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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五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林筱今天穿了厚厚的羽绒服, 但因走了太久,仍是头冷脚冷。听到有人喊自己时,她还觉得惊讶, 回头看了会儿, 才认出是贺晏臻。


    贺晏臻让她上车,开了暖风, 又问她来法院做什么。


    “来这总不能是逛街的。”林筱仍是快人快语, 道,“来打官司。”


    贺晏臻惊讶:“今天开庭?你律师呢?”


    “没律师, 我先来问问还需要什么材料。”林筱道,“你们律师可太坑了, 我去咨询问题,上来先要咨询费,又给我派个才工作的小律师。”


    “可能你的案子金额不大。”贺晏臻直白道, “先说说,遇到什么事了?”


    林筱这才想起贺晏臻就是学法律的。她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其实如果只从外表和气质看,贺晏臻看起来比她见过的小律师要靠谱许多。但她知道他还没毕业,这会儿顶多给自己支支招。


    俩人上次不欢而散,然而贺晏臻都不介意,林筱当然也不会端架子。


    她现在的确需要专业人士的建议。


    林筱整理了一下思路,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原委。


    “我想要离职, 但原公司扣了提成不给我。”


    林筱做业务时交到一位好友,对方内推她到另一家药妆公司做运营。新工作不用应酬,又能让她发挥所长, 给出的薪资也很丰厚。


    林筱欣然同意, 然而原公司的离职却不太顺当。公司先是以业务没有完成为由, 扣下了她几万块的提成,当年的年终奖也泡了汤。


    林筱当然不服,但几次去公司要钱无果,社保还被卡着。想申请仲裁,提成没有白底黑字的规定,公司又以她擅自离职造成的经济损失为由,说要让律所起诉她。


    林筱心下一狠,心想那就打官司,于是今天跑来问怎么立案交材料。


    贺晏臻疑惑:“你不是认识王越吗?”公司明摆着欺负人,但林筱跟王越熟悉,按说不至于连提成都被扣下。


    她筱却道:“我跟他也不是很熟。”


    他与王越的关系只维持了两三个月,王越怕父亲发现,林筱也没真打算跟一个高中生谈下去。因此后来俩人联系慢慢减少,关系也自然而然地变淡。现在已经半年没怎么联系了。


    现在临时有事,林筱也不想再求到别人门上。


    “我之前查过了,我打官司的话赢得可能性很大。”林筱期待地看着贺晏臻,“所以不请律师也可以吧?”


    “你要是经济困难,可以申请法律援助。”贺晏臻思索片刻,问了她几个问题,最后道,“不过我建议你先别着急立案。”


    林筱愣住:“为什么?”


    “从权益来说,你的主张没问题。但这种公司的法务都很精明,他们到时候采用拖延战术,不断提起异议,再反诉你给你造成压力,到时候你未必撑得住。”


    贺晏臻看着她,“即便你能坚持下去,从立案到开庭再到最后判决,可能半年都过去了。到时候一审才结束,公司继续上诉,二审再拖……能熬到终审的人其实很少。”


    更为关键的问题是,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新公司的职位不可能一直为她保留。


    林筱之前便想过为什么公司这么猖狂,现在听完,她不由也气笑了:“追求正义的时间成本还挺高。”


    “如果要打,就做好充分准备,请律师的钱不要省,提交证据的细节关系到你能拿到的赔偿金。不过这次,我可以先帮你试试别的办法。”贺晏臻道,“应该不难处理,你把情况整理给我,回去等消息就行。”


    林筱最近被这场纠纷闹得心力憔悴,如今突然有人说可以替她解决,她心头顿觉一块巨石被人搬走,终于能够透口气了。


    可是等缓过神来,她又觉得不确定。


    “你要帮我?”林筱迟疑道,“可是为什么呢?如果是为了何意的话,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我俩也几个月没联系了,而且我跟何意之间,也是我欠他的人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晏臻停顿一下,解释道,“他对朋友很好。我很高兴你能维护他。”


    林筱:“……”


    “这事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也不必往心里去。”贺晏臻说,“你接下来去哪儿?”


    林筱报了一处超市地址,贺晏臻沉默点头,开车上路。


    悠扬的钢琴曲冲淡了车里的尴尬,林筱看着窗外的大雪,觉得这曲子好听又应景。问了名字,贺晏臻却说出了一长串的拗口外国名。林筱发现自己根本记不住,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于是抬头,端详后视镜里浓眉深目的贺晏臻。


    她想起自己当初纠缠何意时,知道何意是名校学生又家产丰厚,内心其实很很自卑。她可以嘲笑有钱人没文化,可以嘲笑文化人穷酸,但当对方学识和财力兼具时,她就只剩下了无地自容。


    每次纠缠,林筱都怕何意恶语相向,哪怕何意只是随意嘲讽她一句。


    但何意没有。


    林筱以前觉得是何意素质高,后来知道何意的经历,她才意识到对方大约是经历过这些伤害,所以面对自己时便格外注意。


    而在接触了贺晏臻这种真正出身优渥,自身也格外优秀的天子骄子后,林筱也终于明白,这些人也不会嘲讽她。但比嘲讽更让人难受的是,他们会漠视自己的存在。


    这是真正的云泥之别。


    这些人看到的,听得的,接触到的……跟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


    “我之前谈过一个男朋友,”车子开到超市附近时,林筱突然道,“他家是普通的小富之家,在老家有房产两三套,总价不高,但我家一穷二白,他配我绰绰有余。我们认识三年,越临近结婚越吵架,许多矛盾并不值一提,但在经济悬殊的背景下,琐事也会被放大千百倍。”


    目的地已到,贺晏臻停下车,看着她。


    “你看我是个敏感多疑的人吗?”林筱说:“我不是。但我在爱情中是,我也受尽委屈。很难相信你将来的恋人是什么样的,我想,他要么是跟你处于同样的阶层,要么一定拥有强大到可以抑制自卑的内心,要么就是有其他条件可以抵消他人的轻视和敌意。”


    与。熙。彖。对。读。嘉。 贺晏臻知道她的言外之意,不由说:“何意很优秀,他的个人能力足以抹平这点差距。”


    “你这样想,你家人也这样想吗?”林筱笑着问,“你父母请他做家教,是因为他优秀吗?还是因为你家富庶,不在意那点余钱?你能让你舅舅为米辂出头,让王董吃教训。你舅舅会为何意徇私吗?”


    贺晏臻皱眉,听到最后一句愣了下。


    “其实还是不一样的,人生是接力赛,从父母的终点上起跑。何意要赶上你,那他要靠自己,先拉平你父母跟他母亲的差距。”林筱说完,不等贺晏臻细问便下车了。


    当晚,贺晏臻思索半天,给王越打了电话。他对最后那句话感到疑惑。


    王越一听便知道是林筱告了状,骂骂咧咧道:“我对她可不薄,就那次说起头上的疤时提了一句,她怎么还去找你告状了?”


    “是我先问的,你那疤跟我有什么关系?”贺晏臻皱眉道,“别拐弯抹角,我还有正事。”


    王越支吾了一会儿,这才说:“就之前我把米辂揍了那次,没过几天我爸公司的器材就被卡了,审批一直不通过,后来才知道是你舅的意思,我爸这才打了我……”


    贺晏臻皱起眉:“即便是我舅舅管审批,跟米辂挨打有什么关系?”


    “他不就是为了教训我给米辂出气吗?不是你找的你舅?”


    贺晏臻深吸一口气,把脏话压住,先问,“谁说的?”


    王越以为他要否认,撇了瞥嘴:“米辂自己就说过。”


    贺晏臻:“……”


    贺晏臻想起之前送何意去王家上课时,王越表现地十分忌惮自己。那时候他只当王越是欺软怕硬,因此并不知道还有这种传闻。


    别说是他,就连梁老师都不可能去找娘家徇私情的。可是王董能深信不疑,并大动干戈到打王越,这话就绝不可能是“误会”。


    贺晏臻的心里突然有了种猜测。


    这种猜测跟师兄的警告,米忠军数年来的表现……刚好能对得上号。


    冷汗从额头冒出,贺晏臻深吸一口气。


    “臻哥?”王越在那头喊。


    贺晏臻稳了稳心思,道:“林筱是来找过我,她从你们公司离职,提成和年终奖都被扣了。我找你正是为这个,你跟你爸说一声,要么把钱给她结了,要么我给她找个律师,好好跟你们公司的法务打打交道。”


    他语气紧绷,显然压抑着怒气。


    王越一个激灵,忙说:“这是哪个犊子办的蠢事?这事儿还用说吗,明天就把钱给她!”


    公司的确有长期合作的律师团队,然而谁都知道劳动者一告一个准,法务们多数时候还是搞人心态。如果对方有专业律师坐镇,法务们就会思量一番。


    更何况贺晏臻都来打招呼了,王越便知道这事儿一定得解决。


    他满口答应,又邀请贺晏臻平安夜一定要参加他办的聚会,到时候务必带着林筱,他亲自给林筱赔罪道歉。


    “后天,还是鱼公馆。”王越服了软,又卖惨道“我爸要把我送走,现在就是最后的狂欢了,能玩一回是一回。我知道你平时不爱参加这些,这次就卖个面子,那个谁也来……”


    他说了几个名字,要么是某局长千金,要么是某部长的孙子,潜台词是聚会干净,没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贺晏臻只想当面问问那件事的隐情,于是答应下来。


    翌日,林筱果然发来信息,公司给他发了通知,钱款已经到账,年终奖也会足额发给她。社保等手续一周内便可办完。她的个人物资会让别人转交给她。


    林筱知道与公司闹得太难看,对方不愿让他回去办理,因此也没有挑剔。别人自然是王越。她的同事们在他离职时便被公司禁言,要求不能跟她联系了。


    林筱不住道谢,贺晏臻无心应付,匆匆挂断。


    平安夜这天,北城又降暴雪。


    贺晏臻早早到了鱼公馆。宴会五点开始,他没有心思上去社交,在停车场里将王越拦住,俩人在车里聊天。


    王越对他刨根问底的行为感到不解,答了两句,才疑惑道:“这事儿不是你做的?”


    贺晏臻抬眼瞧他:“我要是为他出气,把你也打一顿就是了,何必拐弯抹角找大人?”


    王越傻眼,“可这是你舅的秘书亲口说的……我爸那时候求到门上见不着人,最后送礼人家也不收,最后才让秘书提点了一句。”


    贺晏臻心里突突直跳,他拿了根烟,冲王越示意。


    王越忙摆手:“我不介意。”


    贺晏臻将车窗降下,点着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那秘书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我哪记得这个!”王越嘿了一声,忽然一愣,不确定道,“好像是姓辛?”


    贺晏臻眯起眼,他对他舅舅的工作情况并不了解,但他知道三年前他舅舅职务调整时,的确有个姓辛的也跟着升了职。


    他又问王越其他问题,无非是王董有无在家提起过他舅舅,然而王越只说自己也不清楚,除了那次外,王董没在家提起过梁家人如何。


    “你还上去吗?”王越问。


    贺晏臻摇头:“不去了。我一会儿有事。”


    王越心里犯嘀咕,只得先走,上楼去迎客。


    林筱来时,宴会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外面暮色幽冥,华灯初上,她也没穿礼服,只在一楼让服务员给王越带话。


    王越心里叹了口气,他原本想当着贺晏臻的面把东西交给林筱,顺便道个歉,让面子好看一些,以后好跟贺晏臻来往。贺晏臻的舅舅一路高升,如今交情不好攀,自己若能为老爹找个突破口也行。


    谁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一场。


    没有贺晏臻在场,他也不着急,先应酬着上面的宾客,过了会儿才下来,紧皱着眉头将东西递过去。


    林筱在楼下坐了半个小时,接过自己的东西时仍是客气道谢,只是临走时问:“贺晏臻在吗?”


    王越摇头:“他不在,没来。”


    “哦,那就好。”林筱点点头,转身要走。


    王越见天色昏暗,雪片飘飘扬扬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不由问:“你怎么走?让服务员给你叫个车。”


    “不用。”林筱匆匆摆摆手。


    王越也懒得多管,他转身上楼,然而就在抬脚的一瞬,大厅的大门被服务员向内拉开,有人撑着伞迈步进来。


    王越的余光先是看到了那人的鞋子,白净的运动鞋,鞋头上溅了几点雪泥。


    他心里暗嗤,哪个不懂事的穿这个来参加宴会?然而等视线上移,看到那张清冷的脸时,他不由怔住,张大了嘴巴。


    林筱已经快步走了过去,她警惕地回头看了王越一眼,随后压低声对何意道:“你怎么过来了?我就拿下东西而已。”


    “不放心你。进来这么久了。”何意笑笑,他将伞往外遮了遮,远远地冲王越略一点头,权做招呼,随后转身同林筱朝外走去。


    林筱低声道:“还好,那谁今天没来。你这刚回来,要是因为我的缘故就碰上他,那我得内疚死了。”


    何意今天才回来,原本约着今晚跟她见面。听说她傍晚要来这里取东西,不太放心,于是亲自开车接送。


    “今天路况不好,不好打车。”何意为她撑着伞,笑着抬头,突然停下了脚步。


    林筱走快了一步,雪花顷刻间便钻进脖领,她缩了下脖子惊讶地抬头,随后,她也愣了。


    在前方不远处,贺晏臻摁灭手里的猩红,缓缓站直了身子,他的神色有几分茫然,似乎并不敢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然而即便如此,林筱也看到贺晏臻的眼角红了。


    林筱脑子里“嗡”地一声,心想,完蛋了,这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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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雪不停地落, 贺晏臻望着几步远外的人,不敢眨眼,也不敢呼气。


    一小时前, 王越上楼, 贺晏臻坐在车里许久,给姥爷打了电话。那边是护工接的, 说老爷子刚刚做了检查, 在卧房打盹。贺晏臻问了几句姥爷的情况,又询问舅舅一家近日会不会过去。


    护工低声一一跟他交代, 贺晏臻要挂断时,梁老爷子却醒了。于是电话又转接进去, 祖孙俩闲聊天。


    老爷子先跟他说那只大兔子。


    何意当初救下小兔子时,小东西绒毛雪白,巴掌大小, 一举一动都憨气十足。后来贺晏臻把兔子送到姥爷那养着,护工和警卫们都爱投喂它东西,不知道是吃太多还是品种如此,小兔子越长越大,一身雪白长毛下肌肉健硕,如今已经比隔壁的泰迪狗大。


