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何意对米辂的惧怕, 是被无限放大的自卑,就像皓月下的萤光,烈日中的柴火。
他自己清楚缘由, 但又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资格去拥有什么, 从小到大,他渴望却无法拥有的东西, 米辂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
他就像米辂脚下的腐殖土, 也是一个不应该有的存在。
“你看过《思考少年》吗?”最后,何意道, “我大概就是里面的第七只乌鸦。”
贺晏臻惊愕地看着何意,他没有看过那本什么少年, 因此决定回到北城后找来看看。
何意在机场里,看着形色匆匆的旅人,最后转头看向贺晏臻。
贺晏臻知道, 他应该做出交代了。
“我是初一开学前认识的米辂……”贺晏臻说到做到,从米辂一家搬入他们小区,为邻居们送上礼物,第一次敲开贺家的大门开始,讲述了他跟米辂相识并来往的过程。
贺晏臻的记性很好,他刻意回忆时,那些敷衍米辂自己不记得的细节,其实都浮现在了脑海里。但他知道何意会介意, 因此故意略去了他对米辂的照顾和保护,只平铺直叙地讲了许多何意从别人口中也能打听到的事实。
然而即便如此,他跟米辂的交集也太多了。
贺晏臻从转机后开始交代, 一直断断续续, 持续了整个航程。
等到最后, 他不得不画蛇添足地辩解一句:“他这人不怎么独立,喜欢跟着我们后面。但我身边除了他也有别人,我跟朋友的关系比他更密切。”
何意问:“你更好的朋友是那个人吗?”他说出了在雪场当晚,贺晏臻在甄凯楠逼问时,说出的第二个名字。
贺晏臻停顿两秒:“是的。”
何意点了点头。他现在终于明白米辂在看到那架八音盒时,为何会如此崩溃了。
这些年里,米辂对贺晏臻付出的是一心一意的爱,哪怕贺晏臻始终没有回应,米辂都在近乎卑微地讨好着他。
何意虽然排斥并仇恨米辂,但他不得不承认,米辂在这段关系里有些可怜。尤其是他做了这么多之后,贺晏臻眼里更熟悉的同伴仍是别人。
“你为什么没有选择他?”何意最后耍了个小心机,把“为什么不喜欢”换成了“为什么不选择”。
贺晏臻没有被绕进去,径直道:“我不喜欢他这种类型。感情是单向的,又不是有来就一定有往。他选错了目标我也没办法,就像我最初喜欢你时,你的眼里只有甄凯楠。”
何意一时语塞。
“如果那时候你跟甄凯楠在一起了,我也一样会求而不得。”贺晏臻看着他,“其实我一直很介意这一点,学长,有时候我觉得你跟他的关系,总比跟我的近一些。”
贺晏臻始终都很介意,何意没有主动摊牌米忠军的事情。
虽然他知道假如自己去问,何意一定会说。但这种质问来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介意的也不仅仅是自己被隐瞒,而是何意做出这种决定的原因——是怕贺家跟米家熟悉,会劝他放弃?还是怕自己会泄密出卖他?又或者是二者皆有?
这种问题不能深想。尤其是在何意说出他愿意将自己完全交给贺晏臻后,贺晏臻便努力纠正自己的想法,让自己相信何意的“信任”。
他开始在暑假里阅读大量的书籍。
从圣岛回来后,lamp更为频繁地在网上咨询“God”相关问题。
贺晏臻当前学到的那点皮毛远远不够用,他很怕自己会误导何意,因此开始自觉向老师和前辈们索取书单,一边看书一边记录,并写论文来锻炼自己的思辨能力。
米忠军到贺家找何意时,贺晏臻正在市图书馆。他的手机静音,错过了何意的两通电话,等发现后回拨过去,何意已经回米家了。
“我回去住一段时间。”何意在电话里解释道,“老太太身体不好,现在有了老年痴呆的前兆了。”
“那我可以去找你吗?”贺晏臻问,“你还是住在一楼?”
何意看着自己的新房间,情绪复杂地回复他:“不了,现在在二楼。”
跟米辂的房间斜对着。
他并不想让贺晏臻过来。
“我有空去你家找你吧。我爸让我给王叔叔的儿子辅导功课。”何意又道,“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在家。”
“王越吗?我认识他。”贺晏臻却道,“在你家上课还是去他家?到时候告诉我一声,这小子不服管,我给你看着他。”
何意:“你们认识?”
“认识。”贺晏臻道,“小屁孩而已。”
何意放心了一些:“我先去看看,不行再找你帮忙。”
隔天中午,米忠军带何意一块到了王家。何意被留在客厅跟王越交流,米忠军则跟王董出门办事去了。
何意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跟王越套近乎的准备,但他没想到的是,米忠军跟王董关系不错,王越却完全瞧不上他。
何意在王家被晾了两个小时。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王越都只翘着腿玩手机游戏,看都不看他一眼。
两个小时后,何意掐着表自觉离开。隔天中午,又按时到来。
如此接连四天,等第五天的时候,玩游戏的王越才终于忍不住,对何意说出了第一句话:“你有病啊!”
何意抬眼安静地看着他,未等回答,就听王越道:“你以后别来了,我看见你就烦。你要是再敢进我家门,就别怪我不客气。”
何意不由问:“你能怎么不客气?”
“你可以试试。”王越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露出扎满耳钉的右耳,嗤笑一声,“不信就去问问你弟。”
何意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弟弟是米辂。
暑假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这样循序渐进的计划显然不太现实。王越是十足的被惯坏的富二代做派,何意不禁有些委顿,犹豫着是求助贺晏臻,还是告诉米忠军。
周末时,米忠军回家吃饭,何意决定先告诉他。
“王越这孩子很好,就是任性了些,聪明孩子难免会叛逆。”米忠军笑着点评两句,过了会儿道,“你王叔叔想过送他去加拿大。”
何意极少跟米忠军如此心平气和地聊天,等吃完饭,他才突然明白了米忠军的言外之意——王越以后自有其他出路,你只管做做样子,也不必真为人家的成绩操心。
何意为自己感到可笑,米忠军让自己去陪太|子读书,无非是为了继续搞好两家关系。God提供的消息果然可靠,可何意却拿不准,自己被人利用半天后,能否如愿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下周还要去王家受难,此时心绪复杂,又不想看见米辂和孙雪柔,于是向米忠军提出他这两天不回家住。
米忠军对此不置可否,只道:“你学习不错,这是优点。但书读多了未免为人呆板,处事稚嫩,容易被书里的大道理所左右。你现在也成年了吧……”说罢自己在椅子上掐指算了算,合计着何意的年纪。
何意心头冷笑,提醒他:“我比米辂大一岁。”
米忠军抬了抬眉,似乎有些困惑,“我知道你俩差一岁。但奉城初中是四年制,这边是三年。你现在……应该是大一?”
可何意是在念大二?
何意的表情终是裂开了一条缝隙。他很想要出言讥讽两句,但最后却又忍住了。
“我初中跳过一级,那两年你没问,应该不知道。”何意自嘲地笑笑,“米院长,您先忙着,我不打扰了。”
米忠军:“……”
米忠军心里微怔,前妻去世后的第二年,他便被调到了北城。当时他初来乍到,疲于应付各处关系,孙雪柔时常跟他哭闹抱怨,嫌他没有时间陪伴他们母子,米忠军心里不耐烦,便扔钱给他们娘俩,让他们随便到哪儿玩,不要来烦他。
他那时的确是忘记了远在奉城的何意。
米老太太又一向支持儿子的事业,偶尔母子俩打电话,米老太太也会说家里不用操心,反正就那样。
就哪样?
米忠军没问过,也懒得想。那两年里,没有人提过何意的名字。直到后来何意自己闷不吭声改了姓,老太太才大惊失色地告诉了米忠军。
米忠军勃然大怒,当天便赶回了北城,要将不孝子打死。
然而重点高中的老师却不是吃素的,教导主任和何意的班主任将他拉到了办公室里。校长亲自出面,跟米忠军谈了谈。
米忠军坚决不能接受何意改姓,他就是把何意逼死也得让何意把姓改回来,死了让他进米家的坟。
那校长面色不变,只是问他:“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
只有兽类的所有举动才是为了繁衍后代,人之所以是人,正因其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
教导主任则更为直白,问米忠军这两年可曾见过何意?何意生病时他探望过?何意拿奖的时候他恭喜过?可给何意开过家长会?倘若都没有,那他这个父亲的存在,只是为了盯着儿子是不是姓“米”?
知识分子的隐晦和直白让米忠军的气焰稍稍收敛。但最后打消他念头的是班主任的两句话。
“家和万事兴,何意这孩子很容易钻牛角尖,米院长仕途正顺,如果把孩子逼成仇人,让他有了鱼死网破的念头,岂不是得不偿失?”
米忠军当时内心一凛,便想到了大师的那句“长子是化骨龙”。他一琢磨,心想何意如今改姓何,在风水上就于我无碍了吧?莫非这正好是化解之道?
但是那句“逼成仇人”的话,也让米忠军内心有点警惕。
如今他既想把儿子召回来父子齐心,多个助力。同时也不由怀疑,何意气性这么大,怎么就突然想开了,会因为物质愿意融入这个家庭,甚至乖乖听他的话去应付王家儿子?
米忠军思索半晌,最后想到何意走前的那句“米院长”,不由又轻轻嗤笑一声,心想到底还是个书呆子,应当没有滑头到需要自己提防的地步。
前几年自己的确忽略了他一些,现在收买也好,弥补也罢,他倒是不介意先表示表示。再怎么样,何意也是自己的种,比孙雪柔的那帮表亲要近一层。
——
何意周末在贺家住了两天,比起米忠军那边,这里对他来说反而更像是家。
哪怕贺晏臻正处在无法节制欲|望,能跟他折腾一整宿的年纪,何意也觉得在这里太轻松了。他在这边的睡眠只需要三四个小时,每天醒来后便忍不住笑。
“你在逆生长吗?怎么越来越嫩了。”贺晏臻倾身给了他一个早安吻,又问,“今天还去做家教?”
何意身上全是不能见人的痕迹,贺家的伙食把他的皮肤养得愈发白皙,同样也更容易留下印记。何意没几件衣服好挑选,最后选择了衬衫。
“再去看看,要是还不行就算了。”他拿过来换上。
贺晏臻却道:“换件别的吧,polo衫怎么样?”
何意:“??”
何意疑惑地回头,随即看到了贺晏臻的窘况。
“……你穿衬衫只会让人想撕它。”贺晏臻从身后抱着他,把衬衫拽开跟他耳|鬓厮|磨,“怎么办,要是能吃人就好了,把你吃到肚子里,不让别人看见。”
polo衫其实是改良后用来运动的衬衫,贺晏臻面对这种衣服就不会有问题,T恤和卫衣也没事。
何意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衬衫这么敏感,心里无奈又好笑,最后伸手去拿polo衫,并制止他继续动手动脚。
“肚子饿了。”何意可怜兮兮道,“这都十点了,早饭都没吃呢。”
“那吃完一起出门?”贺晏臻抱着他嘟囔,“好好的暑假,我男朋友却要天天去陪别人。”
何意摇头:“也不一定有多久。他上次说希望我不要再去了。”
贺晏臻沉默了一会儿,就在何意觉得奇怪时,他突然问:“你想去吗?”
何意不过脑子地“嗯”了一声。
“那我陪你去。”贺晏臻笑着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我男朋友想陪谁就陪谁,谁都跑不掉。”
何意:“……”
当天,贺晏臻果真陪何意一块去了王越家里。
王董也在家,似乎刚刚教育过儿子,看到何意和贺晏臻一块过来不由一愣,竟主动笑着跟贺晏臻打招呼。
王越的脸上也露出忌惮的神色,他被他爸撵去小书房听何意补课,时不时还要伸头看外面的贺晏臻一眼。
“你俩认识?”他终于忍不住,主动跟何意开腔问话。
何意“嗯”了一声:“我男朋友。”
王越愣住,惊讶地瞧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写写画画,随便何意怎么讲课。
何意装模作样给他捋了半天知识点,临走时低头一看,王越的笔记本上画满了熊猫头表情包。
何意:“……”
“这小孩让家里人惯坏了,是个刺头,抽烟喝酒打麻将泡女人,不该会的他全都会。”贺晏臻在回程路上跟何意介绍,“他以前打架手上带指虎,给他爸惹了不少麻烦。不过富二代吗,也不是纯粹没脑子,知道什么人能欺负,什么人不能欺负。看人下菜碟的主儿。”
何意突然想到王越的那句警告,问:“米辂呢?”
贺晏臻愣了下:“他也打过,最后进医院了,两家差点闹翻。”
何意一想,去年见面的时候,米辂的确是没跟王越说过话,看来是有些恩怨。
米忠军会因米辂跟王家翻脸,却不知道自己该念几年级……何意越想越觉得可笑。又一想,王越那天敢威胁自己,显然还是不怎么把米忠军放在眼里的。
他倒是很害怕贺晏臻。
之后几次上课,依旧是贺晏臻陪他一块来。何意在小书房里给王越补课,贺晏臻便在客厅里看他的书。
王越起初还有几分惧意,后来见贺晏臻果真只是陪何意的,才渐渐放松下来。
何意并非真想来帮王越提高成绩的,在王越乖觉的时候,他便以辅导功课为由,让他拿出了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是一摞没有答案的习题集。
何意懒得讲课,于是对着习题一边讲知识点一边飞快地报出结果。王越有时还没看完题目,何意已经把答案告诉他了。
“卧槽?你这是在炫技?”两天下来,习题集被干掉一半。何意的速度惊人,做题时神情分外专注,甚至有几分冷酷,王越不知不觉也被震慑住一点。
他用看怪物的眼神打量何意:“你都不用计算器吗?我抄答案都没这么快。”
“高一的小儿科用什么计算器?”何意道,“BBCD,快点填,我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
王越按照他说的赶紧勾选,又朝客厅看了眼在看书的贺晏臻:“那你以后别让他来了行不行,我肯定不会惹你的,以前是我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何意挑眉,王越对知识缺乏最基本的敬畏,能做出这番转变,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崇拜自己。
他观察着着小屁孩的神色:“你这么怕他?”
王越嘟囔着不说话。
“我自己来也行。”何意也觉得有贺晏臻在场,自己不太敢跟王越套近乎。贺晏臻的占有欲很强,路边过来一条野狗他都要看看公母。
王越长得又不错,有几次何意做题的时候,他抬头看何意的脸,都被贺晏臻盯着咳了两声。
“反正我是来挣钱的,你爱玩什么玩什么,别耽误我挣家教费就行。”何意道。
王越嘿了一声,一脸难以置信:“我爸还给你家教费?”
何意从他鄙夷的表情中,发觉他是真的瞧不上米忠军,于是道:“你爸给不给不知道。反正我爸得给我,要不然谁没事上这来遭罪?”
何意掀过习题集,手指在选择题上点了点,“选D。再说你爸给我爸那么多钱,随便多个零头就够了。也的确不用特意给。”
“你懂得还挺多。”王越嘿笑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在何意期待地看过来时,他眼珠子一转,又把话咽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可以养肥)
(但别忘了回来哇)
第52章
何意确信了王越一定知道他爸的事情, 但他同样也明白,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对大人的事情顶多是听说个大概。不过对他来说, 这个“大概”也足够了, 总比他没头苍蝇似的冬撞西撞要强。
至于贺晏臻,何意想到了他们大一暑假要军训, 算下来俩人在一块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周了。于是不等贺晏臻吃醋, 自己先舍不得了,一连数天仍是俩人同去同回。
几天后, 王越的暑期作业已经做完。
他完全没有看书的念头,何意摸底了一下, 发现王越的水平中考都够呛。找着机会一问,果然,王越的高中名额是他爹捐楼捐来的。
每天两小时的补课对王越来说如同上刑, 何意看着他总是魂游天外却又碍于贺晏臻在场不敢发脾气,不由更加好奇贺晏臻是不是对他做过什么。
八月份,贺晏臻提前开学去军训基地,何意自己到王家上课,就见王越召集了一群狐朋狗友。
于是何意讲课时,眼前只有一团空气。王越跟一群朋友吵吵嚷嚷地打游戏,客厅里瓜果零食乱飞。末了,几个男孩子看着王越的老爹快回来了, 纷纷做鸟兽散,又支使何意:“你把这里收拾一下。”
何意没作声,慢吞吞地翻着课本, 冷眼瞧着几个男孩子。
王越却担心他爸回来撞见, 或者何意打小报告, 忙撵着那群人出去:“要滚快点的,一会儿我爸回来了。”说完见朋友皱眉盯着何意,在那人屁股上踹了一脚,“你发什么癫呢,他是贺晏臻的男朋友。”
最后这话取得了显著效果,那人愣了下,难以置信地问王越:“他不是那谁的儿子?”
“是啊。”
“兄弟共侍一夫?”朋友嘀咕嘿笑起来,“还是人家会玩。”
王越一愣,忙道:“胡说八道什么,你别给我惹麻烦。”
“你还怕贺晏臻呢?”朋友翻白眼。
王越皱眉:“我怕他个卵。”
“贺晏臻算什么。”另一个人换好鞋,压低声说,“你知道米辂勾搭上谁了吗?姓罗的,说话小心点吧兄弟,要不大半夜让人套麻袋丢护城河里。上次那个可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操!”那人果然面露惧色,闭嘴溜走了。
王越对着一地狼藉,轻车熟路的打电话,不多时有家政上门匆匆把客厅恢复了原样。
王越甩着现金把人撵走,这才嬉皮笑脸地绕到何意面前来,“你不会跟你男朋友……嗝……我爸告状吧?”
何意刚刚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心里正极度厌恶,不由冷声道,“我男朋友没你这样的好大儿。”
王越愣住,好一会儿咂摸过味来,顿时恼羞成怒:“你他妈骂我?”
他盯了何意一眼,又看看墙上的钟表,最后忍耐下来。
“你跟我发什么脾气,刚刚让你收拾卫生的又不是我。”王越坐到他旁边,开始胡乱翻着课本,“牛气什么,不就是个考了个好大学吗?”
“我是个学生,考个好大学当然牛。你呢,自己能干成什么事?还不是整天花你爸的钱。”何意抱着胳膊,冷笑道,“再说了,往上比一辈,你爸不还是得看我爸的脸色?你家是卖器材的,我爸是医院院长,他要是不点头你家器材能卖进去?这话该我问你,牛气什么啊!”
王越到底还是个高中生,几句话被逼得急了眼,怒道:“我爸看你家脸色?你搞反了吧?要不是我爸牵线帮忙,你爹早就栽了,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要饭呢!”
