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60-70

作者:五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S市的春天暖如初夏, 何意时常会冒出留在这里的念头。


    北城不是他的家。


    就连奉城的那套房子,若是米忠军要收回去,他也无计可施——何妈妈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 并没有争夺财产的意识。


    何意一直并不清楚那房子的产权情况。按照米忠军和米老太太对他的态度来看, 何意并不认为这俩人会想着给他留下点什么。


    算来算去,自己一无所有, 甚至连大一攒好的学费都在这两年挥霍掉许多。


    何意于学期开始便找了份兼职, 他没跟任何人透露自己是A大学生的身份,而是先找了份外卖做着, 后来有家宠物店老板看他干净帅气,脾气也好, 于是留他下来做兼职店员。


    周围的同学都知道何意有个很有钱的老爸,只当他是在进行社会实践。


    唯有彭海觉得奇怪,因为何意以前的好衣服和鞋子都没有了, 手机也换成了一个国产低配的。


    甄凯楠和史宁在二月份时已经出国,彭海不会跟人谈心,便将何意拉到一旁,径直表示,如果何意有困难的话可以找他,他生活费多,可以借给他钱。


    何意笑道:“我没事,只是还是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 你别告诉贺晏臻就行。他要是知道了我反而有负担。”


    “这样啊,你没事就好。”彭海无条件站在他这边,又问, “他要是打电话我可以说不知道, 可他要是来找你呢?不就发现了。”


    “应该不会。”何意微怔, 笑了笑道,“他现在也忙了。”


    贺晏臻的忙碌是从加入校队开始的。


    A大的法律系是王牌专业,加入校队参加模拟法庭赛事是很多人的选择,因此他们院系的选拔也格外残酷。


    贺晏臻作为大二学生,经过重重笔试面试进入了这支队伍,但资历太浅,只能从赛队助理做起。


    他们今年有一场国际比赛要参加,队长及教练有意提拔新人,尤其是本科的学生,因此他们鼓励贺晏臻及另一位新人提前准备。如果到时候通过考核,他们可以直接入队参加选拔赛。


    这也就意味着,贺晏臻需要在繁忙的课业任务之余,阅读大量的全英文献,进行深度研究和检索,撰写书状,观看往期比赛视频,每隔一天就要参加队伍的庭辩训练,为比赛做准备。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因为他比赛经验为零,团队里都是前辈,他必须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通过校际比赛里快速积累基础经验赶上队友们。


    每一场赛事都需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贺晏臻三线并行,一边兼顾上课和考试,一边为两场比赛做准备,几乎每天都是地狱模式。甚至有几天因为太忙,他最后选择睡在教室。


    跟何意的联系一直都有,但也显而易见地频率骤减下来。


    何意对此表示理解和支持。他在街头送外卖时,忙着去宠物店洗狗吹毛时也希望贺晏臻不要打电话查岗,但当他忙碌完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又会疯狂地渴望贺晏臻能陪他,腻歪他甚至要求他。


    可是一天天过去,深夜里的手机并没有亮起过。何意时常会等到半夜,而一旦过了凌晨,他的大脑就会再次兴奋起来,让他睡不着。


    四月份的S市,大家已经穿上了夏装。


    何意在生日的前一天收到了贺晏臻寄来的生日礼物,是从官网寄来的一块手表,大方斯文,价格不菲。何意拆开后看了一眼,便又将它装了回去。


    他向宠物店老板请了三天假,因为生日这天正好周末,按照贺晏臻的性格,很可能会直接来找他。


    然而周六这天,何意在宿舍等了一天也没收到任何信息。直到晚上十一点四十多分,他的手机上才冒出来一个北城的来电。


    何意匆匆拿着手机到外面接听,那头说话的却是个女声。


    “没想到是我吧?”林筱在那边笑了笑,跟他打招呼,“好久没联系了,何意。”


    何意微怔,半晌后“嗯”了一声。


    当初在派出所里,何意在播放完录音后,便在私底下加了林筱的微信,将那份录音文件发给了她让她保存。之后米忠军签完承诺书,何意便将那个手机一键还原,一并还给了米忠军。


    那时候林筱自己也没完全平复过来,匆忙下只记下了何意在S市的手机号。之后何意开学,俩人便再没有联系。


    何意不知道她现在打电话是不是有事,于是谨慎地保持沉默。


    林筱道:“我从那家公司离职了,现在换了一家器械公司,做得还不错。当然职位还是销售,跟之前的工作差不多。”


    “恭喜你。”何意松了口气,想了想,仍是提醒她,“以后在外面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


    林筱肯定道:“那当然了,吃一堑长一智。”


    女孩经历大难,反而像是渡劫了一样,语气比之前更为热烈自信。何意自叹不如,又听林筱说:“这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声谢谢,但是平白无故的,给你惹了麻烦,说个谢谢也不顶用。我问你,你那天录音是要做什么呢?”


    何意顿了顿:“只是一时好奇,想知道你们给多少钱罢了。”


    “然后呢?”林筱却追问,“你是不是跟米忠军有仇?”


    何意:“……”


    “这次我真是太大意了,那阵子我家里事多。知道要联系亚禾的时候,一听说院长儿子在医院,我就没细打听,理所当然地把你跟传说中院长的宝贝儿子给联系到一块了,哪能想到另外还有个米辂。”林筱道,“你俩的关系我已经听王越说了,不如让我猜一猜你的目的,你是要扳倒米忠军?”


    何意吃了一惊:“你听哪个王越说?”


    “当然是王董的宝贝儿子啊!我现在进的就是他们家公司。”


    “你疯了?你怎么跟他混到一块了!”


    “他怎么了?十七八岁的小男生,总比五六十岁的糟老头子强吧。再说我们只是姐弟恋,又不是潜规则,我干多少活拿多少工资,他可没有包养我。”


    林筱说完一顿,听出何意的震惊,想了想解释,“何意,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太单纯。我做这个工作,天天跟一帮油腻男打交道,当然知道他们脑子里想的什么。王越哪怕是跟我玩玩,我比他大这么多,也不吃亏啊。况且现在,我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去陪老男人了。这有什么呢?”


    何意只觉得荒唐:“你完全可以做一个其他的,不需要应酬的工作。”


    林筱道:“然后呢?挣着一点工资,攒上二十年凑个首付,四五十岁开始还房贷?那样的工作我当然做过,我又不像你是好大学毕业的,能有职业前景。没有文凭没有家世的人,富贵只能险中求。”


    何意跟她碰过几次面,但从来没有哪次,听这女孩如此清晰有力地表达她的观点。


    何意无可奈何,却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


    “我打电话是想起来问你,你是不是想要扳倒米忠军?”林筱道,“我从王越那听说了一点,米忠军让他小老婆的表哥办了个投资公司,收钱都用让别人通过跟投资公司合办企业,再一层层转到他小老婆手里。这老狐狸对金融手段熟悉的很,这么专业的嵌套,查都查不出来。”


    何意听到这悚然一惊,假如真是这样,那他一直以来试图找到现金或者转账记录的方向就是错的,米忠军根本不曾留下过证据。


    怪不得这人有恃无恐!


    “王越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个?”何意又惊又疑,他开始担心林筱接近王越的目的是不是跟自己有关。


    然而林筱却嗤笑一声:“为什么?你当那年王越白挨打了吗?王董心里能没怨气?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现在能为了利益握手言语,将来当然能为了利益抖他老底了。”


    何意:“……”


    “你还是个学生,该上学就好好上学,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论社会经验,人情世故,你还不如我呢。”林筱说,“米忠军的事情我会留意着,有了实质性的证据告诉你。”


    何意仍是感到不妥,极力劝阻她:“小林姐,我跟米忠军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掺和,太危险了。而且我只是有过这种想法,没说一定要做。”


    “你就别骗我了,更何况危险的是你,我又不会去举报。再说了……”林筱说到这笑了笑,又止住,低声道,“何意,等我做到了,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何意:“……”


    沉默在空气中酝酿流淌,说是对什么都毫不在意的女孩子,到底还是介意的。


    “谢谢你。”林筱低声道,“祝你生日快乐。”


    忙音响起,嘟嘟声像是从天际传来。


    何意站在楼道里,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转过了12点,开始进入下一天。


    许久之后,他抬手盖住了眼。


    没有眼泪,心脏却一阵阵地发酸。为林筱,也为他自己。


    ——


    贺晏臻回到宿舍的时候,看到手机上上的提示,才意识到自己昨天的短信没有发送出去。


    他已经连续两天跟队友们在会议室做文献检索直到深夜,最后累极了便干脆和衣而卧,昨天他忙得昏天暗地,快结束时才突然想到这天是何意的生日。


    手机电量即将告罄,贺晏臻不敢打电话,便先立刻编辑了信息发送。然后把手机拿回宿舍电充电,他则几乎回到会议室整理资料。


    没想到这手机关机在了发送的前一秒,那句“生日快乐”仍旧在对话框里躺着。


    贺晏臻顾不上洗漱,先给何意拨了电话过去道歉。


    何意却只笑了笑:“没关系的。你知道我从来不过生日。不过你的礼物到了,谢谢你。”


    贺晏臻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提前一个月给何意买了块表。


    “我这个周末去看你。”贺晏臻说,“最近太忙了,过得日夜颠倒,完全没有休息时间。”


    何意问:“那你还参加辩论赛吗?”


    “英辩吗?不了,兼顾不了。”贺晏臻看了下镜子,发现自己双眼通红,似乎有些充血,便闭上眼解释道,“BP虽然也要求英语oral的表达能力,但它更注重技巧和交锋。法庭更多的是靠检索,要有legal basis为自己论点做支撑,做出专业的表达……”


    何意安静地听着,他大约能明白贺晏臻的意思,但因为后者的专业词汇太多,何意理解起来还是很艰难。


    他最后放弃理解,只在电话那头听着贺晏臻的声音。


    不过其中有一条他听懂了,如果贺晏臻明年能在那场国际赛事取得成绩,那他必然会获得国际知名律所和国内红圈实习的邀请。


    这是比在本校保研和申请出国等更为耀眼的加分项。


    也正因这场赛事的巨大影响里,届时他们队伍要面对的是全球各高校顶尖的法律人才,所以即便像贺晏臻这种天赋异禀的人,也必须全力以赴,牺牲掉自己的个人时间,为之准备一年。


    何意发现贺晏臻成熟的太快了,他现在像是一根不断挑战自己极限的弹簧。


    何意心疼他的辛苦。但是不让贺晏臻过来的话,何意也说不出口,因为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渴望见到他。不是自己过去,而是要贺晏臻过来,排除万难,不管不顾地过来。


    他特别需要贺晏臻再冲动一次,再霸道一次。


    他已经在圣岛上将“自己”完全交了出去,现在,是他来确认,贺晏臻还想不想要的时候了。


    周末,何意又请了假,他提起买了两张午夜场的电影票,又在旁边的酒店里定了一间房。


    然而这次,贺晏臻爽约了。


    他在周六晚上给何意打了视频电话,视频里,他跟队员以及学校的副教授在一起,隔壁大学的法学院周末与他们进行交流活动,贺晏臻走不开。


    视频里的贺晏臻目光仍是专注而深情的,何意却在看清他的背景是学校礼堂后,满腔期待渐渐冷却下来。


    “对不起,学长。”贺晏臻拧着眉,疲惫又歉意地说,“没想到教授安排了一场交流比赛,我是比赛经验最少的……不能请假。你还没回宿舍?”


    “没关系。你忙就行,”何意道扬起手里的电影票,冲着镜头灿烂地笑了笑,“我跟海子要去看电影啦,你早点休息,不聊了。”


    半夜,何意一个人在电影院里抱着爆米花,对着毫无营养的爱情电影傻笑流泪。


    午夜场结束时,他沿着马路牙子往医院走。


    酒店当然已经退了,那么贵的房间,现在的他其实消费不起。就连今晚的电影票和爆米花都是奢侈的,奢侈到令他羞愧。


    现在的贺晏臻在忙什么呢?已经睡了吗?何意知道他现在很辛苦,也知道,他已经发现了生命中更多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前途、事业、亲情……


    贺晏臻的人生本来就是完美而耀眼的。


    爱情于他而言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除了身体,何意也无法为他提供更多的价值。


    南方的夜晚并不寂静,何意迎着风走着,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从舞会落荒而逃的灰姑娘——北城则是那个光怪陆离的舞会。而他还给米忠军的那些东西里,应该包含了所有的魔法,包括那双水晶鞋。


    那双鞋最后会穿到谁的脚上,何意已经不想知道了。


    他发现自己只想在这样的夜里一个人走着,一直一直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琐事耽误了,没能写完,发一部分大家先看着


    第62章


    贺晏臻在爽约后, 内心愧疚不已,接连几天都频繁跟何意通着电话。他知道何意他们现在的时间比较宽松,于是给何意转了钱, 让他五一过来, 俩人见面。


    何意没收钱,他在假期开始后考虑两天, 然后买了两张动车票。


    从S市到北城, 何意在动车上度过了漫长的八个小时。俩人最终在学校外面的酒店里度过了一天,隔天一早, 何意便踏上了回程。


    贺晏臻对此很不高兴,他给何意买了机票, 希望何意能多陪陪自己。然而何意却道,他害怕飞机出事故,如非必要, 他不想坐飞机。


    贺晏臻只得作罢,并扼杀了以后自己出车马费,让何意过来见面的想法。他算着时间,距离学期结束只有两个月了,他们只要再忍忍就行。


    两个月后,何意结束了自己的大三时光。


    他们这学期的最后是在几个科室轮转,儿科是大家最头疼的去处。何意的大三生活便结束在孩子们的鬼哭狼嚎中。


    每次看着哭闹不休的孩子们,何意都忍不住回想, 为什么自己小时候会那么安静?是自己记错了吗?


    他知道记忆会被时间美化,就像他跟贺晏臻之间的点滴相处,甜蜜的部分总会被放大着色, 仿佛他们的爱情炽烈, 不能没有彼此。


    但实际上, 当何意开始把“贺晏臻并没有非自己不可”当做前提时,他又会清楚地意识到,他跟贺晏臻之间的激情减退,是从去年开始的。


    去年九月份,带着最后不安奔赴S市的贺晏臻,得知了何意最后的秘密。从此何意完全属于了他,而他也开始将何意放在后面,放在国护队的训练后面,放在米辂和聚会的后面。


    何意缺失的,不只是这句“生日快乐”,在更早的时候,他也不曾收到过“元旦快乐”和“圣诞节快乐”。


    今年换成他去北城,算是还了贺晏臻的千里奔赴。


    这样将来俩人分手时,自己不会有所亏欠。


    何意平静地等来了暑假,他带着行李回到了老家,打算重新整理一下自己。想想假如终有一天没有贺晏臻,自己一个人还能做什么。


    但当他到带着行李到家后,见到的却是满楼道的装修贴纸,和脏兮兮贴着装修告示的入户大门。


    那处从小住到大的房子,有着他和妈妈共同记忆的家,在三月份便被米忠军卖了出去、如今新房主正砸掉原来的墙壁重新布局。


    何意在这个家里存放了十几年的奖状和书本,贺晏臻那年寒假买来的冰箱,也全部没有了。


    何意在小区的石凳上坐了一夜,第二天又卷着铺盖回到了北城。


    分校区里人烟稀少,他不由庆幸自己还有宿舍能住。


    何意每天在宿舍睡到自然醒,醒来后也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一天似乎眨眨眼就没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出去找个兼职,但又实在没有力气,于是宁愿在床上躺着。


    贺晏臻知道他回到老家后,仍是在忙碌之余偶尔发信息或打电话。何意每次都安静听着,只是很少提到自己。


    “你在干什么呢?”有一次,贺晏臻觉得何意似乎话太少了,于是道,“这几次都是我自己说话,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不跟我讲?”


