臻帮忙吗?”


    “不,不是。我只是……还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何意苦笑,“每次都处理不好跟他有关的事情,事后又觉得后悔。很想重新来过。”


    “只要以后还见面,补救的机会就多的是。不用往心里去。”张君道。


    何意只得点头,心想这次表现得失礼,等回到北城,还衣服的时候一定郑重表示下感谢。


    做朋友这种事,大概也是熟能生巧,多来几次也就习惯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还想一口气写到分手的,最后发现不行ORZ


    第89章


    几人在营地住了两天, 假期结束后,何意将那件衣服送去干洗,又算着日期, 周末正好来得及送给贺晏臻并表达谢意。


    夏天已至, 林筱的工作有了变动,被公司派往杭市出差数月。


    临走前, 她将这处房屋的所有东西都放在木盒子里, 交给何意:“最下面的是租房合同,上面有我们入住时水电煤的数据和家电清单, 这个一般用不着,放下面不用管。上面是备用的楼道和家门钥匙, 水卡、燃气卡、电卡都在这了。”


    这处小区太老,楼号和房号一团乱,房主又联系不上, 因此他们一直用卡交钱。


    林筱将这几张卡都充上费,一一叮嘱过何意,最后仍是不放心:“你可怎么吃饭啊!”


    何意直笑:“学校和医院都有食堂,我又不是傻子,还能饿着吗?你放心就行。”


    “我哪能放心?早知道平时就该锻炼你做饭。”


    林筱关上燃气,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望着这处小厨房出神。


    何意帮林筱将几个包裹寄送快递,回来见她还在发愣,便靠在门边笑着看她。


    “林筱姐, ”何意问,“你这次会不会留在那边?”


    “这次只是出差。但听领导的意思,她以后可能在那边常驻了。”林筱微怔, 又道, “不过她的确说过, 带着我是因为我没有家累。”


    “看来这次出差是考察?”


    “我猜是这样。”


    “这是好事。如果确定留在那边了,这边房子的交接我会替你办好。你放心就行。”


    如果林筱不在北城了,房子肯定要还给同事,没有继续租着的道理。


    林筱却只摇头:“房子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同事说了会继续用,方便周末回来住。同事也说随便住,不用担心。”


    同事表现的很好说话,似乎并没有考虑过收回房子的问题。


    林筱觉得是对方图省心,毕竟自己住这会把房子维护打理得很好。若是另租给其他人,万一遇到事多或者糟蹋房子的,不够让人生气。


    何意却觉得,这处房租低得不合理,那人租给林筱也有同事情谊在,如果林筱以后留在杭市,一切就未定了。到时候林筱若是为了自己争取欠人情,他会过意不去。


    他琢磨着找机会跟林筱说一声,自己搬回宿舍。


    林筱却已经看出了他的念头,脸色严肃了一些:“何意,你可别想着搬出去。以后我要寄送东西什么的还得指望你帮忙呢。再说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要是这里真的不能住了,我会跟你说的。你别总觉怕麻烦我。”


    何意忙摆手:“林筱姐,你对我太照顾了……”


    “你现在还是个学生,被照顾是应该的。更何况……”林筱言语微顿,又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更何况那天晚上,你为我做的事情,值得我记一辈子。”


    林筱对何意那晚的帮助铭记在心,尤其是何意的境况并不比她好多少,那晚却始终护在她的前面。加上之后的事情,都让她感激之余也有深深的愧疚。


    这几个月她只要有空做饭,就不让何意外食,处处都尽量照顾何意。


    但是朋友有聚有散,以后如何只能看缘分了。


    周四,何意送她去机场。林筱仍是唠叨了一路。


    何意哭笑不得地一直送她进入安检,等自己回到家里,终是忍不住感到一点点孤单。


    张君快要毕业了,他的签证早已经准备好,就等走完流程去跟女友相聚。甄凯楠也有去找史宁的打算。


    何意的朋友不多,这几个人来来走走,他终究还是一个人。好在大家都是越来越好,这次林筱如果能留在那边发展,对她来说也是一次新的开始。


    想到那个改变了一切的晚上,何意胸中陡然聚起一股勇气。


    大家都在迈步往前走,他也该快刀斩乱麻,与过去做个了断。


    他从抽屉里找到了那封举报材料,拿上身份证,这次没有去邮局,而是打车直奔了监|察委。


    到了政府大院门口,被岗亭的人员拦住登记,何意一一回答了问题,又填写了来访表格,被人领进了一间办公室。又等了会儿,他终于见到了一位工作人员。


    那人行色匆匆的样子,进门时神色十分凝重,等接过何意递过来的材料,一看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不由一愣。