何意愣住,做出难以置信的样子看着他。
王越看他那样更加冒火,骂骂咧咧道,“傻逼玩意儿,还真当我爸给你爹送钱呢?我爸可是副董,他用得着干公关部的活?再说维护你爹送个医药代表就够了,你是不是不知道……”
大门外突然传来电梯到达楼层的报告声。
何意心里一惊,心里暗恼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关键时刻来了呢!再看王越,果然脸色微变,立刻打住了话头,只涨红了脸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何意也一脸不忿的样子,转身背对着门口。他的脸色不好看,其中有做戏的成分,也有一部分是真实感情——原来米忠军差点栽过?王董给他介绍了什么人摆平?这事儿还能翻出来吗?另外他一直压抑着没问的,别人为什么都觉得贺晏臻是米辂的男朋友,那个姓罗的又是谁?原来他们都认识?
何意一想到米忠军的事情便又喜又惊,想到贺晏臻时不免又疑又惧。他的脑子被这些事情挤满,胸口一度喘不过气,如游魂般迷迷糊糊回到米家,进门时后背上全是汗。
做饭阿姨见他这样吓了一跳,扶着何意上了楼。
当天夜里,何意便发起了烧。
他难受地睡不着,迷迷糊糊地自己摸着额头,时而觉得冰凉,时而又觉得滚烫。他想起高中时也有这样的经历,似乎是在一次假期里,同学们都回家了,宿管员也已经放假。何意申请住校后,宿舍楼里便只有他自己。
那次似乎是因为他淋了雨,加上本来体质就弱,因此半夜开始发烧。何意当时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只觉呼吸困难,他翻过身不停地呕吐,胃里的东西吐光了,肠胃又开始痉挛。
后来他挣扎着起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从同学的柜子里找出感冒药,胡乱的塞了一把。上铺爬不上去,便在下铺一躺。
幸好第二天稀里糊涂退了烧,何意被吓得不轻,起床后先去去外面的药店买了几样药品,回来后将舍友的药补齐,剩下的放自己床头上。
他喜欢的男生便是那时出现的,对方正好回宿舍楼住了几天,何意虽然一直没跟对方说话,但总觉得身边终于有人陪伴了,不必担心会孤独的死去。
沉闷的悲伤突如其来地淹没了这方空间,恍惚中,陪伴他的男生抬起来,却是一张熟悉的脸。何意努力的辨认着,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贺晏臻吗?
那个青春的、帅气的、如年轻神祇般赠与他轻吻,却又被许多人争夺注视的贺晏臻。何意突然悲从中来,难过的情绪穿透胸腔,他嚎啕大哭起来。
米忠军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事,这天起夜,听到楼下有哭声时身后先是惊出一身汗。等分辨出声音从何意的卧室传出来时,他顿时怒从心起,心中大骂“晦气”,不假思索地下了楼。
这座房子的房间都是密码门,米忠军压着火气输入密码,推门进去时,何意的哭声却已经歇了。
空调的冷气让米忠军打了个哆嗦,他打开夜灯,看到何意显然是做了噩梦,此时胸膛一抽一抽的,脸色红得不正常,睫毛和短发都湿哒哒地糊在脸上。
米忠军皱着眉要摇醒他,伸手过去时,心里却突然一动,鬼使神差地把何意脸上的头发往上捋了捋。
夜灯的光线稍弱,少年的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上面挂满了泪水。然而那眉眼和鼻子却像极了年轻时的米忠军。
米忠军愣了下,不由站远了一点打量。米辂长得好看,但应了那句“女肖父,儿肖母”,那张脸上一看就是孙雪柔地翻版。
而何意却跟他年轻时却有五六分像。米忠军当初年纪轻轻能爬那么快,有小半功劳要归于他当时的俊俏外表。
人到中年后,钱财都已经是不需要讨论的话题了。饭局上,大家除了比谁的命长便是比谁的孩子出息。米辂的艺术院校虽然也是好学校,但到底跟A大没法比。更何况何意是医学生,说起来多少也算子承父业……
米忠军越看何意越觉得像自己,再想当年大师指点,说长子克父,或有刑灾。如今自己已经顺利下海,正当经营,先前的几处关系维护的也不错……想来是何意改姓之后,局面已解。
怪不得年前去庙里算卦时,抽出来的是上上签,如此一想,自己可不正是有如天助嘛。
——
何意被人拍醒,他迷瞪着睁眼,发现嘴边递过来一杯温水和一粒药品。再往床边看,不由惊讶地喊:“爸?”
米忠军“嗯”了一声,心想这小子很少喊我,看来今天脆弱了。
他示意何意把药吃了,语气温和道:“你发烧了,先吃上药。刚刚做噩梦了?”
何意坐起来,仰头把药吃了,垂着眼小声道:“嗯,梦见人贩子把我抓走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到处找你跟我妈……”
“这倒是个吉梦,要么预示着你成绩不错,要么就是最近会结交好朋友。”米忠军却很当真,见何意目露惊讶,难得地笑了下,“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多看看周易八卦,和周公解梦这些。老周家的人还是很厉害啊。”
何意被米忠军的迷信以及“老周家”三个字给彻底震惊,他猛掐自己一把,顺利地把话题扯到了王越身上。
“好朋友是指王越吗?可我今天刚跟他吵了架,当时就是话赶话地急眼了……这样的话,是要我先服软吗?””何意自言自语地分析了一下,又犹豫地看向米忠军,“要不,爸,你帮我攒个局?我怕到时候王越不给面子。”
儿子眼中满是孺慕之情,三言两语也都说在了米忠军的心坎上。
米忠军的烦躁稍退,笑道,“好说,等你感冒好了,我约你王叔叔吃个饭,带上王越,你俩喝顿酒就好了。”
——
何意这次感冒,拖了足足四五天才好。
米忠军白天碍于孙雪柔,并不敢多问什么,倒是暗地里嘱咐做饭阿姨单独给何意准备点清淡营养的病号饭。
孙雪柔哪能看不出猫腻,每天米忠军一走,她就阴阳怪气地发脾气,想逼着何意自己从这搬出去。
何意在米忠军前演戏演得辛苦,米忠军不在家里,他也懒得打理孙雪柔,干脆完全忽略她。只跟甄凯楠以及“God”说了自己的进展。
God一直没有回复,倒是甄凯楠立刻给他回了微信电话。
何意抱着热水杯,接通之后立马愣了。
电话那边的人竟然是史宁。
“你刚发的是什么意思?那边还真知道你爸的情况?”史宁完全没意识到他用错了号码,只着急问何意,“这么看来,那个网友提供的消息的确管用?”
何意看了看手机,微信头像的确是甄凯楠的,又把听筒贴在耳朵上,恍恍惚惚得“嗯”了一声。
史宁说:“说真的,你就没怀疑过God的身份?跟一家医院有关联的医药公司有很多家,他们就是给回扣也是隐蔽的,别人都捂着还来不及,God只是个网友,他怎么知道这么确切的消息的?”
何意忍着心里的疑惑,先道:“我也不清楚,但我加他的时候,他曾说过家里跟这个行业有关系。”
史宁:“那你就不怕这里面有猫腻?”
“什么猫腻呢?”何意对God只有感激,想了想问,“你是说怕他是王家或者我爸的竞争对手,故意利用我当枪使?”
“我也不知道,”史宁纠结地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这事儿太巧了,怕你有风险。”
史宁一直不太赞同何意这样做,何意辛辛苦苦考到A大,应当有自己的理想和事业,把精力用在这种事情上总让人觉得可惜。
“听老大说你们开学后就去S市实习?”史宁问。
何意“嗯”了一声。
“那你要不要试着忽略这些,只专心自己的学业。”史宁道,“去年的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说你只想远离他们,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去年的暑假里,何意在贺晏臻的升学宴上遇到了孙雪柔和米辂,崩溃地逃离。
史宁当时提前回校,跟他在宿舍的阳台上谈心,俩人彼此交换了自己的秘密和愿望。可现在时隔一年,何意却又对自己当时的愿望产生了怀疑。
“现在的机会很难得。”何意说,“我能感觉出来,他正在慢慢接受我。”
“你自己的感觉呢?这是你想要的吗?”
何意道:“……是吧。要不然活着干什么呢?”
史宁叹了口气:“你知道迷途知返吗?一个人开车迷了路,如果凭直觉开下去,很大概率是越走越偏。这时候,返回原点才是最正确的。何意,假如让你回到去年,没有遇到这一家人的时候,你当时最想做的是什么?”
何意深吸一口气,史宁还要继续开解他,还没开口,就听突然有人喊了句“宝贝”。
何意:“!!”
何意的小情绪顿时被吓飞了——那不是老大的声音吗?再看手机,语音通话已经被挂断了。
——
甄凯楠围着浴巾,见史宁瞪眼,不由愣了下:“怎么了?”
“我在跟何意打电话!”史宁怒道,“你怎么不先打个招呼?”
“我是在打招呼啊?所以喊你一下……”甄凯楠道,“你俩聊什么呢?”
“聊他家的事情,就他……”史宁拿回手机,打算给他看一眼微信,结果开屏的一瞬间愣住了。
“我手机怎么这样了?”
屏幕上,所有图标按照颜色分类规规矩矩地贴在各自的格子里,并按照颜色深浅排着队。
史宁:“????”
“那是我的手机。”甄凯楠凑过来,低声说,“你的手机在茶几上。昨晚我把你……抱过来的时候,没给你拿。”
俩人的手机同品牌同型号,都没套手机壳。史宁刚刚正巧睡醒,看到微信弹出信息后根本没多想,随手一划便打了语音通话过去。
谁能想到,自己用的是甄凯楠的号码。俩人面面相觑,史宁手都颤抖了,让甄凯楠打开微信看了眼,果然上面有二十多分钟的语音通话记录。
史宁:“……”
大型社死不过如此,史宁甚至无法想象何意刚刚接通时的心理活动。
“跟他坦白吧。”甄凯楠却不以为意,低头在史宁的肩膀上亲了一下,“我也没想着一直瞒着何意。”
史宁烦躁地推他:“怎么坦白?我们只是炮|友!”
“那也可以说啊。他一直拿我们当朋友,这种事情被瞒着会难过的。”甄凯楠笑了笑,“何意比你想得要大方,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来说。”
史宁:“你滚!”
甄凯楠见他正烦躁,立刻伸手在嘴上拉了一下,表示闭嘴了。
史宁把他的手机扔他怀里,套了件衬衫跳下床,从茶几上拿过自己的,打开微信。
何意没有发来信息,也没打电话。再看甄凯楠那边,同样毫无动静。
过了会儿,酒店送来了早餐。
史宁默不作声地去吃饭,吃饱后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下。
他跟甄凯楠的开始是酒后乱|性。之后几次也是发泄居多,远远够不上谈情说爱。因此甄凯楠之前提出向何意坦白时,史宁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当然,他内心还有别的想法。
“我一直觉得……你才是最适合何意的。”史宁看着窗外,徐徐道,“一来何意喜欢你这样的类型,成熟稳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二来,你跟米家没有交集,他跟你在一块,很容易脱离那家人的影响。”
“但他已经选择了贺晏臻。”甄凯楠说,“他俩之间的牵绊很深。我们早就没可能了。”
“那是因为贺晏臻行动力强,他根本没给何意反悔的机会,这人的占有欲太强了。”史宁道,“但他跟米家关系太密切了,何意只要跟他在一块,就会一遍遍地被拖到米家的阴影里……你不觉得对何意来说太残忍了吗?”
甄凯楠的神色也凝重了一些,他叹了口气,拿餐刀敲打着桌上的面包。
“我知道。但我做不了救世主。”
史宁问:“当初你为什么没早点表白?”
“……你确定要在我们事后的清晨讨论这个?”甄凯楠几乎气笑,“你对何意的关心有点过度了,不过你问,我可以回答,我怕以后米家事发影响我的前途。”
史宁怔了怔,随机明白过来,好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跟前男友分手也是因为你的前途?”
“是的。我这人特别自私。没有人能比自己的前途更重要。感情说不定会破裂,身边人也总会离开,只有自己才能对自己负责。”
甄凯楠把餐刀重重往桌上一搁,“你放心,我这么自私的人,肯定不会纠缠你,免得给自己惹麻烦。昨晚的服务满意吗?满意我就走了。”
史宁:“……”
手机嗡嗡作响,俩人往屏幕上看了眼,果真是何意来电。
甄凯楠冷着脸去穿衣服了,史宁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接了起来。
“宁哥,”何意小心翼翼地在那边喊了一声,听到史宁答应后,他兴奋地小声“呀”了一下,“你跟老大……那个那个了?”
说完嘿嘿直笑。
史宁无奈地捂着脸,听他这种孩子气的问话又忍不住逗他:“哪个啊?”
何意脸皮薄,立刻脸红起来。
“到底哪个?”史宁反客为主,笑着问他,“怎么不好意思说啊?你跟你家贺晏臻那个多少次了?”
何意:“……不是在说你吗?不要扯到我的头上!”
“不逗你了。”史宁笑了笑,随后叹了口气说,“我跟老大是约了几次。”
何意顿时想起了甄凯楠那天说的“正在了解”,以及当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看向史宁的眼神。
再往前一琢磨,去年在雪场,史宁锁骨上的吻痕……当时史宁说是炮|友干的,何意还想着雪场里的人个个穿着装备,脸都挡得严严实实,怎么能这么迅速的找到人,没想到是熟人作案!
他发出恍然大悟的一声喟叹,忍不住问:“那你俩不打算谈一下试试吗?”
“没。”史宁斩钉截铁地回答,想了想问,“你不介意吗?”
何意“咦”了一声:“我介意什么?”
史宁:“你跟老大不是差点就成了吗?你不觉得别扭?”
“怎么会!”何意笑道,“老大是很有魅力,别人对他心动太正常不过了。但心动和恋爱不是一回事。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你开心比什么都好。”
史宁笑起来,想了想,温柔道:“我也希望你能快乐。何意,你再考虑下我之前的提议如何?”
“好的好的,我考虑一下。” 何意满口应着。不料当天下午,米忠军便让司机来接他,说今晚跟王叔叔一起吃饭。
王越的那两句话像是吊在何意眼前的胡萝卜,在他犹豫时便会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告诉他或许再努力一步便可成事。
何意揣摩着米忠军的喜好换了衣服。晚上,司机将他送到了一处会所包房。
包间里除了王越父子外,还有另外几个略有些眼熟的面孔,何意琢磨了一会儿,想起去年老太太大寿时见过他们。
他从脑子里搜刮出这些人的名字和当初聊天的内容,在酒局开始后,又以晚辈身份一个个敬过去。
何意能准确地喊出对方的称呼,甚至在个别话题上,偶尔穿插两句自己的见解——其实不过是拾人牙慧的东西,但言语观点正好投人所好,因此赚足了好感。
对在座的各位人物来说,他们跟何意只有过一面之缘,能被何意认出来已经觉得十分惊奇。
何意今晚的表现,于这几位来说也只有两种感受——要么觉得这孩子投缘,干净清爽的名校学子,谈吐有致,礼节周到,将来一定比他爹有出息。
要么是觉得米忠军十分重视这位长子,私下里没少对何意进行提点。否则这孩子的观点怎么跟大家的如此接近?
无论哪种猜测,都让何意受到了众人的青睐。
米忠军原本只想让何意来跟王越碰碰面,没想到何意来了一趟就给自己长了脸。
他内心得意,心想虎父到底无犬子,这一点上何意可比米辂大方的多。
米辂虽然也懂眼色,但做事未免任性,举止也摆脱不了他母舅家的那股小家子气。
想到孙雪柔,米忠军又皱起了眉。
孙雪柔为了何意的事情动不动跟他找事,这两天又催着他给米辂买房,当老子的还活得好好的呢,小的这就想分家产了?
家事公事各有烦心的地方,米忠军满腹心事地咂摸着酒,连何意什么时候离座都没注意到。
——
何意一直在留意王越。
王越果然如贺晏臻所说,看着是不着四六的富二代,其实很懂看人下菜碟。在这样的场合下,他竟然表现得十分乖巧,该答话答话,该敬酒就敬酒,嘴甜得不得了,演技也不比何意差。
何意酒量不行,在敬过两轮酒后便不敢再碰酒杯了。只用余光留意着。
在王越借口去洗手间时,他也放下杯子,默不作声地跟了出去。
王越回头看见他,没好气地“切”了一声。俩人一前一后去了洗手间,随后各自洗了手,走到了会所的大堂里坐着。
何意跟他隔了一个位置坐着,见王越从身上摸出烟,想了下,从前面的茶几上拿起不知道哪位落下的火机,砰的一下点着,伸手过去。
王越愣了下。
何意挑眉一笑:“给你点个火,不敢?”
“老子怕你?”王越凑过来,借着火点着,忍不住道,“草!手挺好看。”
何意的手很漂亮,指骨修长,关节清晰,指腹白皙圆润。但王越又不是头一次见,此时夸赞显然是有破冰的意思。
何意笑了笑,收起火机往桌上一丢。
“那天我心情不好。”何意主动道,“我不愿意跟米辂凑一块被人评价。”
“没看出来。我还当你挺窝囊的呢。”王越猛吸一口,朝着空中吐了两个圈,“米辂就是个三儿生的杂种,你倒好,在他跟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何意皱了皱眉,想起他跟王越第一次碰到,正是自己刚回米家,决定忍辱负重的时候。
王董也是欢乐场中人,王越要靠当爹的养活,又怕小三之流来分走自己的财产和宠爱,于是视一切小三为阶级敌人。
何意听贺晏臻说过,王董的小情人们从来不敢在王越跟前出现,这位可是混起来什么都能干的主儿。
当时贺晏臻是提醒何意不要跟王越走得太近,何意也没多想,因此忽略了他跟王越在身份立场上的一致性。
“不过你能把他男朋友抢到手也是厉害……”王越又嗤笑一声,“你不是贺晏臻的家教老师吗?怎么把人勾到手的?”
“什么叫他的男朋友?”何意问,“他俩谈过?”
“说笑呢,大哥?”王越反问他,随后低头把脑袋一送,“妈的,他俩没谈过我这瓢是谁开的?”
何意低头,看到王越后脑勺上一道浅色疤痕,不由愣住。
“这是贺晏臻打的?”
“不是。”王越道,“我爹打的。”
何意:“??”
“我揍了米辂后,你男朋友跟他舅舅告状,让他舅卡了我爸好几处买卖。”王越道,“我揍米辂是因为他妈给我爸拉皮条,怂恿我爸在外地结婚再生一个。”
王越说到这里仍是气愤不已,对米辂和孙雪柔以国骂问候了五分钟,等到最后,仍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他娘的就是揍轻了,早知道后来会挨这么一下,我就该揍得他生活不能自理。”
“是揍轻了……”何意喃喃道,“怎么不打死他呢?”