    “我喜欢听你说话。”何意道,“最近比较累。不太想说。”


    贺晏臻疑惑:“你又在家里开班了吗?”


    何意躺在宿舍床上,恹恹地“嗯”了一声。


    暑夜闷热,宿舍里没有空调,何意热得像是一条搁浅的鱼,连喘气都犯懒。


    贺晏臻听出他的疲惫,安慰道:“太累的话就别做了。我大四一毕业就可以去律所工作。到时候工资养你足够了。你别为了一点补课费累坏身体。要不你回北城?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不用你养,我自己有钱。”何意笑了下,“你刚刚还没说完,那个学长怎么样了?”


    贺晏臻顿了顿,他刚刚跟何意说起了一位在秋季学期进入上海国际经济贸易仲裁中心实习的学长。


    上海国际仲裁中心的实习一般只开放给国内知名院校的研究生,这位学长运气好,因法学竞赛表现突出,又有老师推荐,于是以本科生身份获得了秋季学期的实习机会。


    “贸仲杯”比赛的报名选拔也是九月份,有校队的人劝贺晏臻放弃国际赛事转而打国内赛,并以学长的经历来说服他。


    然而贺晏臻做事却极少听别人的意见,他特别自我,目的性又强,于是那位同学道:“我只是认为这个安排更适合你,你作为新手一上来就攻略地狱模式,对你对团队都不好。你不信的话,不如问问你自己最信任的人,看他会给你什么意见?”


    贺晏臻今天便将同学的话转述了一遍,问何意的想法。


    何意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却问他:“如果我给出的意见,跟你的选择相反,你会听我的吗?”


    贺晏臻愣了下:“我会慎重考虑。”


    “那其实还是你自己做决定。我说与不说,说什么,并不会改变你的结果。你在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确信了我一定会支持你的选择。”何意道,“问你个问题,你最信任的人真的是我吗?”


    贺晏臻听着不对劲,皱眉问他:“你怎么会这么问?我最信任的不是你是谁?”


    “你爸爸妈妈抚养你长大,爱了你十几年。你的朋友、发小也跟你相识更久……”何意问,“为什么不是他们呢?”


    贺晏臻:“……”


    “算了,我就是随便一问,没有别的意思。”何意却接着道,“我支持你的决定,也希望你能成功,你值得最好的。”


    贺晏臻感觉他不高兴,先道:“在恋人方面,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


    “谢谢。”何意笑了下,“我累了,先去休息会儿。你加油,这样吧,晚安。”


    这次通话让贺晏臻确信了何意对他有所不满。他反思了自己,这学期的确太忽略何意了,他甚至都没有去S市跟何意见过面。


    一方面是因为忙,特别忙,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跟何意的感情已经稳定。除此之外今年何意跟王越的关系已经淡了,甄凯楠也出了国。何意身边的人越少,于贺晏臻而言安全性越高,他倾注的关注度自然也会少许多。


    意识到这点后,贺晏臻开始试图补救,他几乎每天都会打两通电话,即便是忙得焦头烂额,也总能见缝插针地联系何意,问何意在做什么。


    何意每次都会接听,却说不了两分钟就挂电话,内容也是差不多。


    “在上课呢,晚点聊。”“有点累了,想去睡一会儿。”“我去点个外卖,回头再跟你谈。”


    如此一周后,贺晏臻愈发不安,于是他跟队友请了一周的假,从北城买了车票,直奔了奉城想要给何意惊喜。


    奉城的夏天稍微凉爽一些,贺晏臻出火车站后换了身衣服,然而当他打车到目的地,顺着记忆中的楼栋找到何意家后,看到的却是乱糟糟的装修现场。


    “怎么又来一个?”新房主过来监工,被敲开门时以为是邻居嫌吵,等一听又是来找原主人的,脸色立刻变了,“不是跟你们说了吗,这房子早就卖给我们了,你们有事去找原来的房主!”


    贺晏臻愣住,竟然问了个很傻的问题:“谁卖的?”


    新房主警惕地瞥他一眼,“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贺晏臻拉着箱子站在灰扑扑的楼道里,半晌之后才回神。


    他在楼下抓住了何意对门的小孩。


    那孩子对他还有印象,老老实实站着回答:“早就卖啦,植树节的时候他们就在装修了。”


    贺晏臻:“……”


    何意暑假说要回来时,给他发过动车票,所以何意是到了家门口之后,才发现家没了?


    可他没有告诉自己……


    “那个大哥哥……”贺晏臻的胸口发闷,他缓了缓,才继续问,“跟我一块的那个大哥哥,回来过没有?”


    小孩见他脸色不好,吓得悄悄往后退,嘴上说:“就见过他一次,大晚上在这里睡觉,吓死人啦!”


    说完见贺晏臻似乎走神,赶紧拔腿跑回家了。


    何意这天一觉睡到早上九点,下楼去小吃部买了份煮方便面。他出门的时候没带手机,回来时,看到了上面七个未接来电。


    贺晏臻打到第八个的时候,那边终于接通了。


    何意的声音懒散又困惑:“怎么打了这么多电话?”


    “你在……”贺晏臻想问你在哪儿,但话出口的一瞬,他突然改问:“你在……忙吗?”


    何意“嗯”了声:“刚给他们上课呢。你们今天怎么样?”


    贺晏臻吸了一口气:“挺好的,今天没那么忙。”


    何意笑笑:“那中午好好吃饭,适当休息一下。”


    “何意,”贺晏臻打断他,“我想见你。”


    他的语气强势坚定,然而拿着手机的胳膊却微微发颤。贺晏臻换了一只手,等着何意的回答。


    电话里是一阵沉默,过了会儿,何意低声道,“新学期开学后,大家就能见面了。”


    “……如果我现在就想见到你呢?我可以去找你吗?”


    “没有必要。我在老家呢。”何意笑了笑,“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距离选拔赛只有一个月了,你准备了半年多,总不能功亏一篑,连参赛资格都拿不到。”


    贺晏臻:“……”


    “你的队友,老师都在等着你,你总要为他们负责。”何意说,“我要下楼去买点吃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备赛,加油。”


    预报说下午有暴雨。何意懒得下楼去买东西,从柜子里翻出两块面包丢在桌上上,打算当午饭和晚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懒,宿舍里好几天没有收拾了,何意心里厌烦,却又总抬不起手去摸扫帚搞卫生,于是他在厌恶、焦虑和懒散的复杂情绪里,拖了个凳子放在阳台上,坐着等雨。


    傍晚时分,狂风大作,黑云压城。


    校区里为数不多的学生纷纷躲进了宿舍里。暴雨前的低气压让人胸闷,何意却格外享受这样的时刻,他甚至渴望气压再低一些。


    身体的难受让他感觉格外痛快,这种自虐似的快|感几乎令人上瘾。


    他闭着眼沉浸在这样的憋闷里,直到天际一道亮闪,随后宿舍门被人砰砰敲响。


    何意被吓得心脏狂跳,他睁开眼,望着在云层里流窜的闪电发了会儿怔,这才起身去开门。


    敲门的是贺晏臻。


    风从阳台灌入宿舍,卷着桌上的书页翻滚起来。外面“咔啦”一声,惊雷落下,随后大雨倾盆而至。


    何意在大雨落下的那会儿,内心奇异地平静下来,他拉开门,等贺晏臻进来后,又淡然地关上。一切都很突然,然而却又在预料之中。


    贺晏臻走进宿舍,站在他的书桌前,沉默地望着他。


    何意便靠在甄凯楠地桌子旁,跟他平静地对视:“你今天不用忙吗?”


    “对不起,何意,我不是故意忽略你的。”贺晏臻疲惫又愧疚地解释,“这次比赛……”


    “这比赛是国际法学界的奥林匹克竞赛,每年会有100多个国家的大学参赛,A大赛队每次都是中国区一等奖,但在国际赛上的最好名次是十年前。去年,A大赛队甚至排在了百名开外。所以你们压力很大,想要破除本校赛队的魔咒。”


    何意道,“你们队员的备赛时间都在八个月以上,你的学长们有人为此耽误了法考和期末考试,你们在拿到参考资料后会直接用睡袋在教室休息,不,你们压根儿没有休息时间。你们很忙、很忙、很忙……”


    何意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道:“我都知道,我也理解。所以,我是哪里做的不对吗?”


    贺晏臻:“……”


    贺晏臻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在回来的路上,贺晏臻有过懊悔,但也有点不快,何意不应该瞒着他,尤其是无家可归这种事情,他是他的男朋友,何意可以依靠他的。


    “我只是忙,不是不在意你,你遇到事情应该跟我说,我有意愿也有责任为你分担,帮你解决问题。”贺晏臻顿了顿,皱眉说,“我希望你能依靠我。尤其在这样的时候。”


    何意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要说的话太多太多,不等开口竟已经累了。


    他叹了口气,转开脸,看着雨丝从阳台门飘进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学校的?”


    贺晏臻缓了缓,道:“我去你家找你了。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何意点点头,意识到上午贺晏臻给他打电话时,应该是在他家。哦不,现在那是别人家了。


    何意觉得此时的自己有点狼狈,但他心里清楚,贺晏臻跟他再怎么讨论商量,他们最终也还会是这样。


    贺晏臻不可能放弃比赛半途而废,实际上,这个比赛虽然含金量很高,但贺晏臻即便不参加这个,他也一定会有其他的,更为重要的目标。


    当初那个冲动、任性、热烈、偏执的男孩已经长大了,他不可能只囿于情爱。


    反倒是何意自己,在别人大步往前走时,似乎提前进入了下坡路。


    他们就像背道而驰的两条线,曾经有过交点,但终究会越走越远。


    何意开始考虑史宁的建议,他希望在离开的时候,自己能体面一些。


    “我们做|爱吧。”何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主动走到贺晏臻身边,认真地请求道,“你可以对我凶一点吗?”


    贺晏臻低头看他,诚恳道:“何意,我……”


    “我以后会跟你说的。”何意笑着解他的扣子,低声问,“要来吗?”


    ——


    一次争吵便这样消弭于无形。


    贺晏臻也不知道他跟何意之间的问题有没有解决。他只能有意地纠正自己。不管再忙,都会隔三差五地来看何意。


    暑期时,贺晏臻每次过来都会扛一桶纯净水放在一边,给何意的宿舍的打扫卫生,然后看何意的消耗情况,给他补充上牛奶和水果。


    何意则变得格外腻歪他,他拉着贺晏臻在浴室里热|吻,在纱帘后放纵,甚至提出想体验breath control——当初贺晏臻对何意生出绮念时,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这样控制何意。但他知道这种行为有点危险,贺晏臻从来没想过付诸行动。没想到何意竟会主动提出。


    俩人的关系迅速进入到另一种更为紧密的状态。贺晏臻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何意对自己的依赖,他们在恋人身份之外似乎又多了一层纠缠。贺晏臻享受着,并尽量满足对方。


    九月份,新学年开始。


    贺晏臻成功通过了赛队的最终选拔,成为正式成员之一。


    十月,国际赛事陆续发布赛题,公布第一批参考资料……A大赛队开始进入不眠不休带睡袋训练的阶段。


    何意他们也开始了大四生活,到口院学习口腔专业课。


    俩人仍旧保持着一周两次的约会频率。同地恋爱的好处显而易见,不必再承受相思之苦。而每当他们见面的时间超过一小时,何意都会将地点定在口院旁边的小宾馆里。


    贺晏臻从来没在这种地方睡过觉,房间小的只能容下一张床。空气闷滞,卫生也不好。


    他提出去酒店,何意却异常坚持,只肯窝在这几平米的房间里。


    贺晏臻疲于应对课堂和训练,挤牙膏似的攒出时间跟他见面,这时便不想再跟何意有争吵,于是只得顺从下来。


    他们在宾馆的房间里拥有彼此,事后,何意会拉着他去旁边的拉面馆里吃牛肉面。


    十块钱一碗,难吃得要命,但何意似乎很喜欢,贺晏臻便也迁就着。


    冬去春来,A大赛队在二月中旬,于国内选拔赛中一举夺冠。


    贺晏臻的努力没有白费,三月,他们赛队跟中国区的另五支出线队伍一起赶赴华盛顿,参加国际决赛。


    贺晏臻走得前一天晚上,何意破天荒地在五星级酒店定了一晚。


    他亲自帮贺晏臻熨烫衬衫,将他的行李一件件整理好,核对好证件和材料,帮他装箱。


    赛队的西装是统一定制的,何意看了又看,也放在防尘袋里,末了有些遗憾:“可惜不能看到你穿西装的样子。”


    贺晏臻逗他:“你想看?我现在穿给你。”


    “不要了。”何意认真道,“残缺美才会记一辈子。”


    “怎么还残缺了?等我比完回来天天穿给你看。”贺晏臻抱着他倒在床上,低头亲他,“明天你是不是有课?别去送机了,好好休息。”


    何意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你走的时候一定别喊我,我怕我舍不得。”


    第二天一早,贺晏臻果然没有吵醒何意,自己背着包带着行李箱上了过来接他的校车。


    但就在贺晏臻关门时,何意却自己睁开了眼。


    他一宿没睡,在黑暗中将贺晏臻的轮廓默默地临摹了一遍又一遍,此时双目赤红。何意快手快脚地穿上衣服,来不及洗漱,下楼,打车,去机场送行。


    路上却遇到了堵车,等到机场时,何意跑着进入大厅,四下搜寻贺晏臻的身影。


    老天待他不薄,何意最后在安检处的队伍里,看到了贺晏臻他们。何意躲在角落里,随着队伍的移动变换着自己的位置。等贺晏臻进入安检口,再也看不到时,他才站出来,冲那边挥了挥手,权做告别。


    “怎么了?”队友看向频频回头的贺晏臻。


    “没什么。”贺晏臻回过头,刚刚有一瞬间,他似乎从橱窗的玻璃中看到了何意的影子。但他离开的时候何意正在睡觉,应该不至于。


    贺晏臻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大概是出现幻觉了。这次他们要在国外待两周左右,贺晏臻已经订好了回程的机票,如果不出意外,今年他回来的时候,正好来得及给何意过生日。


    ——


    何意在贺晏臻离开的第二天,便约见了林筱。


    “你要出国啊?”林筱关切地看着他,“你身上钱够不够?姐姐这有,去年我提成拿了不少钱。”


    何意被他财大气粗的样子逗笑,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只去几个月,到时候可以做兼职。”


    “做什么兼职,给人刷盘子吗?”林筱却道,“出去一趟当然是好好提升自己。有那个时间多学点本事。你可得争气啊,我还等着你早点进口院好找你推销器材呢。到时候你给我开个后门。”


    她开了个玩笑,想了想道,“你找我是有事吧?是米忠军的事?”


    何意点了点头:“你之前说他靠山倒了一个,是哪个?”


    寒假时,林筱告诉他米忠军的靠山倒了。何意想要见面细问,却怕贺晏臻发现他跟林筱仍有联系,于是一直忍着。


    林筱道:“以前他不是被人举报过,上面有人来找他谈话吗?就那个。米忠军有本事,把那位发展成了情妇,所以这几年举报他的信最后都到了他自己手里。那些举报他的医生,有几个都很惨。”


    米忠军为人阴狠,他借罗家的势力对举报他的医生施加打击报复。之后又觉得这样后患无穷,于是找到了高人指点,开始利用金融手段,借着影子公司层层套利,叫人抓不到把柄。


    包庇他的那位后来调离了纪委之职,去年因为别的事情东窗事发,被立案调查了。


    何意不由想起他之前写过的那封匿名举报信。幸好当时甄凯楠提醒他,让他打印之后发出去的。


    “不过那人虽然落马了。但我听说米忠军没受什么牵连。”林筱叹了口气,神色委顿道,“这种情况,要么是落马的那个没交代清楚,要么就是米忠军有了新后台。如果是后者,你要是搞他的话就危险了。你可得好好想想。”


    “我已经想过了。”何意道,“我除了一条命也没别的,没什么好怕他的。”


    “你男朋友同意?”