    他先问何意:“你跟这人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父亲。”


    工作人员微微诧异,让何意阐述他们之间的矛盾。


    何意踌躇半天,怕自己讲得不合适,会让工作人员以为是自己在报复米忠军偏心,于是摇头:“我跟他之间没有矛盾。只是看不惯他。”


    工作人员疑惑地扬起眉毛,似乎想问什么,最终没开口,只是再次看向手里的纸:“这是……九年前?”


    何意点头,忙道:“是的。”


    他猜着可能是时间太久远,于是补充说:“我能找到确凿证据的只有这几件事,后来他也一直拿回扣,要不然以他的收入他们家不可能住几千万的豪宅。现在光他儿子名下资产就有千万了,你们好好查一查,肯定能查出更多问题。”


    “证据呢?”对方问。


    何意愣了下。


    “你刚刚说你找到确凿证据的是这几件……”那人轻轻抖了下那张纸,问,“你找的证据是在……”


    “我是找到了人证,听他们说的。”何意脸上发热,迟疑道,“这样举报不可以吗?”


    “可以的,没说不可以。只是有证据的话一块交上来比较好。”工作人员挥手道,“这样材料就收下了,你回去等通知吧。”


    何意看对方脸色疲惫,将那张纸往角落的复印机上一搁,似乎并不当回事,心里不由打鼓,却又不敢问。


    外面已经有人等着送他出去,何意不敢耽搁,匆匆出门。


    路上遇到了其他来访者,再看人家手里厚厚的文件袋,有的甚至带着硬盘等物,心里更是直犯嘀咕。


    等回到家,他越想越懊悔。当初跟那两位医生联系上,并从对方口中得知米忠军干过的事情后,他内心是极为兴奋的。这一年来,他一直为这点进展感到高兴,却没有再深入地去挖掘证据。


    在那张举报材料上,他为了保护那俩医生隐私,也没有留下俩人的联系方式。


    写信时,只想着真实就好,一切会有相关部门去查证。等交过去时,才又觉出这样不妥,监|察部门每天要接待那么多人,收到不知道多少线索,像自己提交的这种十年前发生的又没有提供确凿证据的……看起来更像是给人家找麻烦。


    何意越想越觉得,立案的可能性很低。


    他先给两位医生发送了邮件,告诉对方自己已经递交了材料。同时问他们那边还有没有当时存留的证据。


    等发完邮件,心里仍不踏实,给甄凯楠打了个电话咨询。


    甄凯楠听他说完,反而吃惊。


    “你怎么还在忙这个?”甄凯楠道,“这样是不太够,他们核实的工作量挺大的,立案也比你想的麻烦,要形成互相印证的证据链。这其中哪一环对不上就办不成。一个工作组可能一年只能立一两个案子。”


    何意听这话耳熟,愣了愣,才想起在最初的时候,网友GOD就这样说过。


    他自从怀疑GOD的身份后就没再跟对方聊过天。但现在想想GOD说的许多话都很实际。


    “我还以为你早就放弃了呢。”甄凯楠又道,“这种事情太耗费精神影响情绪了。其实以朋友的角度来看,我觉得你别再管这事比较好。”


    “那天去交材料,就是想放下这事,跟过去做个了断的。”何意低声说,“但那天看工作人员的态度,我又开始担心结果……”


    他本想做完自己的事情,剩下的一切随命。


    可真到了这一步,他又发现自己很不甘心。


    或许自己应该再补充点证据,到时候重新寄送一份。


    周六,何意取回衣服,联系贺晏臻时,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GOD。


    哪怕对方是贺晏臻,何意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给过他许多真诚而实用的建议。


    他曾经感激GOD的帮助,视对方为自己举报路上的明灯。现在事情告一段落,他或许也该跟对方见见面,开诚布公地谈一下。


    他要先试探下对方是不是贺晏臻。


    何意登上那个许久没有的Q,给GOD留言。


    “你的衣服已经洗好了,哪天有空我给你送过去。”