然而他脑子里却全是贺晏臻,何意努力回想着那天贺晏臻讲的他跟米辂的过去,他十分确定,里面绝对绝对没有这一点,为了给米辂出气,不惜找他舅舅徇私……
“……本来你爸就因为米辂跟他急眼,那年的招标说好的给我爸公司,最后却临时改了技术参数选了别家。后来梁家的人一出手,我爸就知道不给他们交代不行,他把我揍了一顿,结果失手给我开了瓢。”
王越说到这笑了下,神色也有几分落寞,“我他妈的,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对贺晏臻的恐惧和怨恨不比对米辂的轻,米辂那边至少还揍过一顿出了气,贺晏臻这边却是他惹不起的人。只要梁家的几位还在,王越就不敢招惹。
但他内心对于米院长是极其瞧不上的——初来北城时到处装孙子,后来根基稳固就开始当老爷,还反过来拆散别人家庭。
他的一群狐朋狗友当然跟他同仇敌忾,那天为难何意,也的确是朋友们故意为之。
可何意跟米辂两人都挺会找对象,一个找了姓贺的,另一个找了姓罗的。
“罗以诚是谁?”何意的右手微微颤抖,于是他握成拳,又松开,有些神经质地重复着。
王越简短道:“地头蛇的独生子。”
何意怔怔地靠在身后的沙发上,任由记忆倒带,将那天机场里发生的事情一帧一帧地重放着。
贺晏臻那天说:我什么都可以跟你说。
同样也是那天,他恨恨地看着米辂身边的人道,气场不和,物以类聚。
所以,贺晏臻是清楚自己有多在意米辂,才刻意隐瞒了他们曾“类聚”的过往。可自己当时是彻底信任他的,如果只有一两件,贺晏臻肯定不值得瞒下来。所以这样的过往到底有多少?
何意:“……”
何意清楚贺晏臻对自己的迷恋,但他不清楚,再过两年,假如把自己放在时间长河里,贺晏臻回身去捞他最在意的人时,捞起的会是谁?
他会厌倦自己吗?他会为了自己去找他舅舅假公济私吗?他在看到米辂跟别人在一起时,内心有过一丝丝的憾意吗?
何意闭上眼,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王越只当何意喝多了,他自己也喝的不少,因而话格外多。
“我听说你之前跟你爸闹得挺僵。”王越摁灭烟头,也靠在沙发上,偏着脸看何意,“你现在怎么跟他们和好了?”
何意勒令自己从关于贺晏臻的思绪里抽身出来。
“为了钱。”他闭着眼道,“我再不回来讨好我爸,搞不好将来一分财产都捞不着。”
“骗谁呢,”王越却道,“你看着不像这种人。”
何意转过脸跟他对视。
“你虽然穿的不怎么样,但你有种不在意钱的气质。”王越凑近一点,盯着他的眼睛,“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他的神情像是在研究闯入别人族群的孤兽,眼底兴味盎然,还有一丝怜悯。
何意跟他对视片刻,末了哈哈一笑。
“你说的对。”何意深吸一口气,“我回来,的确不是为了钱。”
“那是?”
“我见不得那母子俩好过。”何意沉沉地望着远处,“我永远恨她。他们在意什么我偏要抢什么。感情是这样,财产也是这样。我能抢就抢,抢不过来的……”
他沉默了一瞬,有些难过地低声说,“抢不过来的……那就毁掉。”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十章内解决,接下来每章字数会比较多ORZ,更新间隔时间也会长一点,请大家见谅,鞠躬么么哒!
第53章
暑期结束得比预想的要快。
事情的进展也比何意预想的要顺利——在何意去S市实习前, 王越加了他的微信好友,并约着他玩了几局游戏。
何意自己是个新手,但彭海和甄凯楠都很强, 于是在两位舍友带飞几次后, 王越对他又多了些崇拜,言语间客气了很多。
当然, 何意内心清楚, 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王越跟自己交好,贺晏臻的存在才是主要因素。这个小屁孩年纪不大, 却早已练就出一身见风使舵的精明本事。在这方面,何意自叹不如。
幸好他的学校足够长脸, 米忠军在那天后又带他参加了两次私人宴请。何意就像一支自带金边的花瓶,席间也不用说话,只管安安静静坐着。
等到假期结束, 米忠军用一张银行卡表达了自己的满意。
“在外地该吃吃该买买,不要亏待自己。要是有空就去考个驾照。”米忠军把他叫到书房,给卡的时候想了想,“里面钱不多,先花着,不够了再打电话。”
从给东西到给钱,米忠军的态度转变十分明显。
何意没有拒绝,他转头去了趟银行, 看了看卡里的余额,不多不少,正好十万。
暑气从地面蒸腾起来, 热乎乎地拍人脸。何意盯着机器上的数字, 末了只觉得好笑。
两年前, 他初到北城,攥着自己拿到的奖学金不敢花,甚至为了省钱要躲着舍友吃饭,逃课去做兼职,后来为了对得起梁老师的帮助,他连着两个月备课到半夜一点。
米忠军这个父亲,之前能对他不闻不问,生活费都不给一分,现在却又随手赏他这样一笔零花钱。
一笔足以覆盖他这两年所有的窘迫和焦虑的零花钱。
这个暑假的虚与委蛇让他觉得滑稽又狼狈。
他揣着这笔钱离开了北城。在动车徐徐离开火车站时,何意登录了那个只有一个好友的Q|Q,于空间里留下了八个字给自己——事至不惧,徐之为图。
贺晏臻看到何意的这条动态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他在军训前还跟何意说好了至少三天给何意打一次电话,然而事实是,军训开始没两天,他便被选为了旗手,从此与手机彻底告别,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辛苦训练。
等到军训汇演结束,手机刚刚拿到手,又有人来找他谈话。
“国旗护卫队?”贺晏臻对这位学长的提议感到惊讶,“你们不是有预备役的队员吗?”
他径自打开手机看了眼。微信上,何意两天前给他发了一条留言,说自己已经到达S市并安排好新宿舍了。他报名了医院组织的志愿者活动,以后每周末会去社区服务,或者去养老院及特殊教育学校等对方。
贺晏臻看得直皱眉,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我们军训结束了,你在忙?”
“出去走走?”学长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一抬下巴,示意贺晏臻跟上,“今年学校学工部改制,护卫队的训练加了不少,有一些去年才加入的新生吃不了苦就退了。剩下的队列训练还不够。所以护卫队虽然有不少人,但都是老队员撑着。你知道今年北城几大高校的联合汇演吧?梁老师也参与这次的宣传工作。”
“知道。”贺晏臻说,“汇演就这么一次,老队员辛苦训练两三年,这时候上不是正好吗?”
去年贺晏臻去看社团招聘时,便见过护卫队的招新,他虽然没有加入,但也知道队里的同学训练很辛苦,个个都是课余时间去练体能站军姿,支撑他们的是心中那份情怀和荣誉感。
贺晏臻的姥爷是军人,因此他对这些同学深表敬佩。但不理解在大型活动前,他们从外面挖人。
这种活动,不应该是从老队员里选拔吗?汇演是有补贴和绩点奖励的,而且对于为此辛苦一两年的队员们来说,代表学校参加汇演更是一种荣誉。
学长看他疑惑,只得苦笑了一下。
“领导说这次汇演代表学校形象,希望护卫队的身高都在186以上。我们选人的时候都是按照男生180女生170来选的,现在身高条件就筛掉一批,剩下的勉强组个方队,但不少都是刚开始练的新生。”
贺晏臻:“……”
“我要是能找别人,就不会找你单独谈话了。这次军训,教官也是按照学校的意思专门挑的。不光咱学校,旁边那俩学校也是这意思。”学长道,“你们这次的训练成果大家有目共睹,你又是升旗手,就算我不来找你,学工部也会找你谈话的。”
贺晏臻英俊帅气,体能又好,尤其是臂力吊打绝大多数的学生,教官本就最看好他,几次训练后,又发现他的动作格外标准,干脆有力,于是理所当然地选他做了汇演的升旗手。
贺晏臻并不想解释这是他的“童子功”,梁老先生在家无事,就喜欢折腾小辈,尤其爱折腾他。大冬天让他去站军姿的事情常有。
他从小就会哄姥爷开心,但内心却很不爱被人管教,私底下更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样子。
“我真的不适合。”贺晏臻一想到参加这个的话,就彻底没有休息时间了。
他现在跟何意异地,唯一维系感情的办法是他趁周末时去找何意。然而从北城过去,动车要八小时,飞机也得三四小时,一个周末有一半的时间在路上。
根本不够用!
他怎么可能去做别的?何意被人拐跑了怎么办?
贺晏臻越想越焦虑,打开手机,微信上却没有任何回复。
学长在一旁还想说什么,贺晏臻干脆打断了他:“更何况,老队员们辛苦训练出操两年多,从大一开始大把的时间都用在了国旗班上,现在就因为领导的审美把他们替换下去,我认为不妥。”
“我也不想。”学长叹了口气,“这次换领导后,很多事情都变得太突然了。但我们是学生,在这种时候还是要尽量出自己的一份力吧?”
贺晏臻想了想,拍了拍学长的胳膊:“你确定在这样的事情里,我们还是学生?”
学长愣住:“什么意思?”
贺晏臻笑了下,挥挥手走了。
当天晚上,梁老师回到家里,果然找到了贺晏臻问话。
她自己是希望贺晏臻能参加的,甚至是希望贺晏臻积极主动地去争取。
“你姥爷今年九十大寿。他这一辈子就盼着子孙辈能进部队,结果我跟你舅舅们都没听,你们这群小辈们更没人听。这次你要是能穿上军礼服,正儿八经参加一次汇演,也算勉强满足一下老爷子的愿望。”梁老师劝道,“你也别拿学习来挡我,我知道你暑假里已经在自学了。”
贺晏臻:“……”
贺晏臻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说参加活动耽误我跟何意约会……
梁老师看他眼神闪躲,却猜到了一些:“你该不会是……为了腾时间谈恋爱吧?”
“……当然不是。”贺晏臻低头玩手机,不跟她对视,“何意都去实习了,我怎么跟他谈?你不要动不动把事情推到他头上。”
梁老师愣住:“我明明是在说你。”然而心里也有点不舒服,皱眉道,“不过你敢说你们谈恋爱没有占用太多时间?你从大一开始,篮球社、班委会、学生会……一样都没参加过。班级活动能躲就躲,春游秋游的时候你也不去,现在你们班上的同学你能认识几个?”
“你查我?”贺晏臻霍然抬眼,盯着梁老师。
梁老师道:“我还用查吗?你们老师谁不知道你是我儿子,你有问题他们早都跟我反应多少回了。”
贺晏臻:“……”
梁老师:“我从来没有怪何意的意思。因为表现异常的是你,你太主动太黏人了,你这种程度不会让何意觉得烦,让他想要逃离吗?”
“不!可!能!”贺晏臻一字一顿,眼底压抑着怒气。
“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觉得窒息?”梁老师平静地看着他。
过了会儿,贺晏臻站起身:“我不参加这些会,是因为我不在意这些荣誉,你可以当做我自私,但我从心里认为,学生会里一茬茬的干部们,不过是在分担行政老师的工作。他们在这些事情上浪费的时间精力,跟从中学到的经验完全不成正比。”
梁老师吃惊地看着他,像是在看陌生人。
“学校,是求学问道的地方。我们的荣誉感和自尊感来自于学问,而非校领导的肯定和别人的追捧。”贺晏臻转身,又停下,“更何况这次临时改标准,让我觉得这不是学生的汇演活动,这是官僚们的面子比拼。”
“贺晏臻!”梁老师脸色一变,低声斥道,“你说话有点分寸!”
贺晏臻却不等她的教育,转身进卧室,将门踢上了。
当晚,梁老师被气得不轻,给丈夫去电话,言语间满是忧虑:“这孩子怎么这么格路呢,这么多年都挺听话的,从小就是三好学生,怎么一下就叛逆了?”
贺爸爸却想到了那次父子俩的谈话,他叹了口气:“他以前听话是因为翅膀不硬。你想想这两年他跟你打了多少游击。就为了和何意谈恋爱,他背地里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你以前太小瞧你儿子了。这次你说何意会厌烦他,可是戳他肺管子了,他能不跟你急眼吗?”
梁老师捂着脸烦闷不已:“这算怎么回事啊!我帮人还帮出麻烦了。”
在她眼里,贺晏臻无疑是最重要的。假如她早点知道贺晏臻会变成这样,哪怕何意只是催化剂,决定不了最终的结果,她也会选择当初什么都不做。
“这事跟何意没关系。”贺爸爸叹气道,“是晏臻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太强了,这方面有点像你,你不觉得你对他的控制欲也很强吗?”
梁老师更气:“我是他妈。他是何意的什么人?他把何意抚养长大了吗?”
“哎,领导,这话就有点强词夺理了啊!”贺爸爸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了想,又安慰道,“话说回来,他关于学生会护卫队的这些看法有点过于功利了。不妨再跟他谈谈,看能不能先让他试着参加一次,培养一下集体荣誉感。另外……”
梁老师:“什么?”
“我觉得你得留意一下晏臻跟何意的交往。”贺爸爸迟疑道,“我总觉得他对何意的注意力……有点过度了……”
——
何意直到回到宿舍,才看到了贺晏臻的微信。上面除了一条信息外,还有两条语音通话。
他下午把手机放在宿舍充电,压根儿没料到贺晏臻今天会联系自己,于是急匆匆打电话过去。
贺晏臻几乎秒接,然后接通后却没说话,连招呼也不打。
“你们军训结束了?”何意只得自己开口,小声问,“感觉怎么样?”
贺晏臻过了会儿,才说:“挺好的。”
舍友们说说笑笑地进来,宿舍门大敞着,楼道里一片混乱。何意拔掉充电线,躲到阳台上继续打,“我们今天上课,下午我没带手机出门,所以刚看到你的信息。”
半个多月没见,何意也很想贺晏臻,但此时面对电话那边的人,他竟有一点点生疏感。
去年俩人挺长时间没见的时候,何意也有这种感觉,但那次贺晏臻直接将他背了起来,之后俩人在小雨亭里热吻,激情便熔掉了一切。
现在却是不能了。他们无法拥抱,也无法亲吻,只能通过电流想象那喁稀団。边人的情绪。
贺晏臻还是没说话,何意听到他在那边抽了下鼻子,内心的生疏感渐渐扩大,以至于他有些惶恐起来。
“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没有。”贺晏臻顿了下,突然问,“学长,我以后每周五过去找你怎么样?晚上七点有一趟航班,这样到你那边差不多十一点。我周五晚上去,周日回来,我们每周能在一起一天半。”
“不行,”何意想也不想地拒绝道,“这样太累了,也太费钱了。没必要这样。”
“你不要管钱不钱,你就说,你想不想见我?”贺晏臻问。
何意:“……”
他当然想,但他知道自己如果说想,以后贺晏臻真有可能每周都飞过来。
“没有必要这么……”
“何意,”贺晏臻却在他准备回答的时候,突然打断了他,“你觉得我令你窒息吗?”
何意愣住:“什么?”
他没理解话题怎么突然跳转到这上面的。然而在他惊愕之时,贺晏臻的下个问句,让他更愣了。
“你会跟我分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当做半章,明天继续的,但我立flag必倒,所以就……给大家鞠个躬吧)
(我会努力更新滴)
第54章
南方多日阴雨天气, 空气也格外潮湿沉闷。
何意在这样的问话中怔了好一会儿,不由问他:“你怎么会这么问?”
贺晏臻没有回答。
何意明白了他的意图,只得道:“不会的。”
贺晏臻一向固执, 偶尔又表现得十分幼稚, 如果何意不正面回答,他就会一直沉默地跟何意对峙, 直到何意说出答案为止。
果然, 听到满意的回复后,贺晏臻才轻轻舒出一口气:“没事, 就是问问。”
“我妈说完我太占用你的时间了,又不给你私人空间……”贺晏臻解释道, “如果你介意的话……你就跟我说。”
“我真不介意。不过……你每周过来肯定不行。”何意敏感地意识到,梁老师应当对他们的相处模式有些不满,想了想又说, “你也知道我报名了志愿者活动,周末不是去敬老院就是去特殊教育学校,到时候休息时间都很少,没有时间接待你。”
“你干嘛报名这个?”贺晏臻郁闷起来,“那两周见一次,不能再少了。”
何意摇头:“还是一个月吧。”
“……”贺晏臻没想到他会提这种要求,“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没有!我只是……”何意一想到梁老师不高兴,内心也急躁起来, “只是真的完全没必要!”
他一时着急,语调不由拔高了一些,吼得贺晏臻在那边愣了愣。
何意回过神, 也知道自己态度有点过分了:“对不起……”
“没有必要。”贺晏臻的语气却很平静。
“……”何意烦躁地摸了把脸, “我刚刚过分了, 这两天心情不好。”
何意这几天很不顺。
宿舍是随机分配的,他来得早,被分到了一处七人间。而整个宿舍除了他之外,其他几个人是相互认识的。
何意不爱交际,原想着等以后顺其自然地跟大家认识,然而两三天下来,他就感觉到了另几人对他的冷落。
最明显的是这以宿舍为名一起活动时,从来不会带上他。
宿舍一起去采购生活用品,宿舍一起聚餐吃饭,宿舍讨论带课老师……何意若是主动加入,气氛便会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直到昨天,何意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舍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去年校运动会时,何意曾被人发帖扒过皮。
后来虽然帖子被删,学院也澄清他没有助学金,但辟谣信息的传播力度远不及八卦,并且也有人认为是何意家里有钱有势,托关系让学院出面保他。
何意之前交际圈很窄,课余时间几乎都被贺晏臻占据着,平时说话的也只有舍友和同班学生。因此流言蜚语都被隔离在生活圈子之外。但现在,他自己进入到陌生环境,便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别人的审视。
若只是舍友如此也就算了,何意更郁闷的是他在第一天上课一时疏忽,手机没有静音。米忠军那天给他打电话说事,正赶在了上课时间。
医院对他们的培养十分重视,那天院长和主任都在后面听课,何意当即面红耳赤地掏出手机挂断,但无论是讲课老师还是医院领导,脸色都很难看。
他们在这边学习临床知识,会有一段时间的实习观摩,何意惹恼老师后懊悔不已,这两天想积极回答挽回点印象分,也被老师忽略了。
虽然甄凯楠一直在安慰他不要多想,但他却无法不责怪自己,于是那天之后不再拿着手机去上课。也正因此,错过了第一时间给贺晏臻回信息。
俩人多日不见,何意也知道贺晏臻有些黏人,于是他沉默了两秒后又主动道歉。
“对不起,我刚刚声音太大了。我不让你每周过来,是因为怕你太辛苦。你们大二要看的专著太多了,如果因为谈恋爱影响学业,梁老师也会介意的。”
贺晏臻刚刚努力平复心情,一听梁老师三个字,火气又上来了。
今晚梁老师的话正戳在他痛处,尤其是梁老师问他“何意是否是自愿”时,贺晏臻也意识到何意很少粘他,每次都是他主动。
何意对他的承诺,也都是他逼问之后的结果。
贺晏臻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了会儿,想再给何意打电话,却又看到了王越的朋友圈里发过何意的照片。
那两张照片拍得很好,何意低着头看书,抓拍的人却将他干净、单纯又迷失的气质,展露的清晰精致。
贺晏臻都不知道王越还有这一手。他更难以想象,何意能在短短几天内就跟王越的关系突飞猛进成这样。
他吃醋,更多的感觉是不安。
“你总是考虑我妈,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我们如果一个月见一次,整整一学期,我顶多见你五次。”
贺晏臻一字一顿地问,“学长,我军训的时候天天想着你,每天看到日出就特别想拍下来给你看,听到他们讲的笑话有意思也想发给你听。但我没有手机,就只能忍着,每天睡觉前想你,睡醒了也想你……你有吗?”