    何意微怔,低头喝了口水:“还是聊米忠军吧,你有被报复的医生的联系方式吗?”


    林筱道:“我正联系着。现在还愿谈这个的……很少了……”


    “你把名单给我。你别参与了。”何意道,“我自己联系。”


    林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问,“你哪天走?”


    “后天。”


    “是去哪里?”


    何意笑了笑,这次没回答。


    ——


    贺晏臻是在整理西装时,看到了行李箱底层,何意放进去的一个薄薄的密码本。上面贴着一张贴纸,写着在决赛结束后,何意会发给他密码。


    国际赛的赛程十分紧张,贺晏臻虽然对密码本充满好奇,但也无暇他顾,他跟队员们面对的是来自国内两所高校以及哥大赛队、剑桥赛队和新国立赛队等高手的围攻。


    A大团队丝毫不敢松懈,每一轮比赛之后,几人都要连夜进行总结复盘。


    直到一切尘埃落地,A大拿下了历史以来的最好成绩——国际赛四强。


    贺晏臻才迫不及待回到住处,郑重其事地把密码本拿了出来。


    国内此时应该是凌晨,何意大约还没醒。


    贺晏臻拿了本子看了看,开始自己猜测密码。他试了试何意的生日,自己的生日,然而这些都不对。最后,他鬼使神差地输入了何意第一次到家里,给自己做家教的日子。


    “咔”的一声,密码锁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贺晏臻不由一笑,然而随后,他看到了一张薄薄的带有芳香气味的紫色信纸。


    信纸上没有抬头和问候,只有字迹清晰的十几句话。


    其中第一句是——“没想到这句话会由我来说。贺晏臻,我们分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无颜面对广大父老乡亲,给大家发个红包吧


    ps:还没分彻底,不立flag了,我慢慢写。


    pps:架空现代背景,赛事原型参考的是JESSUP,因有多个奖项,架空背景里就不细写了。


    第63章


    周遭的声响在这刻戛然而止, 贺晏臻定定地看着开头的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着。后面的十几句话在他眼里自动成了虚影,他的眼前只剩下“分手”两个字。


    贺晏臻深吸一口气, 立刻给何意打电话。


    然而那边给予的回应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他挂断, 给那个号码充费,之后再打, 提示仍旧是停机。


    贺晏臻再次挂断, 这次他想也不想地充了一千,然而不管他如何疯狂地拨打和充费, 提示音始终只有一样——号码已停机。


    其实只有一种可能,何意办了停机保号。


    他根本就没打算再联系贺晏臻, 那张纸条不过是在为了让贺晏臻等比赛完再看。他知道贺晏臻一定能自己猜出来,即便猜不到密码,小小的本子也能暴力破解。


    显然, 在贺晏臻比赛的时候,何意早已经离开了。


    贺晏臻的脑子里无比清楚这一点,却仍是不能接受。他继续跟手机作对,一遍一遍地拨打个不停。


    校友从外面回来,一进门便道:“你怎么电话一直占线?信息也不回?教练他们都在等着你呢。”


    A大赛队这次表现惊人,拿下了历史以来最好的成绩。贺晏臻在庭辩时表现尤为惊艳,虽然最后的最佳辩手在亚军赛队,但法官们均表示, 贺晏臻是他们裁过的最优秀最冷静的辩手之一。


    有两位华人教授专程开车过来为他们庆祝,晚一点还有基金会的人过来。带队教练希望贺晏臻能成为明年的队长,因此特意叮嘱了他要出席。


    校友兴冲冲地回来喊人, 然而贺晏臻抬头时, 对方看到的是一张煞白煞白的脸。


    贺晏臻全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多吓人, 他在校友进来的一刻回神,随即拿定主意,对校友道:“我有急事先回国,你替我跟带队教练说一声。”


    说罢转身,冷静地拿了护照和钱包,将充电线、手机和那个密码本放在包里,转身便往外走。


    校友看他这样也不敢细问,惊诧道:“那你行李?”


    “你们方便的话给我捎回去,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不要了。”贺晏臻身上还穿着西装,他转身出门,临走前愣了愣,又返身回来,将行李箱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细细摸索了一遍。


    他刚刚突然冒出一个猜想,何意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或许在行李箱里有另一个本子,写着完全不同的一番话。可是里外夹层,衣服口袋,他一样一样地摸索过去,什么都没有。


    当天,从华盛顿飞回北城的最后一趟航班上,贺晏臻看完了那封信。


    那是来自何意的告白。


    他从那个撞在嘴角的吻开始算,他恋上贺晏臻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一点。


    他坦白了这几年里,无数次想念贺晏臻的时刻,他感谢贺晏臻的给予和付出。


    但在最后,他仍是说到了分手。


    这是一年前便已经做出的决定。


    贺晏臻每看完一句话,都要停下来缓缓。他试图回想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何意要跟他分手。


    然而他的大脑太乱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一点。他一直认为去年是他们关系最为稳定的一段时间,各方面都格外和谐,他们甚至没有任何吵架。


    可是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何意只是在跟他进行漫长的告别。


    “你走的时候一定别喊我。”


    贺晏臻想到了临行前,何意温情款款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怕我舍不得。”


    或许来得及。


    贺晏臻一遍遍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只想飞机快一点,再快一点。


    ——


    梁老师这天如常上班,办公室的领导和同事都知道了A大赛队的战绩,不等她坐稳便纷纷过来恭喜。众人无不羡慕梁老师教子有方,又言学校官网已经更新了照片,如今A大校园风采专栏上,六张海报里有两张都有贺晏臻。


    一张是国护队里军装威严的他,今年作为招生海报的主图人物一度被新生们热议。


    另一张便是这次A大赛队的比赛照,几位队员西装革履,男帅女靓,气质样貌确实是名校风范的代表。


    梁老师在众人的恭维和艳羡中,没有任何预料地收到了越洋电话。


    贺晏臻的教练担心他的安全,又不知道国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掐着时间,在梁老师上班时打来电话询问。


    让双方意外的是,贺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梁老师这两天只给贺晏臻留言鼓励了一番。


    教练惊诧道:“他走得特别急,连行李都没带。回国缘由也没交代清楚,队友怕他出事,一直送到他入关也没敢询问。原来不是家里催他吗?”


    梁老师听得又惊又疑,连声说:“如果家里有事要他回来,肯定会先联系你们,越是急事大事,越不可能直接跟他讲,万一他出事怎么办?他当时什么表现?”


    “脸色挺不好的,像是遇到了什么事。去机场的路上一直在打电话,但没有接通。”教练听她语气着急,只得反过来安慰:“那可能是临时有其他安排,或者别人有事找他。等他落地之后您再问问吧。”


    梁老师的心里七上八下,闹腾不休。她看了看时间,这会儿贺晏臻多半在飞机上,回国的直飞航班也要十多个小时,她干着急没用,只得让自己冷静下来。


    梁老师向教练表达了歉意,又问贺晏臻有没有给大家带来麻烦。


    教练道:“这没有什么,就是太可惜了,陈教授专门开车五个多小时过来见大家。如果晏臻日后有意参加LLM项目,陈教授的推荐信可是很大的加分项。我们赛队的前队长就是经教授推荐进的耶鲁。”


    “他是否知道陈教授要来?”梁老师倒吸一口气。


    “当然。”教练道,“贺晏臻在庭辩时表现惊艳,陈教授与其中两位法官都认识,特别提出要跟他见见。贺晏臻也说回去换一下衣服。”


    梁老师:“……”


    教练那边还有事情,梁老师想到贺晏臻如此轻率的离开,既不交代缘由也不考虑后果,不由火气直冒。她再次为贺晏臻的冲动向教练表示歉意和感谢。


    等挂了电话,梁老师试着拨打贺晏臻的手机,那边果然是关机状态。


    不是家里的事情,也不是学校的事情,能让贺晏臻如此冲动地不管不顾回国的,她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何意。


    ——


    贺晏臻下飞机后快速出海关,边给彭海打电话边往外走。


    何意联系不上,他便打算从他舍友那下手。只要能见上面,贺晏臻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何意离开。


    然而电话还没接通,他却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梁老师。


    梁老师脸色铁青,看了一眼,径自转身去了停车场。


    贺晏臻脚下微顿,只得先挂断电话,自觉地跟了上去。他明白一定是队友联系了家长,自从看到分手信后,他方寸大乱,的确忘记了跟家里说一声。


    车子驶上高速时,贺晏臻率先打断沉默,向梁老师道歉。


    梁老师一直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晏臻,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想听的是原因。你为什么这么急切地、不顾后果地回国?”


    她越说越难以抑制自己的怒气,“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任性,错过的是什么?”


    “你指的是陈教授?还是基金会?”贺晏臻摇摇头,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他一刻都不曾休息,此时大脑和身体都极其疲惫,然而语气却十分沉静,“我目前没有留学的打算,昨晚的晚宴对我而言不是必不可少的社交。如果我将来改变想法,需要陈教授的推荐信,我自然会主动联系他。我相信教授是爱才之人,不会因为我缺席一次宴会,就为我的才能减分。”


    “你是自信还是自负?你眼里什么才是必不可少的社交?谈恋爱吗?”梁老师气结,“你先回答我,你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回国!”


    “为了何意。”贺晏臻捏了捏眉心,道,“妈,我联系不上他了。”


    梁老师:“……”


    车辆飞驰,风声从耳畔呼呼掠过。


    贺晏臻知道梁老师在何意心中的地位,从刚刚的问话里,他也猜到了梁老师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次是我冲动了,对不起。”贺晏臻口气放软,侧过脸,对梁老师道,“你一会儿先把我送到他的宿舍,让我把问题解决掉,可以吗?”


    梁老师深吸一口气,指责的话几次涌到嘴边,又在看到儿子通红的双眼后暂时忍下。


    “你怎么知道他在宿舍?”


    “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贺晏臻说到这顿住,呼吸微微停滞,“去年米忠军把何意住的房子卖了……”


    梁老师怔愣,


    “……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贺晏臻,几秒后匆匆回神,回头看路,心里却扑腾直跳:“房子卖了?那何意住哪儿?他假期怎么办的?”


    “他一只住在宿舍。”


    “过年也在宿舍?你怎么不让他到咱家去?”梁老师问完,不等贺晏臻回答,自己先明白了。


    何意自尊心强,又很敏感,贺晏臻假期时一直在学校备赛,何意自己肯定不好意思去贺家。


    更何况梁老师自己也能感受到,自从那年圣诞节,她对何意半夜打电话的行为颇有微词后,何意便很少去贺家了。唯一不变的是每年教师节,何意都会编辑一段长长的祝福信息发给她。


    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却小心照顾着周围所有人的情绪。


    “你不用去宿舍了。”梁老师想了想,叹气道:“何意已经出国了。”


    “出国?”贺晏臻愣住,扭头问,“去哪里了?”


    “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参加了医学院的交流项目。这次他们学院有几十个人参加,到亚欧美十几个学校做交流,交流名单没公布,要么就是何意跟老师说了要为他保密,总之我也没问出来。”


    贺晏臻愣了会儿,立刻拿出手机给何意的室友们打电话,先打给彭海,彭海拒接,之后给他发了信息,说自己在陪女朋友看电影。


    贺晏臻便给他发信息:“你知道何意去哪儿了吗?”


    等了会儿,彭海没回。


    他又打给甄凯楠,甄凯楠已经回国,接到电话时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谁。


    “何意?”甄凯楠道,“我也不清楚。”


    “我知道他出国了。”贺晏臻放低声音,恳求道,“学长,你可以告诉我他去的哪个学校吗?我为我之前的事情向你道歉。”


    甄凯楠却道:“我也不清楚。你也没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


    贺晏臻:“……”


    “虽然我们彼此看不顺眼,但这种事情我的确不想骗你。何意这次交换就是为了躲开你,所以他什么都没跟我说。”甄凯楠道,“你跟他认识这么久,应该知道他的为人,是最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不过……我挺纳闷的,你们俩怎么了?”


    甄凯楠二月份便回来了,他决定放弃医学专业的博士阶段,改为攻读国际经济法。


    因此回国后,他一直在为了这个忙碌。宿舍里的三个人各忙各的,偶尔在一起聊天,何意也很少谈起贺晏臻。


    贺晏臻无言以对,只得再给史宁打电话。史宁的号码迟迟没有接通,他又转而找何意的辅导员。


    “……老师,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贺晏臻放慢语速,做了自我介绍,随后低声问,“您可以告诉我何意去的学校吗?”


    他之前听何意说过,这个辅导员对他们宿舍并不太好。


    然而这次,辅导员却道:“我最近请假没在学校,所以这位同学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梁老师一路开车,一路听着贺晏臻挨个打电话。


    但何意身边的人太少了,除了舍友之外,贺晏臻能找的人竟然只剩下了一个王越。可是王越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神色迷茫地望着窗外,往日的冷硬自信都已经褪去,露出一份罕见的无助来。


    梁老师心疼道:“你们既然有矛盾,适当分开,彼此冷静一下也有好处。”


    “我们没有矛盾。”贺晏臻固执地说完,又给王越打电话。


    “何意?”王越难得接到他的来电,听他询问犹豫了一下,“不瞒你说,臻哥,我跟何意都快一年没联系了。你们俩怎么了?”


    贺晏臻一无所获,就要挂断。


    王越却接着道:“也不知道林筱清不清楚,要给你问问吗?”


    “林筱?”贺晏臻心头一跳,“她跟何意还有联系?”


    “有啊,他们一直联系着,不过不多。”


    “帮我安排一下。”贺晏臻感觉自己活过来一点,他直觉林筱一定知道点什么,“她明天有空吗,我要跟她见面谈。”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一立flag就会焦虑,反而更容易卡文。【以后每天晚上11点更,如果这个点没有更新就是没有了。】


    第64章


    四月末, 北城的倒春寒突然发威,温度骤然降至七八度。


    贺晏臻跟林筱约了两天也没约到。后者只道自己要忙着工作养家糊口,没时间跟他见面。


    周围的同学多从三月份开始就在准备法考, 贺晏臻之前忙着比赛, 此时开始备考已经晚了很多,可他完全无心看书。


    林筱不肯见面, 贺晏臻就去找彭海和甄凯楠。


    彭海叫苦连天, 几乎要躲着他走。


    贺晏臻在学校里找不到人,宿舍楼下也蹲不到, 于是跟梁老师借了车子,开去口院, 将车停在医院楼前盯着来来往往的人。


    彭海才出医院大楼,就被他挡住了去路。


    “大哥,我是真不知道。”彭海无奈道, “你是他男朋友你都不清楚,我们上哪儿问去?”


    贺晏臻不跟他争辩,只问:“那你知道什么就跟我说什么。你们去年实习的时候,何意遇到过什么事吗?”


    彭海摇头:“没有啊,我们就一直那样啊!”


    彭海不是甄凯楠,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什么心思都在脸上写着。贺晏臻仔细看他神情,的确不像在撒谎。可是何意既然一年前就有了分手的念头, 那说明一年前肯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


    贺晏臻能想到的一点是自己错过了何意的生日。可是以何意的性格,如果仅仅是因这个,不至于这样决然离开。


    贺晏臻这几天几乎没睡什么好觉,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怎么回事。


    “那样是哪样?”贺晏臻只得问, “他去年生日怎么过的?”


    “去年他的生日我也忘了, 好像就上课了。”彭海道,“何意平时生活挺规律的,就是每天上课,然后晚上去送送买卖,到宠物店打工。”


    天色灰暗,有细雨无声落下。贺晏臻听地稀里糊涂。


    “……你说什么?”他拧着眉问,“何意晚上去做什么?”