    衣服被他套上防尘袋,暂时放在衣柜里。


    信息发出,那边依然迟迟没有人回复。何意想起他们之前几次聊天也跟留言板似的,因此发出之后就不再管,转而打开了邮箱。


    发出去的两封邮件都收到了已读回执,但还没有人给他回信。倒是他年初投过的两篇论文刚好有了回复,其中一篇已被国内核心期刊录用,另一篇则拿到了审稿意见。


    何意再看几个月前的投稿,知道自己英文水平有限,于是一边跟史宁联系,请他帮忙润色,一边准备补充数据。


    下午,他按约定的时间去见了韩老师。


    这是他跟韩老师第四次见面聊天,何意感觉自己似乎开朗了许多,在韩老师这里总是感觉格外的放松和舒心。、


    韩老师却仔细看他的脸色,突然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何意惊讶,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


    韩老师笑笑:“我只是感觉你有心事。”


    何意不想把自己举报米忠军的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他想了想,叹了口气,“有一个人对我的影响可能比我以为的要深。以前我觉得他跟我过不去,现在发现,或许是我在跟他过不去。”


    “要摆脱这个人的影响是会难一些。”韩老师微微颔首,随后却问,“你有过溺水的经历吗?”


    何意摇头。


    韩老师笑道:“我小时候跟朋友去河里游泳,遇到过一次。那条河并不深。但那天我不知道怎么突然陷到了一处旋涡里,脚下的淤泥把人牢牢抓住抓住往里吸,我水性很好,但也丝毫没办法挣扎,只能伸直胳膊呼救,希望有人能看到,拉我一把。”


    何意听得紧张起来:“后来呢?”


    “有个大叔正好路过,把我救了起来。他说拉我出来的时候像是在拔树桩,特别费劲。事后我们惊魂未定地看那块水域,水面很平静,看不出任何征兆。”


    韩老师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条河每年都会淹死人。其实旱季的时候河滩会露出来,能看出来很浅,并没有深坑,但是足以致命。”


    何意若有所思,安静下来。


    韩老师轻声说:“人这一生中,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滩涂。看着也不是多重大的事情,但他会吸住你的脚,将你一点点拖入淤泥,直到将你溺毙。这时候自救的力量是有限的,你需要有外力把你□□。”


    当然能提供外力的人不一定是谁,也不一定在哪儿。自己能做的,无非是意识到危险,及时呼救。


    何意这会儿方明白过来,韩老师将米忠军类比为一处险滩,看似平静,却能吸走他身上的正向能量。


    他心里打了个突,脑子里忽然萌发出一个念头。


    “老师,”何意忍不住问,“我现在还是属于对照组吗?”


    韩老师不觉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何意笑了下:“我有时候觉得,我好像也不是那么健康。”


    他曾对号入座地看过几种心理疾病的症状,然而在粗浅的了解后,何意发现自己似乎什么症状都有一点,但又什么都对不上。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自从跟韩老师接触后,他的观念和思维方式正在慢慢改变着。


    韩老师为他做心理疏导,一直在引导他重新认识自我,找到自我价值的锚点。


    想到这,何意自己反倒是琢磨了过来。


    他不能本末倒置,重新因为米忠军的事情陷入情绪旋涡,继续在自我厌弃和自我安慰间摇摆不定。


    他的锚点是自己的价值——将自己的能力运用到生活中,以自己的专业解决他人的问题,满足社会需求。


    “没有必要过渡关注自己的内心。”韩老师看他似乎有所感悟,笑着鼓励道,“多做有意义的事情就对了,何意,找到方向感,让自己前进起来。”


    —


    GOD迟迟没有上线,那两封邮件也如泥牛入海,始终没有人回复。


    又过几日,马教授再次出差,这次仍是只带了何意。这次回北城时,何意拒绝了老师给的辛苦费,反而被马教授训斥一顿。


    “你跟我矫情什么?”老教授瞪眼,直到何意识相地闭嘴,才道,“好好拿着,这社会没钱寸步难行,回头你要是出国了,生活费也不得预备着吗?”