何意:“……”
“你手机就在手边,可你只给我发过一次信息,说你到了,以后很忙,还报名了志愿者。”贺晏臻又道,“其他时间呢,王越在朋友圈里发了两次你的照片,你跟他玩得那么开心,那时候你想我了吗?你坐动车离开北城的时候想起过我吗?我们快二十天没见了,你除了通知我那一声外,就没什么好跟我说的,一见面就要跟我谈我妈?”
何意被他一连串的责问砸懵了。
“那你觉得我怎么才算想着你?”何意想反驳,又忍住,“算了,我们今天心情都不好……我不想跟你吵架。”
贺晏臻也没再吭声。
何意想挂电话,末了却又想起暑假时,王越跟他透露的几件事情。其实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但桩桩件件都是米辂为了贺晏臻如何如何。何意当时便觉得,论用情上,他比不过米辂。
贺晏臻对他来说很重要,但永远不会是最重要的。
“我喜欢你,也很想你。但如果你想要无时无刻不想着你,能为了你抛弃全世界的感情,很抱歉,我做不到。我没有那样的资本。”何意深吸一口气,一时觉得自己的话太重了,一时又觉得,这才是自己心底的念头,“这世上,可能除了米辂,没人能做得到。”
一阵忙音突然响起,何意看了眼手机,贺晏臻竟然挂断了。
他脑子里一团乱,满腹情绪跟煮开的水般咕嘟咕嘟沸着。何意又站了会儿,收起手机,转身推开阳台门。
正热闹的宿舍骤然一静,有几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随后大家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忙碌起来。何意权当没看见他们,自己去刷牙洗漱,正巧有人洗完澡从卫浴里出来,光着上身,看他走进来便皱眉。
“我去,你不能晚点进啊,万一我还没洗完呢?”
宿舍是独立卫浴,但七个人轮流洗漱,位置经常要抢,往往前一个人快洗完的时候,下一个就先钻进去了。何意跟他们不熟,每次都是等到最后。然而时间太晚后,他洗澡又会被埋怨影响别人休息。
甄凯楠一直在问换宿舍的事情,何意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来没跟人起过冲突,但今天他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一听这话便笑了。
“我进去能怎么着?”何意盯着那人,笑着问,“你怕我看?”
那舍友第一次看他笑,先是被晃得一愣,等回神才发觉这笑里似乎浸了冰,冷飕飕的,没有一丝儿热乎气。
气势被何意压住,再想回嘴就晚了。
“我承认,我这人色得很,就喜欢看男人。”何意侧过身,眯着眼看向寝室里的另几个,慢吞吞道,“如果有人介意,最好换衣服的时候拉个帘子,要么躲去洗手间。洗澡呢,最好先商量出个顺序,要不然我指不定哪会儿就进去了,万一我不是人起来,恐怕有人要遭殃。”
那个扒皮贴里,何意完全是一个玩弄男人于股掌间欲|求不满的绿茶婊,甚至对其他舍友也有骚扰行为。
何意当初看了全贴,对里面的黑点一清二楚,干脆全认了。
宿舍里果然有人脸色突变。
“谁要是觉得恶心的话,”何意指指宿舍门,对几人道,“要么自己走,要么把我踢出去,懂?”
他说完不再搭理那几人,转身进了洗手间。
这件事后,何意还以为跟几个舍友的关系要降至冰点。那天他甚至做好准备跟人打架的。结果让他意外的是,那几人虽然仍是不理他,却也不再试图欺负他,就连洗澡都会变相给他留位置了。
之所以称之为变相,是因他们并不跟何意直接对话,而是有一人先问:“我洗完了,你们还有去洗的吗?”其他人纷纷回应“不”,这时候,何意便知道自己可以去了。
他对这个走向感到意外,中午在食堂跟彭海他们一起吃饭时,忍不住嘟囔了一番。
“其实就是欺软怕硬。”甄凯楠也是没想到,何意想要调换宿舍估计麻烦,现在这样反而省心了,于是顺道问几人的周末安排,“这周末没有活动,我们一块去周边走走?”
“周边有什么景区吗?”彭海问,“我女朋友十一要来,我先去踩踩点。”
“那得你做功课。看你女朋友喜欢什么样的风景。”甄凯楠又看向何意,“你们家贺晏臻呢?十一要不要来?”
自从那天吵架后,何意跟贺晏臻已经三天没有联系了。
他想过主动服软,然而一想到贺晏臻对他的要求,可能是以米辂为标准……他的心里就忍不住别扭。
“不知道。宁哥来不来?”何意笑了笑,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开,“你们俩什么进展了?”
彭海在暑假里知道了甄凯楠和史宁的关系后,大呼意外,竟然直奔了北城,到甄凯楠家里去了。何意不好意思问的问题,彭海百无禁忌也都逼着甄凯楠说了。
于是何意从二手八卦里,得知了这俩人阴差阳错乱性的真相。
彭海震惊于老大闷骚玩的野,何意却觉得,甄凯楠的那些条条框框好像在史宁面前都不好使。史宁就是他的天生克星。
“毫无进展。他暑假接了两个志愿者项目,这学期还要准备申请今年的交换生名额。”甄凯楠叹了口气,“国外有什么好,怎么都往国外跑呢?”
何意不由想起甄凯楠跟前男友分手的原因,也是因为前男友要出国。
“老大,你将来是一定要考编吗?”
“他肯定的。有他爸呢……哪能浪费啊!”彭海抢答。
甄凯楠很少主动提起他家的事情,何意也不知道他爸妈到底是什么职位的,又不好意思瞎打听,于是点了点头。
甄凯楠却说:“跟我爸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要争做人民公仆,为大家抛头颅洒热血。”
何意:“……”
甄凯楠说完自己先笑了,又问何意:“你最近跟那个网友有联系吗?能不能请他推荐一点法律系的资料书看,我趁现在时间多,赶紧补补。”
这边临床学习比较轻松。他们如今只能算见习,主要目的是跟着老师学习临床知识,因此每天上半天课,实习时要求也很少。晚上时间也更自由。
“那我给你问问。”何意道,“他刚跟我联系过。”
God在何意与贺晏臻吵架后的第二天,给他发了回信。
当时何意正在纠结要不要给贺晏臻发信息,手指在手机上滑来滑去,不小心就打开了Q。
于是他看到了God在中午时给他留过言:“我刚看到你的信息,恭喜你。”
何意往上翻了下,看到了自己表示方向正确,有进展的那条信息。这个网友神龙见首不见尾,何意整个暑假都没看到对方上线,于是赶紧回了一个鞠躬的表情。
没想到他正好在线。
God:“你在啊?”
God:“我看到了你的签名。是在提醒自己切勿冒进,还是受了委屈,劝自己要隐忍?”
何意离开北城时将签名改成了“事至不惧,徐之为图”。这八个字出自晁错论。
苏东坡在文中又提及大禹治水——其功之未成之时,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唯有前知其当然,徐徐图之,才得以成功。
何意当时两种心情都有,但面对外人,他不好意思承认。
lamp:“是提醒自己不要心急。”
God:“哦。”
何意对这位法律系前辈十分信服,想了想,决定主动问对方。
lamp:“你们学院大二时期的课程紧不紧?”
God:“怎么?替你朋友问的吗?”
God:“你对你朋友很上心。”
lamp:“不是问双学位,是你们本系的课程。”
lamp:“我男朋友学这个,我想知道他这学期忙不忙。”
假如贺晏臻课程不多,他或许能退一步,让对方两周来这边一次。假如课程忙的话就算了,何意宁愿吵架也不能由着贺晏臻乱来,他实在不行在梁老师面前当一个误人子弟的坏学生。
网友过了会儿才给他回复。
“忙不忙看个人学习能力。”God回答完,却又抛出一个问题,“既然你男朋友就是法律系的。你为什么不咨询他?”
lamp:“我不想告诉他举报的事情。”
God:“……”
God:“能不能问下,为什么瞒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分手,和回到现实时间线都会标一下的。
(这几章需要铺垫的太多,写的特别慢,向大家鞠躬么么哒)
第55章
何意从来没想过让贺家知道这件事情。
风险太大了。
他对梁老师十分尊敬, 却并不相信梁老师和贺爸爸在这件事上的立场。同样,假如告诉了贺晏臻,要么贺晏臻陪他一块瞒着家人, 要么消息泄露, 徒增风险和麻烦。
归根结底,在关于米忠军的事情上, 他并不信任与之有联系的任何人。
何意不想赌, 但这些关系并不能向网友透露,于是他想了想, 换了个种说法。
lamp:“假如他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会阻止我,你觉得我会说吗?
lamp:“我不会。哪怕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性, 我也不会。”
God问:“你朋友就是百分百赞成你?”
“不是。”lamp回复道:“朋友反对没关系。如果我们三观不一致,朋友可以不做了。但男朋友不一样。”
God:“……”
lamp:“他反对的话,我会不知道怎么做。他如果支持我, 我也会有压力,万一我失败了会不会让他觉得失望。”
这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何意发现他内心已经有很多理由,从各方面来论证向贺晏臻坦白有弊无利。
网友过了很久才给他回复。
对方对他的选择不置可否,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正义是需要追寻和求索的。你的签名很对,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徐之为图。你追寻正义的过程,对因此受苦的人来说已经算是一种公正。”
何意受到鼓舞,不由问:“你觉得我胜算有多少?”
God过了会儿才回:“我也不知道。有时候, 简单问题背后可能牵扯到复杂的人际关系, 官场博弈。你的顾虑是对的, 等你拿到证据后,更不要相信任何人。”
——
何意打开Q,再次看到前天的这段对话,突然从这位网友的最后一句话中读出了潜台词——你不相信某人的顾虑是对的。
他们沟通的整个过程中,让何意有所顾虑的角色只有一个——贺晏臻。
网友的这句话等于直接了当地抹去了何意的粉饰,径直接点出了何意隐瞒的根本原因——他内心并不信任他的男朋友。
何意对着屏幕呆呆地愣了会儿,脸上不由阵阵发热。
他从一开始就有一百种理由来说服自己,这件事让贺晏臻知道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们的感情应该是纯粹的,不应该受到这些考验。
但实际上,根本原因是他内心对于这份感情,对于贺晏臻没有任何把握。
他认为自己会很轻易地被人抛弃。不想,是因为不信任。
在圣岛时,贺晏臻一遍遍地跟他确认。
“你相信我吗?”
“你能信任我吗?”
“你愿意把自己完全交给我吗?”
何意每次的回答都是肯定的。彼时他是从心底这样认为,他愿意把自己交给贺晏臻,后者哪怕带他去冒险,去作死,做一切他不能接受的事情,他都愿意。
但是现在回想一下,那时候的他,是以幻想出来的,自由光明的自己在回答对方。
而现实中,他已经有一部分跟米忠军共同沉入了黑暗。
灵魂如果能够分裂,那他会两部分,一部分是无条件地爱着贺晏臻的,另一部分是阴暗偏执连基本信任都不会给别人的。
我如果不是我,那该多好。
何意从聊天页面退出,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宿舍楼是在一处居民区里,此时正是学校放学,家长接送孩子的时候。
电瓶车在楼宇和行人间穿行,轿车不耐烦地摁着喇叭,卖小吃的摊子前聚集着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等摊主装袋子。
在这平淡的烟火气里,一阵浓烈的思念突如其来地淹没了他。
何意并没有睡觉前想着贺晏臻,也没有醒来后先想起贺晏臻,但在这个平凡的下午,何意突然想,如果他在身边的话,此时自己一定要转身,给他一个温柔的吻。
他突然很想见到那人,这股念头太凶猛,以至于他毫无抵抗之力。
何意攥着手机,突然转身回寝室,从桌上匆匆捡了身份|证和钱包,胡乱塞到书包里,一路跑着下楼,并在手机上约车。
甄凯楠收到何意信息时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订机票?现在?”甄凯楠看了眼手机,干脆给何意打了过去,“怎么了?是不是有事,怎么回去得这么急?”
何意坐在车里,看着迟迟不变的红灯,心里着急,含糊着回:“也没什么,一点小事。你可以帮我订吗?我把钱转给你,或者你告诉我怎么买。”
他说到这有些尴尬,解释道:“我自己没买过机票,之前都是贺晏臻办的。”
“我给你买就行,你把身份证号发给我。”甄凯楠答应得很痛快,边语音着边打开订票app。
“你七点半能到机场吗,直飞的航班最晚的是八点多。如果赶不上的话,就只能买晚上十一点,从其他机场中转的了,你要在中转机场等六个小时,这样明天上午十点到北城。”
何意没有带行李,到了机场可以直接安检。然而现在下班高峰期,市中心已经堵成了一锅粥,他们十多分钟一动不动了。
“我问问师傅。”何意狠了狠心,“如果来不及,就买中转票。”
大不了在机场过夜,他也不是没吃过苦,熬一熬就过去了。
他神色焦急地问师傅最快几点能到机场。
司机转头打量了他一眼,却怀疑地问:“你这娃娃是个高中生吧?怎么走这么急?是要离家出走吗?”
“我不是高予。溪。笃。伽。中生。”何意哭笑不得,连忙掏出学生证给司机看,“我今年大三了,着急回去有事。”
“哎吆,还真是……”司机看了眼,目露惊讶,又抬头看路况,“不好说啊,小伙子,现在堵得厉害。平时的话过去得四五十分钟。我之前在这个时间送过一趟,七点半差不多。”
何意一听松了口气,忙把自己的身份证和订票时间告诉甄凯楠。
司机又忙补充:“我只是猜着啊,不一定,万一你赶不上我可负不了责。”
“没事。”何意笑了笑,从钱包里摸出一张纸币,放在了扶手箱上:“这是额外的辛苦费,麻烦您了。”
这张纸币是王越给的。
王越平时花的都是现金,他跟何意熟悉后,便让何意给他往手机上转账,然后他把现钱换给何意。
何意第一次办时有点忐忑,后来到银行一存,见都是真币,这才放下心来,意识到这可能是王家不方便存入银行的资金。他当时还想,也不知道米忠军家里有没有大量现金。
车子开出市区后,风驰电掣般直冲向机场。司机没想到何意会这样大方,一路上聚精会神,屡屡提速。
路边的风景向后倒退成了残影,何意拿着手机,犹豫地点着。
夜色徐徐降落,等车子驶入机场大道时,他深吸一口,点开了贺晏臻的号码。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
贺晏臻二十分钟后才看到自己错过了何意的电话。
北城今年降温早,才九月份便秋意渐浓,动辄刮起一阵大风。
贺晏臻出门时太着急,穿着一身长袖的运动服便出发了,行李箱里也没带短袖,直到落地,S市潮湿闷热的空气兜头扑他一身,他才想起来南北差异。
手机在登机前被梁老师打得没了电。
贺晏臻取了行李,从显示屏上看了眼时间,先找地方给手机充电。他琢磨着等会开机后先定住的地方,等在酒店洗个澡收拾一番,再跟何意联系。
但没想到,开机后,一则未接来电的通知先跳了出来。
是何意。
拨打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贺晏臻对着这则消息愣了愣,虽然他这次仍是选择了主动,但内心当然是盼着何意主动联系的。
这会儿看着通知,贺晏臻自然喜出望外,然而在回拨时,却又忍不住犹豫下来,甚至有了点近乡情怯的念头——何意的那通电话是要说什么?是真的想念自己吗?还是要说别的?
万一……万一何意后悔了,是要分手呢?
贺晏臻又收回手,决定先定酒店,等会儿好好整理一下思路。然而页面切换之后,内心又莫名地感到烦躁不安。
他脑袋放空地站了会儿,最后一咬牙,干脆给何意拨了过去。
——
何意排在队伍最后,又核对了一眼机票。
谢天谢地,终于赶上了。司机师傅一路飙到机场后,何意几乎全程跑着完成了取票、安检、找登机口。等到找对地方时,这边已经开始了检票。
何意又看了一眼手机。
暑假里,他曾给贺晏臻打过一次电话。那次也是提示已关机,何意当时意识到贺晏臻应该是军训管得严,因此便歇了主动联系的念头,只等着那边拿到手机后来找自己。
他知道贺晏臻会主动。
假如他只是那个自由光明的灵魂,那他们的感情会多么的纯粹浓烈,他应该回报给贺晏臻毫无保留的爱,而非暗含猜忌和警惕的……
何意看了眼刚刚未接通的电话,深吸一口气,又打了一遍。然而这次,对面的提示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贺晏臻……在跟别人联系吗?他都三天没联系自己了。
才被搁置的猜忌卷土重来,何意愣了下,慌忙挂断,怔怔地看着手机。
那边却立刻又拨了过来。何意说不上在生什么闷气,恶狠狠地挂断了。
队伍越来越短,他的衣服被汗黏在身上,宽大处却嗖嗖钻着空调的凉风。
贺晏臻又打了一遍,何意想了想,这次接通了。
“我刚看到你给我打过电话。”才过了三天,贺晏臻的声音便陌生起来,“怎么了?”
何意看着手里的机票,这张票是经济舱的,位置也不好,但因为没有折扣,所以一张就花去了三千多。甄凯楠本想送他,但何意不想占人便宜,因此还是把钱转给了甄凯楠。
何意没打算用米忠军的那张卡,现在花的每一分,都是以前攒下来的学费。
他刚刚并不觉得心疼的。
“没事。”何意低声说,情绪一时没控制住,鼻音重了些。
贺晏臻愣了下:“你感冒了吗?”
马上轮到何意检票了。他犹豫着,突然不确定自己这次冲动是否有意义。
“你在宿舍吗?”贺晏臻又问,“我一会儿买药给你,你给我发个地址。”
“你好?”工作人员轻声提醒。
何意深吸一口气,把机票递给工作人员,心想钱已经花了,回去看看史宁也行。
“不用了。”他说。
“我已经到机场了。正准备打车去找你。”贺晏臻道,“你先喝点热水,我马上打到车了,应该一个小时……”
“???”何意愣了下,过了会儿才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刚下飞机,来给你道歉了。”贺晏臻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了一点惊喜,顿时放下心来,笑道,“你在宿舍等着,我快打上车。”
“你别打车!”何意在原地愣了一秒,霍然转身,对着检票的工作人员鞠了一躬,朝外面疯狂跑去,“你别走!我也在机场!”