    贺晏臻暑假时去看过一趟,那兔子并不认得他,他也难以将这只巨兔跟记忆里的那只对上号。倒是老爷子喜爱得不得了, 时常将兔子抱在怀里,一起在安乐椅上午睡。


    老爷子照例又将兔子夸奖一番,细数它身上种种优点, 又说它那天跟邻居的小狗打架如何威风, 并坚定地认为兔子聪明护主, 很通人性。


    贺晏臻耐心陪着老爷子聊了半天,又约了时间去探望。


    等电话挂断,他突然想起两年前,那只兔子就是被何意从这里抱了出来。那天的何意一直在傻笑,小兔子是他从小到大拥有的第一只小动物。


    何意拥有的东西太少太少了。


    贺晏臻前一晚失眠,想着想着便在车上睡了过去。等他转醒时,便见漫天大雪里,他想念许久的人正撑开伞,往会馆走去。


    贺晏臻以为自己在梦里,他屏住呼吸怔怔地看着。等何意身影消失后,他才急慌慌地下了车。


    冰凉的雪片让人清醒,他却迟迟判断不出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又点了烟,然而才吸了一口,就见那人去而复返。


    棕色大伞下,何意穿着浅色棉服,侧头看向身边的人,笑眼弯起。


    他拥有一身漂亮的骨骼,像是匀刀里拉过的竹丝,细薄柔软。这身骨上长出的肉,亦如瓷胎般独有一种温柔韵致。


    脆弱又坚韧,是何意,也只能是何意。


    何意回来了。


    贺晏臻的大脑里反复确认这一句话,而同时,韩阿姨的那句提醒也在他脑海里想起。


    “如果不能保护他,那至少,不要再去伤害他。”


    何意抬头,看到他,停下了脚步。


    贺晏臻张开口,那声呼唤已经到了齿间。他看着何意脸上的笑消失,林筱匆匆倒回去,挡在何意前面。


    韩阿姨的话像警钟敲得他耳膜发疼。


    何意倾斜了伞面,与林筱错步朝另一侧走去。细雪徐徐,地面上的脚印转了向,贺晏臻咬住牙,伸手,摸到眼角一片冰凉。


    当晚,他喉咙发疼,又咳嗽了几声,梁老师嘴上埋怨他暴雪天气非要出门,还不知道多穿点,手里却拿了药和热水过来,又去给他冲红糖姜粉驱寒。


    贺晏臻抱着热乎乎的杯子想事儿,思绪却时不时走偏,反复想着何意现在怎么样。


    ——


    林筱从刚刚便一直悄悄观察何意的表情。


    路上积雪未除,何意行驶得十分小心,等平安到达饭馆外面,他才松了口气,察觉到旁边的异样。


    林筱看他回头看过来,不由笑道:“你开车好专注啊。”


    “太久没开,手生了。更何况还是别人的车。”何意看她,“你刚刚看我做什么?”


    林筱欲言又止,过了会儿,她试探着问:“你对贺晏臻……还有感情吗?”


    何意顿了下,又笑起来:“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你是个小女孩,哪像平时,打打杀杀像个斗士。”


    他们之间一直有联系,虽然不算多,有时一两个月才聊几句话,但林筱始终是激昂奋进的。


    何意身边的人大多同他一样彬彬有礼,讲究素质和涵养,看似理智,实则虚伪。反倒是林筱这样的率真可爱。每当提起米忠军时,林筱都会破口大骂,那些被嵌入其中的脏字被她用得杀气十足,也格外令人解气。


    何意对她表示敬佩,又觉得他们俩共同点很多,他就做不到林筱这样。


    林筱却说:“你完全可以啊,做人要开心,就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去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


    何意骇笑:“那得有个前提吧?”


    “比如?”


    “首先要遵纪守法。”


    林筱哈哈大笑:“那看来还有其次。”


    何意点头:“其次要讲究道德。再者,自己的快乐也不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最好别给他人带来麻烦。”


    林筱愕然半晌,最后论断道:“那不可能。我就问你,大家抢购东西时,抢不到的人必定会失落难过。你会因此不参与吗?你竞争奖学金,被你打败的人肯定要痛苦,那你还去竞争吗?社会上的资源有限,人却这么多,争抢永远是主题,你不可能避开争端,只要有争端,就会有伤害。”


    何意忽又怀疑,他跟林筱到底是相同点多还是不同点多。


    “你读书比我好,将来肯定比我有出息。但凡是有得有失,你读书多了,社会经验就会少,三观都是课本给你塑造的。可这不是理想世界,课本教你真善美就是因为现实里缺少真善美。生存法则是什么?”林筱掷地有声,“生存法则就是达尔文进化论,去争去抢,适者生存!谁活得久谁就赢了,其他人都去他妈的!”


    何意被她逗得笑了好久,偶尔琢磨这番话时,也会觉得并非毫无道理。


    然而这点并不适用在他跟贺晏臻的事情上。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我先跟你聊正事。”何意跟她进饭馆点菜,都是毛血旺酸菜鱼这种香辣可口油多味重的。


    林筱道:“你准备的怎样?”


    “整理出来几条。收受现金的内容恐怕不好查证,现在没人愿意做人证了。回扣款的部分更有力一些,像那家公司的5%的价款,这点是确定的。”何意道,“你提供给我的米辂母子出国旅游和米辂留学的部分……”


    他略有迟疑。


    林筱疑惑地看着他。


    何意解释:“李默提醒我,关于外企的部分最好不要写进去。”


    林筱因前经理嘴漏提过米辂出国的事情,这一年小心打探了一番,最终知道几年前是一家美国药企通过旅行社做中间人,来贿赂的米忠军。


    她感到不解:“为什么?这是最有力的一条吧?时间也是比较近的。”


    “嗯,这点的证据更明显,但李默说现在的刑事司法实践中,对涉外商业贿赂案件的调查比较尴尬,总体来说,是怕对外企的反贿赂不利于引进外资。至少面对外企的调查,国内司法部门并不是很积极。”


    这些年里,重大的外企贿赂案都是国外司法机关在实施处罚。虽然何意这次举报的重点是受贿人米忠军,但李默担心上外企贿赂的内容占主导后,被有些人搁置一旁,不予重视。


    这种事情未必会发生,但他们必须考虑到。


    林筱为这事儿耽误了不少精力,现在不免觉得沮丧,“算了,这一点不用就不用,别的还能再打听。”


    “这些应该差不多了。”何意道,“我等年后就把信寄出去。”


    “就怕石沉大海。”


    “不怕,”何意道,“我在联系记者,总有人会对这个感兴趣。”


    饭菜上来,俩人低头吃饭,不多会儿便都大汗淋漓。


    吃完饭,雪未停,狂风又起,路上白茫茫一片,车辆如冻僵的秋蝉在路面上缓慢移动。


    何意把林筱送回家,之后将车开回学校,停在了法学院的宿舍楼下。


    李默已经等候多时,见何意平安回来,大松一口气,把人喊进了宿舍楼里:“这天气太恶劣了,我生怕你路上出问题。”


    何意跑进去,抬手递过去一份打包的胡辣汤,汤盒外面缠了几层保鲜膜,被装在保温袋里,摸着还是热乎的。


    李默意外地看着他:“给我的?”


    “挺好喝的,给你带一份尝尝,驱寒。”何意笑着把钥匙给他,“谢谢你的车。”


    李默面露感动,何意一直这样,会不动声色地照顾别人,气质偏冷,心肠很热。


    “雪太大了,要不你在我们宿舍将就一晚?我跟宿管报备一下就行。”李默说完轻咳了一声,道,“你也知道,那个谁……这学期没怎么住过宿舍。”


    何意转开脸,随后轻轻笑了下:“我借一下你的伞,谢谢好意,我先走了。”


    他摆摆手,转身走下楼梯,步入风雪中。


    天早已经黑了,街道却被雪映得惨白,路上车辆寥寥,行人也不多。何意并不着急回去,他打着伞慢步走着,看着这条再熟悉不过的路。


    这是从分校区到本校区的必经之路,他跟贺晏臻曾为爱奔波,来回走过几千次。然而这次他才离开了几个月,回来再看,竟已感到几分陌生。


    街道两边的店铺有的拆了,有的换了门头,一处路口设置了路障,似乎要修天桥。旁边还有一栋低矮的旧写字楼被推倒了,现在那边搭着棚架,成了一处新工地。


    这种陌生感让他感到惊讶,虽然他早已体验过一次——那是在他安顿下来不久后,李默通过史宁找到他,向他道歉。


    “我听彭海说你之前就想过分手,是因为那次我告状吗?”李默语气中满是自责,“老贺后来没跟那个人继续联系,我可能是误会了他。”


    李默知道何意嘴严讲义气,那次肯定没跟贺晏臻闹,但他却担心是自己多嘴导致小情侣产生了误会,就此分开。


    何意当时愣了下,向他解释:“你可能还不清楚,我跟米辂的关系。”他把自己跟米忠军的恩怨向李默和盘托出,包括跟米忠军的决裂。


    李默“啊”了一声,想了想米贺两家的交情,米辂和贺晏臻的认识,也替他感到尴尬。


    “那别的不说,你如果有法律方面的问题,也可以问我。”李默安慰道,“你要是想举报米忠军的话,我还能替你问问我爸,他以前做过专题。贺晏臻跟我借资料的时候我复印过。”


    “他跟你借资料?”何意怔住:“什么时候?”


    “那年大家去滑雪的时候。”李默说,“主要是关于举报人保护制度的,我这还留着备份,里面有部分关于司法判定的,你可能有用,我回头发给你。”


    他给何意发了邮件,干脆将有关的信息和记录都抄送了过来。


    何意却忽然想起了那个从未蒙面的网友GOD,他翻出记录对比,心里有怀疑,却又不敢确认。


    他发现自己理解不了对方的动机。


    何意只当自己多想了,然而有问题也不敢再问GOD。他跟李默保持着联系。


    贺晏臻没怎么回学校住山,与,三,ク。,李默避开了跟他的见面,却听说了他的消息。


    因此,又过一个月后,当贺晏臻进入米忠军的公司实习并帮米忠军解决麻烦时,李默没有隐瞒,告诉了何意。


    彼时,何意震惊之余,只感到陌生。


    他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贺晏臻。繁忙的课业适当冲淡了他的情绪,来自之前两个医生的回复消息又鼓舞着他继续盯着米忠军。等到后来,知道贺晏臻帮米辂成立公司时,他已经没什么波动了。


    对他来说,这种走向反而更符合世情——门当户对,青梅竹马。


    米忠军当初的嘲讽不无道理,不过这样也好,再次见面时,他至少不用将旧日感情拖泥带水地投射到这人身上。


    何意深吸一口气,心想,或许时间终将改变一切。也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真正地了解彼此。


    第73章


    史宁曾问过何意, 他眼里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何意想了半天,最终总结得出两个词:“日久生情,或一见钟情。”


    前者是在漫长相处中, 对彼此的珍重的累积。后者则是宿命般初次见面便被深深吸引。


    而他和贺晏臻之间却以上皆非。


    贺晏臻跟他的前两次见面都不太愉快, 何意给他做了那么久家教,能清楚看出他在最初时, 看向自己的眼神坦荡单纯, 没有任何情感。


    后来的痴迷,应当是贺晏臻的欲望觉醒时, 身边正好是自己。


    然而即便如此,何意也愿意一切按照贺晏臻喜欢的来。他愿意包容、顺从贺晏臻, 愿意付出自己所能给予的所有东西。


    因为贺晏臻优秀又值得。也因为当初路灯下的惊鸿一瞥,何意是心动的了。


    现在贺晏臻回到了他的正途上,不必再为陪自己去宾馆而委屈, 也不用动辄奔波于两个校区之间,约会只能在校园压马路坐长椅,。


    米辂哪怕作为朋友,与他相处必定是落落大方,出手阔绰的。贺晏臻可以享受他的高品质生活,继续那些花钱的爱好,他可以重新骑回他的机车,若让米辂作陪滑雪, 后者自己便会买来顶级装备。


    何意想到最后,不禁意兴阑珊起来。


    他自然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能接受他们和好,但他也不得不承认, 原来跟自己分开, 竟有这么多好处。


    宿舍里, 彭海和甄凯楠正在计划接风宴。


    大学时光越到最后,大家的联系便越少,本科的同学忙出国的、考研的、找工作的,最后半学期,舍友们想要聚齐都很难。像是他们同学,现在也开始忙着在科室轮转,准备课题。


    何意这次回来,正好三人都有空,因此彭海和甄凯楠都对接风宴十分重视。


    彭海的首选地点是之前的自助餐厅,食材新鲜,品种也多。


    甄凯楠却不同意:“还是换个地方吧。”


    “为什么?”


    “我觉得那里风水不行。”甄凯楠道,“每次去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第一次去,何意对他敬而远之。第二次去,又招惹了那位极品舍友,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彭海无言以对,想了想:“那就吃火锅?”