    何意坦言:“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出去。”


    “那就继续想。我又不着急催你。”马教授道,“更何况这跟钱也没关系。你别跟几个师兄置气,他们有父母帮着,要什么有什么,你不一样,什么都要自己打算。”


    何意并不知道老师对自己的情况了解多少,此时听马教授这么说,才明白老师原来什么都知道,就连师兄的暗中排挤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现在已经能很好地面对这些人际关系,对于老师的偏爱,他也不再客气,只诚恳道谢。


    马教授却没放他走,而是指了指小区外面的超市,吩咐他:“去买两桶纯净水来,再捎瓶生抽。家里等着用呢。”


    何意立刻照办,买回东西,一路提着送进老师家门。


    这是他第一次进教授家,看着是寻常楼栋和门户,室内面积却大得惊人。何意仔细辨认,才发现原来老师将半层楼都买了下来,原来两室一厅的地方被全部打通做了客厅。家具不多,但全是进口货。


    师母不在家。


    何意在门口换过鞋,将纯净水和生抽放进厨房。出来时,马教授已经捧出笔电,示意他去看。


    “中旬有个公益手术的晚会,你过来看看。”


    何意从未听说过这种事,去看资料,才发现上面有某省级医院,几家基金会和多家机构的名称。晚会会有各界知名人士,包括数位影视明星参加,目的是向为贫困患儿免费手术的专家志愿者们致敬。


    这群专家志愿者有二十多人,其中部分来自哥大医学院等外国医疗机构,另一部分则是国内的教授。


    马教授作为口腔科和整形科专家赫然在列。


    何意惊讶,问老师:“这次慈善手术要多久?”


    “至少一周,这次初筛的有一百多个患儿,都是先天缺陷的孤儿,唇腭裂的有十来个。”马教授道,“你的论文要补实验,时间来得及吗?”


    需要补充数据的这家SCI期刊审稿周期长,录用难度很大。何意本科阶段没有SCI论文,这次如果能顺利发表,于他而言意义重大。


    依马教授的经验,何意这次的论文问题不大,因此他希望何意最迟八月份就能补完数据,到时候论文一发,出去交流也能轻松一些。


    但他同时又想让何意一同参加慈善手术,积累经验,也积攒些人脉。


    何意倒是毫不犹豫,立刻点头:“实验来得及,我们哪天出发?”


    马教授道:“下周,我们晚会当天到。这次张君也一起去。”他说完哈哈一笑,“左膀右臂,这次带齐了。”


    之后几天,何意忙着安排自己的事情,为着下周的手术做准备。


    他希望自己能早点独当一面,以后也有资格作为专家,去为那些孤儿和贫困患儿免费义诊。就这样,直到出发的前一日,他才想起了网上的留言。


    邮箱里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信。


    但那个Q上,倒是多了一条回复。


    时间是两天前。


    God:“衣服先放在你那,我下周出差,回来后约你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


    部分架空与现实不一致(现实中监|察委是18年才开始成立的)


    第90章


    何意不知道贺晏臻是接受了这样的坦白方式, 还是一时不察,误发了这样的信息。无论如何,这都表明了God就是贺晏臻的事实。


    饶是他心中有数, 此时知道确切真相仍是怔忡许久。


    出发的行李箱已经收拾好, 放在玄关处,被幽黄的灯光投出阴影。


    何意盯着那个箱子, 这是那年他跟贺晏臻去滑雪时买的。


    彼时他们正在热恋, 而他处处寒酸,只能狠心花了打工的钱尽量装扮自己, 购置了出门的行李箱,以及对他来说几乎用不到的滑雪服和护具。


    他当然是有虚荣心的, 希望自己的恋人不会因自己的寒碜丢脸。也是在那时,他看到了贺晏臻和米辂骑着机车兜风的情侣照。


    虽然贺晏臻说他和米辂不是情侣,但那几张照片的人物、构图和氛围绝对是情侣照的范本。他们那么暧昧又那么相配。何意却不敢责问, 甚至不敢大大方方地表露自己的不快。


    因为他那时已经迷恋并深深依赖着贺晏臻,他害怕失去对方,只能假装不在意。


    当晚,他跟贺晏臻发生了亲密关系。


    同时他也清楚的记得,就在他们发生关系后,God列举了很多理由,极力劝说他放弃举报米忠军。


    所以贺晏臻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从最甜蜜的时刻开始, 直到现在,骗了他三年?


    何意盯着行李箱,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渐渐成型——贺晏臻劝自己放弃时, 到底是为了自己, 还是为了其他?


    恶念破土而出, 在此之前,何意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在它冒出了头,何意就无法阻止自己朝那边想去。


    他不理解,如果是为了自己,那为什么在自己坦白一切的时候,贺晏臻却表示支持?那些劝自己放弃的理由,关于举报人没有好下场的案例,为什么不能当面告诉自己?