    彭海说:“送外卖啊!不过因为他对路况不熟,后来就不做了,只去宠物店打工,给狗子洗洗澡吹吹毛什么的。有一回他还被咬了,也没去打狂犬疫苗。”


    贺晏臻:“……他做这个干什么?”


    “挣钱啊!”彭海道,“他自己说是回归原来的生活。”


    贺晏臻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他完全不能想象,也不能理解何意为什么去做这个。去年暑假,何意谎称自己在做家教时,贺晏臻都觉得以何意的时间成本,挣这点小钱不值得。


    ……


    “他做了多久?”贺晏臻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完全不知道……”


    “就去年上半年,做了一学期呢。”彭海道,“他说过不想让你知道,你太忙了。不过你也真挺忙的,从来没问过。”


    口院门口人来人往,彭海看他发愣,忙摆手说:“我要去忙了,有空再联系。”


    他说完拔腿就跑。


    贺晏臻回到车里,降下车窗,任由蒙蒙细雨扑自己一脸。他愣了许久,又给林筱打电话。


    贺晏臻提出愿意给她误工费,请她无论如何见自己一面。


    林筱仍是百般推脱,言语间很是客气:“我最近工作太忙了,实在是腾不出时间。您的事情我听王越说过,但我的确帮不上忙。你也知道的,我哪里敢接触何意?”


    贺晏臻当初对防她像防贼一样。


    然而她越推脱,贺晏臻越发肯定她一定知道什么。


    “当初我多有失礼的地方,这次见面,我也给林小姐赔个不是。”贺晏臻道,“你工作再辛苦,总要吃饭睡觉的吧?我只占用你半小时,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按小时支付你一定费用。”


    “支付费用?”林筱听得一愣,随即失笑道:“贺同学,你当我是钟点工吗?”


    “按时收费的除了钟点工外,还有律师和心理咨询师。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如果你在见面后觉得我不靠谱,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


    贺晏臻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儿,又低声道,“如果何意是移情别恋了,开开心心离开我,那是好事。但他不是,你应该清楚,现在我俩的这种状态,痛苦的不止有我。”


    林筱这才沉默,半晌后冷冷地呵了一声:“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如果非要见也无所谓。到时候别后悔就行。”


    俩人终于敲定,周五林筱下班后,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贺晏臻跟她约定的时间是五点半。他五点钟便到了地方,找到座位后一直耐心等着。


    五点半,林筱却道自己被留下来加班。


    于是贺晏臻又等,旁边的座位上客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快七点时,林筱终于姗姗来迟。


    贺晏臻在她进门的一刻,便抬了抬手示意,林筱反倒是怔了怔。


    不过隔了一年,贺晏臻身上的男孩气便被沉静内敛的成熟气质所替代。如果一年前,在车边吃醋的人是现在的贺晏臻,林筱只会觉得他很酷,充满男性魅力,而非当时以为的缺乏涵养的富二代。


    “变化挺大,没敢认。”林筱走过来,自顾自地坐下点餐,道,“有什么事,说吧?”


    贺晏臻犹豫着是开门见山,还是适当做一番铺垫。他能感受到林筱对自己的排斥。


    林筱见状,反而笑道:“贺同学,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见你吗?”


    贺晏臻摇头,如实道:“不清楚。”


    “那我们不如先聊正题。”林筱笑了笑,“你不必假惺惺做铺垫了,你找我是想问什么?我能回答的尽量说实话。”


    贺晏臻问:“你知道何意为什么出国吗?”


    “不知道。”


    “他去的哪个学校?”


    “也不知道。”


    贺晏臻沉默下来,过了会儿,他又问:“那次在酒店,他跟米忠军之间发生了什么?”


    林筱霍然抬眼看过来,眼神阴冷。


    贺晏臻坦然回视:“我只问有关他的部分。”


    “当时你不是报警了吗?”林筱过了会儿,才收回视线,低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见你吗?贺晏臻,你真的很自私。你求人的时候还理直气壮,一边通过王越给我施压,一边再主动找我道歉。但我问你,你的道歉是真心的吗?你会为此感到难为情吗?你刚刚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的吗?”


    她说完再次抬头,神色已经归于平静。


    “你不会。因为你根本没有同理心。”林筱道,“你眼里只有自己的目的,你根本不觉得别人的痛苦跟你有关系。其实律师的职业还挺适合你的,道德跟律法有冲突时,你一定不会感到困惑。”


    隔了半天,贺晏臻才点头,道:“我承认,你的话不是毫无道理。至少,你不是第一个给出这番评价的人。”


    “看来还有其他受害者。让我猜猜,是你的追求者吗?里面有米辂?”林筱仰头靠在沙发上,嗤笑着打量他,“你问何意那天遇到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那天他踹了酒店的门,在最后关头救了我。米忠军恼羞成怒,让何意把东西都还给他……”


    米忠军的原话比这样转述的更具侮辱性,林筱便将当时的场景详细复述了一遍。


    贺晏臻在听到何意脱掉衣服,光着脚离开酒店时,耳畔突然嗡嗡作响。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黑沉沉的望着林筱。


    林筱道:“那天他要脱衬衣的时候,我拦住了。那会儿我还醉着,脑子不清醒,所以想的并不是那天夜里只有零下,他脱光了会冷。而是迷糊着想,米忠军可是他爸,他怎么可能还得清呢?身外之物都好说,但如果米忠军要索命呢,你觉得何意会怎么样?”


    何意最为仇恨的和厌恶的米忠军,正是给了他一半生命的父亲。


    当爹的要索命,其他人或许只会跟父亲决裂,但对何意来讲,恐怕影响远不止于此。


    贺晏臻那天报警时正在外省,准备去带队老师的房间里开会。然而他第一次报警时,说朋友被人灌醉了,可能遭遇强|奸,接线员却问他,“你在现场吗?”


    贺晏臻道:“我在外省,朋友发来了求救信息。”


    接线员拒绝道:“那让你朋友自己报|警。你又不在现场,我们无法受理。”


    贺晏臻当时愣住,幸好带队老师听了个大概,提醒他异地报警可能涉及到接警管辖权的问题,所以事情会很麻烦。最后,带队老师给一位朋友打了电话。老师人脉广,没多会儿,朋友便回复说民警已经把人带回来了。


    贺晏臻记得前后也就十分钟的功夫,他当时彻底安心,却没想到,何意在那短短的十分钟里遭遇了这个。米忠军老奸巨猾,说话必不会无的放矢,他能拿捏的一定是何意的死穴。


    贺晏臻绷着脸,问林筱,“还有吗?”


    “有啊,米忠军还说,你妈妈喜欢米辂,你跟米辂是两家家长看好的。何意对于你来说,只是你年轻冲动的玩物而已。等你过了热乎劲儿,自然就会听家长的,跟其他人组建家庭。”


    林筱眯起眼,如同一只炸开的刺猬,冷冷地盯着他,“让我猜猜,米忠军是不是说对了?你这一年热乎劲儿过了,所以何意才跟你分手的,是吗?”


    贺晏臻如同遭到当头棒喝,他终于明白去年暑假时,他跟何意的那次争吵。


    那甚至算不上争吵,他指责何意有事情总瞒着他,何意则对他的忙碌满腹怨言,但随后,何意又立刻服软道歉,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


    贺晏臻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从那之后在有意识地改变自己,频繁去看望何意。


    但实际上,横亘在俩人之间的问题并没有解决——那并不是俩人见面频率的问题,而是何意从他身上得不到安全感。因为他在何意最需要的时候,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何意的那番话,是累积后的爆发,是对他不再抱有希望后的,一只兔子发出的痛喊。


    何意之后的服软道歉,不过是在粉饰太平,因为在他说出来的那刻,贺晏臻的行为就没意义了。他不再需要,也不相信贺晏臻会无条件地爱他。所以剩下的半年里,何意只是在付出自己。


    可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


    贺晏臻对比赛雄心勃勃,全心投入,是因为他确信他跟何意之间已经没有了阻碍。他们的感情是稳定的。


    “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贺晏臻心里阵阵发窒,他压低声,怒气从胸膛里冒出来:“别人怎么想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什么家长看好!”


    “除了你,别人都知道。除了你,别人都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和感受。你的行为已经印证了米忠军的说法,何意怎么可能不分手?难道他要等着你主动提出来?等着你去选择米辂,他去重蹈他妈的覆辙?”林筱看他脸色都变了,一番讥讽的话忍了忍,终究没说出去。


    “要么解决掉后顾之忧。要么,就放何意自由。”林筱转开脸,末了叹了口气,“我答应见你,是因为你那句话,你们俩现在分开,痛苦的不止有你。但我过来是想告诉你,跟以后无尽的麻烦相比,何意现在的痛苦或许不值一提。”


    服务员把咖啡和甜点送上,林筱将咖啡一饮而尽,喊了人将餐点打包,随后看了贺晏臻一眼,提着打包袋离开了。


    贺晏臻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年轻女孩踩着高跟鞋,站在路边打车。夜风夹杂着雨滴,吹乱了行人的衣服。林筱挺着脊背,望着车来的方向,目光里透着一点狠劲儿,以及一点微不可查的茫然。


    一年前的冬天,暴风雪的晚上,林筱也是这样站在路边打车,目光跟他们短暂地接触又错过。那时候何意频频看向路边,目光里流露出担忧和同情,还有一点贺晏臻看不懂的东西。


    彼时贺晏臻格外戒备林筱,因为女孩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惹人怜悯的柔弱。他怕何意因怜生情,发现温柔女孩独有的魅力。这是他所不具备的。


    然而此时,他才突然明白何意的眼神里,那点自己看不懂的东西——那是深埋在温柔下的自悯。


    何意眼里,林筱是他的同命人。他们都一无所有,是不被爱的第七只乌鸦。


    贺晏臻早早回到家里,他呆坐半晌,从日历上撕下一页。


    不知不觉,距离他跟何意的最后一次见面,已经一个月了。去年时并不觉得时间这么漫长,去年时,他也没觉得一次见面会这么难……这么难……


    他回国后,每天都在想方设法打听何意的消息,每天都会去何意的宿舍楼下转转,想着或许还能有转机。但事实是,何意的确走了,干干净净,断绝了一切联系。


    贺晏臻如果想找到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医学院的交流项目有过公示,虽然最后参加项目的学生信息没有公开,但是学校名称他还是知道的。


    一共十一个国家,十六所学校,每所学校有两三个名额。


    五月份中旬时,贺晏臻飞了一趟日本。


    梁老师在他走后才知道的。


    贺晏臻回国后,梁老师便格外留意他的情况。她跟法学院的老师打了招呼,这孩子有异常的话一定告诉自己。


    起初贺晏臻只是时不时旷课,梁老师知道他感情上受了打击,只得暂时忍耐着,偶尔旁敲侧击地关心他的课程情况。


    然而这次,贺晏臻不声不响出国追人的行为已经超过了她的底线。尤其是她看到贺晏臻列出的排查计划后,更是惊怒交加,急忙告诉了丈夫。


    贺爸爸也没想到会这样,以前看到社会新闻时,他曾担心过贺晏臻会不会也那么偏执,在别人分手后不依不饶,怎么都不会放过。现在看,贺晏臻的行为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感情问题并不是这样简单粗暴的,贺晏臻对于何意的许多占有行为,已经超出了夫妻俩的认知。


    他们两口子在家等了一周,共同做出了一项对全家人来说,从未考虑过的决定。


    一周后,贺晏臻一无所获地回到家。


    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梁老师的震怒,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梁老师和贺爸爸什么都没说。


    他们带他见了一位韩阿姨,对方是梁老师的朋友,看起来比梁老师却要年轻很多,职业是心理咨询师。


    这次见面,韩阿姨的目的是跟贺晏臻聊聊,如何建立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


    贺晏臻对这种安排嗤之以鼻,他应付公事地坐在韩阿姨的会客室里,在手机上翻动着订票网站,琢磨着什么时候去下一个地点。


    韩阿姨倒是不恼火,只温和地对他笑笑,为他泡了一杯茶。


    贺晏臻又觉得这样对长辈太不礼貌,于是收起手机,认真道:“阿姨,我没有问题,也不想耽误您的时间……”


    “好的。”韩阿姨微笑着点点头,随后却突兀地问,“小贺,你知道Dominance吗?”


    贺晏臻的目光猛然一跳,他盯了过去。


    “看来是知道的。”韩阿姨道,“既然这样,我们应当能聊一会儿的,你说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明天更


    第65章


    贺晏臻对于Dom的了解, 是源于他某次买用品的时候,评价中有人讨论到了几个词语,跟他平时见过的字母不一样。


    他一时好奇, 搜索了一下, 从此了解到了另外两个词。


    贺晏臻承认自己有一点Dominance的倾向,然而只是有这样的倾向而已, 他享受控制感, 也享受何意对他的依赖,但他并不会完全沉迷于此。因此他也没有深入了解的欲|望。


    韩阿姨看他目光微微闪动, 在他开口之前,先道:“你不必着急承认或否认, 因为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贺晏臻不明所以:“还有谁?”


    “你的恋人,你知道DID吗?”


    贺晏臻犹豫了一下,问:“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多重人格障碍?”


    韩阿姨却摇摇头:“不是这个, 是damsel in distress.文学作品中古老的危难少女主题——总会有年轻单纯的少女被困,等待骑士的解救。当然我们这里指的是那些有心理创伤的Sub。他们通常会有不幸的童年或其他被虐待的经历。”


    “我妈跟你说什么了?”贺晏臻皱眉。


    韩阿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道:“你太紧张了,晏臻,你妈没有提到你的恋人。”


    贺晏臻微微后仰靠在座椅上。他承认自己很紧张,韩阿姨的年龄和外表都很具迷惑性,让人以为她是温和的大姐姐,但世界上, 她总能抓住问题的核心店。


    贺晏臻看了眼手机,考虑着何时离开。


    韩阿姨看出他的抗拒,直言道:“梁老师希望我能为你提供帮助, 她只说了你的问题, 但我认为你并不需要心理疏导。你的倾向只是一种小众的爱好, 是你个性使然。之所以问起你男友,是因为以我的经历来看,很多sub都有情绪创伤。他们才是需要被帮助的人。”


    贺晏臻微微蹙眉,仍旧沉默地看着她。


    “尝尝这茶,这是我爱人亲手采的,今年的雨前茶。”韩阿姨抬手示意他眼前的杯子,笑了笑,“她知道我有胃溃疡,所以存放了半个多月才寄给我。”


    贺晏臻礼貌性地抿了一口,这茶不甚讲究地冲在陶瓷杯子里,茶汤清亮,香味不足,却又有种奇异的舒缓作用,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他的童年是不太幸福。”贺晏臻决定放下一部分戒备,最终道,“您想说什么?”


    “我担心他的心理状况。”韩阿姨道,“就我所认识的S,相当一部分都有心理创伤。他们容易对有Dom气质的人产生依赖,因为后者在精神层面更为强势。DS关系的核心其实就是权力的让渡,他信任你,给你控制他和伤害他的权力,从而从你身上获得慰藉,期待你是拯救他的骑士。但实际上这种关系十分危险,因为一旦他的骑士离开他,他受到的伤害会加倍。”


    贺晏臻:“……”


    “有心理创伤的人需要被更小心的对待。这种情况下,他们需要的心理咨询,而非拯救他的恋人。”韩阿姨道,“我今天聊起这个,并不是以咨询师的身份来劝导你,而是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很担心另一个孩子是不是处在被伤害的关系中,又无法自拔。”


    谈话的走向完全超出了贺晏臻的预料。


    他以为今天要面对的是一位长辈苦口婆心地让自己专注学业,不要为了恋爱本末倒置。但没想到,对方的关注点从头到尾都不在他的身上。


    她的关注点是何意。


    何意的童年的确不幸,贺晏臻也的确自认为是只为何意冲锋的骑士,热情地守护在何意身边。


    直到去年,何意再次受挫后,贺晏臻忙于比赛没再出现,只隔着电话线诉说自己的忙碌。


    如果是普通恋人,那这不过是一个再常见不过的问题,他们结束异地后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但假如真像韩阿姨所说,何意是一个有心理创伤的,将他视作拯救者的危难少年。那去年的冷落对何意而言,无疑是少年落难时,看到骑士转身离开。


    贺晏臻:“……”


    贺晏臻的胸膛剧烈起伏,他一直难以释怀的是何意为什么放弃得这么决绝,一点儿余地都不留,一点预兆都没有。他们两年的甜蜜,他为何意做过的那么多事情和保证,好像都抵不过那几个月的疏忽。


    何意既没有主动沟通,事后也不要他解释。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了解到事情的本质——他跟何意的关系,并不是单纯的健康的恋人关系。Sub在危险时的表现,便是沉默。


    贺晏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发出声音,他又咳了一声,这才低哑地问:“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有心理创伤?”