    本校区外面的火锅店有一家评价很好,现在大雪封门,大家吃个火锅喝点小酒,应景又热闹。


    甄凯楠愣住,仍是摆手:“那里也不好。”


    他当初请何意吃饭就是那里,如今旧地重游未免尴尬。


    “烧烤总行了吧。”彭海说完,自己“嘿”了一声,给否决了,“差点忘了。”


    贺晏臻唯一一次跟他们宿舍的人一起吃饭,就是在那家烧烤店。


    他们俩人对于贺晏臻的动向都有所了解。贺晏臻之前时不时就来楼底下等人,后来他不怎么出现了,彭海便有些好奇,让甄凯楠去打听。


    最后打听来的消息自然不能跟何意说,但他们清楚,何意这么聪明,早晚都会知道的。


    学校周围的餐馆好吃又卫生的没多少,除去贺晏臻带何意去过的,俩人实在找不出,最后一合计,不如走远一些去。


    购物中心那边有一家很火的创意菜餐厅,消费不低,生意火爆,需要提前三天预约才有空座。


    甄凯楠的朋友与老板认识,倒是很快为他们定到了明天晚上的一桌。


    何意听到如此安排,感动之余又觉得愧疚。


    现在正是期末,彭海跟着的导师要求严厉,依他的性子多半要临时抱佛脚几天。甄凯楠转了专业,现在的事情也不少。可这俩人却大动干戈地要为自己接风洗尘。


    他想要体贴,又怕拂了舍友的好意,只得答应下来,问好时间地点。


    因吃饭的地方比较讲究,何意驾轻就熟地为此购置新衣,理发沐浴。第二天准时赴约,倒是把彭海比了下去。


    甄凯楠提前等在了外面为俩人引路,往餐厅里面走时,总不住地打量他,目含惊叹。


    何意看他这样有些哭笑不得,故作不悦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小伙子看着浓眉大眼的,怎么这么不老实。”


    甄凯楠不由笑出声,随后看他:“不是我说,你俩站一块,彭海反倒像是你保镖。”


    彭海“嘿”了一声,作势要撸袖子。


    何意被俩人逗笑,想了想说:““看来是我打扮不合适。”


    “不,不,你最适合穿白衬衫了。你气质干净,穿白色衣服总让人想到那个词,空谷幽兰。”甄凯楠说完笑起,又叹了口气,“这是史宁说的,他夸你的时候,连我听着都要嫉妒。”


    史宁现在直接留在了国外读硕士,甄凯楠交流的一年,说是想去增加经验,实际上还是选了欧洲国家,以便时时去找史宁。


    他们俩人坐火车畅游欧洲,遇到喜欢的地方便停下来小住几日,期间争吵不断,但乐趣更多。


    史宁很少为他更改自己的计划,遇到有人搭讪也泰然从容。反而甄凯楠越来越觉得自己小气,别人来搭讪他,史宁不在意他会生气,别人搭讪史宁他更生气。


    十之八九的争吵都是因为他吃醋。便是提到何意,甄凯楠在考虑是否要跟何意避嫌时,史宁也完全将何意放在了他的前面。


    “我总能从何意身上,看到他的影子。那个拘谨、敏感、单纯又脆弱的部分。”一次醉酒后,史宁笑着说,“我知道他俩不一样,我为他们的不同感到庆幸,但更多的是难过。”


    于是甄凯楠知道,自己面对何意时除了坦然外别无选择了。


    要不然,何意不仅是他没追到手的舍友,还是他现在没追到手的另一个舍友的前任的一部分。


    何意对此并不知情,他只是下意识地跟有情侣的人保持距离,面对甄凯楠也是如此。


    几人聊天,何意也会主动提及史宁。


    “你跟宁哥真逗,明明两个人都很成熟稳重,在一块偏要上演欢喜冤家。”何意笑着问甄凯楠,“宁哥硕士毕业后会回来吗?”


    “不知道。”甄凯楠说,“我也是等宁哥通知,现在我不是老大,他才是。”


    几人都笑,彭海最爱看热闹,笑话甄凯楠:“你就是獾子怕山猫,一物降一物。”


    “少拿我开涮了,说说你。”甄凯楠给俩人倒上果汁,问何意,“你的导师怎么办?”


    何意走得不是时候,现在回来,手里还有名额的导师只有两个,甄凯楠帮他打听了一下,师兄师姐们都极力劝阻。


    因那俩老师一个生活作风不好,思想也守旧,时常发表奇葩言论,课题费用极低。另一个则喜欢支使学生干杂活,手下学生几乎全部会被迫延毕,外号周扒皮。


    何意现在回来,最要紧的就是想办法,跟老师们搞好关系,看看哪个老师还有机会。


    “我这几天多打听一下有没有其他办法,先去主任那里问问。”何意道,“当时有老师劝过我,我走之前也找过导师的,但对方没同意。”


    点的菜品陆续被服务员送过来,这家餐厅的好处是邻桌之间相隔数米,彼此之间还有屏风阻挡视线,隐私性十足。


    甄凯楠小声提了两个导师的名字,暗示何意私下接触一下,据说这俩人比较讲人情。


    彭海也道:“我也给你问问我们科室,我们副导人很好,看他有没有建议。”


    几人低声聊着,气氛不由沉重了一些。旁边的位置却来了几个活泼的年轻人,一路嬉笑怒骂地坐下、点菜、嚷嚷着上酒。


    何意正听彭海说科室的事情,听到隔壁有人说话时愣了愣,微微偏了下脸。


    那人声音不大,甚至带着几分懒散:“差不多得了,吃饭就吃饭,谁要是喝酒猝死了,在座的各位可都有连带责任。”


    这话说得不客气,那桌人却不以为忤,反而嬉笑道:“臻哥不愧是学法的,张口就是民法典,闭口就是刑法,这一路净给我们扫盲了。”


    “得谢谢米辂。我们是沾了米辂的光。要不然哪能请得动贺同学啊。”另一人也道,“来,米辂,咱俩走一个。”


    何意的脸色微微一变,他轻吸了一口气,放下筷子,舔了舔嘴唇,没什么表情地坐着。


    甄凯楠和彭海也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挑了半天竟然还能跟贺晏臻碰上。


    这边的三人之间充斥着尴尬,那桌的人却兴致盎然。


    过几秒,米辂的声音响起,嘟囔着说:“我不想喝。让贺晏臻替我。”他说完停顿了一下,似乎朝另一人嗔笑道:“好不好嘛~”


    声音婉转,尾音拉长。


    彭海在这边恶心地咧嘴,作势要吐。


    然而那边的人却十分买账。


    “米叔叔交代过,不让米辂喝酒。”贺晏臻说,“这杯我敬你们,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大家还是第一次聚,不过饮酒要适量,这次谁要是喝多了挥拳头,我可不客气了。”


    “上次是我冲动,这都几年了。”最初敬酒的人笑笑,声音大了些,“来,碰杯碰杯,贺大同学一代二,要喝双份。”


    那边热热闹闹开始,甄凯楠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想要站起来,但何意先了他一步。


    何意扫了眼桌上的菜品,隐约记得应该还有道菜没上来,因而将嘴边的“我先走”咽回去了。


    “我去下洗手间。”何意轻轻笑了笑,又看向俩室友,低声道:“我跟他已经分了,大家各走各路,没什么的。”


    他说完从旁边绕出去,一口气走到洗手间,关上门。


    耳边响起阵阵嗡鸣,何意死死咬住嘴唇。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怒火,那股已经完全超越伤心的怒火。然而没有用,他发现自己似乎变了,面对米辂时,仇恨竟然压过了恐惧。


    是因为自己曾经短暂地占据过上风,并以此伤害过对方?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米辂和孙雪柔,他怕这母子俩,也恨这俩人,但当有报复的念头出现时,他又会想起社会舆论上的小三无罪论。


    他怕自己因狭隘而违背道德,从此良心不安。唯一能让他没有顾虑去讨伐的,只有米忠军。


    何意使劲甩头,直到齿尖尝到淡淡血腥味,他才松了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第74章


    圣诞过后, 何意开始忙碌起来。


    他才返校,原本就有许多手续亟需办理,现在又要操心导师的事情, 还要准备本学期考核, 一时间千头万绪,倒叫人分不出神去考虑其他。


    甄凯楠和彭海在本校区和医院外面各租了房, 前者是为了方便在本校区上课方便, 后者是贪睡,不愿每天在学校和医院之间往返。


    但自从圣诞夜聚餐后, 他们反倒又搬了回来,轮流陪何意住宿舍。


    何意心下感激, 知道舍友是在体贴自己,但这样给别人添麻烦他又过意不去,极力拒绝。


    彭海在这种事情上一切跟着舍长走。


    何意只得对甄凯楠解释:“真的没什么, 我们已经分手快一年,他有他的生活,我也在忙自己的学业。更何况是我提的分手,总不能要前任为我立牌坊。”


    甄凯楠却仍坚持:“至少让我们住到过年。”


    那天他在何意走开后,立刻让店员将未上的菜打包,与彭海提前出去等着何意,以免何意与那桌人碰面后尴尬。


    在他喊服务员时,贺晏臻显然听出了他的声音。因为他起身时, 贺晏臻回头朝他这边看了过来,与他对视了两秒。


    于是甄凯楠相信贺晏臻一定猜到了何意刚刚在这,后者的脸色变化太明显, 那神色让人几乎以为他用情未变。但十多分钟后, 当甄凯楠在走廊看到何意下唇上的点点血迹时, 他又觉得贺晏臻活该。


    如果可以,他希望何意能立刻结识一位新男友,将贺晏臻完全抛之脑后,然后趁贺晏臻旧情未泯时招摇而过,出尽风头,要不然出不来今日这口鸟气。


    可何意显然没有这心思。


    他这次的交流时间有点长,已经耽误了实习,进度想要赶上有点难。而导师的选择也需要慎之又慎,何意不敢随遇而安,因此一有空闲就去找导师自荐。


    在这件事上,他主动寻求着一切能够争取到的帮助。甄凯楠和彭海都在出力,其他学生也纷纷帮他打探口风。


    然而他下手太晚,眼看看一天天过去,自己钟意的两位导师仍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何意只能先去追学习进度。


    梁老师知道何意的现状是一周后。


    那位交流办的老师还记得梁老师十分关心何意,因此在何意回来后,她特意跟梁老师说了一声,又忍不住慨叹:“这学生也真是的,当初我们办公室的老师几次提醒他,不建议他那会儿出去,即便是走,时间也要短一些才好。结果他不听,这样任性,回来可不就耽误了。其他学生早都跟导师联系好了,课题都做起来了,他这时候想挤,哪里还有他的空。”


    梁老师本不打算再多管闲事,但是听到这种情况,心里不禁又犹豫几分。


    她请那位老师到办公室里小坐,又为对方冲了咖啡,轻声问:“现在有名额的老师是哪两个?”


    “还能是谁……”年轻老师刻薄道,“唯有高嘴炮和汪扒皮,学生避之如蛇蝎。”


    “何意自己钟意的导师呢?”


    “马教授,课题好,经费足,对学生也和善,喜欢外科的学生为了他抢破头。”


    “看来何意想去外科。那俩导师也的确不适合他。”梁老师为何意开脱了一句,随后思索半天,却道,“我想跟马教授见见面,你觉得我是约他出来好,还是上门拜访更合适?”


    年轻老师愣住,愕然半晌。


    “我觉得是上门拜访,听说马教授与夫人十分恩爱,很多事情都会听取夫人意见。”老师适当提醒,不禁问:“你是为了何意?冒昧问一下,他是您的……”


    “一个有缘分的学生。”梁老师笑笑。


    两天后,她带着拜访礼品到马教授家,教授夫人听她讲明来意,不禁也诧异:“这学生是你的……”


    “何意曾辅导了我儿子考上A大。后来俩孩子也恋爱过一段时间。”


    梁老师这次说了实话,“还有个原因,何意出去交流这么久,耽误了实习和联系导师,其实也跟我儿子有关。他们年轻人容易意气用事,但为此耽误了前途不值得,将来肯定会后悔。”


    “你是个好母亲。”教授夫人听出她的担忧,若有感慨地拍拍她的手道,“可惜孩子未必懂得做父母的一片苦心。”


    梁老师含笑以对。


    她与教授夫人相谈甚欢,又约着喝了几次下午茶,终于在周末时,得到了对方的回复:“老马说他们科室会试试再争取一个名额,这名学生的GPA怎么样?之前进过实验室吗?”


    梁老师一听便知道这事八九不离十了,马教授不可能不知道何意的情况。但名校和名导都对学生的诚意十分看重,何意又耽误了实习,因此被马教授拒之门外,现在即便自己搭着脸面去求情,对方也收得不情不愿。


    梁老师对何意满口盛赞,又适当夸奖了教授夫人驭夫有术,最后又道,这事儿别让何意知道,年轻人冲动做事失去机会,理应吃些苦,让教授好好给他上一堂教育课。


    她撑着笑脸跟教授夫人谈笑,等回到家关上门,终于忍不住给丈夫打电话抱怨:“难得我也有今日,天天去陪着喝下午茶,都快成教授夫人的小丫鬟了。这些夫人们也真有趣,看着人淡如菊,实际上对丈夫的学生了如指掌,略有姿色的女学生在她们眼里简直是公敌。”


    “你没听说过医生的四段婚姻吗?”贺爸爸笑道,“先是大学同学,然后是小护士、女药代,最后是自己带的研究生。”


    梁老师想了想:“说的不就是米忠军?”


    贺爸爸:“……多亏他不是老师。”


    “可你儿子倒是去他家当老师了。那天米辂还跟着来家里了,我看晏臻给他打印了份什么东西。”


    梁老师说到贺晏臻就犯愁,对丈夫道,“你有空了就跟他谈谈吧,米家的公司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他现在不适合把时间花在这上面。”


    她坚持认为贺晏臻应该正经读JD,同样的资历,国内工作时间长收入低,现在贺爸爸主管集团的海外业务,贺晏臻如果愿意移民,她也双手赞成。


    现在这样在米家公司跟闹玩似的,米辂又成立了一个小公司,梁老师怎么也不能理解,说了几次贺晏臻又不听。


    贺爸爸应下,挂断电话后便给贺晏臻打了一个电话。


    然而贺晏臻没有接。


    他现在正在送米辂回家,车子开进别墅区时,米辂忍不住侧过脸,对贺晏臻道:“对不起。”


    贺晏臻神色冷淡,没有说话的意思。


    米辂面露惭色,低声解释:“他也是为了我好,这些年他一直拿我当弟弟……”


    “拿你当弟弟还是当其他,你心里清楚。”贺晏臻却打断他,一路黑着脸将车停进车库,随后道,“你家到了。”


    他说完下车,转身便沿着停车场的路往外走。


    米辂心里着急,推开车门追上去,拉住了贺晏臻的胳膊。


    “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以后不跟他来往就是了。我这次真的没别的意思,是他找到我说一人有限责任公司风险太大了,俩人都比一个人强。”


    米辂道,“俩人的话,公司如果出现债务,股东除了注册用的钱不用再担责任。但一人公司如果出现债务,股东是要担责的。”


    让他们俩产生争执的是米辂多年的追求者,当年米辂暗恋贺晏臻时,那位同学也一直在暗恋米辂。


    与贺晏臻不同的是,米辂对此心知肚明,并使唤其对方为他做了不少事情。


    前不久的圣诞节,这位同学找到一份回北城实习的工作,主动联系了高中同学聚会。


    他还记得当年为了给升学宴上米辂出气,曾给了贺晏臻一拳。因此特意邀请了贺晏臻。谁知道这次回来,贺晏臻却跟米辂和好了。


    贺晏臻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那副样子,米辂也依旧傻乎乎地跟上去。


    这人心里有怨气,几乎处处要跟贺晏臻作对,听说米辂成立了公司也积极出谋划策,指出他公司的不妥之处。


    米辂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想着让贺晏臻也来当股东。


    贺晏臻却为此生了气:“他这么明白,你以后只找他就行了,不要再来麻烦我。”


    米辂解释:“我只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而已。其实我也不懂,这不是还是来问你吗?”