贺晏臻也愣了:“什么?”
“我想去找你的。”何意跑向安检口,刚刚压抑的委屈突然决堤,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着,“我差点就登机了……”
三分钟后,何意终于跟险些打车离开的贺晏臻碰头了。
贺晏臻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看到他的时候干脆连行李都不要了,快步冲过来,把人扣在怀里紧紧抱住。
何意觉得自己肋骨要被箍断了。他心里吐槽,却又觉得这样才安心,低头在贺晏臻的肩膀上蹭了蹭。
“刚刚哭了?”俩人抱了足足五分钟,贺晏臻才放开他,低头给他擦了擦脸。
何意不好意思说自己委屈的,于是将责任都推到机票身上:“太贵了,浪费了三千块钱,我打车还花了二百多……”
说完一琢磨,竟然真心疼起来,鼻子又酸。
贺晏臻忙笑道:“没事没事,老公给你报销……”
何意低头,又想起刚刚的事情,拈酸吃醋道:“你刚刚给谁打电话呢?”
“当然是你啊!”贺晏臻道拿出手机给他看,“你那边怎么占线了?”
何意:“??”
何意也拿出手机。
贺晏臻:“……”俩人竟然同时拨号,一块占线了。
贺晏臻庆幸自己刚刚多打了两遍,要是先打车走了,等到酒店再联系,估计何意都飞走了。
何意也反思自己,他生气的时候会挂电话,压根儿不给别人解释的机会。这一点用在米忠军身上行,以后绝对绝对不能用在贺晏臻这里了。
有些事情果然是自己患得患失,脑补太多了。
“以后没事不能瞎吵架,劳民伤财的。”贺晏臻跟何意一块打了辆出租车回去,他左手跟何意十指相扣,右手滑开手机定酒店。
何意嗯了一声,靠在他身上,安静地想艅檄事。
“累了吧。”贺晏臻转头看他一眼,“你靠着我歇会儿。”
他抬起胳膊将何意揽在怀里,又按下车窗,让夜风从外面吹进来一些。
何意仰头看着他。贺晏臻的短发汗湿着,几天不见,似乎又帅了一些,面无表情时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地冷酷。
察觉到他的视线后,贺晏臻轻轻抬了下眉毛,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何意看着他,抬手给他擦了擦汗。
贺晏臻却顺手捉住他的手腕,在他手心亲了一口,递给他一个勾引的眼神。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何意突然觉得,这样英俊美好的人,值得他暂时将那一百个理由推翻。
会后悔吗?或许吧,等后悔的时候再说。
“我想举报米忠军。”何意的语气十分平静,他认真地看着贺晏臻,不肯放过这人脸上的一点点表情,“他的巨额财产和豪宅来历不明,我想收集证据,告他贪污。”
作者有话要说:
ORZ,忏悔
第56章
何意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他对这次坦白毫无准备,因而话出口后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十分煎熬。
贺晏臻愣住, 睫毛轻轻眨了眨, 似是疑惑地看向了他。
夜风、车和自己都不存在了。世界只剩下了这个眨眼。
“怎么收集?”贺晏臻随即问,“有靠谱的渠道吗?”
何意怔了怔, 胸中透出一口气, 又徐徐活了过来。
“还没有,我先慢慢接触着。”
贺晏臻“嗯”了一声, 重新将他揽住,“别着急, 你爸的钱这么多,总会有漏洞的。”
何意点点头,内心仍是感到不可思议:“你竟然没有阻止我, 我还以为……”
“大义灭亲。”贺晏臻说,“你这叫什么,我辈楷模!你成功的时候我给你送个锦旗还差不多。”
何意被他逗得笑了会儿,心里石头落了地。
过了会儿,何意想起来:“不知道梁老师会不会反对。”
贺晏臻却说:“你告诉我就行了,别让他们知道。老一辈的思想僵化,跟我们的想法不一样。咱俩谈个恋爱他们都指手画脚呢,可别找这个麻烦。”
一直等到了酒店, 何意都没回过神。
太顺利了!
怎么会这么顺利?他们竟然完全没有任何隔阂,贺晏臻甚至没有给他一点点压力,仿佛将这事当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决定。
何意觉得难以置信, 然而贺晏臻的表情毫无破绽。俩人到酒店后, 贺晏臻满脑子也只有跟他撒娇讨要福利。
整个周末, 何意都跟贺晏臻腻歪在一起。
这一天半的时间,已经抚平了何意开学后的所有烦躁,他跟贺晏臻吐槽自己的舍友和带课老师,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感觉自己是个坏学生。
贺晏臻则宠溺地笑着听他说。这次,他罕见地没有跟何意泡在酒店里,而是陪何意去医院附近的商场转了转,俩人看了一场电影,买了一堆零食回去,躺在床上聊天刷视频。
周日中午,贺晏臻不得不回北城,何意不等去送机就开始舍不得了。
“还有一年,”何意难过道,“这破学校,为什么不让我们在北城见习……”
贺晏臻听他牢骚了半天,最后忍不住笑了。
“你怎么这么可爱!”他摸了摸何意的脸,越看越觉得何意不像学长,反而像是个学弟,“没事,中间还有假期呢,再忍忍我们就能放假了。记得手机保持联系,周末有空就碰头。”
何意点点头。
“不能吵架。”贺晏臻又说,“不管什么事,要吵架的话,一定要留着见面的时候吵。网上沟通太容易误会了。”
“好。”何意点头,又戳了他一下,翻旧账,“你上次挂我电话!”
“我错了。”贺晏臻说,“我下次要是还犯这种错误,就去你宿舍里跪着。”
何意:“……”
贺晏臻叫的车子已经到了。行李被工作人员送上了车。何意陪他下楼,到大堂的时候被贺晏臻拦住了。
“我自己去机场就行。这里离机场太远,你回来的时候我不放心。”贺晏臻低头在他嘴角亲了亲,说完便大步朝酒店门口走去。
何意站在大堂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眼眶发酸起来。他赶紧抬起手背擦了下,贺晏臻回头时,何意正好冲他露出浅笑。
贺晏臻在旋转门前停步,突然大喊了一声,“我爱你,何意!”
他说完便钻进旋转门跑进了车里,出租车随即离开。
前台的工作人员,办入住的旅客,休息厅的客人纷纷朝何意看过来。
何意脑子发麻,又感动又尴尬,赶紧缩着脖子溜走了。
甄凯楠后来才知道何意没有回北城。
何意跟讲冒险故事似的,将他跟贺晏臻差点错过的事情讲了一遍又一遍。
“你俩也太甜蜜了。”甄凯楠不止一次地慨叹,“我跟我前男友热恋那会儿,联系频率连你们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你们这样不会觉得没有私人空间吗?”
“不会啊!”何意笑道,“我喜欢这样。”
新的一周开始后,何意跟贺晏臻开启了远程同步的学习生活——每天早上,贺晏臻一睁眼便何意视频聊天。
何意考虑到宿舍里视频对舍友们来说不方便,于是早上六点起床,悄悄洗漱提前离开宿舍,然后发给贺晏臻,那边正好睡醒,俩人互道早安,在屏幕上送飞吻。
等到课间休息,又或者中午在食堂吃饭,晚上在教室自习时,他们也是开着视频各忙各的。
甄凯楠有一次找何意问问题,刚走过去,就见何意的手机里有人警觉地朝他看了一眼。甄凯楠毫无准备,被吓得心里一咯噔。
贺晏臻几乎占据了何意所有的课余时间。
甄凯楠和朋友都对这种相处模式感到震惊,但何意的确是乐在其中的。
他甚至遗憾,俩人平时手机联系多,周末却很难找到时间见面。
何意报名的志愿者活动从第二周开始便安排他们去社区医院和敬老院等地方,何意周末时至少要在外面一天半,自己只有半天的休息时间。
等到十一假期时,贺晏臻却又报名参加了学校了国护队,开始被留在学校参加封闭训练。
何意听他说起过国护队的事情,贺晏臻来S市的那天,梁老师打电话跟贺晏臻发了顿脾气。何意当时内心忐忑,以为跟自己有关,后来一问才知道是集体活动的事情。
贺晏臻对此兴致缺缺,他打算从大二开始参加各种辩论活动来锻炼自己的思辨能力。国护队的训练要占用大量时间,他觉得自己没有空。另外,他也不喜欢被太多人骚扰。
护卫队的升旗手是个自带光环的荣誉位置,那身橄榄绿的军礼服,对人的气质和颜值也有数倍加成。
贺晏臻平时就帅得人神共愤,那身礼服一上身,几乎能满足所有人对恋爱对象的想象。
他在军训时就收到了不少表白,其中不少是来自其他学校。即便他表明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年轻的男孩女孩们也表示不介意,他们想为自己争取机会。
走在哪里都会被人注视和议论,隔三差五就有追求者来要微信。贺晏臻不胜其扰,有好多次暴躁地想打人。
何意没想到贺晏臻会改主意。
十一期间他原本打算回去的,但贺晏臻那边为了汇演封闭练习,他也没了往回折腾的必要,于是最后仍是留在S市看书。
新的一月开始后,何意的运气奇迹般好了起来。
先是有老师了解到了他的情况,给他调换了宿舍,将他跟彭海的一位舍友换了过来。
彭海报道时运气爆棚,分到了一处四人间,跟甄凯楠门对门。何意换过去后,新宿舍里都是自己班的同学,感觉简直像是回了家。
他的心情美妙起来,上课时又被老师点名了几次回答问题。
何意的知识记得牢,不管老师提问什么他都能准确答出。平时实习时又眼疾手快,愿意主动分摊些工作,医生们也更喜欢他,有典型案例都会记得喊他看看。
月底时,医院领导们又来听了一次课,副院长要求十分严格,对带课的老师挑剔了一番,又抛出了几个疑难问题考验学生。
其他人一听这些略显偏狭的临床知识都心虚气短,唯独何意落落大方,有条不紊地有问有答。
副院长越听越满意,最后,这位黑着脸的老教授眉心终于缓缓展开,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指着何意道:“这孩子不错,可惜不是临床的。”
他又将何意单独叫出去,道:“你毕业以后,如果有意向来这边发展,可以优先考虑我们院。我们这虽然不比你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名气大,但编制会更好入,收入也比你们医院更高一些。”
何意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他在这边俨然成了学生中的名人,不久后,有一位正在撰写论文的年轻医生找了他过去帮忙打下手。何意算是一个免费劳动力,帮医生记录病人的术后临床指标,又或者是阅读大量文献找相关数据。
如此一来,他额外辛苦了数倍,但医生却也会时不时地指点他,对他有问必答,并以师兄弟相称。
于是何意以八卦为由,从师兄这里问到了医院内部的人事关系,院方与药企等机构间可能存在的利益往来,业内有过的各种传闻。
“北城的医疗界?”师兄比何意早几届,是北城临市的医科大学毕业的,听何意打听这个,他想了想,忍不住露出一个猥琐的笑:“我倒是知道有个桃|色新闻……也可能我们那的人故意埋汰的啊,你也别当真,听着一乐就行。”
何意笑道:“快说说,什么桃|色新闻?”
“你知道亚禾医院吗?就是顺利公改私被收购的那家……”师兄压低声,道,“当年这医院院长被人举报贪污,上面派了人调查……”
何意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那家医院正是米忠军所在的。
“然后呢?”何意提起一口气,急切又小心翼翼地问,“举报成功了吗?”
“这不就是要说的吗,有人来调查,然后那院长被叫去谈了几次话……最后从轻处理了。”
何意愣了下:“为什么?”
“那谁知道呢,”师兄说到这,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但是呢,这次调查后,那院长跟找他谈话的那位……关系就有那么点意思了。”
何意这才想起,这位一开始说的是桃|色新闻。
他这会儿明白过来,忽然想起王越说过的,要不是王董从中牵线……所以米忠军跟什么人建立了私交?但这私交的性质,会是师兄说的那样?
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米忠军曾被举报过,且受到了调查。
何意现在特别想知道当时的从轻处理是怎么回事。
“你这表情太严肃了,听听八卦而已。不要太当真。你现在还太年轻,等以后到社会上,接触到这些人际关系,你就会明白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的,美貌和财富都是稀缺资源。”师兄道,“很多平时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可能刚好就能亲眼看见。做人难,做世俗意义上的好人更难呐。”
何意不知道师兄怎么突然发起了感慨。
他心里存了事儿,一心想跟贺晏臻说一声,或许梁老师和贺爸爸能知道些什么。但如此一来,他等于在暗中利用这两位长辈,何意犹豫半天,最后仍是决定放弃。
他打算等寒假的时候,从王越那边入手。
秋去冬来,何意跟贺晏臻的视频时间越来越少。
贺晏臻每天早上不到五点起初,出去训练直到第一节课,下午下课后又是两个小时打底,晚上则会一直在操场练到十一点半。晚上回到宿舍时,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他每天摸黑出摸黑回,舍友们的休息必然受到影响。
何意心疼他训练辛苦,又怕舍友们心里有意见,于是时不时从外卖上给他们宿舍订水果和奶茶,替他表达歉意。
贺晏臻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何意每次买东西都是跟李默联系。
圣诞前夕,他替师兄查阅文献到很晚,突然想起明天就是平安夜,自己却没给贺晏臻和他的舍友们买平安果,于是在路上匆匆给李默发了条语音,表示自己明天白天再订,届时辛苦李默去取一下。
李默正好在线,听他的语音里有簌簌风声,不由发了语音过来,问他:“你在外面?”
何意道:“正要回宿舍。”
“你也太辛苦了。”李默笑了笑,犹豫了一下说,“平安果你别买了,已经有人送了。”
何意不肯:“你们的是你们的,老贺的我得替他办好。”
“说的就是他。”李默道,“今天我们全班都收到了,礼盒装的红蛇果,就是超市里要八十块钱一个的那种。”
何意“啊”了一声,不由停下脚步,“他自己买的?”
“不是,是他朋友买的,好像叫米辂,长得挺漂亮的。”李默适当的停顿了一下,留给何意消化的时间,最后又道,“我这阵子忙辩论赛,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个人。我问了下国旗班的,听说他天天往那边送送饮料,送了半个月了。”
旁边路口有车辆紧急刹车,轮胎跟地面擦出尖锐的噪音。
何意被惊得心头砰砰直跳,他回头看向路口,缓了会儿,再次开口:“他在宿舍吗?”
“这会儿还没回来。”李默道,“他那朋友送完东西后就约他出去了。可能……再晚点就回来了吧。”
何意冷静下来,看了眼手机。
屏幕上的数字正好跳动,如果校规没改,那学校已经关门十分钟了。
他跟李默同时沉默下来,过了会儿,那边的人叹了口气。
“其实这种事我不该多嘴。我跟老贺是兄弟,按说应该替他瞒着才对。但……就当吃人嘴软吧,你这学期给大家买了不少东西,但我听彭海说过,你平时花钱挺省的……”
李默道,“你跟老贺感情挺深,他也不是那种人。我这次就是给你提个醒。这事儿他们国护队的人有些不好的传闻,你从我这里知道了,有什么事自己找他问问,说清楚就好,免得以后听到那些加工过的谣言产生误会。”
“嗯,我会的。”何意抱住胳膊,笑了笑,“谢谢你,李默。”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复昨日……欠债了
第57章
何意收起手机, 如常回到宿舍,刷牙洗澡,跟舍友们聊了两句天。大家陆续上床睡觉, 空调呜呜地转着, 往室内添着热乎气。
何意却一直在下面坐着,直到寝室关灯, 他又拿出手机看了眼。
十二点了。
这个时间, 要做什么的话应该早做完了。何意看了眼已经入睡的室友们,深吸一口气, 悄悄拧开宿舍门,到了走廊上站着。
他开始给贺晏臻打电话。
拨了一遍, 那边没有人接。
何意不死心地继续打,如此四五遍之后,他又想到那边可能手机静音了, 于是改为微信语音。
机械的电子声在深夜里被无限放大,何意怕惊扰到别人,于是又走到安全通道里,找了个台阶,不管赃净地坐了上去。
漫长的呼叫后,手机再次自动挂断,提示对方无应答。
何意执拗地继续呼叫,一会儿觉得自己竟然脆弱, 只要有一次联系不上就会心慌。一会儿又想,大不了,我今晚就在这过了。
贺晏臻对他的在乎总不能是假的, 这人哪怕直到明天早上才能看到, 想起来给自己回电话, 那自己也要第一时间把想问的都问的,该说的都说了。
在拨出不知道多少遍后,耳边的机械音突然停止了。
何意一愣,就听那边有人问:“何意?”
“梁老师?”何意怔住。
“嗯,是我。你这么晚打电话是不是有事啊?”
现在快半夜一点了,梁老师显然是被他吵到了休息。
何意刚刚没想到贺晏臻回家了,这会儿一听梁老师语气不满,内心不由慌乱起来:“没,没事……”
梁老师叹了口气。
何意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情,又仍是记着贺晏臻,不由道:“今晚贺晏臻不是出校了吗,我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晚上他也没报平安,所以就……”
他一时心慌,说完才觉得不好,这话好像是在抱怨指责贺晏臻似的。
果然,梁老师道:“如果有下次你可以早点问,你在外地,手机打两遍不通,就说明对方的手机可能不在身边。若是担心他的安全,可以联系其他人问问。总比这样一遍遍地打效率高些,你说对吗?”
何意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家长打了一巴掌。他嗓子发干,低声道歉:“对不起,梁老师,这次我太冲动了。”
梁老师听他声音低弱,想了想,又心软了几分,解释道:“没关系,我正好起来喝水。听到了。晏臻今晚喝多了,还是米辂送回来的,他可能忘记了跟你保平安。明天他醒酒后,你自己跟他说一下。放心吧,他现在在睡觉呢,啊。”
冬夜的风冷起来格外绵长。
何意倒吸了一口,脏腑像是被泼了冰。他认为自己最好现在就挂断,可是内心又有另一个声音,让他问清楚一些。
“他今晚,”何意受到那声音蛊惑,忍不住问出了口,“他今晚是跟米辂他们……聚会吗?”
“是,他们老师的孩子过生日。”梁老师道,“这老师就是太年轻了,让这帮学生喝成这样。不早了,你快点休息吧。”-
何意第二天早上起床,觉得脑袋里像是灌了铅,他摸了摸脑门,也时不时热不热,心里犯懒,便干脆病恹恹地躺回去。
彭海看他脸色不好,纳闷道:“你昨天不还好好的,晚上睡觉冻着了吗?你这小体格,每年先中招的都是你。”
何意不好解释自己在楼道里坐了半宿,于是懒散地笑笑,闷声说:“帮我请个假吧,我明天再去补假条。”
“你自己在宿舍能行?”另一个舍友过了看了看,用手背贴在何意的额头上试了试,“还行,应该没烧。你有感冒药吗?”