    他顿了顿,又道:“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一样,同样的经历不一定会有同样的影响,是吗?”


    “是这样。其实你可以深入地了解下他的过去,接触下他的朋友和同学。这一点不难判断。”


    韩阿姨将自己的名片推过去,对贺晏臻道:“你以后想要跟我聊天,可以打上面的电话。我知道你很排斥你妈的安排,你单独的约见,我不会告诉她。”


    贺晏臻站起身,接过名片,转身走出去。


    工作室外面阳光明媚,白光刺得人眼睛发疼。贺晏臻驻足良久,反复想着韩阿姨的那几句话。


    他登上Q,看何意的空间里的那些留言。实际上,这些已经能窥探出他曾经的状态,贺晏臻却不想立刻回头去问。他在工作室外面的台阶上坐了许久,最后想起何意曾经有过一个很喜欢的男神。


    何意对那人仰慕至极,上大学后都念念不忘,贺晏臻突然想知道,在那个强大优秀的男生眼里,何意是什么样的。


    他无从得知那人的联系方式,只知道对方考入了隔壁学校。幸好,他在那年陪何意逛街时,曾加过何意班主任的微信号。


    王老师的微信更新很频繁,几乎每隔一两天都会发关于学生的内容。


    贺晏臻庆幸自己这两年没删对方,他犹豫着给这位王老师留言。


    晚上十点,王老师终于给他回了信息。


    “你要问什么?”


    贺晏臻深吸一口气,给对方打了语音电话过去。


    那边接通,传过来正在响个不停的下课铃声,以及学生们下晚自习收拾书本的嘈杂声。


    贺晏臻小心组织着措词:“王老师,我是何意的同学,也是他的恋人……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跟何意同届的学生中,有一个考入Q大的,您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何意怎么了吗?”王老师却问。


    贺晏臻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万分恭敬地表示,自己只是有事想向那位同学了解,如果可以,麻烦老师代为转告,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对方。


    王老师却仍是问:“何意怎么了?”


    贺晏臻:“……”


    “请你如实告诉我,我才能考虑是否帮你。”王老师说。


    贺晏臻怔了怔,只得道:“他前不久跟我提了分手,我现在联系不到他,又想了解他过去的情况……”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何意说过那位同学很优秀,现在也在北城,我之前没接触过他的高中同学,这次就想了解下他的以前,我知道这样很冒昧……”


    贺晏臻说完,又诚恳道歉。


    王老师那边却陷入了沉默。贺晏臻耐心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叹息。


    “何意那一届的高考生,”王老师说完开头,便又顿住,缓了缓,“成绩最好的,就是他。”


    “你说……什么?”贺晏臻愣住,心想开什么玩笑?


    王老师道:“他曾经提过一次,要向某同学学习。但实际上,我们学校并没有这个人。那时候我担心他压力太大,平时又比较自闭,是心理出了问题,所以为他联系了一位临床心理的医生。但随后,他的父亲来学校大闹,要给他办退学,这事就耽搁了。后来我再找他聊心理医生的事情时,他表现得特别抗拒,甚至上我的课都不愿抬头看我……”


    “……”


    “何意是我教过的学生中,最自觉最刻苦,但又最让人放心不下的一个。上次看到你们时,他明显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自信了,开朗了,身边还有了朋友。


    王老师一直因为被何意排斥而感到无奈,她也缺乏跟这种学生打交道的经验,于是只得保持距离。


    那次见何意在新学校有了转变,她内心仍是高兴居多。虽然加了贺晏臻的微信,她也从不主动打扰他们,因为她能感觉到,高中生活对何意来说并不美好。


    但是今天,贺晏臻却来找她,问起了那个从来不曾存在过的,被何意臆想出来的人。


    贺晏臻一时手心冰凉,他先安慰老师,自己只是在很早之前听何意说过,一直在心里记着。现在何意参加了学校的交流项目,一切都好。


    等挂了电话,那股彻骨的寒意才从手心开始钻进臂骨,随着血液倒流进入心脏里。


    贺晏臻想起何意提过,米忠军到高中的学校大闹,随后班主任让他去看心理医生。何意也说过,他从未跟那位优秀的同学说过话。


    贺晏臻惊觉自己用God去偷窥lamp的过去时,仅仅窥得了油灯照亮的一角,他忽视了灯外,吞噬着何意的无尽黑暗。


    那是来自米忠军的威胁,是何意从幼年起就在不断被加深的伤害。


    升学宴上,何意曾向他无助地恳求——你能不能放我走。从圣岛回来,在中转机场休息时,何意也说过,他惧怕米辂。


    米家是何意打不赢的风车。


    痛苦的绳索被人小心地勒紧,贺晏臻大口喘着气,他放下手机,转身,看到了当初何意做家教时的桌子。桌子最上层的抽屉里,放着那个他送给何意,后又被米辂打碎的八音盒。


    他的许诺跟这个八音盒一样,不堪一击。


    贺晏臻咬紧了牙关,他握拳,重重地砸向桌子,一下接着一下。外面有人砰砰敲门,贺晏臻全然不顾,直到很久之后,他爆发出一声痛喊,抬手盖住了眼睛。


    大三的期末考试悄无声息地接近了。


    梁老师找了个机会,问朋友贺晏臻的情况是否正常。


    自从那晚的爆发后,贺晏臻终于不再执着于寻找何意了。他像是突然想明白了,每天除了上课便准备法考,甚至偶尔会提出跟贺爸爸参加应酬。


    “以后工作,少不得要跟各路人马打交道。”贺晏臻神色淡然,令人看不出破绽,“我跟着我爸,把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见,哪里做的不好也让他指导我一下。”


    梁老师总觉得他的转变过于突然,忍不住问:“那何意呢?”


    “我们已经分手了。”贺晏臻说完,想了想,“爱情并不能解决一切。”


    梁老师点点头,表示支持。然而又直觉没这么简单,贺晏臻不是知难而退的人,这次的转变太生硬了。


    她找到朋友,询问贺晏臻心理疏导的情况。


    朋友却道:“晏臻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我并没有给他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他也说过,以后不会再来找我。”


    当然她没有说出全部。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贺晏臻出现在了她的会客室。


    最后一点雨前茶已经喝完了。她问贺晏臻是否要来点饮料或咖啡。


    贺晏臻摇了摇头。


    “我想知道,如果他真的有心理创伤,”贺晏臻站在门口,半天后,终于艰难地问出下半句,“那他,是不是离开我比较好?”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调整了百叶窗,将夕照挡在外面,安静地与他对望。


    贺晏臻又道:“每个人都活在幸存者偏差的世界里……我在我的世界里待太久了。”


    “你打算做什么?”她问。


    “没什么。”贺晏臻道,“他其实已经很强大了,他是自己的骑士。”


    而我这次,不做他的恋人,我愿意做他手里的树枝。


    第66章


    贺晏臻的转变令梁老师和贺爸爸迟迟不能适应。


    他明明一向自我, 排斥社交,既不参加同龄人的娱乐聚会,也不屑于参与长辈们的饭局。夫妻俩以前想带他出门应酬, 连哄带骗都不好使, 以至于在北城圈子里,贺晏臻出了名的不爱交际。


    然而现在, 贺晏臻竟开始主动跟着参加应酬。


    贺爸爸带他参加了几次私人聚会, 又让他一同出席了两次商务宴请,贺晏臻的表现也远超旁人预期, 他身上丝毫没有学生气,跟众多才入职场的年轻人相比, 他反倒表现地更为沉静稳重,游刃有余。


    贺爸爸不禁想起当年的何意,同样是初入交际场, 何意那晚却聪明有余,气度不足,身上有显而易见的讨好和笨拙。


    论才智,俩个孩子难分高下。他们俩最大的不同在于彼此的人生经历。


    何意的成长过程中缺乏长辈的保护和引导,生活经验全赖自己总结,委曲求全过多,因而那孩子对他人的情绪和目光十分敏感,也会格外在意末端小节。


    贺晏臻则从小受尽宠爱和鼓励, 梁贺两家一政一商,社会地位已然处于上层。他们夫妻俩又格外注意给孩子鼓励和关爱,因此贺晏臻从不在意他人脸色。


    在交际场合里遇到陌生人, 他更不可能先放低自己, 因为有足够的底气。


    何意跟贺晏臻的差别, 在贺爸爸看来,正好是互补的一刚一柔,他很喜欢何意,也希望俩孩子能成熟的在一起。


    然而梁老师却一直不看好。


    在俩人恋爱的初期,梁老师便说过,何意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但他跟贺晏臻的成长经历相差太多,无论是消费习惯、人生态度,还是三观都有很大区别。这些差异没有高低对错之分,却会制造很多不必要的矛盾。


    更何况何意自尊心强烈,又格外敏感,这种性格会抑制他的的自信,让他羞于求助和支配,也更容易被消极的信息伤害。适合何意的,应该是一个温柔细致,心理强大且共情能力强的恋人。


    但以上这些品质,贺晏臻并不怎么具备。


    “分开也好。”梁老师叹道,“反正现在还年轻,不如先立业再成家,感情的事情等以后慢慢谈。”


    说来也巧,没隔几天,贺晏臻也说了同样一句话。


    那次聚会是贺爸爸攒的局。


    起因是贺爸爸的一位朋友来北城发展,想要私下结交新海区的一把手,然而那位周书记为人低调,甚少参加这些聚会。朋友听说贺爸爸与对方关系不俗,于是找他帮忙。


    贺爸爸之前负责海外收购案时,这位朋友提供了不少助力,因而这次贺爸爸也投桃报李,设法为朋友牵线。


    正巧周书记的侄子周昀刚回了国,那小子跟贺晏臻关系也不错。贺爸爸便干脆约着彼此熟悉的几个家庭,带着孩子一块去南湖会所打高尔夫,让朋友在一旁作陪。


    贺晏臻上次跟周昀见面还是高三寒假,如今三年过去再碰头,俩人竟也没有任何隔阂,很快自成一组,边聊边玩。


    直到周昀问起他的男友,贺晏臻的脸色才变了变。


    周昀一直对那位清冷的小仙男充满好奇,问他:“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谈恋爱后压根儿都不回我消息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反正啊,我这次回来一趟要多玩几天。你最好痛快点,把人叫出来让我认识认识,要不然我杀到你家去。”


    贺晏臻垂着眼,神色晦暗不明,只挥杆击球。


    他平时很少打高尔夫,今天却一记短切将球攻上了果岭。


    眼看小白球落在果岭上又径直滚向球洞,周昀不由啧了一声:“论玩乐还是你有天赋。你这是跟小男友练过?”


    贺晏臻仍是沉默不答,只皱起眉,看着照管旗杆的球童。


    周昀也随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那球童不知道扭头在看什么,一时分心,竟没来得及拔旗杆。小球碰到旗杆,滚到一旁。


    于是周昀得了机会,他顺利的推杆进洞,得意地大笑。


    一旁的球童自知犯了错,害怕地抿起嘴,怯生生地看着贺晏臻,怕客人发火。


    日头渐渐高升,小球童的脸恍然间跟记忆中何意的某个瞬间有了短暂重叠。


    贺晏臻的一身戾气瞬间被蒸发掉。


    周昀惊诧地看着他,发现他的神色淡下去,眼底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悲伤。


    贺晏臻对球童摆摆手表示不介意,随后他转身,回到球车上,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我们分手了。”


    周昀换男友如换衣服,见他这样大感惊奇:“分就分呗,你俩闹得很难看?”


    贺晏臻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无奈道:“想聊天就别提感情的事情,我现在没这个心情。”


    他说完转头,却正巧看到另一辆球车开过,车上的父子俩正在聊天。


    贺晏臻的眼神几乎顷刻间变得冰凉,他往那辆车上淡淡一瞥,适当停留。


    米辂早就看到了他在这边,察觉到贺晏臻的视线时,他迫不及待地抬脸,冲对面露出惊讶的微笑。


    米忠军见儿子这样,忍不住提点:“你表现得太明显了,既然是偶遇,打招呼时便不能立刻微笑。这会让人觉得你要么早有准备,要么这笑不真诚也不值钱。”


    他忍不住拿米辂和何意做比较,米辂乖巧听话,是他的福星。但论察言观色的本事和聪明程度,米辂远不及何意,大概是遗传了孙雪柔。


    “无所谓,反正他心里清楚我喜欢他,我的笑早一秒晚一秒在他眼里也没区别。”米辂扭身看着,直到那车离远了才转回头,问米忠军,“你今天要见的是那个周书记吗?我表舅说他们新城区的房子挺好,正打算买一套。”


    “你表舅?”米忠军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他就说新海诚的二期要开盘了,他跟我表舅妈看好了一套大平层,想把现在的房子置换过去。”米辂道,“那房子是真不错,表舅那天跟我妈商量,说买楼上楼下最好。”


    “新海诚?”米忠军皱眉,“那里首付就得五六百万,他哪来的钱?”


    说完又顿,问米辂:“你妈怎么说?”


    米辂听出他口气的不满,迟疑道:“我妈这两天正在看……”


    言下之意,孙雪柔是打算跟表哥一块购入的。


    米忠军听了这话,暗生警惕。


    上次被何意录音后,他勃然大怒,痛恨何意不知好歹,于是当月便将奉城的老房子挂了出去,低价卖出。那房子因早就转到了米老太太名下,操作起来十分顺利。


    米忠军做完这些,又担心何意狗急跳墙,他这些年里的收入大部分通过影子公司入账的。米忠军为求保险,提前跟那两家公司脱离了关系。


    现在那边的股东和法人代表,都是孙雪柔和她的娘家亲戚,以及米忠军的心腹手下。


    米忠军本就多疑,当初打算培养何意便是因为对妻子娘家不放心,认为那家人贪求无厌,这些年屡次以功臣自居。但没想到,短短一年,那位表哥竟然打算买新海诚的房子了。


    孙雪柔也是,这么大的事情,从来没跟自己提过,莫非她自己私留了什么钱?


    米忠军满腹疑窦,然而今天过来他还另有目的。不多会儿,听说贺爸爸跟周书记一行人去吃饭了,他便也立刻回场,冲过澡,换了身衣服前去拜访。


    贺晏臻在对米辂对视的那刻,便清楚这父子俩恐怕是有备而来。


    因而在包厢见到这俩人时,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跟周昀坐在一旁。


    米忠军在这种场合向来能左右逢源,加之做长辈的聊天,话题习惯先绕着孩子转。


    他便自然而然地对贺爸爸开玩笑道:“前几年,老贺两口子还开玩笑,说晏臻跟米辂挺合适的,这俩孩子共同点挺多,我跟老贺的工作又是同领域,以后亲上加亲,这得多和谐。”


    他说完幽幽一叹,“结果呢,这两年老贺成了集团副董,晏臻也是名校学子,今年还拿了比赛大奖。我们家是当爹的比不上,当儿子的也比不上。现在老贺看见我,恐怕都要绕道而走了。”


    贺爸爸哈哈大笑,不由道:“哪里的话,你家孩子也挺优秀,可不比晏臻差。”


    旁边的几人都知道米忠军还有个原配的儿子,也在A大读书,这会儿听贺爸爸语意模糊,并不点名是米辂,不由露出心知肚明的微笑。


    米忠军笑了笑,神色看似未变,嘴角却忍不住绷紧下压。


    周书记倒是有几分兴趣,在一旁道:“周昀也是学的法律,晏臻是有什么打算?你们快实习了吧?”