    “我不想管,你爱找谁找谁。”贺晏臻大力抽回胳膊,仍旧朝外走,“以后别来烦我。”


    “我以后不理他了!”


    “跟我无关。”


    “可是公司……”


    “米辂,”贺晏臻听到这里,终于停下脚步,看向他,“我问你,你公司是做什么的?营业执照的范围是什么?公司是靠什么盈利的?”


    米辂:“……”


    贺晏臻道:“你不说,那我替你说。你的公司没有盈利能力,它就是一个空壳公司,它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你爸爸套钱!你跟我嚷嚷一路加股东,你要加谁?有了其他股东就意味着以后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是你自己说了算,你能保证谁始终跟你一条心?还口口声声公司债务,这个公司就是你爸用的,你觉得你爸会坑你?”


    “我爸当然不会!”米辂说完,也觉得自己这番欠考虑了。看起来像是突然要防备别人一样,别说贺晏臻,恐怕他爸知道了都会觉得寒心。


    “你别跟我爸说好不好?”米辂连忙恳求道,“我以后不会瞎打听了。”


    “你随便,你最好把你爸的打算,把空壳公司运作全跟人讲才好呢。”贺晏臻道,“以后你公司再有什么法律问题,另请高明吧。我没空伺候了。”


    米辂看出他极为生气,不由急出了哭腔:“我真不是不信你。”


    他张开胳膊拦住去路,一脸委屈,忍着泪小心翼翼地地看着贺晏臻:“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贺晏臻怔了下,内心有片刻挣扎,最后还是转开脸,眼睛看着别处。


    “我说的不是气话。我要为了来年的申请做准备,T6的学校并不好申请。不仅你这里,你爸那里我也没空去了。”


    “你是不是因为何意?”米辂知道他在准备申请LLM项目,但现在何意才回来没多久,贺晏臻就要疏远自己,他很难不联想,“你是不是又要去追他?他根本不喜欢你,他亲口跟王越说过,他只是见不得我好!我喜欢什么他就抢什么!”


    贺晏臻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王越跟罗以诚说过,不信你自己去问。”


    “……”贺晏臻停一停,目色平静下来,“你说的对,何意根本不喜欢我。所以我不会去追他。除非他主动,否则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能了。”


    米辂不出声。


    贺晏臻冲他点点头,绕开他走了。


    之后几天,贺晏臻果然不再出现,米辂打电话过去那边也是在忙。他心里焦急,偏偏朋友起哄,分析那晚上贺晏臻的行为,说怎么看都是在吃醋。米辂跟追求者的联系刺激到了他。


    米辂听人恭维半天,自己也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他心想不如干脆去学校堵人,偏偏米忠军专门回了趟家,将米辂叫到了书房里。


    “你觉得公司需要改一下?”米忠军并不在意他的想法,只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米辂傻眼,他不想报出同学的名字,怕米忠军觉得自己耳根子软,于是撒谎道:“是我表舅提醒的。”


    米忠军一听这个,却正触雷点,心里沉了下来。


    他对孙雪柔一直存有一点戒心,但对米辂却没话说。谁知道米辂愚蠢成这样,被人挑拨着反过来防着他这个当爹的。


    再一想贺晏臻一直以来强调的,越是有钱人,与亲人反目成仇的概率越大。


    米忠军那时候刚发觉孙雪柔暗地里的小动作,笑着开玩笑:“看来娶老婆要慎重。愚蠢任性一点都没问题,太聪明的反而麻烦,做了事也让你查不出。”


    “这话就错了。”贺晏臻却摇摇头,“其实要想少麻烦,你就守住自己的嘴,管住自己的钱,什么事情都不要跟别人说,什么权力都别往外放。”


    他说到这淡淡笑了笑,看了眼米忠军的女伴,“在这个前提下,你可以娶任何人当老婆。”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第75章


    米忠军的新女伴二十多岁, 长相姣好,嘴甜疼人。她知道米忠军有家庭,虽时时委屈, 却很懂得顾全大局, 从来不会提出让米忠军离婚再娶,给予名分这种话。


    这般乖巧温顺, 又青春可人, 米忠军自然当成掌中宝一样疼着,为其购置房产, 在北城另一城区金屋藏娇。


    贺晏臻碰到过一次,却对此见怪不怪的样子, 只提醒米忠军与女友来往时,要注意钱财赠与和出借的区别——前者分手后不可追回,后者分手了还可以让对方还回来。


    那会儿, 米忠军便纳闷,梁老师那夫妇俩竟然能养出这么心黑又缺德的儿子来。不过这点儿对他来说是好事,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他可以懒得伪装。


    娶老婆的话题,还是米忠军无意中提起的。


    因为新女友怀孕了。


    贺晏臻恭喜他,又调侃:“看来米叔叔的遗嘱又要改了。”


    米忠军将女友支开,笑着递烟过去:“你帮叔叔参谋参谋……”


    他现在有钱,当然乐意多几个子嗣, 但是他又有顾虑,一来孙雪柔跟了他二十来年,他的不少事情都是她跟娘家人代办的, 若是处理不好, 怕是会惹麻烦。二来他年纪大了, 身体早已开始走下坡路,这个孩子来的太晚了点。将来他要是先走了,依小女友这温顺性子,恐怕会被孙雪柔一家活吃了。


    这种问题跟贺晏臻聊并不合适。但米忠军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数年,心里十分清楚,越是成年人越是看热闹的多,真心盼望别人好的少。贺晏臻看着年纪轻,却独有一番处事智慧,许多观点跟自己的不谋而合。


    他是真心询问,而贺晏臻也没让他失望,给了他几条建议。


    “远山投资的生意转移一部分到米辂这边。米辂是孙阿姨独子,她自然双手赞成,这样她可作为你跟孙家表舅之间的缓冲带,避免对方狗急跳墙。”


    “有风险的部分和高利润的部分都要注意。”


    “让你女友再成立一家公司,跟米辂的公司达成合作,将利润分走一部分。这样她们母子的经济来源,就不再是你跟孙阿姨的共同财产,幼儿的基本生活能有保障。”


    “公司之间合作,盈利情况全看如何经营。米辂这边没有其他股东,女友那边也是你来控制,因此给多给少,全看米叔叔你自己操作。无非就是左手倒右手。退一步讲,如果感情有变化,也可利用公司合同让对方付出代价。”


    米忠军只需要有钱,便可控制孙雪柔母子和新女友母子的举动和生活,所有人都要仰他鼻息,看他脸色。


    等他将财产转移干净,孙雪柔跟她表哥就更不足为惧,那一家人都贪财,到时候他有的是办法免去自己的后顾之忧。


    米忠军点点头,侧过头看着贺晏臻半天。


    贺晏臻微微仰头,随意吐出烟圈,醒目的眉眼下气质亦正亦邪。


    “晏臻,你跟你爸不一样。”米忠军最后得出结论,“你将来大有作为。”


    米辂来往的其他人或样貌举止轻浮,或毫无能力一身纨绔习气。


    米忠军愈发看中贺晏臻,据他观察,贺晏臻对米辂也并非毫无情意,至少听米辂说,在同学聚会上,他对米辂已经多有维护。


    现在年底,企业尾牙将近,按照惯例多半是在度假胜地举办,管理层都可携带亲友。米忠军心里有了计较,将米辂教育一通,转过头又向集团领导提了建议。


    ——


    何意在期末考试结束的当天,意外收到了马教授的回复。


    对方表示科室名额或许会有变动,如果何意这次期末考核优秀,他会适当考虑。


    传话的人是马教授的得意弟子,名叫张君,明年便可博士毕业,听说他在本科时便已经发表过数篇很有分量的SCI,如今参与编撰教材数本,另有几个项目在手,搞科研做临床都是一把好手。学校有意留他任教,他却志不在此。


    何意对这位师兄早有耳闻,这天第一次见面,见对方英武帅气,又听马教授的意思是自己机会不大,不禁面露沮丧。


    张君看他如此,不由失笑:“小师弟,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把握不大吧?”


    何意苦笑:“我的确没什么竞争力。”


    “如果这样,给你回封邮件就是了,何必让我跑这一趟?”张君扬起浅笑,见何意怔住,索性主动伸手过去,“最晚开学你就会收到好消息,师兄先提前恭喜你了。”


    何意愣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抽回手,压着桌面低呼:“真的?”


    张君笑而不语。


    何意这会儿也反应而来过来,的确,之前他多次询问连句答复都很难等到。如果为了拒绝自己,马教授哪里用得着派得意弟子上阵?


    张君看他冷峭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微笑,像是雪山上忽然投下一束金灿灿的光,不由愣住,随后笑着低下头。


    何意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来不及回神。


    张君耐心等了会儿,才跟他介绍:“你错过的实习太多,临床的部分是不能省的,所以你的寒假恐怕要取消掉。”


    何意求之不得,连连点头。


    “填一份申请书,我去帮你办理。”张君道,“同时你要尽快把综述题写出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之前落下的东西太多,何意一下紧张起来。


    假期自然是没有了,幸好他在米忠军的医院实习时,虽然目的不纯,但事情没少做,在跟患者打交道方面驾轻就熟。至于其他方面,有张君指点提醒,何意又格外聪慧,因此进步神速。


    将近年关,暴雪天气终于结束,寒潮却持续影响着北城。张君见何意每天要挤公交回校,于是隔三差五便接送一下。


    甄凯楠寒假时常回宿舍小住,碰到张君几次,好奇心大起,拉着何意问张君的情况。


    何意起初没多想,甄凯楠问什么他便说什么,直到甄凯楠鼓励他主动一点,何意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只是我们的师兄!我俩根本都不熟。”何意大窘,哭笑不得道,“再说我现在追进度追得头秃,哪有时间谈恋爱。你们别拿我开涮了。”


    甄凯楠却道:“哪是拿你开涮,明明是让你把握住优质资源。”


    何意回来以后,甄凯楠稍有空闲便琢磨周围有没有适龄优秀男青年。


    他拿这事跟史宁商量,原以为后者会反对,谁知道史宁笑道:“主意虽老但好用,哪怕谈不成恋爱转移下注意力也好,让何意知道这世上两条腿的俊男到处都是。”


    “比贺晏臻更好的不太好找。”甄凯楠私下承认。


    贺晏臻身上优点突出,像是各科满分选手,缺点当然也有——占有欲强,再者长相太耀眼,冷脸俊男最易招蜂引蝶。可是这种缺点有时也会被人欣赏,占有欲强显得他爱你,桃花多说明有足够性|魅力。


    甄凯楠就一度认为自己不及贺晏臻。当然现在不了——至少,他哪怕跟何意闹掰了,也不会跟米忠军这种人来往。


    “你的朋友那么多,连个像样的都挑不出来?要么比姓贺的帅,要么比他有钱,有一样强过他就行了。”史宁觉得难以置信。


    甄凯楠如实道:“我朋友里又帅又有钱的是不少,但因为彼此太了解,所以知道他们的缺点,总感觉跟何意不配。”


    家里很有钱的,要么家长管得多,对于未来家庭成员的品性甚至籍贯都有要求;要么管的太少,父母常年忙于事业,与儿子见面像是两国会谈,以至于后者花钱如流水,脾气也多有古怪之处。


    以及另外,不管有钱的还是有颜的,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感情经历都很丰富,个个都是情场里的老油条。因此条件再好,也不适合何意。


    何意适合一个能全心全意跟他规划未来的,这是前提。


    现在张君突然出现,甄凯楠几乎要兴奋到拍大腿。


    “张师兄可是出了名的单身狗,从来没在学校谈过恋爱。他要是对你没意思,还用天天从实验室跑去医院接你回来吗?”甄凯楠见何意不积极,干脆自己出面请张君一起吃了顿饭,旁敲侧击问了几句。


    张君人如其名,席间一直表现得彬彬有礼,只是在酒过三巡后提了一句:“终于快熬出头了,我跟女友异国恋八年,再不毕业,老婆都要没了。”


    甄凯楠这下傻了眼。


    饭后,何意主动提出送师兄回去,等到张君的楼下时,何意认真表达了歉意。


    他知道张君聪明,因看出了甄凯楠的意图,所以提前表态以免大家尴尬。


    张君沉默了一会儿,却道:“其实你舍长感觉的没错,我的确很喜欢你,同性之间也会存在欣赏和怜惜。只不过我性取向传统单一,不能归之为爱情而已。”


    何意惊讶于对方的直白,又觉得不可思议:“你欣赏我?”


    “当然,你这么优秀。”张君笑道:“你怎么这副表情?你从入学以来功课全A,这一点就很难得了。而且对人真诚,又善良,心思纯净得像矿泉水。”


    他说得很认真,能看出并非敷衍。


    “听着也没多好。”何意放松下来,不由开玩笑道,“统共这么点长处都摆在了脸上。”


    “当然不止这些,但一口气说完显得没有诚意。不过我也有个问题,”张君笑笑,问他,“你刚跟男朋友分手吗?”


    何意“嗯”了一声,心里慨叹怪不得这位师兄如此优秀,这心思都成精了吧,连甄凯楠都看透了。


    他坦率道:“已经分了一段时间了。只是上次我们宿舍吃饭,看到了他跟他的新欢。舍长气不过,因此希望我也快点认识一位帅哥,早点投入下一段感情。”


    他只是闲聊,不料张君闻言点头:“你舍长说的对,积极社交有助于你的身心健康。”


    何意:“……”


    “下周我有个宴会要参加,需要自己带伴,女生的话我怕我女朋友吃醋,能不能请你帮忙,跟我去凑个人头?”张君突然问。


    何意“啊”了一声,“男伴也行?”