何意“嗯”了一声。
舍友道:“我暖瓶里有热水,你可以喝。”
何意应下,等人都走后,蒙头在宿舍里睡了一整天。
期间舍友们回来了两趟,一趟给他送感冒药,另一趟是送饭。他将药喝了,那饭菜却无论如何都没胃口。于是继续回到床上睡觉。
手机被他放在了枕头边,何意每次醒过来后都会看一眼。然而上面始终干干净净的。
直到晚上,他才等到了贺晏臻的电话。
何意将手机静音,看着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去,心想,昨天自己打了那么多遍,几乎要将他手机打没电了,那他今天能打几遍?
他看到数条未接来电时,内心有没有什么想法?假如自己不提,他会主动交代吗?
屏幕亮起又暗下,何意默默在心里数着。
两次。
他知道自己这样太不成熟,但这种以牙还牙似的行为,能稍稍带来一点报复似的快感,平复掉的委屈。
然而两次之后,贺晏臻就不再打了。他转而发了一条微信:“听彭海说你感冒了。好点了吗?睡醒后给我打个电话。”
何意怅然地盯着手机,脑子里闪过多种念头,如何质问,如何点明自己已经知道的,那些被刻意隐瞒的真相,如何让贺晏臻自证清白,又如何与对方重归于好。
他是相信贺晏臻的,相信他的人品不会做脚踏两只船的事情。昨天晚上,他们可能仅仅是一起参加了聚会。
可何意心里还是很难受,米辂两个字对他来说犹如跗骨之疽,他只想彻底地远离。
他仍是害怕米辂的,那是他心里战胜不了的暗影。
何意轻轻擦了擦屏幕,想着贺晏臻的种种好处,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但他又忍不住想起了他妈。何妈妈当年就是念着米忠军的好,一直被蒙在鼓里十年。
能被骗得这么彻底,除了米忠军心黑外,或许,也因他妈不愿睁眼看。
这样想来太没意思了。
母子两辈……都要忙着争男人吗?
——
贺晏臻一直没等到何意的电话。
他在第二天抽空打了过去,那边接了,匆匆说了句在门诊观摩便挂了。等到晚上再打,却又是在跟师兄讨论课题内容。
贺晏臻觉得不太对劲,但离着汇演只有一周了,他们的训练强度屡次加大,他自己也忙得晕头转向,于是打算等汇演结束再说。
几天时间过得很快,汇演前一天,贺晏臻回家休息了半天,整个人躺着沙发上一动不想动。
贺爸爸专程赶回来,要跟老婆一起去看儿子的比赛。俩人在书房收拾拍照的设备,见贺晏臻累成这样,忙让阿姨给他炖个补汤。
“你们结束以后,学校里是不是也有个庆祝?你想好表演什么了吗?”梁老师道,“挺久没听你弹钢琴了,要不报个钢琴曲目也行。”
“不用。”贺晏臻却说,“我不参加。明天汇演完,我就跟国护队没有任何关系了,请您尊重一下我的意愿。”
贺爸爸听他口气生硬,诧异地拍了拍他:“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国护队怎么了?”
贺晏臻又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就是些无聊的争斗。”
他当初拒绝学长时便说过,老队员们往往是大一就入了队,之后天天训练,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淘汰,辛苦一年后才能从预备役转正。
转正之后更是天天出操,每天天不亮就要去升旗,风雨无阻,遇到运动会等活动更是要占用学习时间,提前两周开始集体训练。
现在因为学校的面子,辛苦了两三年的老队员们被筛下去。反而是从来没参加过训练的大高个们上了场,代表A大参加汇演。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这些人。大家找到学校,学工部迫于压力,只得表示他们没有这样的硬性要求,汇演的选拔是看综合条件的。
总之学校不承认,队员们便将矛头指向了新人。训练时候,老队员们故意各种出错,于是所有人被迫一遍遍的练习。
贺晏臻的脾气大,别人忍气吞声,他偏不惯着臭毛病。结果在几次矛盾后,他被卷入了国护队里令人可笑的站队纷争。
米辂的学校也参加这次活动,队长正是姓罗的那位。
上个月,对方学校派了几个人过来观摩他们训练,米辂也在其中。贺晏臻跟米辂不说话,米辂自己却跟A大国护队的人有了联系,加到了那些人的群里。
贺晏臻不在里面,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些什么。但慢慢地,他察觉到了那群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后来,贺晏臻才知道米辂私底下请大家吃饭,给他们送奶茶,替贺晏臻维护好了关系。
圣诞节那天,甚至有队员在贺晏臻训练时,帮米辂将平安果送到了贺晏臻的教室。
贺晏臻跟何意在一起后,便将米辂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但圣诞节的这一出,让他不得不从别人那要到米辂电话,主动联系了这个人。
米辂来之前刻意打扮了一番,艺术学校的熏陶使得他的表情气质都格外精致。站在人群里一眼便能认出来,像是个漂亮的小王子。
贺晏臻那天要去给老师送礼,换了衣服下楼,跟他往学校外面走去,一路上惹来无数关注。
李默便是那时跟他走了个面对面。
贺晏臻当时走神,没看见舍友的招呼,等到一处安静处,他才对米辂道:“请你以后别自作多情干涉我的事情。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米辂歪着头看他:“贺晏臻,是你自作多情吧,我交朋友怎么就是为了你了?”
贺晏臻皱眉看着他。
米辂却又笑了笑:“敢情你也知道我是为你好。以前我对你的好你都不记得了吧?你现在心虚什么呢?反正过阵子都会忘。”
“你想对谁好那是你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为我做事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还要个个负责?”贺晏臻见他又要来那一套,脑子只觉嗡嗡响,“你是不是有臆想症,觉得我不搭理你是对你有意思?还是你觉得,你只要对一个人好,别人就一定会对你产生感情?”
“是又怎么样?”米辂抿了下嘴,望着他,“结婚了的还能离呢。你现在就谈个恋爱,说不定哪会儿就分了。”
“你放屁!”贺晏臻最怕别人说他跟何意分手,当即怒道,“别以为天下男的个个是你爹!你妈气死何妈妈的时候也这么想的吧?”
“你什么意思?”米辂脸色一僵。
“道德观是会遗传的。你家这种……”贺晏臻顿住,伸出一根中指,道,“让人从心里瞧不起。”
他将人骂走,自己气得不轻,转身又去买礼物看望老师。
何意说过在医院里的烦心事,贺晏臻当时便想到,他高中生物老师的亲戚就是那边医院,梁老师当初便提过,等何意实习的时候让那边照拂一下。
他回到北城后催他妈打听,最后一问,那人虽然从医院调走了,但关系都还在。
他现在都大二了,现烧香现拜佛显然有点说不过去,老师也未必会为了他一个学生欠人情。于是最后,贺晏臻央求梁老师出马。
而作为交换条件,他则答应了进国护队,并好好训练拿下旗手的位置,以这次汇演为姥爷庆寿。
梁老师打了头阵,后面关系维护却得他也时不时出面。
那天送礼时,老师正好评了职称心里高兴,拉着他喝了点茅台,又让他尝了尝别人送的外国清酒。
贺晏臻就这样被撂倒了。老师的家里还有别人,一时又走不开,正好看到他的通话记录最近的是米辂,便给米辂打了过去。
最后,米辂跟另一个朋友,将贺晏臻送回了家。
米辂刚被贺晏臻骂过,一路上边哭边看贺晏臻难不难受,他那朋友动作粗鲁一点儿,他都要心疼。
“你说你是不是欠啊!”那朋友看不过去,忍不住说他,“这人把话都说绝了,你管他死活呢,往路边一扔得了。”
“他一直都这样。”米辂却又替贺晏臻辩解,“以前别人给他送情书,他连拆都懒得拆,中学时很多人骂他渣,觉得他不知道心疼人,没礼貌。可我就喜欢他这样,我觉得他好酷。”
米辂给梁老师打了电话,让她把楼道门禁打开,送人上楼的时候,他不禁想起自己来这边喊贺晏臻去上学,俩人无话不谈的日子。
“如果没有何意,那该多好。”
——
贺晏臻醉后断片,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他在第二天中午想跟何意联系时,才看到这人昨晚打过语音电话,最后一通还打通了。
贺晏臻只当自己迷迷糊糊干了什么事。于是给何意发了信息。
他这阵子忙着为加入模拟法庭做准备。校队的筛选十分严格,贺晏臻现在在国护队的体能训练太占时间,他只能利用碎片时间搜集往届赛题资料和最佳书状。
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在年底,他又迫切地想要成长起来,于是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甚至偶尔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现在终于熬到了汇演的前一天。
只要明天汇演顺利,以后就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
“退出的话,好像要写一万字的申请书,审批不一定能过。不过你们这次情况特殊,应该会好办一些。”梁老师看贺晏臻累的下颌线都锋利了许多,也有些心疼,“你早点去休息吧。”
贺晏臻“嗯”了一声,洗澡上床,睡前给何意发了一个“晚安”。
何意没回复,直到午夜,零点时,贺晏臻的手机屏幕亮了下,上面显示来自何意的信息。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隔日更一下,争取两章合一章,这样就能在六十章左右写到分手了ORZ
鞠躬么么哒
第58章
元旦这天, 何意跟舍友们一起去了一处古庙。
甄凯楠也加入进来,其他人主要是去爬山,何意跟甄凯楠却是去拜佛许愿。
南方的冬天对他们来说仍是暖和的不可思议, 何意穿了一件风衣, 甄凯楠则是一身运动衫打扮,手腕因前几天扭伤带了护腕。
俩人往寺庙走时, 恍惚觉得这是北城的春天。
“这温度跟你过生日那天差不多。”甄凯楠先笑道, “说来也巧,我今天穿的正好是那次的衣服。”
何意回头看他, 记忆纷涌而来,眼前的舍长跟那年春游的舍长慢慢重叠。
“我还没有正式谢谢你。”何意道, “当时知道了你的好意,但是没好意思开口,也觉得难以置信。”
甄凯楠爽朗一笑:“你要自信点, 何意。”
何意笑着“嗯”了一声:“你怎么也要来寺庙了?”
“心里有惑。”甄凯楠一脸高深,过了会儿,自己忍不住笑了,主动解释:“我在考虑要不要参加学校的交换项目。”
他们学校春秋两季都有跟国外大学学分互认的交流项目,有的为期一年,有的则只需几个月。
史宁参加的便是为期一年的。
“是我父母的建议。我自己还在犹豫,所以来求个签看看。”甄凯楠又道,“你没考虑报名吗, 以你的成绩应该更容易拿到。”
何意摇头:“暂时还没打算。”
他内心十分羡慕,很真诚地对甄凯楠祝福。
甄凯楠却说:“史宁说希望我再劝一下你,出去走走。我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 有什么问题尽可以咨询我们。”
史宁报名后, 劝何意也珍惜一下这样的机会,他甚至替何意参谋了一下医学院合作的学校。但何意底气不足,对国外的印象还是各种大花费。
但当时他们主要讨论的点,在于何意的感情上。
史宁认为,何意是太沉迷于恋爱中了。他跟贺晏臻的感情让他做事畏手畏脚起来。
“如果没有贺晏臻,你现在敢放手去闯一闯吗?”史宁道,“交换一年,学校给的奖学金并不少,足以cover掉你的费用。你的压力不会比在国内多很多。”
何意并不觉得是自己太依赖这段恋爱,抱着手机没有说话。
史宁却问:“宝贝,你相信爱情吗?”
“当然相信啊。”何意问,“你呢?”
史宁:“我不。”
何意:“……”
何意以为他是受上一段感情的影响,对恋爱有消极看法。
谁料史宁却说:“我是说,我觉得爱情只是人为创造的一种体验,是一个集合了复杂情绪和行为的概念。我们是它的创造者。你会相信自己写的作业吗?”
史宁:“你不需要相信,因为你才是主体。”
何意当时便觉得这意思有点绕,现在回想,感觉仍是隔着一层迷雾,影影绰绰看不清
——
元旦后,甄凯楠回了一趟北城。
何意则从学校论坛、官网和班级群等地方看到了贺晏臻的照片。
他们学校的护卫队在汇演中表现极其亮眼。何意在汇演当天晚上便看到了别人发的视频,护卫队军装笔挺,步伐整齐,队列动作标准到让人难以相信这些人都是在校生。
最后汇演结果给学校大为增光,贺晏臻跟队友们英俊到摄人魂魄的照片也被更新到了学校官网上。
“明年招生的宣传照肯定要用他们了。”甄凯楠到北城后,在本校区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海报推广,社团正好借此招新,学校也在卖力宣传,这次的汇演着实长脸,完全颠覆了别人对A大学生体质弱鸡高分低能的刻板印象。
他拍了几张海报发给何意,由衷慨叹:“你男朋友现在绝对是校园男神,不过说实话啊,真他妈帅!早知道我也报名了。”
“你身高不符合,太高了。”何意笑了笑,看着海报上五官俊朗贺晏臻,心里骄傲之余,不禁愈发觉得自惭形秽。
现在史宁和甄凯楠都在为了交换项目而努力,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可能已经人在国外了。
贺晏臻也在校际活动大出风头,完美又耀眼。好像这群人里,只有自己在原地踏步,除了学习还算可以外简直一无是处。
他又想起元旦当晚,医院里组织元旦联欢晚会,有领导笑呵呵地问何意准备了什么节目。何意只能赧然地表示自己毫无才艺。
他不会唱歌、也不会乐器,阅读面又窄,史宁和甄凯楠偶尔跟他聊起什么艺术家哲学家时,何意都只有满心茫然。虽然他事后回去找资料补课,但那种追赶的感觉,偶尔也会让他觉得疲惫。
仿佛自己一直在盛装打扮,试图参加上等人的聚会。但别人的高贵浑然天成,跟他们相比,他卖力的人工装扮,更像是聚会中浓妆艳抹的小丑。
上等人这个词,是何意跟师兄聊天时候听来的。
师兄以过来人的身份,跟他聊了很多,有些观点在何意看来未免太消极,比如师兄说,人活着想要轻松,就必须放低自己的期待,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的现实。
年轻人,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尚且雄心壮志,总觉得哪里都能搏一搏。但一旦过了三十岁,就会发现世界的真相是,你生来就比别人辛苦,你十几二十年的努力,可能完全比不上别人出生时含的那个金汤匙。
有些人天生好命,不需要任何努力就已经站在了金字塔顶端,这些是上等人。
其他的大部分人都在中间层。至于下等人,就是那些期望远高于自己的本事,活在幻想和痛苦中,尚不认命的家伙。又或者太想要得到别人认可,总是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可怜虫。
何意对号入座,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可怜虫。而除了他之外的那些人,无论是舍友还是贺晏臻,又或者是米辂,都跟他隔了一等。
何意打算在自己的等级中继续努力。
米忠军在学期开始时提醒他可以学车,何意便在学习之余报了驾校。学期结束时,他顺利拿到了驾照,回到了北城过寒假。
米忠军在这学期跟何意打过几次电话,对他在S市医院的表现格外满意。何意表示寒假想去米忠军的医院里观摩学习,米忠军却没有立刻同意,而是转而送了他一辆奥迪车。
入门级别的小轿车,但也要二三十万。何意面对这样贵重礼物有些手足无措。
直到几天后,贺晏臻告诉他米忠军前不久给米辂买了处房产,位置离着A大很近,首付付了一半,剩下的办了贷款。那处房产总价值是奥迪车的十倍多点。
米忠军此举多少有点补偿的意思,且潜台词是,一台车就足够了。
何意身后也没什么人,不会有人为他鸣不平,争取利益。给多给少全看米忠军的心情。
贺晏臻的意思是让何意收下,米忠军给什么东西都能要就要,能多要绝对不少要。何意听的时候没作声,转头却把车还给了米忠军。
“我还是想去实习,哪怕在医院里给医生打打下手,写下病例都行。”何意在米忠军应酬完回家时,到他的书房里恳求道,“我现在才大三,临床知识都没学完,去别的医院人家也不会收的。我又不要钱,就是想去学经验。”
米忠军夹着香烟吞云吐雾,过了会儿才问:“为什么要去?你学的是口腔,又不是临床。你们口腔的课程还没分吧?我们院主要是做康复的,现在也不收实习生。”
“技多不压身。更何况我要学的也不是专业技能。”何意说,“了解医院生态,如何跟患者沟通相处,这些都很重要。”
米忠军隔着烟雾看他。
何意又道:“当然还有个原因,我……不太想留在家里。孙阿姨最近心情好像很好,但我看见她高兴我就不高兴。我之前想过去图书馆,但是,爸,你也知道课本和现实是两码事,医院里很多经验是看书学不来的。你的事业做得那么好,我也不想将来太差。”
米忠军被他不经意流露出的崇拜的哄得神色舒展。
“这车我也用不着,我就只跟贺晏臻和王越熟悉,平时见面让他们接我就是了。”何意又抛出了米忠军很在意的两个人,他知道贺家和王家对米忠军来说依旧重要,“我现在就想长点本事,反正工作了就能自己买了。”
“就你们?毕业不先熬上几年还想买车?”米忠军果然有所松动,最后,他想了想道,“在医院想要吃得开,可不只是做手术的问题。你以后慢慢学。实习观摩是不行了,你先去几天看看。”
何意最后被安排做了医生助理,那辆奥迪车仍是给他开着,米忠军又暗示他没事可以多喊贺晏臻和王越来家里玩。
王越看不上孙雪柔母子,何意更不可能让贺晏臻来家里。
自从圣诞节的事情后,他也不再好意思去贺家,于是主动要求约会时在外面住酒店。
贺晏臻乐得如此,在家里的时候他们俩都小心翼翼。贺晏臻喜欢何意隐忍的样子,但在外面里显然更能放得开。
他们在夜晚酣畅淋漓地享受欢|愉。白天便各自忙碌。贺晏臻背诵大量的法律条文,查阅校队的赛题记录。
何意则在医院里勤勤恳恳当小助理,当然,他“不小心地”透露了自己是院长亲儿子的身份。
这层关系很快作为秘密在医院内部传开。
开始有人有意无意地接近他,何意一反常态,无论是谁来表达好感,他都会微笑以对,温柔地拒绝。有人越挫越勇,也有人看中了他的好脾气,将他作为了事业上的突破口。
春节前,有位年轻的女职员在停车场拦了下何意。
何意那天跟贺晏臻约了在酒店见,因此自己开了车出门,结果傍晚下班,就见车前站着一个姑娘,看着二十多岁,梳着高马尾。
女孩靠在他的车旁补妆,抬头看到何意走过来时候,眼睛亮了下。
何意疑惑地看向她。
女孩自我介绍:“我是远峰医药的销售代表。”
何意心里打了个突,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可以找个地方聊会儿吗?”女孩略微有些害羞,指了指何意的车子。
何意冲她一点头,他开车带对方去了一家消费不菲的咖啡店,离着医院有些距离。
女孩有意无意打量何意,眼神里有显而易见的欣赏和好感。
何意也在观察她,女孩叫林筱,来意跟何意猜想的差不多,希望何意能够在米院长跟前带个话,考虑一下他们公司的产品。
但让何意失望的是,对方太年轻了,身上还有初入职场的虎劲儿,说话的时候兴冲冲的。依他这一年的观察结果,这样的人往往只是企业的马前卒,接触不到核心问题。
林筱大约知道他好说话,又要拿资料书给何意看。
何意无奈地笑道:“林女士,我又不是医院的采购,您给我看了也没用啊。”
林筱睁着大眼看他:“可你是米院长的大公子啊,你要是觉得好,在院子跟前替我们美言几句,这不比采购经理说话还好使吗?”