    贺晏臻不慌不忙地抬头,道:“是的。”


    “可有什么规划?”


    “不瞒您说,我正在犹豫呢。”贺晏臻道:“我们有位师兄是S市红圈所的合伙人,他建议我到律所实习。但老师的意思是,希望我能申请美国T14的JD或LLM。这样日后不管进外所还是回国,都有更大优势。”


    “当然是申请JD,这还用想吗?”周昀用胳膊肘碰他,“来哥大,我们做同学。”


    “你之前怎么没提过?”贺爸爸反倒是众人中最惊讶的一个,他疑惑地看向贺晏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个月。老师希望我参加这个或十月份的lsat考试,看看能不能高分通过。不过我不想读JD,时间太长了。”贺晏臻道,“LLM项目倒是可以考虑,这个只要一年。”


    “家里并不着急你参加工作。”贺爸爸摇头,表示不赞同,“JD的分量跟其他的大不一样,你如果读LLM的话,外所并不认可。”


    “我也没打算在国外工作。”


    “那你的计划是?”贺爸爸疑惑地看向他。


    贺晏臻看了包厢里的几个长辈,犹豫了一番,道,“我想先找家企业,在法务部门实习看看。红圈所的工作强度太大,如果我打算申请LLM的话,恐怕不能兼顾。”


    “也可以考虑检察院或金融机构。”周书记道,“企业相对轻松一些,就是含金量太少,实习生去了也是打杂。”


    “晏臻要是愿意的话,可以来叔叔公司。”贺爸爸的朋友笑道,“到时候让法务的主管带你,你可以当社会实践,肯定不能让你去订书钉。”


    众人哈哈大笑,贺晏臻也忍不住轻笑一声。


    另一位家长也道:“真要是考虑企业,在座的几位叔叔伯伯哪个都能给你安排。你尽管挑。”


    这话倒不算夸大。先不说贺晏臻的家世,单就贺晏臻自己就很优秀了。他长得高大英俊,能力不俗,涵养甚佳。虽然神色冷淡,却并不让人反感,反而比同龄人多一些年轻男子的冷酷魅力。


    在座的长辈们,子女年龄都相仿,他们看年轻人时,便不可避免地带着审量相看,想着日后撮合相亲的可能性。


    贺晏臻最为突出,从一开始便更受众人关注。


    有个女孩在一旁观察半天,实在忍不住,干脆就着米忠军的话题问:“贺大帅哥,那你现在谈恋爱了吗?找对象有什么条件?男女胖瘦?地域偏好?”


    大家又笑,贺晏臻向女孩看过去,目光巡过米辂时微微一顿,随后,他收回视线,摇了摇头:“都是先立业再成家。我在工作之前不会考虑感情的事情。”


    当晚,贺晏臻回到家,便受到了父母的盘问。


    梁老师和贺爸爸一致认为,贺晏臻想去企业实习的念头简直毫无道理。


    这些选择里,最优项必然是申请JD,虽然这意味着贺晏臻要额外花费三四年的时间,以及至少二百万的费用,但只要顺利毕业,他便从一开始就站在了金字塔顶层。


    因为只要拿到offer,进了大律所,作为应届生的他,基本薪资很容易过百万。对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说,这一点已经远超大部分人。


    贺家不缺钱,二百多万的费用能轻易拿出。他们也不需要贺晏臻早点工作,时间问题应当也不用考虑。唯一的难点可能是贺晏臻需要在lsat考下高分,能申请上。


    但贺晏臻在学校的绩点接近满分,他考试何曾为难过?


    现在他却想都不想,就放弃了这一条。


    “如果你不读JD,那也至少去律所或法院实习。你去企业是图什么?”梁老师百思不得其解。


    “红圈所有一半人转行进企业的,我先去看看环境,了解一下。”贺晏臻不欲多谈,只道:你如果不理解,就当我去玩吧。”


    “那你去企业是想了解什么?”贺爸爸也觉得蹊跷,但看贺晏臻态度强硬,他只得先安抚妻子,又对儿子道,“你如果真想学什么,那我给你看看集团内有没有实习岗位。”


    他这边试探贺晏臻,另一边,米忠军也在试探米辂。


    “你妈最近都忙什么了?我这几次回来她都不在家。”


    米辂心不在焉道:“就跟李太太王太太出去打牌呗。我表舅妈陪她一块,帮忙赢了不少钱呢。”


    他心里存着事,见米忠军“哦”了一声,犹豫着问:“爸,今天在南湖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让贺晏臻来咱家的公司实习啊?”


    米忠军说:“来咱家?你说的哪个?我们集团里你贺叔叔是副董,安排工作还轮不到我。”


    “就我表舅公司啊!”


    “那俩小庙还能容得下这尊大佛?”米忠军摇头,“你看今天的这几位,哪家的公司不是税收大户?你想拉他过来,也得他能瞧得上。”


    话虽这么说,神色却泛起一丝犹豫,若有所思地考虑着。


    米辂看他态度松动,忙道,“今天那些人争着抢着要他,不就是看上了贺叔叔的人脉,要么就是梁家的关系?贺晏臻家一直低调,怕人说梁家的闲话,恐怕避之不及呢。”


    米忠军挑眉端详他,过了会儿,点点头:“这点儿倒是有些道理,看来你这两年也有长进。”


    “当然啦,虎父无犬子嘛!”


    米忠军笑着摇摇头,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在心里将贺晏臻的名字默默咂摸了几遍。


    如果何意没分手,他是断然不会考虑的。但现在,这俩人显然已经闹翻了。不得不说,这次对他来说也是个机会,只不过是高风险高收益的,如果能把人用好,他便能一石三鸟。


    当然用不好的话,等于引狼入室。


    米忠军在官场商场浸淫多年,自认不会搞不定一个年轻人。


    他心里有了计较,在米辂期待的眼神下,缓缓点头:“既然这样……这两天,我约你贺叔叔一家吃个饭。”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留言都看到了,深鞠躬!


    lsat——美国法学院入学考试


    gpa——学分绩点


    JD——Juris Doctor,一般是读三年,申请时主要看lsat和gpa的分数。毕业后可以在美国考律师资格证。


    LLM——Master of Law,为期9个月的法学进阶课程。更多是美国以外的学生读。


    T14——top14


    第67章


    周四, 贺爸爸收到了合作伙伴的邀请,约他一块到朋友的饭馆品尝新菜。等到了地方,他才发现米忠军和另一家子公司的老总也在。


    贺爸爸略有诧异, 却没什么不快。大家平时在业务上交集不多, 但集团中人际关系千丝万缕,真要深究, 彼此的利益都有牵扯。


    因而于公, 众人表面一片祥和。于私,米贺两家认识多年, 虽然这两年减少了走动,但米忠军处事圆滑周道, 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处。至于他的家事,贺爸爸更无心也无权置喙。


    这也是米家家事曾让不少人议论纷纷,却并没有人因为这个疏远米忠军的原因。


    毕竟对男人来讲, 只要事业成功,风流韵事不过是一点花边点缀。更何况智不拒贤,明不远恶,旁认心里如何想,都不影响大家在酒场上交谈甚欢。


    酒过三巡,几人聊到最近业内的几桩官司时,米忠军想了想,转而问贺爸爸:“我倒是有个法律问题想咨询下晏臻, 不知道他有没有空?”


    贺爸爸有点意外,先问他:“什么问题?”


    “是我朋友的官司。他有一家物业管理公司,年初的时候跟一家拖欠物业费的公司打官司, 结果败诉了。他现在不光要不回物业费, 法院还判他倒赔那家企业损失费。”米忠军喝了口酒, 摇摇头,叹气道,“我那朋友要强,现在正忙着上诉。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怎么都想不通……”


    “还有这事?”旁边的老总吃惊道,“这是什么道理?”


    “老贺的儿子是学这个的,所以我就想了解了解。你说我朋友忙得焦头烂额的,我总不能去瞎打听。找个律师问问吧,人家说话得收费,一小时就两三千,我也不值当。”米忠军说到这,对贺爸爸道,“这不,就想占你家个便宜,老贺就说行不行吧!”


    “这有什么不行的。”贺爸爸笑了笑,“回头我给你问问。但晏臻还是个学生,还没法考呢。”


    “隔行如隔山,他怎么都比我们这些门外汉强。”


    米忠军三言两语便将这事轻轻带了过去。


    贺爸爸看他只是随口一提,心想贺晏臻多半不愿意,也没往心里去。谁知道当晚,贺晏臻竟然欣然同意了。


    贺爸爸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不喜欢跟他们家来往。”


    贺晏臻却说:“我能算什么,天底下的事情又不是绕着我转的,以后不喜欢的人和事多了去了。”


    他说完伸手,捞过茶几上的烟盒,抖出来一根,夹在指间玩耍。


    贺爸爸又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贺晏臻格外讨厌烟味。他念初中时,不少同学早早开始吞云吐雾,贺晏臻对此极为反感,让抽烟朋友的滚远点,不要来祸害自己。


    贺晏臻长时间不做声,过了会儿,他才道:“还没学呢,只是看看。米叔叔说别的了吗?”


    “没有。”贺爸爸越发觉得奇怪,反问道,“你以为他会说什么?”


    当晚,贺爸爸跟梁老师出门散步,等到僻静处,他忧心忡忡道:“我觉得晏臻有点不对劲。”


    他将米忠军的请求和贺晏臻的态度讲给妻子听,最后道,“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疑。晏臻这俩月的变化太大了,跟他以往的行事作风处处相悖。”


    “会不会是我们太紧张了?要是放宽心来看的话,他可能就是失恋受打击,变得成熟了一些。”梁老师道,“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你看以前想带他去饭局,连哄带骗都不好使。现在他自己就知道要维护人脉关系,遇事也懂变通。总比以前的孩子气要强。”


    贺爸爸道:“他以前是太自我,这些年你看他挺听话,实际上想要的东西千方百计地都得了手,想玩的也哪一样也没落下。现在我不怕他受打击,只是担心他有什么事瞒着咱。”


    “他一直嘴严,真要瞒我们也没办法。”梁老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说他跟何意谈恋爱这事,俩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能把我蒙在鼓里小半年。”


    夫妻俩冷不丁提起何意,又想到了米忠军,不由都是一叹。


    “何意有点命苦。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样了。”贺爸爸道,“那老师给你回复了吗?”


    前几天梁老师出差参加了研讨会,医学院交流办公室的老师也去了一个。于是梁老师在午饭时候单独跟对方聊了聊,问了下何意的情况。


    那位老师才来学校四五年,没跟梁老师打过交道,但看过她主编的期刊,听她打听何意,惊讶之余倒也表示愿意帮忙,回去了解一下。


    “那老师说,何意并不在医学院办公室的交流项目里。”


    暖风徐徐,梁老师拢了下披肩,对丈夫低声道,“他是跟的S市医院的交流机会。其实那位老师并不建议何意这样做,今年正是选导师的时候。大导手里名额有限,学生都是早早去抢。何意现在出去,等回来的时候很可能钟意的导师手里满人了。再者,他这操作不是常规流程,医院能给他名额,应当有其他原因。”


    “问问晏臻的生物老师?”贺爸爸道,“咱这两年的节礼也没断过,可以托他打听一下。”


    “我觉得不合适。人家老师的亲戚早就调走了。上次何意是在那边学习,得罪了带课老师。我们托人说情照顾还算情理之中。现在无缘无故的,一层托一层的去打听情况……”梁老师摇摇头,又道,“再说我们贸然去问,何意说不定还觉得被冒犯了,他把消息瞒得这么严,显然是不想让我们知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贺爸爸看她不愿再管,显然语气也不怎么愉快,想了想问:“老师还说别的了吗?”


    梁老师没吭声,沿着小区的花坛慢慢走着。绕过两圈之后,她才道:“何意这事,至少去年就在准备了。”


    也就是说,何意提前一年就做好了现在不告而别,跟贺晏臻分手的打算。


    之前贺晏臻跟偏执狂似的到处找人时,梁老师又心疼又害怕,同时心里也有猜测,是不是自己儿子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何意决然离开


    她并不清楚他们交往的细节,虽然她认为恋人之间真诚坦率的沟通是基本的。但如果何意年轻气盛,情绪上头考虑不了这么多,那也情有可原。


    然而现在,她却得知了这是一场早就准备好的分手。何意早早做好了准备,在贺晏臻出国,参加最为重视的比赛时,猝不及防地宣布分手,断掉所有联系。


    人和人之间合则聚,不合则散,如果早就觉得不合适,为什么不能一年前就提出,正常体面的分手?


    现在想来,贺晏臻当时的崩溃太正常了。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对待。


    贺爸爸也没想到会这样,他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又觉得当前局面下,似乎也没必要了。


    “那天米院长还说,咱俩之前开过玩笑,说晏臻跟米辂般配,问我是不是后悔了。”贺爸爸叹了口气,“孩子的事情,大人掺和什么。”


    梁老师道:“我倒是盼着,晏臻最好哪个都别谈,离那家人越远越好。他要再跟米辂谈上,这算什么事啊……”


    然而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没过多久,贺晏臻竟然开始频频出入米家大宅。


    甚至有一次,米忠军邀请贺家吃饭,说要道谢。梁老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仔细询问,才知道贺晏臻给米忠军解答了不少法律问题。


    第一次是米院长的朋友正在打的合同纠纷的官司。


    朋友并不在北城,且有自己的代理律师。米忠军出于对一审判决的疑问,找贺晏臻解惑。


    那是一个工作日,贺晏臻在离亚和医院不远的咖啡馆里见了米忠军。


    他称呼米忠军为米叔叔,神色有几分冷淡,但礼节周全,很有风度。


    米忠军对此暗暗满意。他知道因为何意的缘故,贺晏臻不会喜欢自己。现在看他表情如此,便知道这孩子还不擅长伪装,现在连表情都不会控制。


    而贺晏臻的礼貌,又显示他有良好的教养和约束能力。这样的孩子做事懂分寸,同样危险性也低。


    至少跟何意那个差点蒙蔽了自己的狼崽子相比,贺晏臻更容易看得透。


    米忠军将案情做了简单介绍,又抛出几个问题。


    贺晏臻略一思索,先为他解释了判决依据,都是根据的什么条款,后又指出了代理律师可以采取的策略。


    “现在的分歧点主要在于双方对合同服务的认定上,是安保服务还是物业服务。所以如果上诉的话,先要提出一审判决对合同性质的判定是错误的,这样便可以指出,一审适用的法律错误……”


    米忠军起初还有些不经心,等贺晏臻条分缕析,将案子剖析清楚后,他不由暗暗吃了一惊。


    最后,贺晏臻冷漠地说:“就现有条件看,二审很可能维持原判。”


    不久后,米忠军询问朋友的二审结果,得到的回复是维持了原判。他又问代理律师当初怎么说的,朋友依稀讲了几句,竟跟贺晏臻分析的相差无几。


    米忠军找贺晏臻咨询问题,当然不是真得要他解疑答惑,而是想以此作为契机,跟贺晏臻增加来往。毕竟他手下的两家公司,无论规模还是性质,都跟另几家做实业的没法比。


    要跟人建立联系,请求对方帮自己忙是最快速,又容易见效的方式。


    只不过这次,米忠军发现自己或许有意外之喜——贺晏臻的潜力很大,或者自己真能从他这学到点什么。


    因此,没过几天,米忠军便以感谢为由,再次跟贺晏臻单独吃了顿饭,并询问了另一个问题。


    他的朋友交往了一位小女友,现在小女友要分手,朋友之前借给对方的300万要怎么追回来。当然,朋友已婚,他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自己的家庭。