    “有长辈想给我做媒,位高权重,不好得罪。”张君轻咳了一下,狡黠地眨眨眼,“我带个男伴,正好绝了他的心思。”


    何意并不喜欢这样的社交场合,但张君帮了他太多忙。如今对方有需要,他自然无法拒绝。


    只是他并没有参加过这种宴会。何意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要注意什么礼节,一会儿担心自己会出错贻笑大方,一会儿又考虑是不是应该去购置一套礼服,他没有钱定制,只能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成衣。


    想到这种礼服多半要价不菲,何意忍不住肉疼起来。


    他卡上的钱不多了,买完衣服后吃饭就要省起来,然后再想办法搞钱去。


    在交流学校时,同学便吃惊于他的节俭,可是何意却仍是焦虑,每天一睁眼,呼吸吃饭皆要花钱。


    别人都有父母帮忙负担,他没有,连一点儿精神安慰都没处寻找,因此只能抠抠搜搜,到处节省。如果不是博士阶段有补贴,他都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学业怎么办。


    现在他对师兄张君,既有感激,又有敬重,因此这身行头势必要置办,这笔钱不该花也得花。


    宴会定在周五晚上,周三这天,何意痛下决心,决定去商场转一转。


    谁知他刚从医院出来,就见张君的车子停在马路对面。


    “我跟朋友约好了,从他们店里借两身礼服。”张君竟然连这个都考虑到了,载着何意往商场去。


    何意心头的石块落了地,大松一口气,放松下来,又询问着宴会相关的内容。


    张君一路介绍宴会流程,又安抚他随意即可,他们都是小人物,他也只是碍于人情不得不去,因此礼服都不必置办,凑合一下就可以。


    何意连连点头,心想能省钱再好不过了。


    等到了商场,俩人进入一家商铺,张君的朋友果然为他们选好了几套。何意跟着选了一套塔士多,鞋袜也在店里配齐,朋友做过标记,让俩人周五再来取。


    有熟人照顾,店员服务体贴周道,他们只需试衣量体便可。然而即便这样,也花去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何意骇然:“这时间也太不够用了,就试试衣服便过去一小时。幸好男士不用做头发戴首饰,要不然今晚要回不去了。”


    “谁说不用的?”张君却故意道,“正式宴会,男士着装要求也多,至少要戴个手表。”


    何意瞪大眼:“啊?”


    “我们小人物,不用这么讲究。”俩人正好走到表店外面,张君笑着问,“要不要进去逛逛,看看热闹?”


    何意跟在他身边,往店里走了两步觉得异样,下意识地朝前面看去。一抬头,却如遭雷击,站在了原地。


    贺晏臻就在店里,似乎是不经意地回头,正好看到了他。


    俩人同样怔住,贺晏臻旁边的人正在跟店员说话,抬头见贺晏臻呆呆愣住,不由疑惑地朝后面看了眼。


    何意的眼珠子转了下,几乎想要笑出来。


    米辂,果然又是米辂。


    冤家路窄。何意转身要走,却觉肩膀上搭了一只手过来,将他往旁边带了带。


    店员已经注意到了门口的来人,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对张君道:“张先生,您定的表今天上午刚到,店长正要通知您。”


    张君露出意外表情,随后收回脚,轻轻笑道,“正好,拿过来让我老婆看看。”


    他自然地搂着何意的肩膀往vip室走去,看着亲昵却不猥琐,声音也不高,似乎无意让旁人听到。


    然而店里本就安静至极,于是这句话如一声轻雷,炸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第76章


    何意在接待室里缓了好久才回神。


    刚刚的情形对他来说进退两难, 走开固然可以避免尴尬,但因为对面的是米辂,所以这种行为对他来说未免太屈辱。


    张君不动声色地为他解围, 演技排场皆高人一等, 何意内心感激,回神后向这位师兄道谢。


    “就当为周五做演练了。你到时候要陪我一整晚, 应该是我说谢谢。”张君笑了笑, 又问他:“那个是你前男友?”


    何意勉强笑笑,点了点头。


    张君犹豫了一下, 没再说话。


    他跟何意虽认识不久,但能看出何意事事要强, 很有韧劲。刚刚那样的张惶和痴怨表情让他意外,仗义相助是必然的。只不过对面那人的神色也是如此,张君觉得蹊跷, 又怕是自己看走了眼,因此笑笑,不好多话。


    店长捧来新表给张君看,眼神在来人身上停了停,却不瞎打听,只道这只表的订购过程如何曲折,现在国内竞争太激烈,土豪们个个买表像吃饭, 还特别爱买热门款。


    张君显然跟店长很熟,恭维他本事大,这只表若是换成别人, 再等一年也未必能拿到。


    店长直笑, 最后看了眼何意的手腕, 笑道:“你要是这么夸我,那我可就忍不住了,不瞒你说,今天来了块新表,运动风的皮带pp,我给你看看。”


    他说完果真取来了一块双封新表,张君显然对这只也十分熟悉:“这块很难得,你竟然有货。”


    “这块上手很漂亮的,刚刚外面的客人就是来问这个,想让他的经理给他到货预留一块,幸好这块一来我就留起来了,说我有客户要。”


    何意从刚刚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听说贺晏臻和米辂是为这个来的,不由也抬眼看了看。


    他对名表并无研究,上次接触腕表还是贺晏臻送的生日礼物。牌子跟这个不同,何意查过,才知道那个也是大牌,价格不菲。但何意不需要,他当时只迫切地希望见到贺晏臻本人。


    那块表至今都没有拆封,按理说,也该物归原主了。


    虽然贺晏臻肯定不会用旧表送新人。


    何意又看这块,突然想,也不知道在贺晏臻眼里,新人和旧爱相比身价如何?


    想到这,他不由脱口问:“这块表多少钱?”


    店长笑道:“张君跟我是朋友,要的话按公价就可以。”随即报出价格,是何意那块表的两倍。


    何意愣住,又沉默许久,最后摇摇头自嘲一笑。


    张君晚上还要回实验室,他将何意送回宿舍,见何意脸色不好,隐隐发白,犹豫着问:“要不要让你舍友来陪你?”


    何意摇头:“没关系,我可能是有些感冒。”


    他对自己身体脾性还算了解,这几年里,他心绪起伏稍大一些,身体就会有感冒症状,似乎是告诉他自己这具躯体千疮百孔,已无力支撑,又或者在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将虚弱委屈都发泄出来。


    何意不愿给别人添麻烦,怕师兄担心自己,又解释了一句:“我情绪不好的时候会这样,只要睡一觉就好。”


    “那就好。”张君松了口气,又逗他:“周五还要等你帮忙呢。可不许关键时刻放我鸽子。”


    何意忙道:“不会的,我一定争气,明天就好起来。”


    他回到宿舍,不敢乱想,草草洗漱完便爬上床休息了。


    隔天起床,精神好了一些,等到医院,又被带他实习的老师抓住,当众狠狠考察了一番功课,何意学得已经算扎实,然而这样还是两个问题没答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何意自觉颜面无存,于是休息时翻出课本苦读。一时间惨淡情绪都被功课挤出大脑。到周五时,他显然已经恢复了。


    只可惜有人不想他太好过。这天中午,何意回到宿舍休息,就见宿舍门下压着一张信封,没有寄件信息和地址,只在收件人一栏写着“何意”。


    何意打开,从里面抽出了几张照片。


    无一例外,都是贺晏臻的照片,他在酒吧里,单手捏着杯子,看着舞池中央的男男女女。又或者他在开车,眉眼英俊松弛,似乎刚刚结束一场愉快的约会。


    这些照片都是男友视角,能看出拍照的人一定是紧随贺晏臻左右。他们一同出席聚会、出游、玩乐。有一张照片是贺晏臻在前面走着,回头微笑的抓拍。


    那样的笑,便是何意现在看到也会忍不住心动,好像全世界的阳光都汇入在了那双眉眼中,而那双漂亮眉眼的主人,愿意将这些统统送给他的爱人。


    何意闭上眼,把照片甩在桌子上。最后一张照片滑出,是米辂朋友圈的截图。


    看时间是两个多月前,米辂双手捧着贺晏臻的脸,俩人额头相抵,姿态亲昵。


    贺晏臻不是能耐心应付别人的人,他一生顺遂,也没有这样的必要。因此在明知米辂对他有强烈好感的前提下,他还能如此,只有一种解释——他们终究是在一起了。


    并非自己以为的和好做朋友,而是更亲昵的恋人关系。


    甄凯楠中午回宿舍,顺道将何意的礼服捎了上来。他推门时觉得不对劲,等把东西放一旁,果真发现何意的表情不像是要盛装打扮去参加聚会的。


    “你像是要参加谁的葬礼。”甄凯楠担忧地问他,“怎么了?”


    何意把照片推给他看。


    甄凯楠看了几张便放下了:“像是米辂干的。怕你吃回头草,所以在你身上再扎一刀。”


    “我已经分了,他何必这样。”何意偏过头,苦笑道,“就不怕把我惹恼了,故意去纠缠贺晏臻,让彼此都不好过?”


    甄凯楠问:“你会这样吗?”


    何意摇头。


    就在不久前,他看到米辂和贺晏臻一起吃饭,也曾天真地想过,假如自己突然出现去喊贺晏臻,后者会不会跟自己走。


    何意在这方面占据过上风,当初贺晏臻当初丝毫不给米辂留脸面。


    现在想来,幸好幸好,他没有那么做,否则他一定会自取其辱。贺晏臻对他喜欢的人会不择手段的维护。自己既然成了过去时,恐怕待遇不会比当初的米辂好到哪里去。


    或许会更糟,毕竟自己的价值只有米辂的二分之一。


    “我一直避免跟米辂争夺东西。”何意轻声道,“一是不想,二是我知道自己毫无胜算。”


    从小到大,只要米辂想要,那何意拥有的东西都会轻而易举地被夺走。


    米辂现在这样耀武扬威地出现,无非为了宣扬胜利。毕竟何意跟他们碰面的可能性不大,前天那次纯属偶然。


    米辂不想锦衣夜行,非要炫耀一番才觉得过瘾。


    何意心知肚明,却不想遂了米辂的愿。他必须撑住这口气,至少表面上要云淡风轻,让米辂的爽感大打折扣。


    傍晚,何意换好了礼服。他将贺晏臻送他的那块手表也带在了身上,打算宴会结束后,趁着自己盛装打扮,让张师兄陪他去一趟贺家,将贵重礼物退回去。


    甄凯楠不愧是医学院行走的模特儿,他不仅自己穿衣有品味,更会打扮别人。


    何意长得非常好看,他的五官标准,俊秀但不柔弱,看着温顺无害逆来顺受,却又有几分冷淡气息。跟米辂艳浓热烈的外表相比,何意就像一个矛盾体,让人一时间难以定义他的类型。


    甄凯楠对何意再了解不过,他用深一色的粉底把何意的白皮遮了遮,又将何意的剑眉加粗一点点,简简单单的几下,何意身上的冷淡气息便显露无疑。


    “张师兄办事老道,他说什么你听就是。不用太紧张。其实学生时代能有出席宴会的机会很难得。”甄凯楠又帮何意整理衣服,末了笑道,“好了,我们的小王子。”


    宿舍里没有穿衣镜,但何意自己也觉得不一样了,穿着礼服犹如战袍加身,人会不自觉的挺胸抬头,腰板挺直。


    他下楼,张君已经等在了宿舍楼下。


    何意发现他换了辆车子,从大众换成了迈巴赫。头发也打了发胶朝后抹去,于是更添儒雅的精英气质。


    寒假里学生不多,但是路过的和宿舍里看到的,已经纷纷开始掏手机拍照。


    何意忙钻进车里,张君跟甄凯楠打过招呼,对着何意啧了一声,随后递了一个外卖的纸袋子过来。


    “这是什么?”何意接过,随后愣住了。


    纸袋子里赫然是那只皮带表。米辂专程要买的那只。


    “他们都知道我爱买表,你要是手腕空空,会被他们看出来。”张君笑道,“做戏做全套,今晚就要辛苦小师弟了。”


    何意犹豫了下,见手表已经校好时间,只得戴上。


    表盘在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芒,不多会儿,俩人到达宴会场地。张君绅士地替何意打开车门。他们身后,另一辆车也缓缓停下。


    米辂推开车门,下车后扭头跟贺晏臻说话,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前面的一幕所吸引——那个低头开车门的年轻男子太引人注目了,气质卓然,优雅帅气。


    米辂觉得那侧脸有点眼熟,来不及细想,便惊呼了一声。他看到了前车出来的另一个人,手腕上闪着地赫然是自己的梦中情表。


    那人身形挺拔瘦削,脸却被先前的男子挡住。似乎听到了他的低呼,前面俩人同时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米辂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的回头。然而已经晚了,贺晏臻刚刚推门下车,正将钥匙递给门童。


    察觉到空气中诡异的沉默,贺晏臻也抬起了头,于是四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会。


    何意深吸一口气,对张君低声说了一句话。后者温柔地点点头,并微笑着鼓励他。


    贺晏臻站在原地,他看到何意从前车里拿出一样东西,又看到何意转身,径直朝自己走来。


    “谢谢你的礼物。”何意一直走到贺晏臻的跟前,他抬眼,笑着将那只未开封的手表递过去,“还给你。”


    贺晏臻沉默地望着他,目光深沉。


    他们离得这么近,近到彼此呼吸相闻。他只要伸手一拉便可以把人抓在怀里。


    贺晏臻的手指蜷起,又松开,眼神深处闪着挣扎。


    何意却没有等他伸手来接。他将手表放在车盖上,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第77章


    这处花园酒店在北城赫赫有名, 因其三面临湖,园中皆是江南景致,因此外号“小江南”。


    何意陪张君应酬了一会儿, 等主人致辞后, 他终于寻得一点空隙,端着酒杯绕到了宴会厅一侧的露台上。


    夜色静谧, 湖面上波光粼粼, 岸边泊着一只小船,船头写着“六”字。


    何意望着湖水发呆, 过了会儿,就听身后有人温声道:“这里原本是块荒地, 后来建筑师仿照颐和园,挖湖填水,造出西湖景致, 又因园林第一胜是山水相映,因此临水建泊岸厅堂,用假山花木造出水上障景,一区一水,分成清漪八区。现在我们所在的是第六区。”


    何意只得站起来,笑着跟来人打招呼:“师兄好博学。


    张君笑笑:“那位建筑师是我祖父。”


    “怪不得,”何意微愣,随后点点头:“今晚来的都是大人物。”


    何意没打听过张君的家庭背景, 但在进入宴会厅时,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这处宴会厅的陈设典雅,场中众人不乏青年男女, 个个珠光宝气, 却只低声交谈, 显然宴会主人身份讲究。


    果然,没过多久,何意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熟面孔——其中一人在米忠军的酒局上出现过,另有俩人是地产大鳄,财经报道隔三差五便要提及他们。


    何意当时暗暗吃惊,心想看来师兄的家世也有些特殊,却不好立时打探。张君倒是处事泰然,跟几位大有来头的人物打招呼,叔叔伯伯喊过去,又向众人介绍何意。


    他称何意是自己的小师弟,但看向何意时目光胶着,言语亲昵,胳膊也时时虚护在何意身后,显然关系不止于此。众人露出心知肚明的表情。


    何意默契配合,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谈吐,以免损了张君的颜面。从宴会开始到现在,刚刚过去一小时,他却已经累得不得不溜出来休息。


    湖风烈烈,精致考究的礼服抵挡不住北方严寒,何意的骨头都要被吹透了,但他还不想进去。


    张君也不催他,反而走过来,陪他一块望向人工湖的对面。那边是另一处宴会厅,此时灯火辉煌,声乐阵阵。


    “既然还有感情,怎么会分手?”张君突然叹了口气,又低声提醒,“今晚有不少青年才俊。”


    何意侧过脸看他:“我不是你的男伴吗?”


