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30-40

作者:五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甄凯楠的脸色冷下来, 远远地跟贺晏臻对视。对方的挑衅意图太明显,就连身边的同学都察觉出不对劲,回头朝他这边看着。


    何意还没往那边看, 他被耳边的呼吸痒得缩了下, 回过头笑着跟贺晏臻求饶:“别闹……痒死了。”


    贺晏臻便笑着收回目光,胳膊稍微用力, 把人半抱半推到身后的梧桐树上, 眼梢漾开浅浅的笑。


    何意一惊:“你别……”


    贺晏臻没说话,笑着凑上去, 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


    “献给我最爱的学长,”贺晏臻轻轻一触即开, “等着你的奖励。”


    一直到回到宿舍,何意脸上的热度都没下去。


    贺晏臻刚刚在树下只是亲了下他的额头,一众同学便被激发出了浪漫想象, 有人吹口哨起哄,甚至有人拍巴掌,故意嘘声。


    何意面红耳赤地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贺晏臻倒是自然地跟那帮人挥挥手,随后拽着何意走了。


    他说是让何意带着他提前熟悉一下校园,然而在路上,眼神却始终笼着何意,并不关心两旁的风景如何。


    何意不小心跟他对视一眼, 便会立刻撤回视线,若无其事喋喋不休地继续讲着。


    他甚至讲到了许多建筑或景点的传说,像是校内的黑导游一样, 事无巨细地跟身边的人分享着。何意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么多话, 等到后来讲到口干舌燥了, 才想起梁老师一直在A大工作,贺晏臻了解得应该比自己多。


    他有一点点懊恼,正好俩人走到了园区里的一座小桥上,四周树木葱茏,静谧无声,石桥的尽头有一处牌坊。何意止住话,靠在高大的桥柱上歇了口气:“我是不是白讲了,你都知道吧?”


    “有些知道。”贺晏臻也停下脚步,笑着看他,“是不是口渴了?”


    何意侧过头,有些嗔怒地瞥他。贺晏臻便顺势靠过来,双手撑在了两侧栏杆上,低头与他接吻。


    何意完全不敢回想自己是怎么止渴的。


    他被贺晏臻送回了宿舍楼,看着对方挥挥手笑着离开。自己捂着脸一口气跑上楼,趴到阳台上,看着楼下或站一起聊天,或牵手走过的男女情侣,心里暗想,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平静?


    七月份,A大开始放暑假。舍友们都选择回家,何意跟学校报备之后,选择留在北城。


    解除了学费压力后,何意的生活终于开始步入正轨,他给自己找了两份兼职,一份是初中生的家教课,另一份是上门喂养宠物。


    这两份兼职都是在学校论坛找到的。


    只是这个初中生的家庭条件很一般,一家五口人住在四五十平的民居里。女孩有个弟弟,何意去试课的时候,弟弟便跑进跑出地大吵大叫。


    环境不好,对方见面后又压价,给出的补课费也奇低。何意讲四小时的课,还不如给第二家的猫铲次屎挣的钱多。


    他礼貌地讲完试课便打算拒绝,可女孩始终崇拜地看着他,听课的时候眼睛都不舍得眨,目光亮的吓人。何意讲完后女生的父母还没回来,她便一直送到他公交车站,最后还鞠躬喊老师。


    何意又忍不住犹豫了。


    回到宿舍后,史宁打电话问他兼职情况,听说是这种情形建议他拒绝。


    “你手机里不是天天有人找你做家教吗?”史宁说,“那些人可都是拿你当名师求着你去上课的,而且附中的学生资质也好,比教这种省心多了,你犯得着吗?”


    何意的确犯不着,离着远,家长又难缠。但他也不想教附中的学生,贺晏臻的成绩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而何意也不可能再那样费尽心思地去教另一个人。


    而且假如他教得不好,怕是会连累梁老师的名声。


    “那个初中生家里……我再看看吧。”何意拿不定主意。


    史宁问他:“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何意说:“那个女生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救星。”


    史宁:“……”


    “孩子在家庭中是被支配和控制的,有时候他们想要改变,就会像一辆陷在泥里的车,需要外面有车拉一把才能上岸。我怕我就是路过她的那辆车……”何意说,“他们家给的钱太少了,应该也找不到别人。”


    “你太善良了。”史宁也不再劝他,笑着问,“你自己在宿舍住着怎么样?”


    “挺好啊,你们都不在,四张床我轮流睡一遍。”何意笑起来。


    史宁好奇:“学弟没去找你吗?”