“医院又不是我爸开的,你怎么确定他能做得了主?”何意道,“更何况采购问题,只听你嘴说就行?产品只是决定因素之一而已。你如果是新手不懂事的话,你们经理总明白吧?”
林筱愣了下。
何意指了指手机,示意自己还有事要办,转身出门,开车走了。
师兄跟何意透露过,医院里的利益关系很多,管设备采购的,管药品的,管器械的……如果风气不正,那大家各吃各的。医院从上到下,从领导到主任、到医生……一层一层的都要照顾到。
至于方式,可以是给现金财物,也可以借助科研费、新药推介费入账,还能给子女办留学,安排全家出国游……
纪委每年都会严查医疗卫生领域,但回扣已是顽疾,尤其是像米忠军这种老奸巨猾的,恐怕手段要隐蔽得多。
从林筱的话里,何意听出她们公司跟亚禾医院并没有合作过,如今在努力寻找突破口。何意希望能借此搞明白米忠军收钱的方式。
但他随即又忍不住想,倘若林筱他们并没有多余的想法,而是经由自己的暗示去行贿,那自己岂不是害了人?
何意出门便后悔了。他打算下次再见到对方的时候,严厉拒绝他们。
然而才过了两天,林筱又找到了他。
这天王越过生日,包下了鱼公馆的二楼,请一群朋友们去吃饭。何意和贺晏臻也在邀请之列。
何意下午提前从医院离开,出门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雪,北风卷着雪粒子遮住了行人的视线。
林筱只穿了一件大衣,自来熟地钻进了他的副驾上,主动道:“上次是我说得太啰嗦了。我们经理的意思是,我们做销售的呢,底层逻辑就是以客户为中心。客户想要什么价值,我们就提供什么价值。客户有什么需求,我们就满足什么需求。这个回答可以吗?”
何意愣了下,随后摇头正色道:“我正要向你表示抱歉,我其实对医院的事情不懂,那天纯粹是故意为难你。你们企业该怎么做事怎么做就行,不要去做……”
“每10盒120。”林筱径自说,“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大力度了,当然,如果米院长考虑的话,也可以我们经理来谈。我们经理的朋友在旅行社,还可以安排您及家人出国游,费用全包。”
“……你们是一早就定好的?”何意忍不住问,“还是上次回去现商量的?”
“一开始当然没这么高,”林筱眨着大眼,楚楚可怜道,“这是我好不容易跟经理申请到的。听说您之前就去法国留学了一年,您如果还想留学,我们也可以安排。”
看这样是一早就有的安排。可惜这人是个新手,功课做得不足,不知道米院长出国的宝贝儿子另有其人。
何意看了她一眼,随后转头看着窗外。
“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何意最后仍是狠不下心,他叹了口气,“我帮不了你。你该找谁找谁去吧。”
“您至少给我安排个机会呗,让我跟米院长见一面,可以吗?我请你吃饭。”林筱侧过身,冲着他撒娇了一会儿,见何意迟迟没反应,顿了顿道,“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
何意皱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林筱咬着下唇看他:“你们这些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一定觉得我们这些人低声下气的很可笑吧?可是谁想这样啊?我妈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等我拿医药费呢,要不是为了挣钱多,谁乐意干这个啊。我知道你很烦我,可我是新来的,根本见不着你们医院的主任……”
“你就当行行好,就让我见米院一面,我只要五分钟。”林筱恳求道,“我保证,只要见上面,以后再也不来烦你。”
“我爸又不是没有车,你为什么不去停车场拦他?”何意问,“他也是天天来上班的。”
“我找过啊,可是他都是司机接送,碰上了也不理人。”林筱道,“你就给牵个线搭个桥,事成后我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行不行?”
何意捏了捏眉心,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按说他一直盼着这一幕发生的,可是现在,真要牵涉进去了,他又忍不住心生恐惧和焦虑。
林筱看他表情不好,倾身过去,正要关心两句,车门却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她回头,跟一位帅哥打了个照面。
贺晏臻扶着车门,盯着副驾上的俊俏女孩,神色极其不善。
何意扭头看了眼,意外他会过来,先对林筱点了点头:“先这样吧,我朋友来了。”
“你男朋友。”贺晏臻在外面道,“不是朋友。”
何意:“……”
林筱见这俩气氛怪异,忙冲何意笑笑,告辞离开。
何意看她衣着单薄,想着这里离最近的地铁站也有好些距离,迟疑了一下。
“吆,心疼了?要捎她一程吗?”贺晏臻坐进来,将窗户降到最低,任由寒风呼呼往里倒灌。
何意只得作罢:“风太大了,把窗户关上吧?”
贺晏臻:“香水味呛人。”
何意:“……”
“你怎么来了?”何意搓了把脸,按捺住刚刚的疲惫感,疑惑地看向贺晏臻:“我以为你会直接去呢。”
他们昨天晚上出去开的房。今天何意离开前,跟他说了晚上去给王越庆生的事情。贺晏臻当时并没有反对,当然也没说要去。
何意突然意识到,贺晏臻可能是来拦他的。
果然,贺晏臻看他一眼:“你也别去了,跟王越说一声有事。”
何意:“为什么?”
“我想让你陪我。”贺晏臻说。
何意:“我们昨天不是刚做过?”
“……我想让你陪、我、吃、饭。我们之间难道只剩下那个了吗?”贺晏臻生气地看着他,想了想,又道,“是我妈,说你放假后还没去过我们家,今晚想请你去一趟。”
何意听到梁老师的名字犹豫了一下。他发现自己有点逃避心理,上次的事情太尴尬了,他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梁老师。
贺晏臻发现了他的犹豫,探究地看着他:“学长,你跟我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第59章
何意一听这话, 便知道梁老师并没有向贺晏臻提起过那晚的通话。
贺晏臻竟然没好奇聊天记录?
何意怔了会儿,突然猜到贺晏臻可能误以为他喝迷糊了,那通电话是他接的。
何意:“……”
贺晏臻疑惑地看着他。
何意沉默了一会儿, 只得哭笑不得道:““没什么事, 就是不太好意思。””
他知道自己跟梁老师产生矛盾时,贺晏臻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但正因此, 他要更小心翼翼的维护这对母子的关系, 过去的事情更没办法说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贺晏臻仍是怀疑,又问, “那你今晚来不来?”
何意笑着“嗯”了一声。
他将车开出去,拐到路口时, 看到林筱还在路边打车。
北城的寒雪来势汹汹,过往的出租车都已经载了客,网约车估计也要抢爆。
女孩穿的少, 小脸已经冻得惨白,她裹紧大衣朝路上望着,冷不丁看到何意的车子,愣了下,又转开了脸。
贺晏臻面无表情地将窗户升上去。
何意收回视线,内心叹息了一声。
贺晏臻脸色果真好了起来,过了会儿才道:“以后不要让别人坐你副驾,这位置是我的。刚刚那女的是谁啊?前天她就坐你车了吧?车上都是香奶奶的臭味。”
何意敷衍地“嗯”了两声, 心里琢磨起另一件事:“王越那边我得过去一趟,毕竟说好了要去,临时爽约太不礼貌了。一会儿我先把礼物送给他, 当面表示下歉意。然后我们再去你家, 怎么样?”
贺晏臻牢骚完, 心情好了许多:“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何意:“……”
“今晚就在我家住下吧。”贺晏臻侧着头看他,抬手去摸他的脸,“你这两天都憔悴了。”
何意将导航改成了去鱼公馆的路线,闻言一愣,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他们俩人在外面时百无禁忌,贺晏臻不知道从哪儿学了些花样,什么穿戴的项圈和束手束脚环就好几套。何意在床上是完全被他支配的状态,何意越羞耻,贺晏臻就越沉迷……
这家伙嘴上说着不想俩人之间只剩下那个,但实际上他们只要在一起的时间超过十分钟,贺晏臻就不可能安分。
何意昨晚就没怎么睡觉。
“再说吧。”何意叹了口气,“我最近是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车子慢行至目的地。风雪越来越大,鱼公馆的停车场里却已经来了不少车。
王越充分发挥了富二代的挥霍本性,将一处人均两三千的私房菜馆包下一层来庆生,因而今天来的客人也多是非富即贵。
何意跟王越的交情不深,礼物不太好选,便宜了怕自己有占便宜之嫌,送贵了又显得自己巴结。
最后还是史宁帮他从国外买了台新的游戏机,因为是刚出不久的新版,手柄配色很得玩家们喜欢,因此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
何意没上楼,给王越打了电话,在一楼的大厅等他。
公馆的一楼灯火通明,暖煦而不干燥,想必是楼下装置的水景增加了湿度。
何意想起米忠军说起过这里,食材如何珍贵难得,做法如何特殊考究。只不过米忠军的话里讥讽之意更多,他认为这些都是商人噱头,这年头,做什么事情都要学会讲故事。
平平无奇的东西,经由经历和寓意一包装,身价立刻就上来了。有钱人心里明白,却就吃这一套。
何意在暖洋洋的室内,忍不住想到刚刚的女孩子,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他也不知道对方的故事是不是真的,但是在听到她妈住院的时候,何意的确心软了。
他设身处地想了下,假如自己的妈妈还在世,他不管多大,都是愿意不计一切代价去换她长命百岁的。他当年就是太软弱,如果能让他回到小时候,面对去学校找他的孙雪柔,他一定不会被吓得手足无措往人群里躲。
他应该像王越,嘴里骂着脏话,抄起板砖拍在那人的头上……
王越接了电话下楼,从电梯出来时,正看到何意站在水景前出神。水光荡进他的眼睛里,使得他眸光潋滟,看起有几分魅惑。偏偏这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越心里啧了一声,心想怪不得贺晏臻这么宝贝他,连自己这种大直男都要防着,明里暗里宣誓主权。实在是何意的确很有吸引力,长得一副唇红齿白诱人采撷的样子,神色却极为禁欲,作风也端正。
这种特别能激发男人骨子里的恶劣因子,让人想要玷污破坏。
王越驻足,拿出手机抓拍了一张,装饰灯正好亮起,光影天成,镜头里的人瞬间有了神圣感。
他的手机没有设置,快门按下时,咔嚓一声,让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何意回神,也抬起了头。
“什么事儿这么急?”王越一脸不乐意地走过来,“我都等你半天了,怎么就不能吃饭了?”
何意知道他是客气,笑着解释:“丈母娘急召。”
王越一愣,哈哈哈大笑起来:“那你老婆呢?”
“在车里等着呢。”何意将东西递过去,“昨天才到的,不知道会不会送重复。”
“不会不会,我正让我爸给我买呢。”
俩人客套了两句,王越还要待客,道谢一番欲转身上楼,何意也转身往外走,谁知道一回头,就见门口处进来两个人。
米辂见到何意也意外地一愣,脚下稍顿了一下,随后径直走了过来。
王越忙退回来,耳语道:“我可没请他。这俩人咋还带了个兔子?”
何意认出米辂身边的正是那个姓罗的,只是今天这人脸色不太好,手里提着一只白兔子。那兔子浑身白毛,眼圈一周倒是黑的,被人抓着耳朵,时不时踢腾着剧烈挣扎一下。
何意突然想起他们生理实验用的大白兔,那些兔子在实验课后都会被处死,丢进垃圾桶。何意怕小动物们遭受折磨,每次操作都最为快准狠,但晚上会时常做梦。
“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上次在机场见过。”米辂在他愣神间已经走了过来,对罗以诚说了一句,却没有搭理何意的意思,而是转而跟王越打招呼。
王越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又看向罗以诚:“你们怎么还带个了这个?”
米辂道:“小畜生不听话,把诚哥的手咬了,今晚带过来让厨师烤了吃。”
“你喜欢?”罗以诚却看向何意,提着兔子的手抬了抬,“这小东西挺凶。”
“反正今晚就要吃了。再凶也就一盘肉。”米辂拉了把罗以诚,“快上去吧,都跟厨师说好了。”
兔子大约知道死期将至,黑溜溜的眼睛开始流泪,又踢着后腿挣了挣。
何意并不是站在大街上管别人吃荤吃素的人,但此时此刻,小东西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恐惧和哀求,却让他怎么都移不开眼。
何意“嗯”了一声,想说话,却又顾忌着对面这人的身份。
王越一眼看明白,干脆笑了笑:“诚哥,这兔子能卖给我吗?看着这么小的东西,还不够给您塞牙缝的。”
“这有什么不能的。你今天过生日是吧?”罗以诚点点头,“送你了。”
他说完,却把兔子往何意跟前一递。
何意来不及多想,忙小心翼翼地提着兔子后颈,把小东西接了过来。
罗以诚对他的手法感到好奇:“你怎么不提着耳朵?”
“兔子的耳朵神经发达,提耳朵会疼。”何意把兔子环抱在怀里,低声回答了问题,又要转交给王越。
王越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帮我养着吧,我楼上走不开。”
他说完冲何意眨眨眼,招呼着罗以诚,俩人勾肩搭背地聊着天走了。
米辂的脸色格外难看,他不明白为什么跟自己不对付的王越能跟何意交好,就连罗以诚骂骂咧咧一路,差点将兔子摔死,刚刚却因何意多看了几眼就能送给他。
他落后了一步,几乎怨毒地看着何意:“姓何的,是不是抢别人的东西格外爽?”
何意看那俩人已经走远,把兔子护在怀里,对米辂点了点头:“是的吧,你问问你妈?”
——
贺晏臻在车里等得快要不耐烦,见何意抱着只兔子出来时,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这是刚刚罗以诚提的那个?”他下车给何意开门。
刚刚在车里,贺晏臻就看见罗以诚和米辂提了个挣扎的小兔子进去,没想到转头何意又给抱回来了。
何意抱着兔子眼巴巴地支使他:“你开吧,我现在动不了了。我要抱着它。”
贺晏臻问:“……他怎么给你了?”
何意傻笑:“他送给王越的,我替王越养两天。”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王越刚刚是替他要的。他面对米辂身份尴尬,刚刚再心软都不可能主动开口。这样一来,算是欠了王越一个人情,何意打算改天再道谢。
贺晏臻也猜到了缘由,他回头看了鱼公馆一眼,想了想,却没说什么,换去了另一边开车。
俩人无缘无故带回来一只兔子,贺家从上到下都忙翻了天。
阿姨忙着给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小东西准备菜叶子,梁老师则去网上查资料,先看这兔子是什么品种,该怎么养活。
何意不好意思给别人添麻烦,然而想到刚刚米辂怨毒的眼神,又怕兔子在米家遭殃,只得默认让贺晏臻养着。
幸好贺晏臻对小东西并不排斥,他从异宠宠物店定了整套的笼子和兔粮等用品,给足了车马费,让人连夜送来,又从母婴店里外卖了尿垫。
何意的小卧室里正好有块空地,他抱着兔子不敢撒手,贺晏臻便找来东西挡了挡,让兔子在圈起来的地盘玩耍。
因这番意外,何意跟梁老师之间的尴尬倒是不知不觉消解了。
之后几天,何意惦记着兔子,既怕它在贺家乱拉乱尿,给人添麻烦,又担心它的身体。于是勤快地往贺家跑了一阵子,每次都带些贺家正好需要添置的东西。
兔子也格外腻歪他,何意每次推门进去时,小家伙一定会跳过来,低下头让何意摸摸脑门,又或者给何意舔手,翻肚皮给何意看。何意只要在屋里待的时间长,它就会跳兔子舞,原地起跳,身体还在空中翻转一下。
何意第一次养小宠物,几乎乐不思蜀,每天下班先去贺家看看。春节的几天也没顾上感伤,一睁眼就往贺家跑,大年初一还收了一个大红包。
对此,米忠军格外纳闷:“你怎么跟他们家这么投缘?。”
何意嘿嘿直笑,又嘴甜地恭维了米忠军两句,之后照跑不误。
寒假眼看着要结束,何意最后几天干脆不去医院当助理了,整天跟贺晏臻在家伺候小兔子。一会儿换水添草,一会儿让兔子趴他身上,俩个一起睡觉。
贺晏臻受到的待遇不如他,每次都忿忿道:“这兔子怎么也看人下菜碟,果然是随了王越。”
又或者夸张大喊:“这家伙怎么也掉毛!还钻鼻子!”
何意被他逗得直笑,边给兔子梳毛边说:“你家里太暖和了。不过你知道吗,我们医学院有种说法……”
贺晏臻好奇:“什么说法?”
“实验的小动物上辈子都是医学生。”何意让兔子趴在自己的腿上,给它挠痒痒,“兔子几乎不会叫,除了特别疼的时候,我在实验室听到过它的惨叫声。”
他说到这突然想了想,“我要是下辈子变成了实验兔,希望让我在实验课上死得痛快一些,不要被反复处死死不掉,太惨了。”
贺晏臻心头一蹦,觉得这话太不吉利,忙道:“你瞎说什么,人哪有下辈子。”
何意嘴角噙着一点温柔地笑意,给小兔子挠腮帮子。
卧室里充斥着淡粉色的晚霞,何意逗弄白兔子的一幕像是渲染出来的童话。
贺晏臻心里怦怦直跳,他突然想到了何意在自己的心里,正是一只被圈养的温驯沉默的兔子。
他越琢磨越觉得大过年的说这个不详,然而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弥补一下,于是默默在心里发誓,自己一定要小心照顾好他,不要让他有痛到发出叫声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60章
何意已经很久没有在网上咨询过God问题了, 贺晏臻想要主动打探一下他的进度,却又怕引起何意的戒心。
他能感觉到何意对网友仍保有一定的警惕,许多信息都是模糊化后跟他说的。
眼看着下学期即将开学, 何意仍旧整天挂念着他的小宠物, 贺晏臻渐渐放松下来,只当何意对米忠军的事情或许已经看淡, 又或者真能徐徐图之, 等以后再说。
他心下放松,最后几天另一省份的政法大学有大型赛事的观摩活动, 为期三天。贺晏臻在假期之前便报了名,这次学校的老师带队, 他们几个队员收到通知,便各自从所在地出发前去参加。
何意送他到机场,路上跟他商量小兔子的问题。他一时冲动把兔子带回家, 假期里俩人还可以自己照顾,等到新学期一开始,他跟贺晏臻都住校,尤其是他远在外地,照顾兔子的任务便落在了梁老师头上。
养宠物其实很麻烦,每天打扫不说,还要留意它的健康状况。更何况兔子怕孤单,平时喜欢跟同伴依偎在一起, 现在单养一只,也需要主人时不时陪伴。
何意感觉梁老师并不喜欢养宠物,能容忍兔子在家完全是看两个孩子喜欢, 不忍心泼凉水而已。他却很怕给别人带去麻烦, 于是考虑着开学前, 给兔子找一家领养。
“我先看看本地有没有合适的。最好找一个有过饲养经验的,有责任心的女孩子。”何意幻想着小兔子以后的新主人,琢磨着怎么安排,“我们买的东西都可以送,新主人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留着我们联系方式,我也可以时不时送牧草和兔粮给她。”
贺晏臻在手机上看着行程安排,闻言皱眉:“为什么非要是女孩子?”