    “我还没追到手的男伴。”张君笑道,“我是这么跟他们说的。现在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你看。”


    何意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果真见通道上站了一位年轻人,那人手里捏着酒杯,看到张君后尴尬地停下脚步,又折返回去了。


    何意愣住,半晌后忍不住笑起来:“他要是知道我只是个穷学生,来这里的一身行头都是借的,一定不会出来吹这两步冷风。”


    张君惊讶地看着何意,却道:“你这调调跟你师嫂一样。”


    何意有些意外,疑惑地挑起一边眉毛。


    张君笑着望向远处,轻轻叹了口气:“她不喜欢参加宴会,有时候不得不出面,中途也会去换下衣服,舒舒服服躲在一边。有人搭讪她,她很少礼貌应对,时常让男士下不来台。”


    张君很少提及自己的私事,何意也十分注重别人隐私,因此即便心中有很多疑惑,也从来没开口打听过什么。


    现在张君谈兴不错,何意迟疑了一下,不由问:“你找人假扮伴侣,不怕引起什么误会吗?”


    张君摇头:“不会。”


    何意不太理解,但又觉得张君或许有苦衷,自己不必了解太多。


    张君却仰头干掉了杯中酒,主动解释说:“我俩不能以情侣的身份出面。我们两家是世仇。”


    何意:“……”


    “我祖父的成名,令她曾祖父身败名裂。两家关系从此交恶。后来我爸做生意,也遭到了她爸和她祖父的联手打压,算起来,两家已经绝交几十年了。”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何意好奇。


    “也是一次宴会上。俩家公司的年会地址选在了同一家酒店,只是不同的楼层。我那时候不懂事,听说楼上的公司排场很大,偷偷溜上去看,就这样认识了。”


    张君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笑意,回忆道,“之后我们开始了地下早恋。我俩有很多共同爱好,在一块总会一刻不停地聊天,说些孩子话。有阵子两家大人争得你死我活,我家生意受到重创,她就偷偷寄钱给我,告诉我‘这都是从你家赚来的。’”


    何意听得入了迷,等到最后,不由笑出声。


    少年人的恋情里,幸福总会有具体的细节,就连犯傻都会让人会心一笑。


    张君也抿着嘴摇头直笑。他很少跟人聊起女朋友,不是没有倾诉欲,而且实在难找合适的聊天对象。他要么怕对方另有企图,要么担心自己的感情经历被人拿去当做八卦谈资。


    何意聪慧忠诚,对朋友尽心尽力,同时又很注意边界感,不在背后论人是非,也不打听别人隐私。在当今社会着实少见。


    张君这次带何意出席,其实也做好了为何意牵线搭桥,让他借此拓宽人脉的准备。毕竟大家都不是活在真空里,许多人小心钻营,求得就是这种融入某些圈层的机会。


    但让他意外的是,何意对主动送上门的机会也不怎么重视。


    他对几位名人表现得得体又疏离,全无跟人继续接触的打算。


    这次宴会对何意来说,仅仅是为了帮朋友忙而已。


    张君心下感慨,一想何意今晚精神紧绷,估计累够呛,于是道:“外面有点冷,我们进去跟主人家打个招呼,先回去吧。”


    何意松了口气,又迟疑:“这样会不会失礼?”


    “管他呢,肯来就不错了。”张君笑着回头,随后停住,多看了何意两眼。


    夜空下,何意的眼角闪着一点碎钻,张君细看之后,才发现那是何意刚刚笑出的一点泪,因太过微小,此刻轻轻挂在了眼睫上。


    何意的长相偏冷,他皮肤白,眉眼线条利落干净,今晚甄凯楠又刻意将他打扮了一番,因此看着便很难接近。


    但这会儿,眼角的那滴碎钻却让何意身上有了微妙的妖冶感。


    “怎么了?”何意恍然不觉,歪头看他。


    张君不好说什么,摇头笑笑,跟他往里走,随后却又再次停下。


    露台门那,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


    何意的眼神微微一动,张君已经微笑起来,快走两步,向年长的那位伸出右手:“梁伯伯,好久不见。”


    长者看着不过五十多岁,两鬓却已全白。他跟张君握手,又在张君肩膀上捏了捏,笑道:“不错,结实了不少。”


    “勉强合格,跟您年轻的时候没法比。”张君笑笑,回头招呼何意过来,为俩人做介绍,“这是我们实验室的小师弟,何意。何意,这是梁伯伯……”


    何意趁这个空档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他冲长者微笑致意。


    对方颔首:“你就是何意,辅导晏臻上A大的那个小老师。”


    何意微笑:“贺同学天分高,又勤奋肯学,考学完全是靠的自己的努力。”


    梁舅舅笑了下,随后看向不发一言的贺晏臻:“你不是有事吗?我在二楼等你,别太久。”


    他冲几个小辈一点头,随后踱步离开,主人家早已在里面恭候多时,立刻将人迎去休息室。


    张君目送对方走远,等一行人拐弯后,他冲贺晏臻笑了笑:“学弟找我什么事?。”


    贺晏臻自始至终一直看着何意,听到这话,他终于转过脸注视着张君:“你认识我。”


    “当然,我老婆的前男友,我们一小时前刚见过。”张君温和道,“你现男友呢?他怎么没跟着?”


    “我没有现男友。”贺晏臻的脸色微微发白,他抿直了嘴巴,看向何意,“可以单独聊一会儿吗?”


    何意微怔,随后转开脸看着别处:“没有必要。”


    “只这一次,”贺晏臻执拗地盯着他,“说完我就走,以后不再打扰你。”


    何意:“……”


    “外面太冷了。不如进去说,我怕小意感冒。”张君很有涵养地走到前面,为俩人拉开门。


    何意这才发现露台的右手边有一间小茶室。


    张君指了指旁边,示意自己会在外面等候,随后便走开了。


    何意迟疑了一下,率先走了进去。他听到贺晏臻在后面关门的声音,却没有回头,而是隔着玻璃幕墙望向湖面。


    贺晏臻也朝外望了眼。人工湖的对面便是他爸公司举办年会的地方。


    花园酒店今晚承接了两处晚宴,西区是衣香鬓影的企业年会,东区则是别人的私人宴请。


    贺晏臻从拿到手表后便心绪不宁,他在那边坐不住,偷偷跑来这边来找何意,然而刚到六区地界,就因没有邀请卡被保安拦住了。


    这边保卫森严,贺晏臻绕来绕去无计可施,最后看到了人工湖。


    想要见面的欲|望太强烈了,贺晏臻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如此迫切,就像高考前他们见面的那个晚上,好像当晚见不着,俩人就会错过一辈子。


    贺晏臻一分一秒都等不得,他转身直奔人工湖,打算游过去。


    就在他要下水时,梁老师的电话打了过来,说老爷子的朋友从东北寄来了不少特产,老爷子让几个孩子分一分,一会儿舅舅的司机会将东西送到酒店门口,让贺晏臻接一下,晚上带回家。


    贺晏臻这才想起,他舅舅跟办宴请的主人家认识,他可以找舅舅帮忙。


    在梁舅舅到酒店之前,贺晏臻一直在外面等着。何意还回来的手表被他揣在怀里,他当然知道,这块手表跟何意现在戴着的那块没法比。


    就像他跟张君之间也存在着巨大差距。他是何意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一个强势自私凡是以自我为中心,需要何意不断忍让迁就的学弟。


    而张君却温柔成熟稳重,能够妥帖照顾何意,且是比甄凯楠更优秀的学长。张君是何意的理想型。


    在跟韩阿姨谈过后,贺晏臻便无数次地想过以后怎么办。他要做的事情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何意被他伤害过,应当也不会回来,所以俩人最大的可能是再无交集。


    何意或许会跟甄凯楠重修旧好,亦或进入一段新的恋爱。只要何意能开心,获得幸福,他便能放下心来。


    他认为自己别无所求。


    可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贺晏臻才发现自己做不到,他的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慌。


    而此时此刻,当他跟何意再次面对面坐着,却相顾无言时,那种恐慌便膨胀到了极致。贺晏臻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没有发出声音。


    “何意,”过了许久,贺晏臻的声音才恢复一些,他嘶哑着问,“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茶室里一片静寂。


    何意低下头,想了想道:“对不起。”


    “……”


    “我不该不告而别。”何意言辞诚恳,他上身前倾,双手交握,胳膊撑在膝盖上,连姿势都显得很真诚,“这点是我处理的不好,没有给你足够的缓冲,那段时间你一定很难过吧。”


    贺晏臻闭上眼:“何意……”


    何意道:“你听我说完。我们分手,责任都在我,我没有安全感,患得患失,又会经常因为我们之间的经济差距感到焦虑。我不想拖累你,让你降低生活品质,但是我也着实没能力达到你那样的生活水平。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我做不到……”


    “……”


    “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问题的矛盾不在于你,在于我,我与生俱来的自卑。”何意眼睫低垂,望着地面,“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我粗俗、邋遢、嫉妒心强,好猜忌,我有很多阴暗的想法,但遇事又会先逃避。跟你在一起时,我一直在伪装。其实那并不是真正的我……”


    “……现在的你呢?”贺晏臻终是忍不住,轻声问,“跟他在一起,你就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何意终于抬眼,看向他,点了点头。


    贺晏臻满肚子的话,被这一眼残忍地碾碎了。


    他忽然发觉自己来得多余,来之前那个想要和盘托出不顾一切跟何意重新开始的念头,也变得如此可笑。


    何意不需要,不需要被自己再次拖进危险又复杂的关系里,面对无止境的黑暗。


    他已经获得了安宁和保护。


    贺晏臻的舌尖轻轻抵住上颚,他的视线贪恋地在何意脸上停留了许久,他早就注意到了何意眼睫上的那点湿润,那是后者跟张君聊天时笑出来的。


    那时候他已经到了。何意却只专注地听张君说话,丝毫没有察觉。


    贺晏臻突然很想抽烟,他伸手去拿茶盘边上的打火机,发现自己手脚发冷,似乎有些不听使唤,等将鱼西湍堆打火机抓到手里,又发现身上没有烟。


    何意沉默半晌,最后抬头看向了贺晏臻。


    “你找我,是要说什么?”


    贺晏臻在身上没摸到烟盒,但是摸到了口袋里的那块手表。这是那年的新款,他之所以会买下它,只是因为表盘上的那道海湾,像极了他跟何意海誓山盟的圣岛。


    彼时的他雄心壮志,以为自己足够优秀便可以庇佑何意,做他的神明。他自大又盲目地往前跑,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何意早已经满身伤痕,步履蹒跚。


    贺晏臻低下头,他将手表拿出来,轻轻放在了茶桌上。


    “如果我的名字成为负累,请将它从礼物当中抹去。”贺晏臻说到这,喉咙一阵发堵。


    何意安静地望向手表,等着他的下半句。


    然而贺晏臻沉默数秒,最终什么都没说,起身,推门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Leave out my name from the gift if it be a burden, but keep my song.


    如果我的名字成为负累,请将它从礼物当中抹去。只留下我的歌曲。——泰戈尔


    第78章


    寒潮结束一周后, 北城迎来了这年的春节。


    彭海和甄凯南盛情邀请何意随他们回家过节,都被何意婉言谢绝了。何意最怕给别人添麻烦,而且在认识张君后,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跟后者的巨大差距。


    之前系里便有传言, 说张君似乎本科时便发表过多篇SCI。现在俩人熟悉起来,何意询问本人, 才得知的确如此, 而且张君从大二开始就在国内和国际学术期刊发表论文了,其中第一篇被SCI收录的是大三发表的, 影响因子7.55。也是那时候,几位教授都主动找到了他, 希望他能进自己的课题组。


    张君极少跟同学分享自己的事情,一是为人低调,二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当他的个人成绩和良好的家世被人相提并论时,舆论导向恐怕不会太友好。


    何意对此自愧不如,其实口腔专业跟临床的相比,空闲时间已经很多。但他在大二时仍是按部就班的上课,除此之外大把的时间都用在了谈恋爱上。那时候他还觉得自己只要考试优秀便是好学生,殊不知这些远远不够。


    大学生活的高自由度注定了只会按照既定模式读书考试的做题家,跟真正有眼界有抱负的人才,最终差距会越来越大, 甚至会走向两极分化。


    现在回想,除了张君外,甄凯南也是在大一时便确定了以后要当公务员, 贺晏臻同样是在大二时就在为国际比赛做准备。跟自己相比, 他们都是有明确目标并为之奋斗的。


    唯有自己, 眼界被囿于校园生活,在旁人问及将来的打算时,给出的目标也只有一个——他想要有一个温暖的家庭,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


    他渴望的是自己一直以来缺失的亲情和宠爱。但这些又不是他一个人能办到的,只能寄希望于他人的垂怜和施舍,因而风险太高,几乎注定会失败。


    何意在忙碌中度过了这个春节,他将自己的目标做了更改,希望自己能顺利博士毕业,工作稳定且愉快。他听从张君的指导,想尽一切办法在医院实习增加临床经验,其余时间则都用在了课题上。


    除夕夜时,何意在宿舍里跟文献较劲。


    北城禁烟花多年,但当人走到街道上,看着空荡荡的马路时,仍会感受到那种千家万户在家团圆的过年气氛。此时仍旧漂泊在外的人多少都会想家。


    张君心细,傍晚时驱车给何意送来两盒饺子,又安慰他:“你虽然起步晚,但进度快,现在已经赶超过大部分同学了。年后开学前你可以回家看看,不用这么紧张。”


    何意不喜欢逢人便说自己的惨淡,但张君对他而言亦师亦友,许多事情瞒着未免显得见外。因此,他犹豫了几秒后摇头解释:“师兄,不瞒你说,我现在四海为家。”


    张君讶异地看着他。


    何意笑笑:“我的家庭背景是母亲早逝,生父弃养,旧居被卖。幸亏现在可以住学校宿舍,要不然以北城的房价,那可真是长安居,大不易啊!”