    如果是为了其他人……那人会是谁?是米辂?


    初夏的夜晚温暖干燥,何意觉得嗓子有点干痒,他咳嗽了几声,心里控制不住地想着。


    米辂的存在对他们而言,一直是矛盾的。


    在贺晏臻嘴里,米辂是个无足轻重的同学。可是在其他人眼中,米辂却是贺晏臻身边最亲密的同龄人,是得到过双方家长期待的小情侣。


    何意以前完全信任着贺晏臻,哪怕俩人分了手,他也没有怀疑过贺晏臻的承诺。


    但现在,一切都不确定了。


    贺晏臻会欺骗他三年。


    现在回想以前,他已经完全无法分辨贺晏臻的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


    何意整晚没能安睡,第二天一早,他检查了行李直奔机场。


    张君跟马教授到得稍晚一些,俩人见到何意,不由都问:“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何意摸着脸,笑了笑:“遇到一点儿小事,没睡好。”


    这次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算小,哪怕只是普通朋友,被对方欺骗三四年都不可能毫无波动。


    但何意发现当自己不再回避矛盾,也不再对其他人抱有期待时,他的内心已经稳定了许多。至少,他已经能够分清主次,不让这样的琐事干扰自己的工作。


    一行人抵达南省已是中午,有工作人员前来接机,将他们送到了接待酒店入住。


    这次慈善活动的主办方财大气粗,晚会和住宿都是安排在一家超五星酒店。二十多名专家带着各自的助理和工作人员,将行政楼层占去一大半。剩余的一半则被晚上演出的几位明星瓜分。


    马教授在酒店休息了两个小时,便带着两位学生去了小会议室,已经有几个专家在那边研究案例。


    何意跟张君跟在后面,看着马教授与一位年轻人打招呼。


    张君抬头看了眼,随后低声对何意道:“这位三十三岁,博士生导师,小儿先心的专家教授……你看老教授们的表情……”


    老教授们对年轻人格外关注,眼神中又满是慈爱和打量,恨不得将“可惜”两字刻在自己眼珠子上——谁不想有这样的爱徒?


    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唯有马教授心里暗暗得意,这样的好苗子,别人一个难求,他却自己就有俩。


    尤其是何意年纪小,有灵气,将来三十多岁的时候搞不好也能当上教授。他心里舒坦,面上倒是不显露,只听大家讨论这次的手术安排。


    患儿们都已入院观察,年轻教授早来了一天,已经去病房探视过。


    有人问患儿情况,他沉声道:“……都很兴奋,这次申请的人挺多,听说是从二百多人里选了这几十个。”年轻人说到这叹了口气,神色不忍,“有不少情况更为紧急严重的,因为不符合条件还没排上。”


    “你们先心的有几个?”有人问。


    “这次安排了十一个。”年轻人说,“有一个高年龄段的小男孩没被选上,他的情况复杂,风险太高,我看再不手术恐怕危险,今天才安排了他到我们医院去,等我回去给他手术。”


    “这又是何必。”另一个专家摇摇头,不赞同道:“福利院的孩子有几个没缺陷的?那么多人,我们要是这个也管,那个也做,正常工作都不要开展的了。再说了,这些父母都不要的孩子,社会能抚养他们成人已经很不错了……”


    年轻教授不妨他会这样讲,皱眉道:“孤儿也是人。”


    “人和人不一样,福利院的将来能上大学的有几个?他们能自力更生活着,不给社会添乱就不错了。 ”那人摆摆手,见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说教道,“这些孩子心理还容易有问题,不是我有偏见,没有父母教养,孩子很难有出息。就在座的各位,谁不是靠父母支持才读完书,一生从父母身上受益的?”


    他还要再讲,冷不丁有人出声打断。


    “我不是。”


    专家一愣,朝声音来处看过去。


    何意脸色微冷,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令他脑袋发懵。但他仍是克制着自己的紧张和愤怒,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道:“我不是靠父母支持学的医。我也没有父母教导。”


    那专家皱了眉,眼角朝下一拉。


    “我也是。”角落里,有个女医生也笑了起来,“我也是工作后,才不用领取孤儿生活保障金的。你好,我是人民医院的眼科大夫丁慧。”


    她朝何意伸手,何意回过神,忙回握过去:“何意。”


    “我看过你跟马教授联合手术的视频资料。正想跟你聊聊。”丁医生笑笑,又示意旁边的位置。


    原来的话题就这样被岔开,大家三三两两各自小聚一起谈话看资料。那位专家脸色不太好看,讪讪地坐到一旁。


    丁慧与何意坐远了一些,暗嗤一声:“自己一肚子花花肠子还想好为人师,真不知道怎么把他请来了,简直晦气!”