    贺晏臻一听,便知道米忠军的“这位朋友”,并非是借给了对方300万,而是在出轨期间,陆续花了这么多钱哄小三开心。


    他询问了几样转账细节,随后以惯有的冷淡态度,给米忠军列了几条方案。


    最初的方案都很好理解,然而最后两条,操作复杂,手段狠辣,米忠军听了个开头便忍不住点了根烟,眯着眼慢慢琢磨着。


    这种将一切掌握在手里,拥有绝对胜算的感觉令人痴迷,而他一直以来谨慎处事,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体验了。


    隔行如隔山,贺晏臻的知识储备和专业心理远超了米忠军的预料。


    等最后,贺晏臻也点了根烟。他微眯起眼,吸了一口,随手徐徐吐出,眼底露出一点得意和暴烈。


    “这种事,我个人建议不要做绝,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师兄接过一个案子,结果那三儿心里素质太差,最后一分钱没捞着,差点闹自杀。”


    米忠军笑笑,啧了一声:“多少钱?能连命都不要了。”


    “三千万吧。”贺晏臻道,“师兄那级别,小案子入不了眼。”


    米忠军知道大律师都是按百分比收风险费,听到这个数额,他自己心底一合计,不由想要骂娘。心道自己担惊受怕才挣那点钱,他们倒好,名气大了,几个案子就能钱包鼓鼓。


    当然,社会上多的是收入低的小律师,但以贺晏臻的潜力和人脉看,他必然是顶层的。


    “小贺,你要不考虑下,来叔叔公司帮个忙?”米忠军不愿再拖,主动道,“我们公司没有法务部分,现在是找了个律所,请人做顾问,平时就过过合同。你要是来实习,我按集团里的法务工资给你开,当然你在我这工作量会比较大……”


    贺晏臻仰头靠在椅背上,吐了口烟。


    “不瞒您说,”贺晏臻说,“我妈应该不会同意。从我学这个开始,她就希望我以后要么进纪检委,要么去检察院。当然我自己不想做公务员。”


    “那你的意思呢?”米忠军道,“你在这就是个实习,如果想安排出国读研了,或者要去法院检察院了,完全可以随时走嘛。咱自家的公司,什么事儿都方便,也没那些规矩。”


    “你为什么会让我去呢?”贺晏臻侧过脸表示疑惑,“律所的律师工作很专业,有他们把关就够了。”


    米忠军哈哈一笑,抬手磕了磕烟灰,隔着烟雾看着他,问道:“晏臻,你对米叔叔是不是有意见?”


    贺晏臻愣了愣,脸上闪过来不及隐藏的惊愕和心虚。


    米忠军早有预料,只看他的反应。


    “以前……有过。”贺晏臻垂下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米忠军略作沉思:“是何意跟你说的,对吗?你随你爸,重感情,又心软,何意命好啊,能跟你们家结缘。但是男人做大事,不拘小节,感情的事情跟工作前途比起来,不足为重。”


    贺晏臻抬眼,虽然没说什么,但表情明显十分赞同。


    米忠军笑道:“你俩闹个别扭,以后总会有机会和好。我承认我对何意来说不是个好爸爸,但我也有自己的苦衷。更何况刨除掉这一点,我在合作上可从没亏待过任何人。”


    “这一点我知道,我爸说起过。”贺晏臻目露真诚,他想了想,最后道:“我会试试说服我妈的。就实习而言,我自己是希望能多接触些正事,而不是给人打杂。之前的疑虑,也不是质疑叔叔你的人品,而是不想尴尬。”


    米忠军笑着问:“怎么说?”


    “你应该知道,米辂对我比较好。”贺晏臻说,“如果我到你们公司工作,那我希望自己的雇主明确,是叔叔你自己。而非你们全家。”


    米忠军的神情微滞,内心却难以控制地激动起来。他从刚刚杀人不见血的策略里,便已察觉到贺晏臻是个目标明确处事果决的人。现在可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


    米忠军面上分毫不显,甚至佯做不快:“这话说的,一笔也写不出两个米字。我就米辂这一个儿子。我的公司自然是他的公司。”


    他说完一顿,意识到有句话不合适,然而话已出口,便干脆借此目不转睛地看着贺晏臻的表情。


    贺晏臻却对“一个儿子”没什么反应,他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


    “你将来的财产要分给谁,如何分,那是另一回事。我为谁做事就只考虑谁的利益。我不希望陷入复杂的人际关系里,将来被逼站队,衡量高低。”


    贺晏臻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冷然道,“所以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如果我为你做事,那就让米辂离我远点。我入职后,只要是你的员工,就绝无可能是他的什么朋友。”


    第68章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 贺晏臻进入了米忠军于北城郊区的那家公司。普普通通的旧式写字楼,一楼被出租给了商铺,二到四层是公司的办公地址。楼道里挂着公司logo, 远山投资有限公司。


    贺晏臻被单独分了一个小办公室, 位于四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旁边,上面挂了一个门牌, 写着法务部。房间不大, 视野倒不错,东侧是整排的大窗户。


    只是风景欠佳, 窗户外看见的是又挤又乱的城中村。


    贺晏臻想起来何意在奉城的老家,那边也是老房子, 小区没有大门,楼栋的感应灯时好时坏,他们在楼下玩闹一会儿, 都能惹来二楼的人大骂。


    但是再破再小,都是容身之所。


    米忠军去年却是赶尽杀绝……


    贺晏臻不敢多想,他知道自己现在的选择意味着什么。米忠军绝对不是一个可以随意糊弄的人,那天在包厢里,贺晏臻小心设计着自己的表情,以让米忠军放松警惕。等他们结束谈话,从包厢离开后,贺晏臻的后背上全是汗。


    他还做不到如米忠军一般做事周密, 毫无破绽。越跟米忠军打交道,贺晏臻便越觉得心惊——何意之前将接近米忠军获取证据想得太简单了。


    米忠军这人老奸巨猾,即便何意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也动过培养何意的念头, 但在彻底确认何意对自己言听计从之前, 米忠军对何意始终会存有戒备。


    其实现在,他对孙雪柔和米辂恐怕也有防备。


    什么亲生父子,一笔写不出两个米字。从古至今,为争权夺位弑父杀兄的可不在少数。只要涉及到利益,米忠军最关心的,仍旧是他自己。


    贺晏臻暗自猜着,自己如今是要被人当棋子了。这家公司既然是孙雪柔的,那米忠军想要监视和了解的,应当是他的枕边人。


    当然,他现在需要先静观其变,等着米忠军授意指点的那天。


    ——


    孙雪柔最近睡得不太踏实。


    她没想到贺晏臻会到他们公司实习。这一年里,表哥将公司进行了三次人事调整,如今留下的都是自家的熟人,现在乍来一个贺晏臻,大家处处都不自在。


    表哥对此十分不满,然而这事儿却跟旁人无关,完全是米辂求着米忠军,把人给请来的。


    “米辂喜欢那孩子好多年了,现在俩人都快毕业了。他就想着制造机会多跟人接触。”孙雪柔道,“反正就是个学生,你就当花钱雇人哄你外甥开心了。”


    “我这外甥可真会挑啊,给我整一个学法律的在这,怎么不去整个财务呢?”表哥语气不善,又问孙雪柔,“这人到底是米辂的意思,还是他爸的意思?”


    “当然是米辂。那几天他天天找他爸闹呢,他爸这才请人吃的饭。”孙雪柔不疑有他,想了想问,“他学法律的,你就给他几份合同看看,真的不方便那就给假的,让他找点事儿做就行了。”


    表哥犹豫,想了想道:“我看还是小心点吧。你跟米辂说一声,别想一出是一出,我这公司是给他开玩笑的吗?”


    孙雪柔这一年跟着表哥收了不少私房钱,然而在她眼里,表哥一家仰赖自己才能有这机会。现在听对方要反客为主,不由沉下脸:“我儿子任性点怎么了?别忘了这公司姓米,别说一个,他愿意塞十个八个,也能塞得下。”


    俩人不欢而散,孙雪柔回到家,见米辂仍是闷闷不乐地坐沙发上玩游戏,忍不住推了一下:“你别就知道玩,有这时间去跟你表舅学学怎么管理公司。玩玩玩,能玩出什么啊?”


    米辂顺势往另一侧倒去,眼睛仍旧盯着手机:“我练练这个号。今天想拉贺晏臻双排呢,被嫌弃了。”


    他说完开了语音,又跟那边的朋友说话。


    孙雪柔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非在这一棵树上吊死?那么多朋友,也不是没有比他高的帅的有钱的……”


    “还真没有,”米辂从手机后抬起头,较真地看着她,“妈,你是没看见他穿正装,太绝了……”


    律师是对着装要求比较高的职业。贺晏臻虽然还不是律师,这次也只是去实习,但他也在进公司时穿了衬衫西装。


    跟大多数年轻人买成衣不同,贺晏臻的西装都是手工定制的。


    剪裁和质感肉眼便可看出区别,加之他年轻贵气,眉眼英俊,才进公司便掀起一阵热议。


    米辂去公司找贺晏臻聊天,故意从二楼晃着上去。旁人夸奖贺晏臻,他也跟着脸红心热。只是让他郁闷的是,贺晏臻对他一如既往地冷淡,他上次带了午饭过去,被贺晏臻关在了办公室门外。


    今天他又去,贺晏臻干脆躲开了。


    米辂感觉他俩就像在玩猫鼠游戏,他在这场游戏里并无尊严,幸好他也不在乎这种东西。贺晏臻早已成了他的执念。


    暑假在蝉鸣中渐渐接近了尾声。


    贺晏臻在开学前,再次登上了那个□□。Lamp的头像安安静静,状态也始终没有更新。


    开学前一天,贺晏臻骑车到了何意的宿舍楼下。他看着这幢楼里的灯光依稀亮起,又渐渐灭去。夜色渐身,蟋蟀的叫声也清凉起来,贺晏臻在楼下坐了一夜。


    第二天天亮时,他深深地看了这栋楼一眼,骑车离开。


    上课,参加考试,去公司整理合同,草拟法律文书,有空时给大家进行法律培训教育。除此之外,贺晏臻还在准备托福。


    米忠军看他工作愈发娴熟,发自内心地赞赏这个年轻人。他没事就让贺晏臻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偶尔聊聊法律问题,谈谈贺晏臻的实习工作进展。


    听到贺晏臻在准备托福时,米忠军诧异:“你之前没考过?”


    贺晏臻翻着他办公室里的报纸,随口道:“我准备申请LLM项目,把分数刷高一点更保险。”


    米忠军笑笑,心里暗自思量。他之所以用贺晏臻,就是因为公司里除了孙雪柔一家,还有自己的心腹手下。米忠军现在对他们都有怀疑,却又不想让人察觉,否则打草惊蛇不说,一旦是自己判断错误,让手下生了外心,那就麻烦了。


    唯有贺晏臻是米辂要死要活征求去的,旁人都认为这是米辂任性,并不会拿贺晏臻当成是自己的人。


    现在,贺晏臻准备托福考试,看样是随时准备要出国的,这样说明贺晏臻至少没有歪心思。


    米忠军耐心布置,又暗中考场等待几个月,现在到了动棋子的时候了。


    他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又给秘书打了内线电话,叮嘱那边无论谁来,都不能放进来。


    贺晏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等米忠军放下电话时,贺晏臻也将报纸放在了一旁。


    米忠军再次慨叹,同样的年纪,米辂比人家差出了一大截。


    “晏臻,你在公司实习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米忠军靠在老板椅上,从抽屉里取了根雪茄,切好。


    贺晏臻心中轻轻一跳,他皱起眉,思索着自己怎么说最合适。


    米忠军也不催他,自顾自点火,小抽了一口,等烟雾从鼻端喷出时,他眯起眼,淡淡地审视着贺晏臻。


    贺晏臻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看向米忠军。


    “米叔叔,你是不是需要我帮你查什么?”


    米忠军微愣了一瞬,正要说话,就听贺晏臻道:“我在公司待了小几个月,别的不说,有一点感触挺深的。”


    他将报纸放回报刊架上,轻嗤道:“公司看着不大,关系户倒不少,说白了就是一草台班子。那天给他们做培训,我都感觉自己像是在扫盲,简直是凭一己之力拉低全北城投资公司的平均学历。”


    “我问你感受,你在这跟我埋汰上了。”米忠军疑虑全消,笑了起来,“这可是你孙姨她表哥的心血。”


    贺晏臻想也不想道:“我看来往的公司,哪个不是冲你的面子?孙阿姨让表哥来管,明显是在抓财政大权,免得你跟朋友学着养小情人。不过亲戚管账,很少有能管明白的。”


    “你帮叔叔看着点?”米忠军说,“账糊涂了,人就容易犯错。她家的人学历又不高,我就怕他们在大是大非上犯错。”


    “这种事……”贺晏臻表情犹豫,过了会儿道,“这样,我想看看有没有异常的地方。如果有的话,你再派别人去查。”


    米忠军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贺晏臻既有家世又不缺钱,肯定不愿跟那帮人结怨,免得惹祸上身。


    “这个好说。”米忠军道,“你只要看看,有破绽的地方就告诉我。”


    他说完,从一旁带锁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打印纸,上面写着两家公司的名字。米忠军将纸放在桌上,慢慢推过去:“先看看这两家。去年八月份都签了什么合同。”


    贺晏臻点了点头,想了想提醒他:“只查这两家有点刻意,随便再加几个别的吧,年份分散着点。”


    米忠军不当回事,随手提笔添了另两个名字。


    “那我去看看。”贺晏臻收起纸,叠好,放在了口袋里,“你等我消息。”


    第69章


    贺晏臻的行事作风颇有其父风范。并不轻易许诺, 但只要答应了必定会将事情办得漂亮周全,远超旁人期待。


    一周后,米忠军便得到了贺晏臻的回复, 对方将几份复印资料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见他没有看出异常之处,又耐心地提笔将其中两个不起眼的数字圈了起来。


    “……着重看下附加协议, ”贺晏臻提醒道, “这里将款项进行拆分,再通过签订附加协议将款项转移到B公司, 看着数额不大,但最后聚少成多, 积小致巨。他们捞到手里的恐怕比你到手的要多。”


    贺晏臻说完又从底下抽出另一张:“这是我复印时正好看到的另一份旧文件,公司去年发给员工的奖金数额不少,尤其是业务开拓奖、综合平衡奖和差旅费, 这里面有多少钱实发下去,米叔你最好派个财务去查查。至少我听他们聊天的时候,没听到有人拿几十万的奖金的。”


    公司的资金支出是在每年上升的,因收入也在逐年增高,米忠军这几年派了心腹手下过去后,便很少会看明细账了。


    贺晏臻是否凑巧看到的旧文件并不重要,显然,对方应该是确定了有些支出有问题, 才放在这里一起提醒他。


    米忠军低头看着几分资料,内心复杂难言。他先是琢磨自己的心腹,那位是从他一到北城便在他手底下工作的, 米忠军早期要做的几样事情, 凡是不干净的都是这人替他完成。这人是什么时候叛离的自己?


    孙雪柔的表哥给了他什么好处?