    张君微愣了下,听到后面何意自我调侃,不由将下文接出来:“可是以师弟之才,居天下何难?”


    话一出口,顿觉糟糕。


    这两句本事白居易与顾况之间的谈话,白居易年少时投奔顾况,被后者轻视,并被笑话名字“长安百物皆贵,居大不易”。后来白居易奉上自己的诗作,顾况大为惊艳,立刻改口:“有句如此,居天下亦不难。”


    张君刚刚下意识地夸何意,然而说完就想到了白居易可是买房困难户,五十岁上才在长安买到了一套老破小。


    他面色尴尬,何意却不由笑了起来:“看来取名有学问,居易,居大不易。何意……”他略略沉吟,眉头轻扬一点,“何能如意?”


    这话说得太不吉利了。


    张君瞧他一眼,思忖着转了转车钥匙:“带你出去走走,看看不易居的北城?”


    何意犹豫:“现在?”


    “现在。”张君道,“转一圈就回。”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张君的迈巴赫停在宿舍楼下,巧的是对面也停了一辆外形相似的黑色轿车,车身上已经覆了一层薄雪。


    何意往那边看了眼,觉得那车眼熟,就见张君绅士地为他打开了车门。


    何意失笑,赶紧躬身进去。


    路上无话,张君放了一首温柔的钢琴曲,从A大校区出来,沿路漫无目的地随意开着。


    这是何意来北城的第五年,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个城市。平时路上太堵,而城市又太大。异乡人很难有闲情逸致慢慢欣赏。


    去年除夕时他倒是有空,但那天晚上他一直在酒店里,整晚都在等贺晏臻的电话。


    他们断断续续地通话,语音,视频,贺晏臻那边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打断。何意却不舍得去洗澡,他给手机插着充电器,一有动静便立刻接起。后来守岁到十二点,贺晏臻跟他说过晚安之后安心去睡了。


    何意却在他睡下后,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开始想家。那时,他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是个孤儿,无家可归的孤儿。


    那天在花园酒店,何意站在露台上望向人工湖对岸时,心里想的便是,他跟贺晏臻始终被什么东西隔开着。分手虽然是他提的,但其实责任并不在贺晏臻身上,他们只是不合适,是自己配不起。


    彼时何意突然有一种冲动,他迫切地想要见到贺晏臻,向对方说一句“对不起”。他知道自己不告而别的方式容易让另一方耿耿于怀。


    他需要一句“对不起”,来让彼此彻底放下曾经的关系。这样,他们的过去便可以被体面地封存。贺晏臻也可以心无芥蒂地投入下一段恋情里。


    那一刻,何意甚至短暂地忽略了那位新恋人是米辂。


    他没想到,贺晏臻竟然会找过去。那天回头,看到他出现时,何意心如擂鼓,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上前。幸好张君为他解围,给他争取了缓冲的时间。


    何意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发呆了很久,他忙冲张君抱歉地笑了笑。


    张君却道:“感觉怎么样?我压力大的时候就会这样闲逛,放空自己,一直往前走,什么时候心里舒坦了再回家。”


    “你也会压力大吗?”何意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脸。


    张君笑道:“当然了。课题有压力,人际关系也有压力,许多事情做不好挨批,做得好又会遭到嫉妒。家里更别说……” 他说到这摇摇头,问何意:“你这些年一直是自己过的?”


    何意点头。


    张君叹气:“那你工作后经济自由,恋爱也自由,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啰嗦。这才是真正地熬出头了。”


    何意从他的语气中听出羡慕,扭头看他:“父母健在才是福气。”


    “是这样说没错。但父母照顾子女,同样又因为有所付出,会理所当然地干预子女的事情,甚至名正言顺要求回报。所以有时候,子女没有自己的意愿和权利,可怜一点的,不过是父母的工具人,是他们意愿的化身。”


    何意听得愣住,过了会儿,渐渐明白过来。


    张君和他的女友地下恋爱八年多,不知道吃了多少相思苦。现在张君毕业在即,小情侣终究要面对家庭矛盾了。


    父母能量越大,年轻人的抗争就越艰难。还真是人生各有各的苦。


    “我的确是自由的。”何意只得反过来安慰他,“可是这自由也有限度,比如恋爱的另一半肯定会有父母,我不挑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挑我。”


    张君诧异:“你跟贺晏臻分开,是因为他爸妈?”


    何意一怔,哭笑不得道:“当然不是。”


    “你们俩看着有藕断丝连的征兆。”张君也笑起来,“恋人分手有很多情况,只希望你俩不是因为误会。”


    何意沉默下去,过了会儿才道:“其实我说那句‘何能如意’不是在自怨自艾。”他说完停顿片刻,末了叹了口气,“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的过程是漫长的。”


    张君送何意回宿舍已经是两小时之后,路边停着的黑色轿车已经开走了。


    他们师兄弟平时很少谈论各自的私事,今晚难得地从家庭、恋人又聊到了学业。车行路上的优点便是这样,可以随意变换话题,若是累了,也不必担心相对无言的尴尬。他们只需要安静地行车,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即可。


    春节过后,好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马教授跟他见了面,正式将他收入麾下,并对他的课题进行了指点。而新课题需要跟一家医疗器械公司紧密合作,何意发现符合条件的两家公司里,王越家的赫然在列。于是约见了这位富二代。


    他知道王越对自己或许有意见,没想到后者痛快答应帮忙,当即告诉了王董,安排了人员跟他啊对接。


    与其同时,林筱也找到了何意,希望何意能跟她一起合租一处房子。


    那处房源就在A大附属医院的斜对面,距离林筱上班的地方也很方便,门口便有地铁和公交直达。


    这种黄金地带的房子租金都奇高,何意震惊于林筱的大手笔。


    林筱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跟你讲,这房子原来是我同事的父母住的。房东早就移民出去了,人家有钱,也不介意这点毛毛雨,所以房租十多年都没涨。现在我同事的父母要回老家,她不舍得把房子还给房东,怕以后再没这样的机会了,所以干脆当起二房东,转租给我住。”


    何意啧啧出声:“这么大的馅饼怎么就正好砸中你了?”


    “我运气好呗!”林筱挑起眉毛问他,“怎么样,正好在你们医院对面,你要不要来住。”


    何意摇头:“我有宿舍,而且你还是找个女孩子合租吧。”


    林筱也不勉强,爽快点头:“那行,不过你能不能先陪我一段时间?那边毕竟是老小区,我自己住还挺害怕的。等我找到室友了你再走。”


    何意答应下来,带了必需品和换洗衣服去陪住。他原以为两三天便可,谁知道林筱却又忙碌起来,又过几日,终于有人来看房,林筱却觉得这个矫□□多,那个要带男友来住不安全,挑来跳去没有合意的,最后干脆搁置了。


    何意陪住了一周,每天早上起床,林筱已经买好了早饭,顺道给他留了一份在桌上。晚上回家,林筱又总会给他捎回来好吃的零食水果,还会经常温杯奶给他。


    何意白吃白住,心里过意不去,想要回去又怕林筱独身租房不安全。于是一周后,他干脆狠狠心租下了另一间。这样一来,他每天步行几分钟就能到医院,倒是难得地睡起了懒觉。


    天气渐渐转暖,何意的课题进展顺利,学习和生活都已走上正轨。


    而在跟王董的公司合作过程中,他也不可避免地了解到了米忠军的新动向。又听说米忠军对米辂十分疼爱,为其购置房产车产,米辂现在名下有公司有物业,年纪轻轻已身价千万。


    王越跟他说起时,刻意避开了跟贺晏臻有关的内容。何意也从不打听,他在年前就拜托李默,为他介绍一位做职务侵占专题的记者。彼时那记者正在外地调研,听李默说对方这个月便能回北城了。


    何意手里,举报米忠军的材料已经写好,他现在万事俱备,只等跟记者碰头后,将这封信件实名寄出。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是正常更的(卡文时,间隔时间就会长一些,不敢立flag,因为每次都做不到)


    隔壁固氮是试着恢复周更。


    第79章


    记者跟何意约定的见面时间是三月份, 然而直到三月底,何意也没等到对方的消息。直到四月一号,李默来找他, 何意才知道出事了。


    那天身边的人还在调侃愚人节的段子, 李默的神色却很凝重。


    何意随他走到一处僻静角落,听他讲完来意, 这才知道那记者在回北城的前一天, 赶着雨天走盘山路,结果一时不慎, 车子打滑滚下了山,人已经在医院救治半个多月了。


    幸好对方命大, 如今命是捡回来了,但全身上下多处骨折,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下床。


    那记者是李默的爸爸一手带出来的, 做事极为认真,也对李默的事情十分上心。因此上周他苏醒后,因记挂着何意的事情,安排了一位徒弟来北城与何意见面。


    李默见到那位徒弟吃了一惊,打电话询问自己的父亲,这才知道事情始末。


    何意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询问了对方的伤势。


    李默黯然道:“我爸去看了,说他这次是真的命大, 伤势看着怪吓人。我爸之前有个同事就是这样没的。”


    何意明显感受到李默的低落,他轻轻叹气:“抱歉。”虽然这事跟他无关。


    “没什么,”李默道:“我过来是问问你, 你还要见他徒弟吗?”


    何意听出他有顾虑, 问:“他徒弟有问题?”


    “那倒没有, 只是人太年轻了,入行才两年,他昨天一来就让我喊你出来。做事冒冒失失的,看着不太靠谱。”李默道,“这事我是想帮你的,现在拖延了半年多,如果最后介绍个不靠谱的,我也别扭。”


    “可能只是性格如此。”何意笑笑,“先见见再说。”


    小记者叫方文礼,个头不高,浓眉细眼,脸颊微微鼓着。见何意的时候穿着衬衫和铁灰色的裤子,头发也显然打理过。


    何意做东,约他和李默到一家烤肉店吃饭,他进店后便微微皱了皱眉,随后看到何意,眼睛一亮,上上下下地将何意打量了一番。


    只这初印象,就叫人不喜。


    何意没有表现出来,仍笑着请对方点餐。那人却讲究甚多,吃饭时并不聊正事,只等饭后,转移阵地到茶馆,选了处僻静包厢,这才边喝边聊。


    “有些事要注意隔墙有耳。”方文礼翘起腿,双手握着茶杯,看向何意:“你把你掌握的情况说一说。”


    何意将米忠军的情况以及自己掌握的证据选择性地做了介绍。


    方文礼听到一半便开始皱眉,不等何意说完,又打断道:“恕我直言,你之前找我师父是要做什么?”


    何意愣住:“你师父没跟你说吗?”


    “他没提过,这次也说让我看看怎么帮你。”方文礼似乎也有些意外,看着何意,“我以为是跟我们这次的专题有关,但听着不是这么回事。你说的这个人我们用不上。”


    何意跟李默对视一眼,不由问他:“你以为我们是要提供材料?”


    “不是吗?”方文礼问,“那是要做什么?”


    “我不确定这次举报后的结果怎么样,所以想提前联系好你们,如果有必要的话,再通过媒体曝光一次。”何意道,“之前联系那位老师,也是这个打算。”


    “那怎么可能!”方文礼惊呼一声,看向俩人,“你们不是A大的学生吗?”


    “是的,怎么了?”


    “那怎么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方文礼瞪着他们,伸出手指,“第一,体制上,同级媒体不能监督同级D委,这人曾经的行贿对象级别在我们之上,我们没有监督的权利。第二,我们的报道从选题、采访、编辑、审稿……到最后签发,要层层把关,你提供的选题就不会通过。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贪|腐报道属于负|面|报道,你以为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发的吗?”


    他说到这看向李默,觉得奇怪:“你也不知道?重大事件和丑闻报道一般都是要用通稿,自主稿件风险很大的,我们怎么可能会写这个?”


    何意傻眼,他一直认为有媒体跟进,米忠军这次一定不会像之前那样成为漏网之鱼。却不料行有行规,他太想当然了。


    李默也怔了怔,面露尴尬:“我对这些的了解的确不多。只记得我爸发过曝光的报道。”


    方文礼摇头一笑:“我也说过,但那是因为李老师知道对方已经被查办了,这种在我们业内叫’打受伤的老虎’。不过就是这样,他当年也是顶住了巨大压力。”


    这个年轻人看着轻率冒失,不讨人喜欢,然而谈及行业问题时头头是道,言语老辣。


    何意不由信服了几分,问对方:“那我接下来怎么办好?”


    方文礼道:“你不是要举报吗,该寄信就寄信呗,之后等消息就是了。”


    何意咬了下嘴巴,点点头。


    方文礼又打量他,末了好奇地问:“你跟那人有什么恩怨吗?怎么听你说的证据,都是多少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子的事儿?”


    何意有些尴尬,仍是解释:“他是我生父。”


    “可是他姓米,你姓何?”


    “我随母姓。”


    方文礼瞄着他,似乎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李默见状,忙对何意道,“既然这样,那就各忙各的吧。你医院里不是还有事?快去忙吧。”


    何意朝李默感激地笑笑,借机脱身。


    方文礼却一直目送他出去,一直等人影都看不见了,才慨叹道:“你这朋友的气质谈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从小享受优越条件,富养长大。这种孩子通常自私一些,胆量也非同常人,一言不合就要告亲爹。他随母姓,一定是姥爷家有钱。A大的学历也是好条件堆出来的啊……”


    李默听他头头是道地分析半天,看着有理有据,却跟事实完全相反,不由骇然。


    他也无意与方文礼多接触,在后面默默埋单。方文礼又要发|票,李默耐着性子将身上的都搜刮出来送给他,又把人送走,简直累得跟打仗一样。


    另一边,何意的心情也不轻松。


    他原本看时间还早,因此去了趟超市买了鸡翅回去,打算也学着做点快手菜,免得天天辛苦林筱。谁想刚进小区,就碰见了米辂。


    何意脑子里的嗡地一声,第一个念头就是米辂怎么会知道这里的?