    何意并不认识这些人,又怕刚刚那样顶撞别人给老师惹麻烦,因此只道:“谢谢丁医生。”


    “谢我?”丁慧却收回视线,对他道,“我找你还是有事相求呢。”


    她抬手,那位年轻教授也走了过来,坐在一旁。


    何意忙冲对方点点头。


    丁慧道:“这次有两个小患者情况都比较严重,但是不能参加这次慈善活动。一个是先天性心脏病的,情况复杂,吴教授已经答应转进他们医院治疗了。另一个是三度唇腭裂的小朋友。何意,这个是你们口腔科的,我知道马教授最近两年的手术排期已经满了,可这孩子现在进食都困难,这次机会实在难得,你看……能不能让马教授给看看?”


    何意一愣,随后明白了对方找自己的意图。


    丁慧既然知道马教授近两三年的手术都已经排满,很可能是探过口风。


    现在单独找何意说,无非是希望何意在教授面前说情。再为那个患儿争取一下。


    “马教授对你很重视。由你来说的话,教授答应的可能性更大。”丁慧低声道,“无论如何,请你帮帮他。他叫王一。”


    何意将“王一”两个字默默念了两遍,点了点头:“那等我回去问问,教授不一定能排得开时间。”


    他说完冲俩人笑笑,随后回到马教授身边。


    下午,中外专家参加了启动会。众人合照留念,随后各自研究负责的患者病例和手术资料。


    何意一直等送教授回房间,才将丁慧的请求说了出来。


    谁知道教授一听,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你怎么说的?”


    何意道:“我说问问,你不一定排的开时间。”


    马教授的脸色这才好了些,点点头:“明天你去拒绝她,就说患儿最好就近治疗,去北城不方便也没必要。我这边手术排期已经排满,没办法插队。如果需要找我也只能去我们医院挂门诊号。”


    何意愣了愣,犹豫着应下。然而心里却觉得不忍。


    北城距离这边千里远,一个福利院的孩子不太可能去那边求医。


    即便他们真去了,且不说马教授那边一号难求,即便他能抢到号,那也要排队,最快也要几年后才能手术。


    他心下迟疑,一旁的张君猜到几分,替他问:“老师,这个孩子的情况你是不是看过了?有什么问题吗?”


    何意默然,看着马教授。


    马教授皱着眉,随后点头:“这孩子情况特殊,鼻底、硬腭到牙槽突都已经完全裂开,但牙槽突在一个水平面上,我原本打算面诊看看,能不能先进行一期手术……”


    他说到这打住,摇了摇头,“但他有恶性高热的家族史,他的父亲就是在手术台上去世的。”


    这话一说,何意和张君登时愣住,明白了。


    恶性高热是一种罕见遗传特征,也是所有麻醉医生的“梦魇”,因为它一旦发作,如果没有及时处理,死亡率是百分百。


    这个患儿年纪太小,如果手术,必然是要全麻。


    当然,恶性高热有对应的特效药,用药之后死亡率能降至5%。


    但麻烦的是,特效药是国外的,国内并没有合法引进。


    “这事儿我一直在犹豫。如果能准备好药,也没什么。但就在上个月,你们S市医院的王老师给人手术时,那患者就突发了恶性高热。正巧医院有帮其他患者保存的丹曲林,王老师跟人联系后及时借了药用上,把患者救了回来。但就昨天,他们全科室遭到了处分。患者家属举报他们非法用药,要跟王老师打官司,要他赔钱。”


    “打官司?”张君倒吸一口冷气,恼火道,“这家人不是恩将仇报吗!”


    何意也觉得遍体生寒,医生在手术台上为了人命争分夺秒,医院协调借药救人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这是给自己招惹麻烦。


    “那又怎么样,药监局没批的药,用了就是犯法。”马教授道,“这药几万块钱一支,保质期就半年,全国一共没几家有储备的。现在事情一出,有储备药的医院风声鹤唳,自己都不敢用,更不可能往外借。这个小孩上了手术台,一旦发病,我们再抢救,他也是百分之□□十的死亡率。你们说这手术谁敢做?”