    随后又想那位表哥, 当初用他是因看他嘴严又机灵,懂得分寸,没想到玩鹰的被鹰啄了眼。再看孙雪柔……


    米忠军近来对孙雪柔的不满越来越多,一把年纪的妇人了,见识还那么短浅,整天就知道争风吃醋。年轻女孩的闹腾对男人来说是情趣,如今她年老朱黄,做这些事情只会让人反感。


    再看她这些年教导的米辂,从小就上贵族学校,到了北城,家里也一路花钱供着去好的中学,结果最后刚刚考过一本线,上了一个艺术学校。


    米忠军眼里,何意既然能考入A大,说明老米家的基因没问题。然而米辂这样没出息,整天就知道买买买,显然是被孙雪柔教坏了。怪不得古人教导“娶妻要娶贤”,同样是从小衣食无缺娇生惯养的,梁老师教育出来的贺晏臻就这样优秀。


    米忠军越跟贺晏臻打交道,越觉得这个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


    二十出头的孩子大多年轻气盛,轻易便会沉迷于酒色财气中,吃不得苦,挨不得骂。贺晏臻的身上却没这些习气。如果能将这种人收为己用,那可是一大助力。


    可惜贺晏臻的出身足够好,米家财力可以,但社会地位并不如贺家,想让人为自己卖命怕是难上加难。


    他心里可惜,暗暗琢磨着米辂和贺晏臻的可能性。


    米贺两家若能结亲,对自己而言,说是如虎添翼也不为过。米辂的条件优秀,如今俩人缺的或许是接触机会。何意能跟贺晏臻谈恋爱,不就是因为做家教朝夕相处吗?


    “财务要等年后才能有合适的人选,这段时间还是你费心看一看。”米忠军将材料往旁边轻轻一放,抬起头,笑着问贺晏臻:“你已经决定去读研了吗?”


    贺晏臻点点头:“基本确定了,有位很有名望的老教授说愿意给我写推荐信。”


    “那你好好准备考试。等你考完了,再来叔叔家一趟。”米忠军道,“我这有份草拟的遗嘱,你帮我过过眼。”


    “这么早立遗嘱?米叔叔你还没我爸年纪大吧。”贺晏臻有些意外。


    米忠军哈哈一笑:“人生无常,这也是有备无患嘛。”


    考试对贺晏臻来说没什么难度,他上次的成绩已经算高分,这次几乎不用准备。


    周五,贺晏臻自己打车去了米宅。


    米忠军在卧室旁边的小书房里接待了他。


    这书房位置隐蔽,出入都是指纹锁,墙壁是消音材料,里面只有两张皮沙发和小茶几,旁边的书柜下面是保险柜。


    米忠军将遗嘱推给贺晏臻,让他看看有无要补充的地方。


    美貌和财富是人类的两大稀缺资源,米忠军如今露财给贺晏臻看,让对方知道米辂将来能继承数千万家产,就是想让米辂的财富成为加分项。


    可贺晏臻不过匆匆扫了一下,便起身,将遗嘱递了回来。


    米忠军问:“怎么,有问题?”


    贺晏臻犹豫了一下,脸色有些哭笑不得:“米叔叔,你能立遗嘱处理的是你个人财产,这里面列出的财产是你跟孙阿姨的夫妻共同财产,孙阿姨的那部分你无权处置。所以这份遗嘱只能部分有效。”


    米忠军愣了愣,他当然知道夫妻共同财产,但在他眼里,这些钱都是他挣的。孙雪柔不过是依仗他生活,手心朝上跟他要钱的金丝雀而已,他从来就没打算过把财产分割给对方一半。


    “你们名下的房产、汽车、现金、股票这些,孙阿姨都有份。其实你不立遗嘱的话,你万一出意外,孙阿姨还能从你的那部分里再分一部分。至于你在里面提到的公司,如果持股人是孙阿姨,你有权处置的也只有她所持股的一半,至于公司姓什么,怎么管……”


    贺晏臻微微一顿,“你说了恐怕不算。”


    他有什么说什么,并不在意当下气氛尴尬。米忠军却老脸有几分难堪。


    他笑了下,“我的意思也是你孙阿姨的意思,我俩就米辂这一个孩子,将来不给他能给谁?”


    “这个……”贺晏臻挑眉,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密码门,随后转过头认真道,“师兄跟我说过,做律师的无论如何不能对不起当事人。米叔叔,如果你是我的当事人,那我可能要提醒你几点,即便这些话不好听。”


    米忠军颔首:“你尽管说。”


    “老夫少妻的婚姻模式里,像米叔叔这样对财产毫不防备的人很少,但也不是没有。江省恩市的案子您应该知道。现在首富退休,大权旁落,小娇妻便以年纪相差太大,首富经常出轨为由闹离婚,要求分割家庭所有共同财产。现在已经在多地起诉了,我们估算过,小娇妻怎么也能分走四五千万。”


    贺晏臻在皮沙发上坐下,淡淡道,“孙阿姨跟你的年纪差得也不少,她平时注重保养,连我妈都说孙阿姨看起来像二三十岁的小姑娘。说句难听的,她如果现在不想跟你过了,去起诉离婚,也能立刻分走巨额财产。”


    “你孙阿姨不是那种人。”米忠军道,“她跟了我也有二十年了,我在财物上从没亏待过她。”


    然而说完自己顿了下,恩市首富的老夫少妻结婚也有二十多年了,比他还要久些。


    “那就看你自己把握了。我想,孙阿姨或许有自己的打算,至少从公司操作来看,她显然是早就不满你的安排了。老夫少妻离婚率高,其他人都做提防,应当也有道理。”贺晏臻点到为止,又看了眼刚刚的文件,“遗嘱随时可以改,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米忠军翻开文件,抬头看他,“这财产……”


    贺晏臻闻弦歌而知雅意,挑眉一笑:“这个我可没经验,我现在还是个学生,米叔叔如果有疑惑,我可以给你介绍个专门做这个的师兄。”


    贺晏臻的师兄就职于北城一家大律所,米忠军之前便听生意场上的人说过那律师名字,据说咨询收费每小时五千。


    有贺晏臻从中牵线,米忠军请这位有名的律师吃了顿饭。双方把酒言欢,在聊到正题时,贺晏臻中途出去接电话,过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回来。


    米忠军已经将事情问了个差不多,贺晏臻回来时,米忠军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两眼放光,显然是十分兴奋。


    贺晏臻当司机送师兄回律所,路上,问他们俩人的商谈情况。


    师兄道:“这也是个狠的,老婆跟了他二十年了,跟我说顶多给对方留一套房子。后来我问留哪套,他又说钱先收回来,房子的事以后再说,这摆明了一分钱不给对方留。这女方也是倒霉,白白二十年的青春喂了只老狗。”


    贺晏臻闻言一笑:“米忠军要不是老狗,她又哪来的机会?当年她去破坏别人家庭害死别人母亲的时候,应当有遭报应的准备。”


    “这世上很多不公事,冤屈常有,报应不常见。”师兄靠着座椅,望着高架上的车流叹气道,“就我代理的案子来看,越是恶人活得越好。道德只约束能约束得了的人。怎么,听口气你跟那女的有恩怨?”


    他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贺晏臻:“你这半年频频让老师拉我吃饭,是不是就为这个呢?说什么咨询实习的事情,你司考五百分,都刷新咱学校记录了,你还需要问我?”


    贺晏臻笑笑,没有否认,只问:“他这部分财产转移需要多久?”


    “稳妥起见,至少一年。”师兄道,“这一年里别闹离婚就行。”


    有师兄在,贺晏臻便以忙于学业为由,减少了去米家的次数。


    不过偶尔,他还是会到米忠军在医院的办公室。医院的门卫保安和院长办公室的秘书都对他格外熟悉,贺晏臻要找米忠军基本是一路畅行,比米辂还要顺利一些。


    只不过后来几次,他只要到了米忠军那,米辂很快便会闻风而来。


    米忠军反倒是面露无奈,私下请贺晏臻体谅:“你也知道这孩子一直就这脾气,被他妈惯坏了。其实米辂没什么坏心思,你就当看叔叔的面子,陪他解解闷。下次我让秘书嘴巴严点。”


    贺晏臻心里差不多能猜到米忠军的意图。现在有师兄在一旁把关操作财产,米忠军用不到自己,又不想放走自己,因而跟米辂的目标短暂一致了。


    俩人对视一眼,贺晏臻不由笑出声:“米叔叔,你对米辂也太好了,我爸要像你这样我也不至于在家挨揍。”


    他说完叹气,琢磨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米辂没有坏心思,其实我俩认识这么多年,我很清楚他的为人,单纯,重感情。作为朋友而言,这一点很好。但如果走上社会,这两点就是致命缺点。米叔叔如果想对他好,这时候不应该放纵他到处玩乐谈恋爱,至少,你应该教他怎么管理公司。”


    米忠军听得连连点头:“你说得很对,我最近也在考虑,你孙阿姨的那家公司不如把股东换成米辂,这样他也有压力。公司这块你能不能帮帮他?”


    “让米辂做股东也可以……但他表舅在公司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你让米辂只做个股东,恐怕还是被人架空,什么都接触不到。”贺晏臻想了想,提议道,“与其受制于人,不如你给他办个新公司,自己做主当老板。”


    “他现在懂什么?还是个小屁孩。”米忠军摆摆手,“不行不行,他可没那个本事。”


    “这不是有你把关吗?这个公司就当个中转,帮你走账转一下钱就行。”贺晏臻说到这停顿一下,“如果他自己有公司了,遇到法律问题可以找我问问。作为朋友,这点建议还是能给出的。”


    北城迎来初雪的这天,贺晏臻收到了两个消息,一是他的托福果然刷出了高分,二是米忠军以米辂的名义,设立了一家一人有限责任公司。


    米忠军的财产已经开始暗中转移,孙雪柔仍旧每天与富太太们聚会打牌做美容,跟别人聊下八卦,骂一骂米忠军的原配儿子何意,又或者米忠军身边才出没的新人。


    “我是想开了,能有什么呢,反正我们家老米不吃亏。那些狐狸精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有她们哭的时候。”


    米辂也为贺晏臻的态度转变暗中兴奋。他将那年圣诞节,他送贺晏臻回家时的照片发了张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配字“守得云开见月明”。


    唯有贺晏臻,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直到头发全白。


    他想起那天师兄的一句忠告:“律师做久了,你会发现处理最多的是人际关系,考察最多的是人性。不要高估自己的人性,也不要高估自己的法律素养。你要知道我们很多同行,不是在监狱里,就是在去监狱的路上。”


    第70章


    北城的这次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周。


    持续的低温和寒潮令整座城市陷入一种肃杀的氛围中。这种极端天气已经数年未见, 北城的交通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公交停运或绕行,高速路段封闭。


    每当下雪时, 贺晏臻便会不期然地想到林筱。那年他找何意, 看着林筱于暴风雪中打车的场景,像是被照相机定格的画面一样, 会一次次清晰的跳进脑海里。


    贺晏臻无法忽略自己的愧疚, 其中一部分是出于被自我意识压抑住的迟来的善良,令有一部分是对蝴蝶效应的敬畏——他总觉得, 那天的何意因没有伸出援手而对林筱有愧,因此最后才会答应林筱, 帮她牵线。


    如果何意没有为林筱安排那次饭局,他就不会暴露自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到米忠军的羞辱和报复。


    眼下事情的顺利和对往事的复盘, 让贺晏臻被自信和自我怀疑反复拉扯。他开始介入米辂的公司,在经手的合同上小心留下自己的设计,然而午夜梦回时,他又总会梦见一切被米忠军识破,那家人毫发无损,自己锒铛入狱。


    他也开始失眠,然而失眠后,贺晏臻却并不着急睡去。他买了胶水, 醒来后便坐在桌前,小心拼接着那个被摔碎的八音盒,感受着数年前, 因失眠而在楼道里做题的何意, 曾经感受过的深夜静谧。


    再次见到林筱是个意外。


    那天大雪封路, 师兄的助理被堵在了路上。师兄早上八点半的庭,着急出门,车又留在了公司,网约车和出租车全都约不到,于是他问了下贺晏臻。


    贺晏臻那天失眠半宿,接到电话时刚有点困意。他二话不说开车去接人,等到师兄楼下,他才将钥匙给了对方。


    “我没睡好,这路况还是你来开吧。”贺晏臻绕去副驾,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师兄接过钥匙倒是意外的啧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换的车?”


    “上个月,之前那个是我妈的。”


    贺爸爸在贺晏臻开始实习时便为他买了辆车,落地价一百万出头。只不过在海上飘了太久,上个月才到。


    师兄神色戏谑,摇了摇头。


    贺晏臻看他又要教育自己,哭笑不得道:“这车不好吗?”


    “好是好,就是太好了。”师兄道,“咱这一行,是为老板们服务的。车跟衣服一样,不能差,那样显得不值钱。但也不能太好,比老板还好了,对方会心里不平衡,觉得被你宰了。你没看我们律所都是A6吗,只有主任才开好车。”


    他嘴上说着,等开着车上了路,却又慨叹这车开着真顺手,之前他就想换车了,但一直没空去看。


    贺晏臻支着胳膊,按着太阳穴,闲闲地瞥他一眼:“你换车还不简单吗?挣这么多钱,干脆上个库里南。”


    “库里南?库里北还差不多。”师兄笑道,“不说别的,就算买得起,我这身份也配不上。再说了,我也就这两年业务量才高了点,又不像那几个合伙人级别的家伙。”


    “业务量肯定是越来越多的。”贺晏臻笑笑,又装作不经意道,“米忠军那里你可以多看看。他这人来钱特别快,认识的人也多。”


    “他,算了吧。”师兄却道,“他那套公司,用障眼法糊弄下外人行。但我们专业做这个的,哪能看不出来他是在用那俩公司套钱套贷?我给他支招处理财产行,但要是给他们公司做顾问,那还是算了。这种一不留神就跟着进局子了。”


    “他们医院以前是公立的,估计药品和器材回扣没少拿。我只是想不明白怎么能赚这么多的。”贺晏臻思索道,“师兄,以你的经验看,他这种翻车的可能性多大?”


    “两种可能。”师兄道,“一种为零,一种是百分百。”


    贺晏臻:“……”


    “这种人,不可能是单打独斗的。米忠军能从小地方的小医生,一路白手起家混到现在,坐拥数千万资产,能力、心机和人脉缺一不可。尤其是后者,重中之重。”


    师兄将车慢慢停到法院的外面,熄火后,又顿了顿道:“你听我一句忠告,离这个人远点。别让他利用了也不知道。就那天见面,我随口提到了几个专业词汇,一般人都会问问什么意思,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试探了一下,发现这位早就有了转移财产的念头,功课都做熟了。这次你牵线,未必是他中了你的招,也或许是你进了他的瓮。”


    贺晏臻没作声,只一下一下按着太阳穴。


    “他的钱不是小数目,这后面不知道背靠了什么大树。无事时一切都好,什么都能平。一旦有事,牵连上就说不清。”师兄拍拍他,最后道,“你是不是病了?一会儿早点回去休息,不用等我了。”


    贺晏臻应了一声,等人走后,他思绪略乱,于是下车想要抽根烟。


    然等抽出烟,捏到手里,才发现身上没火。贺晏臻无奈一笑,将烟凑在鼻子下闻了闻。路边有行人经过,贺晏臻无意中回头,便看到了正往法院走的林筱。


    雪已经停了,路边的积雪未除,林筱穿着运动鞋,顶着一头白霜,踩着上面吱呀作响。


    贺晏臻几乎想也不想地喊了她一声。


    他知道法院不是个好地方,林筱来到这里必然是遇到了麻烦。


    贺晏臻心里也清楚,现在他不管帮对方解决了什么问题,那年暴风雪里的小姑娘仍旧在等车,那年的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但他还是忍不住。


    或许他在无意中被过往影响着,也许他已经无法像以前一样,可以漠视身边的每一个人,始终相信自己才是世界中心。


    作者有话要说:


    何意下章回来,下面的完整剧情没写完,先断在这里发个短章。鞠躬么么哒《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