    他最先感到害怕,怕米忠军仍是惦记林筱,或者想要报复自己,因此清楚他们的一举一动。


    何意不怕自己出事,只是担心林筱的安全。


    米辂似乎在这里等了他很久,以至于从长椅上起身时,脚步明显停滞了一下。


    何意警惕地看着他靠近,随后才生出疑惑——米辂找自己做什么?


    他跟米辂之间的交集,只有米忠军和贺晏臻两个人。何意无比希望米辂是来报丧的。


    只可惜,没能如愿。


    米辂走到跟前,一个字都懒得浪费,径直问:“他在你那?”


    第80章


    何意当然能明白那个“他”指的是谁。


    他对这个提问感到可笑, 米辂年前还寄了一沓照片给自己来炫耀,这才多久,竟然来这里找人了?


    “怎么, 分了?”何意将购物袋换到另一只手上, 想了想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米辂的目光闪了闪。


    何意看他表情便猜出跟米忠军无关。他放下心来, 径自走到自家楼下, 掏出钥匙。老小区里的楼道门年久失修,何意拧着钥匙, 膝盖抵住门往里一压,等听到轻轻的“咔嚓”一声, 这才把铁门打开。


    米辂看他不理自己,不依不饶追上去,却被何意关在了门外。


    “你躲什么?贺晏臻呢?”他气势汹汹地拍着铁门。


    “就在楼上呢。”何意头也不回道, “正等着给我做饭。”


    傍晚,林筱回家,何意问她房东的情况和租房细节。


    林筱听着奇怪,但仍是拿了租房合同给他看,又问他:“怎么,这房子有问题还是怎么着?”


    何意看那张租房合同,显然是从网上下载的,条款并不清晰, 主要约定租金水电费这些,甲方乙方的名字和身份证号也都清楚,心中疑虑又稍稍减下去。


    “没事, 就是突然想起来看看, 确认一下万无一失。”何意将租房合同递回去, “我今天听人说有被二房东骗钱的。”


    林筱听着直乐:“关于钱的问题你放心就行,我对这个最小心了。那位同事是我们隔壁部门的小领导,平时信誉很好,不值当为这点钱坑人。再说我是季付的,还没交押金,即便有什么情况,最大的损失也就是一俩月房租。我们水电费是年终结算,真要赶我们走我们也不会亏钱。”


    “原房东姓什么你知道吗?”


    “好像姓李还是姓孙?”林筱歪头道,“我也忘了,就记得名字挺朴实的。”


    这样看来,这房子应该跟贺晏臻无关。何意嘀咕了两圈,心里的问题又回到原点——米辂是怎么知道的?


    林筱疑惑地望着他,显然知道他这样问肯定是事出有因。


    何意却不想让自己的猜测影响到她,这处房子对他们来说各方面都太合适了,双南卧室的两居室,家电齐全,小区交通便利,周围的商超和早市也多,斜对面是医院,打车起步价便可到购物中心。林筱住在这里,通勤也缩短到了十几分钟,何意去医院更是过条马路便可以。


    这样的房源,却收着在十年前都算很低的租费,只能说可遇不可求,林筱撞了大运才撞来的机会。


    何意知道,林筱对自己一直有种亏欠感。


    即便那晚上差点侵犯她的是何意的父亲,即便她这两年已经尽所能地在帮助和回报何意,但那种感激的情绪仍是时时从她眼睛里冒出来。假如何意觉得这房子有问题,林筱一定会忍痛去换另一个住处。


    何意甚至怀疑,林筱之所以租房,从一开始就是在为自己考虑,弥补自己无家可归的遗憾。


    “我本来想做鸡翅的,刚买回来没找到教程。”何意若无其事地对林筱笑笑,指了指茶几上的购物袋,“今晚可以吃这个吗?”


    “点菜啊!”林筱白了他一眼,暗暗松了口气,“有可乐吗?给你做个可乐鸡翅。”


    何意笑着去将东西放入冰箱,忙完后无事可做,看到了厨房和客厅的垃圾桶,主动道:“我去丢一下垃圾。”


    暮春时节,暖意融融,楼下的杏树开了花,正团团簇簇地在枝头热闹。


    何意把垃圾丢进筒里,朝远处的老杏花树看了会儿,转身时,就发现那棵树下坐了一个人。


    何意眯起眼,难以置信地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夜色下的贺晏臻有好看的侧脸,他戴着棒球帽,下颌凌厉,鼻梁俊挺,从远处看着浪漫的像是电影场景。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贺晏臻短暂地回头,眼风扫过他之后又转回脸,看样并不打算跟他有交流。何意却只觉得荒唐,他径直走过去,一直到贺晏臻的面前才停下。


    贺晏臻抬头跟他沉默对视。


    何意率先开口道:“米辂下午来这找你了。”


    “我知道。”贺晏臻点点头。


    沉默依旧蔓延,何意安静地等着他的道歉。毕竟作为米辂的男朋友,贺晏臻既然到了这里,至少该说一句“抱歉”。


    何意跟米辂完全无法沟通,现在就等着贺晏臻代为致歉后,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态度——他不希望再见到米辂,无论是什么原因什么情况。


    谁知道贺晏臻犹豫之后,却转而问他:“你最近怎么样?”


    路灯亮起,杏花整朵飘落。贺晏臻在昏黄光线下专注地望过来,眼神看起来温柔至极。


    何意望进他的眼里,却想到了那张照片——贺晏臻漫不经心地回头,眼仁漆黑,神情似笑非笑。周围的背景都被他映的模糊出去,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唯有他自己,轻而易举又理所当然地占据着所有人的视线。


    何意曾听李默说起过贺晏臻在本部受到的追捧,尤其是他代表学校参加汇演,并被放在学校官网和招生首页上后,几乎隔三差五就有学弟学妹去围观表白。


    贺晏臻的选修课总会挤满旁听的学生,其中一部分是在看老师,另一部分是在看贺晏臻。


    何意在S市的那一年,贺晏臻在学校的人气达到顶峰。他对这些追求者却很不友好,甚至有时表现得缺乏礼貌。后来因他忙着备赛,几线并行下除了上课就是在小会议室,有时连宿舍都不回,别人久等不到,这股热潮才渐渐退去。


    甚至张君也说,他在表店里时就认出了贺晏臻,A大校草,国护队男神,为A大一雪前耻的国际百强辩手。这几年的新生中,比贺晏臻优秀的天才不少,然而比他风头大的不多。


    然而这些,何意之前只是隐约知道。


    贺晏臻从来不提那些追求者,也未让别人打扰到过何意。只是何意心里清楚,贺晏臻之所以这样做,并非是怕自己吃醋多想,而是纯粹不在意。


    他并不在乎别人如何深爱着他。


    以前被忽略的都是别人,后来,何意也短暂地加入了别人之列。


    何意迟愣片刻,回神后几乎笑出了声。


    “你是以什么心态和立场来问我这个?”何意好笑道,“我们分也分了,我也道过歉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彼此不打扰很难吗?”


    贺晏臻默默看他半晌,忽然问:“过去的恩怨?”


    何意点头:“梁老师对我的恩,你对我的怨。”


    “我对你没有怨。”


    “那就是我对你有,总之都过去了。”


    “除了这些呢?”贺晏臻却问,“就没有别的了?”


    他的表情很平淡,何意留意到他眉眼间的疲倦,又被他异常专注的眼神逼地转开了脸。


    “有没有的都过去了。它不会影响你跟米辂去酒吧,不会耽误你们出门吃饭,也不会干扰你们公司的运转。”何意控制着自己的语速,让自己看起来也理智一些,理智到近乎无情,“你既然跟米辂在一块。现在你最该替你男朋友对我说抱歉。你俩打情骂俏不必让我知道,你们闹矛盾更不应该来骚扰我。”


    贺晏臻看着他后退,转身要走,想了想道:“我说过,他不是我男朋友。”


    何意回头,挑眉冷冷地看他,半天嘴角勾起一点讥讽的笑意。


    贺晏臻转开脸看着别处,嘴上继续道:“我在米忠军的公司实习过,现在的确和米辂有接触,但我们之前没有其他关系。”


    何意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我对你们的男朋友标准不感兴趣。你说不是就不是吧,这不重要。因为结果是一样的。”


    他想到了那张照片上,贺晏臻回首时嘴角翘起的细细弧度。


    那是他一直以来为之心动又格外珍惜的东西,他为此很少拒绝贺晏臻,对他无理由的顺从和宠溺。他为了这样的笑虔诚地献出了自己所有的第一次。第一次冒险,第一次亲密,第一次奢侈消费……他一度变得没有原则,做出许多与自己习惯相悖的事情,只为对方开心。


    何意的情绪渐渐难抑,他回头,朝贺晏臻又走近了一步:“不管是什么关系,所有跟他们亲近的,都叫我觉得恶心。”


    贺晏臻轰然一顿。


    “包括你。”何意撂下这句话,没说告辞,快步走了。


    之后几天,何意回来时都会注意小区里有没有熟面孔。


    从米辂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感觉就开始变得糟糕。好像那些阴影能随时随地找到他身上,他已经在努力地从过去的泥沼中脱身了,可每当他喘口气时,一低头,就会看到路面上满是自己泥泞的脚印。


    从泥沼里拖出来的脚步总也洗不干净,他不管走多远,这些泥印都在昭示着他的出身和宿命。


    何意突然有了一种鱼死网破的冲动,他现在特别希望米忠军一家要么彻底把自己毁掉,要么自己彻底把他们毁掉。哪怕痛快生痛快死,也比这样时时担惊受怕,动不动要被米辂找到对峙,被迫感受母亲曾经受到过的凌迟要好。


    周末,何意一早将信件打印出来去邮局邮寄。然而这次刚走到门口,就见有车打着双闪慢慢开了过来。


    何意被挡住去路,正要转开,就见有人降下车窗,问:“是你叫的车吗?”


    那声音有点熟悉,何意弯腰往里看,开车的竟然是方文礼。


    方文礼看他发愣,朝后努了努嘴,嘴上却道:“我换了个车,接单的车牌号跟这个不一样……你手机尾号是不是xxxx?”


    “是这个。”何意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等车子汇入主干道,何意才升起车窗,疑惑地看着方文礼。


    后者嘴里叼着一根口香糖,漫不经心道:“你让人跟踪好几天了,知不知道?”


    何意一惊:“跟踪?什么人?”


    “我对北城不熟,更不了解这些三教九流的家伙了,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方文礼道,“一早一晚两辆车,就在你们小区里或对面,黑色的是丰田霸道,另一辆是白色比亚迪。你看吧。”


    他瞅了个空档变道,后视镜里一辆白色比亚迪跟在不远处,于车流中很不起眼。


    何意心头一惊,犹如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冰水。


    他之前从未注意过这些细节,出门要么步行要么坐公交车,很少留意路上的车辆。不过黑色丰田他有印象,因林筱有一天回来跟他嘀咕过,说现在的人停车一点儿都没素质,把人行道都占满了,她穿着高跟鞋被迫从树坑里走。门口的几辆车被她数落一顿,其中便有一辆黑色丰田。


    何意的心脏怦怦直跳,他直觉方文礼说的是真的,可是谁会大费周章地来跟踪自己?


    一个人名几乎立刻跳进脑海里。


    何意不想让这种先入为主的念头左右自己,只得勒令自己冷静。


    “你要去哪儿?”方文礼说,“正好我有事跟你聊聊。”


    何意攥了攥书包,里面有那封要寄出的信件。


    “打算回学校一趟的,不过也没事,可以先找个地方说话。”何意抿着唇,视线从后视镜挪开,“你要聊什么?”


    方文礼跟他聊的,竟然是他手里的信件。他建议何意在网络上曝光。


    “是通过官网提交吗?”何意问,“我以为实体信件更正式呢。”


    方文礼直摇头:“你在官网提交,接受处理的还是工作人员,他们数量有限,办事效率跟你寄送信件没两样。网络舆论就不一样了,这事只要引起关注,就会有网友参与进来。你实名揭发,那些了解你父亲甚至有过合作的,也会参与进来看热闹,或许就有人会补充他们知道的内容。这一点就是补充材料和证据。这可比你手里搜集的这点毛毛雨管用多了。”


    何意沉默地看着桌面,当初舍友发帖造谣,他已经见识到了舆论的威力且深受其害。那次还有学校立刻澄清,同班同学也为他辩解,但即便这样,他在S市时也因那场谣言受到了别人的排挤。


    用这招来对付米忠军,他的确想过,但却不敢。


    因为舆论的风向是难以把控的,与米忠军一同出现的不仅会有恶人,也会有那些受|害者。何意担心那些人被扒出来,再次遭到伤害,尤其是那些未能幸免于难的“林筱”们,假如因此被人爆料,供人讨论品评甚至调侃,何意会良心难安。


    方文礼看他犹豫,食指轻轻叩了下桌面:“你还想呢?这有什么好想的?你只要录一个视频,举着身|份|证和你写的材料,把你爹的事情一件件的说出来,尤其是桃色新闻这些都说说。我保证,一周内肯定让你上热搜。”


    何意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不由意外:“保证?这个怎么保证?”


    ““这还用说吗?”方文礼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又冲何意抬了抬下巴,“你这种校草级别的帅哥,这张脸,就是保证。”


    何意无言,他转开头,从店铺的玻璃门上看到一张清俊冷然的脸。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刘海遮住眼梢,又有点狼狈。


    方文礼却以为他已经心动,身子往前倾,压低声道,“你家的事儿我也打听明白了。这事儿怎么策划怎么说,你交给我就行。说白了,就你爹……”


    “他不是。”何意打断他,皱眉道,“他有名有姓,他不配做我父亲。”


    “好好好,”方文礼双手摆了摆,示意何意消气,又问,“我就问你,你想不想报复他吧?”


    何意看到玻璃门上闪过一到亮光,几乎刺眼,他低下头。


    方文礼自顾自道:“反正我把话撂这了,你要是想收拾他,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这样。退一步讲,如果网络舆论酝酿起来,成千上万的网友合力都扳不倒他,那你搞别的也没用。现在牛鬼蛇神比你想得多,别人的事情随便一个都比你这个大。一个个排队处理,轮到米忠军的时候可能他都入土了。我就问你,真到那时候,你甘不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


    把记者名改了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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