    他说到这也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哎,只能说他命不好。”


    何意怔愣片刻,无声地念了下那孩子的名字。


    “老师,”他默然半晌,最后问,“如果那孩子自己有储备药呢?我们可以手术吗?”


    “他怎么可能有储备药?”马教授问。


    “这次来的专家是有不少外国的,他们有渠道买到药。如果基金会或福利院愿意出钱,自己买好特效药备着,到时候真要用上也没问题。”何意道,“更何况,他是个孤儿。”


    孤儿,便意味着不会有患者家属事后举报。


    福利院的院长为了这孩子求了不知道多少专家,他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到时候三方配合,能手术当然更好。


    如果这次不能趁机手术,这个孩子恐怕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马教授沉吟半晌,最后终于松口:“如果他们自己准备好药,可以考虑。”


    何意如释重负。


    他再找丁医生,提出这个建议,丁医生却苦笑:“真要能买到药,我们早就想办法买了,现在全国的医院都没有。外国专家更不会干这个了,你当人家是代购啊!”


    “私人的呢?”何意问,“这个保质期短,放着不用也就坏了。”


    “谁敢卖?”丁医生说,“一旦被人举报卖假药,这可是要蹲监坐狱的。别人好不容易从国外带回来的救命药,自己藏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卖给别人?S市医院的事情你知道吧……”


    何意心想,知道,怎么不知道,那是他实习的地方,被告的是教过他的老师。


    丁医生叹气:“以前大家是偷着用,现在是连用都不敢用。”


    何意道:“那我们老师也没办法。他也救不了。”


    “不,”丁医生却说,“你知道为什么只能指望你们吗?你们来自北城,马教授的人脉和关系在那。这事儿只要有系统里的人说句话,可能说简单也简单。”


    何意:“……”


    “我再提醒你一句,有药的医院就你们北城的。”丁医生又压低声,对何意道,“一把手的妹妹就在你们学校当老师,姓梁。马教授肯定跟那位梁老师认识,这事儿让一把手打个招呼,这药分分钟就送过来了。”


    何意脑子里嗡地一声,下意识重复:“梁老师?”


    丁医生点头:“对,那一家人挺低调的,你可能不认识。但你们老师肯定熟悉。何意,王一跟我们一样都是没有父母疼爱的。你既然是被社会抚养成人的,现在你就当反哺,去跟你们老师好好说说情。我们一起帮帮王一,好吗?”


    气氛沉默,何意无力解释自己的身世,他沉默许久,最后终于点了点头:“好的。”


    晚上,酒店里外围满了明星粉丝,一群看着跟何意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举着各种设备随时准备捕捉自家的偶像。


    何意被这架势吓得不轻,他又不喜欢热闹,因此给张君和老师发信息,说自己想要早点睡觉补补,不去观看晚会了。


    老师自然更关心他的身体,一口应下。张君则自作主张点了晚餐,让酒店送至客房。


    何意满脑子都是怎么向贺晏臻提起这事。


    正如丁医生所说,何意也希望自己能帮到别人,反哺社会。但他也清楚,马教授如果打算自己开口去求药,就不会在一开始就拒绝手术了。


    何意没有脸大到求老师欠人情的地步,他也无法直接向梁老师开口,毕竟他跟梁老师已经一年多没有联系了。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贺晏臻。


    但他着实不知道怎么开口。尤其在知道贺晏臻欺骗了自己之后,何意已经拿不准贺晏臻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他吃过饭,又洗了个热水澡,让自己放松下来。


    磨磨蹭蹭,一直等到十一点。


    走廊里传来一阵纷乱地脚步声,听着像是演出结束,各队人马回到了酒店。何意关了灯,在黑暗中等着世界安静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嘈杂声终于渐渐停歇。


    夜深人静,窗外响起一阵虫鸣。


    何意心里默念了一句要面对,不要回避,一狠心,终于将电话拨了出去。


    信号音嘟嘟直响,何意看了眼时间,正想着贺晏臻会不会已经休息,就听那边突然接通了。


    在他说话前,听筒里传来一句暗哑慵懒的问候:“你好?”