“女孩子都温柔啊!感觉女生共情心更强,也更细心一些。”何意说完,又补充道,“我们班上是这样。”
贺晏臻却道:“你直接报那女的名字得了。”
何意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又听贺晏臻说,“小心她天天喷香水,把你家兔子熏死。”
何意:“……你说林筱?”
林筱在那天后又找过何意一次,何意严词拒绝,被林筱拉了下胳膊,结果又被贺晏臻看到了。林筱一瞅见贺晏臻拔腿就跑,何意被俩人搞得很无奈。
贺晏臻吃醋起来太不分青红皂白了,王越是个直男他也提防,林筱是个女孩子他还提防。
但现在俩人要分开了,何意也不想再为了这种事做无意义的争论,只得道:“那算了,只要负责任就好了。我不会把它给林筱的,我躲她还来不及呢。”
贺晏臻问:“她找你是为了让你在你爸跟前说话?”
何意“嗯”了一声,“我跟她说了,医院不是我爸的,他现在只是担任院长职位而已。但她的意思是只要见上面以后就不烦我了。”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商业贿赂也是犯法的,我不想给她当中间人,谁知道是帮她还是害她。”
贺晏臻看他一眼,没说话。过了会儿,他才突然道:“你有一点说错了。”
何意疑惑地看向他。
“你爸对医院有绝对话语权,她直接找到你爸的思路是对的。”贺晏臻想了想,又道,“兔子先别急着找领养。我问问我姥爷要不要,他挺喜欢动物的,以前养过一只老猫。”
何意也不舍得把兔子送给陌生人养,因此同意了贺晏臻的提议。等从机场回来时,他却忍不住想起贺晏臻说的米忠军的事情。
当初改制时,米忠军把政府给的职工身份置换金,公开透明地进行了发放,退休职工和高工龄的人甚至另有补贴。他的这番举措很得人心,之后亚禾医院的资产评估被做得很低,几位高层占据了股份大头,员工们也以为是卫生局政策,因此没有太大反应。
随后有上市公司并购亚禾,股权经过关联企业多番操作,普通人已经看也看不懂。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如今,米忠军对亚禾有最大的话语权。
何意在医院里当助理,等于是给米忠军免费干活去了。何意失笑,想起自己还有几本笔记落在了医院,于是顺道去取。
过完年没多久,医院里尚有些冷清,何意直接将车开到住院部的大楼前,才熄了火,就见林筱被保安推搡了出来。
女孩穿着高跟鞋,一路倒退着高声跟保安争执:“我跟李主任说好了的!他说让我直接上去就行,不信你问问。”
“你不就是来卖药的?李主任专门嘱咐了要盯着你。”保安不耐烦地用胳膊挡着她又往外推了一把。
何意对林筱避之不及,正打算点火离开,余光却看见女孩身后是几等台阶。门前的俩人似乎都没留意到。他愣了一下,想要提醒,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林筱后退时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平衡摔了下来。
保安也没料到这番变故,见林筱伏地不起,立刻道:“你自己摔的啊!跟我可没关系。”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扶,生怕被对方赖上。
正迟疑间,何意已经下了车。保安见状避之不及,心想这女的要赖也是赖院长的大公子,可别来找自己麻烦了。
林筱这一下摔得够呛。幸好一番检查后,她只是扭了右脚。
何意看她笑嘻嘻地跟自己套近乎,无奈地帮她取了药,又让她在车里等着,自己回办公室拿东西。
内科的李主任正在办公室的窗户前往下看,见何意上来,目光闪了闪。
何意只当没看见,回到车上后,他想了想,却问林筱:“真是李主任让你来的?”
林筱冷笑:“那个人五人六的狗东西,昨天跟我在海底捞吃饭的时候应得好好的,还说他老婆又胖又丑,敢情昨天吃的今天拉出来就不认了!我一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医院的消毒水都盖不住他身上那股子贱味!”
她咬牙切齿地骂完,脸上却也流下两行清泪,林筱转开头,拿袖子恶狠狠地擦了,眼眶却红了起来。
何意安静地听她骂完,抽了两张纸给她,最后道:“如果你妈知道这样,一定不会同意你做这份工作。”
“怎么可能?她巴不得我去做鸡赚钱养她儿子呢。”林筱按着眼睛,纸巾湿透一张,她自己又抽出另一张,“我也知道这工作不好,低声下气到处求人,遇到的都是人渣。当然不是人渣的也打不上交道,要是个个都像你似的,我们反而更没法推销了。”
何意无奈道:“你们正常销售可以,给回扣就违法了,这可是要判刑的。”
林筱:“请客送礼不是人之常情吗?”
“请客送礼又不犯法。这中间有区别。”
“你怎么对这些这么懂啊?研究过?”林筱转过脸看他,见他不说话,又道,“那我不给回扣就是了,我就请你爸吃个饭。可以吗?”
她说一顿,压低声说:“你要是想帮我,就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要是不想帮,我现在下车,自己走回去。今天这种事情对我来说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除非我能开单。如果你能给我一次跟你爸说话的机会,至少我成功的希望大一些,要不然以后我还是得跟李主任这种人打交道。”
何意不答,他一路脸颊紧绷,只沉默着,直到车子停到林筱的小区前,何意望着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半天后才道:“就一次。”
米忠军对何意的态度虽然好了很多,单页只是偶尔带他参加饭局,但何意并不清楚,假如自己直接去问的话,会不会遭到拒绝。
他最后选择咨询王越。
王越是常跟着他爸混酒场的,被王董当成接班人来培养。何意虚心求教,王越听完,倒是不在意地拍了拍胸膛:“这有什么难的,直接说就行呗,你爸还能不给你个面子?”
“这个真不好说。”他将米忠军给米辂买房,回头给自己一辆车的事情告诉王越,又道,“我以前一直在老家念书,五六年不见面,也就是这两年接触多了点,我平时又住校,关系再怎么样也比在他跟前长大的米辂差远了。这事要是办不好,他搞不好会以为我在医院收人好处呢。”
“这好说,我跟我爸说一声,就说那女的跟咱俩认识,想见见。”王越痛快道,“不就是一顿饭吗,老弟给你包了。正好你帮我换点钱。”
何意感谢不迭,问他:“换多少?”
“四五万总有吧?”王越道,“妈的,我明年才能办信用卡,现在出门谁还拿现金啊,太傻逼了。”
何意从自己的学费里转了五万到王越手机上,离开王家时,又带着五捆现金存了上去。
隔了一天,王越果然给了他答复,晚上两家去某酒店吃饭,让那医药公司的人一块去。
何意如释重负,转告给了林筱。
饭局当晚,林筱跟她的经理早早到了酒店等着。她的脚腕没有完全消肿,却仍旧穿着高跟鞋,衣着略显隆重了些,大衣里面是一件一字领小礼服。
王越眼前一亮,目光在林筱身上转了几圈。
林筱微跛着脚过来,感激地对何意笑了笑,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羞涩,小声说:“我们经理说这里吃饭讲究,谢谢你啊,一块给我们请来两尊大佛。”
两尊大佛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半个小时。然而除了何意外,其他三人都不以为意。等到米忠军和王董落座,酒菜上桌,气氛陡然高涨起来,何意更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酒过三巡,约莫着要进入正题时,何意默默打开了录音功能。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那经理全程不提业务如何,只陪着米忠军谈天说地,稍一停歇就催林筱敬酒。
何意等来等去,一直到王董有事,带着王越先离开,也没等到这人说回扣的事情。
何意猜着是自己在场他们不好说,于是也对米忠军道:“爸,我吃饱了,想去梁老师家一趟。一会儿我来接你,还是让司机过来?”
米忠军喝得脸红脖子粗,对他挥挥手:“你走就行,我这安排好了,跟梁老师带个好。”
何意乖巧地应了一声,起身将椅子往里推了推,顺道把手机倒扣在了座椅上。
从酒店离开时,何意几乎紧张地发抖虽然录音软件在后台工作,不刻意查看的话不会察觉,但他仍是害怕,一会儿担心手机被米忠军发现,一会儿又害怕手机被服务员拿走不还。
他开车绕了圈,重新开回来,停进角落里的一处车位,正好斜对着米忠军的那辆宾利,另一边是酒店大门。
何意盯着大门里出出进进的人,心想自己很久没有咨询过God了,他知道私密场合下的窃听不能作为证据,但只要录到了有效的消息,God一定会想办法告诉他怎么转化成对自己有力的证据。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何意趴在方向盘上,又想起了贺晏臻。他们观摩活动是三天,后天贺晏臻就能回来了。这两天他们联系得不多,何意还没问贺晏臻的姥爷能不能养兔子,假如不能的话,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小兔子带到S市养。
他太喜欢小动物了,这阵子感觉像是养了一只幼崽,看着它全心全意毫无戒备地依赖自己。
何意正想着事情,余光却看见一个有几分眼熟的人影从酒店出来。他愣了愣,再仔细辨认那人的衣服和身形,正是林筱的那个经理无疑。
何意屏住呼吸,又稍等了两分钟,然而林筱和米忠军却迟迟没有跟出来。他心下诧异,想要下车,却又怕跟人走个头碰头。正犹豫着,就见那经理拦了辆出租车,竟然不管不顾地打车走了。
何意怔了半分钟,等他意识到可能发生什么后,脑子里嗡地一声,世界都要炸开了。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开门冲进去的酒店,一切仿佛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一路跑到三楼,冲进刚刚的包厢。服务员刚刚推车进去,何意抓着一个人便问:“刚刚这里面的人呢?他们去哪儿?”
服务员被他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谁啊?问这个干什么?”
“我问你他们人呢!!”何意急了眼,攥着那人领子吼道,“我他妈刚刚就在这,那女的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走了呗。”服务员被他的脸色吓到,忙在对讲机里喊保安。
何意的脑子转得急,突然想到手机,大步冲过去,把手机从座椅上拿起来。他的手抖得厉害,从后台调出刚刚的录音,按下停止,往回拉到五分钟前,听了几秒,又往前拉。
果然,里面传来了那经理的油腻讨好声:“6888,行政套房,您今晚玩好。”
过了两秒,米忠军问:“干净吗?”
经理道:“那必须的,您放心。要是这次中标,货款回款……”
“6888是几层?”何意没听下去,问刚刚的服务员。
服务员也听了个大概,脸色变了变:“我是餐饮部新来的,不知道。我……我给你问问。”她小跑到一旁,悄悄问了经理,回来道:“16楼。”
电梯“叮”地一声,有俩个保安出来。
何意闪身进去,然而电梯却要刷卡才能到达指定楼层。何意狂按数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又大步转身,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沿着楼梯往上跑。
脑子里乱成一团,偏偏手机这时候突然亮起,贺晏臻正给他打电话。
何意挂断,那边又执着地继续打。
跑到十三楼的时候,何意已经觉得肺部开始发疼,再迈步时,脚尖一慢,整个人被绊得扑倒在楼梯上。手机也甩了出去。
何意右手擦破了半个手掌,他捡起手机,屏幕已经裂了几条缝,电话也被摔通了。
贺晏臻显然被吓得不轻,在那边喊:“怎么了?你在哪儿,还在酒店?”
“……6888,米忠军,”何意几乎语无伦次,“那个女孩……”他说到这陡然哽住,内心被无边的惶恐和悔恨淹没。
贺晏臻竟然瞬间明白了,当机立断道:“我报警。你当做不知道。”
何意心想我怎么可能当做不知道。如果真出了事,我会恨自己一辈子。他咬着牙,憋住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最后两层,终于看到了16的楼层标志。
何意推开安全门,右转,终于看到了6888的房间号,他想也不想,后退一步,照着门锁的位置猛踹了下去。
“嘭”地一声巨响,酒店的豪华门竟然只是微微一晃。
何意怒喊:“米忠军!你他妈出来!”
随后再后退,用尽全力狠踹几脚。
酒店走廊里静悄悄一片,无人敢开门。何意再要飞踹时,房门却“叮”地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米忠军穿着浴袍,仍是满身酒气,脸红脖子粗地盯着他,神色极为阴狠。
何意冲进客房,果然看到林筱跪在卧室的地板上,衣衫不整,但手里攥了样东西。听到有人进来,她勉强自己抬头看,等认出何意后,女孩手里突然松了劲,低头呜呜哭了起来。
何意认出那是一个烟灰缸,想来是她抄起来准备砸人的。幸好事情还没发生。何意从地上捡起外套,帮林筱披上,背过身去等她整理衣服。
“姓米的,”等林筱起来后,何意才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米忠军,“你还要脸吗?”
米忠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反而在沙发上大咧咧地坐下,点了根烟,随后绷着腮帮子眯眼打量他。
何意把林筱挡在身后,戒备地看他一眼,打算带人走。
就在俩人走到门口时,米忠军在后面突然骂了句:“养不熟的东西。”
何意的脚步顿了顿,他回头,看到米忠军把烟头摁灭在茶几上,厌恶地看着他:“早知道就该一把淹死你。回去,拿着你的铺盖,滚!”
“你当我稀罕住那?你是不是除非死了挂墙上,要不然这辈子都管不住下半身?”何意冷眼看他,也厌恶地回敬道,“米忠军,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行!”米忠军被人戳到痛处,火气腾起,恼怒地指着他,“硬气是吧,把花的钱给老子吐出来啊!啊,你开的车谁给你的?吃的喝的是谁的?你身上这身衣服,这篮球鞋,是你他妈的自己买的吗?你有种就都别要。”
何意侧过头看着他,那些幼年时的屈辱记忆,压制多年的阴暗情绪都被徐徐唤醒,只是他的心里已经是死水一潭。
何意半晌后点点头,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脚上的篮球鞋也解开,一并扔在地上。他还要脱衬衫,手腕却被林筱抓住了。
“你当别人还真看得起你?”米忠军又从烟盒里磕出一根,咬在嘴里,“你当王越拿你当朋友是吧,今晚的事儿你觉得他知不知道?”
何意心里突突直跳,他转过头,就听米忠军又说:“你是不是还想拿着贺家当靠山?笑话,你们梁老师都觉得米辂更好,现在人家儿子年轻,想玩也就玩玩,你以为你能够得上?”
他这边话音才落,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进了何意的脑子里,他迟迟没有动作,直到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
酒店前台和两个民警走进来,前面一人拿着执法记录仪,看到屋里的情形愣了一下。
另一位年长些的民警微微皱眉,先道“我们收到报警说这里有人组织卖|淫。证件呢,都出示一下。”
林筱的酒劲儿被吓退大半,她惊慌地晃了晃,连连摆手:“我……没有!”
何意的怔忡了会儿,随后想起来贺晏臻说过要报警。后者的目的是打断米忠军的事情。若如实说酒店客房里可能存在强|奸,估计接警的人也没法受理。换成其他借口又是报假警。
何意稳住心神,转过脸对警察道:“不是卖|淫,是强|奸未遂。”
警察看向沙发上穿着浴袍抽烟的米忠军,又看了看林筱:“这房间是谁开的?”
前台伸手一指林筱:“这位女士开的。只不过是个男的办理的,她当时就在大堂坐着。”
林筱头昏脑涨地开口道:“你胡说!”
“我们大堂有监控的,小姐。”前台瞥她,“那位男士姓王,他拿着你们证件办的入住。你当时也在场。”
林筱一愣,突然想到她刚到酒店的时候有些紧张,经理说去办事她也没问。这会儿回想,经理有一会儿绅士地替她拿了下包,她的身份证就在包里。
何意也被这一茬茬变故惊出了一身汗,扭头问:“你经理姓王?”
林筱点了点头。
警察又看向何意:“你又是什么人?怎么在这?”
“得,一块走一趟吧。”另一个道,“去所里慢慢交代,做个笔录。那个,把衣服穿上。你,也穿上鞋。”
何意被一块带着上了警车。
他把外套和鞋子都扔在了酒店里,身上只剩下单衣,脚上踩着一次性拖鞋。上车后似是脱力般,额头顶在窗户上。
林筱有些心慌,低声喊他:“何意?”
何意没有做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深深地望着黑暗深处,道:“没事,我有证据。”
——
贺晏臻回到北城时,何意已经离开了。
他从王越口里得知了短短两天内发生的事情——何意把米忠军的饭局录了音,最后为林筱证明了清白。然而由于房间是林筱开的,虽然酒店方面存在过失,但仅靠那几句录音无法证明米忠军强|奸未遂。所以最后警察只能批评调解,让双方都签了承诺书。
唯有何意,因破坏了酒店的房门,被人要求经济赔偿。
米忠军也将他赶出了米家。何意收拾了铺盖,当天便将所有东西寄到了S市,随后他也离开了这边。
王越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何意临走前来问他,那天他到底知不知道米忠军的打算。
王越没有骗他,直言说:“去之前当然不知道,我都不知道那姑娘这么水灵。但到了饭桌上,你看她经理那样,这不是心知肚明的吗?那女的也是出门不带脑子,要是没那个意思就别喝那么多酒……真出了事,她能告得了谁?”
何意没作声。
王越却对他录音的行为有些介意,那里面还有王董的声音。他想问何意为什么录音,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即便问了,何意也不一定会如实回答。
手机里神圣的何意,如今在他眼里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小人。
他们彼此对视,最后默契地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我们不是一路人。
贺晏臻对这样的变故始料未及,他那两天里跟何意打过电话,何意只是表现得很忙,却没跟他说到底都在做什么。
贺晏臻又问梁老师,梁老师却对这两天的事情毫不知情。她只说何意昨天来过一趟,看了看兔子,然后就走了。
兔笼上挂了一枚平安符。
兔子还不知道它最喜欢的主人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甚至将痕迹清除地一干二净,见今天进来的是贺晏臻,它生气地跺脚。
春天来了。何意从南方发来了照片,是一丛艳丽的杜鹃花。那边天气晴暖,不像北城这边杀人似的倒春寒。
贺晏臻跟他视频通话,又时不时发语音。但无论聊多少话,贺晏臻仍是感觉不够。
他说不上为什么会感到不安,只能焦急地盼着学期结束。他已经不敢再异地,只能希望时间快点,再快点,让何意回来,回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周四晚上,争取也是肥章,鞠躬么么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