    何意毫无防备,顿时愣住。


    这是米辂的声音。


    他拿开手机,确认自己拨出的是贺晏臻的号码,再看时间,晚上十一点半


    米辂显然不知道他是谁,在那边打着哈欠,语带鼻音,懒洋洋地问:“请问是找贺晏臻的吗?他正在洗澡,你等会儿啊……”


    何意仍是沉默,随后听到那边有人窸窸窣窣起身,随后是拖鞋声落地。


    他顿了顿,干脆挂断了。


    米辂拿着贺晏臻的手机,见那头挂断后冷笑一声,立刻动手删除了通话记录,把何意号码加入黑名单,随后将贺晏臻的手机放在了原处。


    医院的消毒水味让人不舒服,偏偏同病房的客人又事多矫情,一会儿嫌冷一会儿嫌热,空调一天要换八百遍。


    米辂平时看那人极不顺眼,除了今天——因为今天那人的一番胡搅蛮缠,把米辂的护工气走了,又把孙雪柔给骂哭了。


    贺晏臻正好来医院探视,见那病号和家属咄咄逼人,于是将孙雪柔送回家,并答应她今晚会留下来照顾米辂。


    米辂因祸得福,恨不得那家人天天欺负自己。


    他知道贺晏臻这人很有英雄情节,因此整晚都表现出脆弱无助。接到何意的电话是意外,米辂对何意恨之入骨,当然巴不得何意误会。


    又过了会儿,贺晏臻从外面回来,他将笔记本合上,放进电脑包,坐在陪床椅上闭目养神。


    米辂悄悄睁开眼,用眼神描摹这人的轮廓。


    贺晏臻有好看的眉骨,米辂始终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贺晏臻时,他在阳光下微微拧着眉,散漫从容,眼神里又有着不可一世的嘚瑟。


    那是足以让任何一个同龄人沦陷的冷酷眼神。


    米辂那时候像个才进大城市的小土鳖,他处心积虑让自己追上这群本地富二代的步伐。又寸步不离地跟着贺晏臻,严防死守地拦截着各处的表白信。


    可是谁能想到,贺晏臻最后会认识何意。


    米辂盯得太久,贺晏臻终于睁开眼,疑惑地冲他挑眉。


    隔壁床已经响起呼声,病房里一片寂静,米辂轻轻眨动眼睛,低声问:“你刚刚是在为投钱的事情烦恼吗?”


    贺晏臻没作声。


    米辂道:“我妈的投资款这两天就能到位了。要是还不够,你就把公司的流动资金拿去用。”


    “不用。你手头要留点自有资金。要是只靠银行贷款,资金链一旦出问题,你那就得赔上全部家当。”贺晏臻摇摇头,又笑了下,“米院长现在坚持要离婚,你还不一定能分到多少财产呢。钱别乱花。”


    他的语气是少有的温和,米辂只觉眼眶一热。


    贺晏臻很少这样温和地对他。


    “我知道。”米辂轻声道,“我只是愿意无条件支持你。”


    贺晏臻看他一眼:“你就不怕我骗你?”


    “不,”米辂坚定道,“我心甘情愿被你骗。”


    “……”


    手机屏幕突然又亮,贺晏臻待要说话,见上面来电信息,脸色顿时一变。


    他拿起手机,快速闪到门外,又沿着走廊踱步到配药室外面,轻轻按下接听键。


    “学长,怎么了?”贺晏臻压低声打招呼。


    来电人是张君。


    这几次都是张君跟他联系,并沟通何意当下的状态。


    贺晏臻数次想要去找何意,但一想到自己曾令何意陷入危险关系,他又只得生生忍住。


    “是我。”那边传来的却是何意的声音,


    贺晏臻一个激灵,呼吸微微停滞。他暗自庆幸刚刚没有乱说话。


    何意没有察觉出异样,只客气又疏离地向他解释:“很抱歉,打扰了你跟米辂的好事,但我现在有事求你,时间紧迫,不得不早点说。”


    贺晏臻听着这话哪儿哪儿都别扭,但事有轻重缓解,他只得先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舆细  何意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将王一的情况简单告诉了贺晏臻。


    贺晏臻听着听着,却突然问:“你在南省?参加那个慈善活动?”


    何意“嗯”了一声。


    “我也在这边。”贺晏臻低头去查机票,嘴上安慰道,“你别着急,明天我去找你,我们见面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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