    “……没有,”何意笑道,“他家在准备升学宴呢。”


    贺晏臻的升学宴几乎成了贺家近几年来最大的一场庆祝互动。梁老师怕影响不好,还特意没有通知俩人的朋友和同事,只告诉了两边的亲戚,以及贺晏臻的老师同学及其家长,就这样也有十几桌。


    贺爸爸的一位朋友是做高端酒店的,主动包揽了升学宴的酒水和场地安排,梁老师的主持人朋友则毛遂自荐做司仪,如此几方协调沟通,准备足足了半个月。


    贺晏臻在这期间跟着父母去两边长辈家里报喜,又被叔叔舅舅等亲戚轮流抓去当榜样,教育一众表弟堂妹们,忙完的时候精疲力尽,好在收获颇丰,钱包鼓鼓。


    他打算用这个钱给何意换个手机,等升学宴后,让何意陪自己去毕业旅行。


    至于升学宴,他去问了梁老师的安排,问有没有请何意过来。


    他现在在老妈面前并不掩饰自己对何意的意图,对于升学宴的安排也有自己的目的。


    “何意这么厉害,又是A大的,应该让我姥爷也认识认识,万一将来哪个部门需要优秀的青年医生,这不就有现成的推荐吗?”贺晏臻扒拉着升学宴的名册,又点了几个名字,“这几个医院的也可以介绍介绍。”


    梁老师无奈,指着上面的人名说:“米院长的医院早就转型改制了,你爸他们的公司上个月刚完成收购。何意好好的博士生,毕业后去附属医院多好,虽然他们医院职称评得慢一些。”


    又往下翻了翻,看到了另一个人名:“何意他们好像要去S市实习一年……”


    贺晏臻往上看了眼,是他的生物老师。贺晏臻对生物老师的印象就是她的牙特别整齐,会时不时提醒他们好好刷牙,用牙线……生物老师的亲戚好像是个口腔医生。


    “你先别跟何意说。”梁老师暗自琢磨着,对贺晏臻道,“到时候就先介绍一下,让他们彼此有个印象,以后也未必能用得到。”


    “我知道。”贺晏臻嘿嘿一笑。


    “你还没告诉我,你俩是什么时候的事。”梁老师看他问完就走,轻轻咳了一声,把贺晏臻喊回来,“我之前怕影响你高考,一直没问你呢。你回来给我解释解释。”


    她准备责问一下贺晏臻为什么向自己撒谎,同时打算表达自己的不满——何意作为家教老师,偷偷跟自己儿子谈恋爱,将自己蒙在鼓里,梁老师心里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


    “我们还没确认关系呢。”贺晏臻却摸了摸脖子,笑容青涩,“我答应他高考之前不谈恋爱。就等考完跟他表白呢。”


    梁老师微微怔住:“你还没表白?”


    她半晌回神,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儿子的一厢情愿,“原来何意还不知道?”


    “他知道我的意思,所以春节后就不来了。”贺晏臻说到这又觉得不好意思,摆着手往外走,“我们的事儿你就别管了。你该不会别棒打鸳鸯吧?”


    他最后一句显然是随口一说,并且笃定了他妈不会干出这种事。


    梁老师的确不会棒打鸳鸯,但她心里也有顾虑。


    “何意是个好孩子,各方面都很优秀……但是我们不了解他的家庭,什么人家会连孩子的学费都不管呢?”梁老师私下跟贺爸爸说,“母亲不在了,亲戚朋友总会有几个吧,而且他祖母过年的时候也不在家。我别的倒不担心,就是怕他家是不是有亲戚粘了黄赌毒……”


    “不至于。”贺爸爸安抚他,“你这是关心则乱。真要想知道,等你儿子把人带回家了,你以家长的身份问问不就行了?”


    “不行,我忍不住。万一晏臻表白被拒绝怎么办?”梁老师说,“我后天干脆直接问问他。现在家里是什么情况,都有什么人……”


    贺爸爸叹气:“何意要是拒绝了晏臻,你问出来这些还有什么用?”


    “那可以认何意当个干儿子啊!”梁老师道,“其实我看他还挺投缘的。再说了,晏臻这次考上A大,何意可是功不可没。”


    梁老师性子急,第二天一早开车到了学校,给何意递了升学宴的请帖。


    何意正好出发去做家教,梁老师便开车送他去坐地铁。


    “明天的场地是在室外,草地上蚊虫多,你可以穿长袖,事先喷点驱蚊的东西。”梁老师笑着说,“衣着随意就好,就是几个长辈和晏臻的同学老师,人不算多。”


    何意心里有点慌,明天在场的都是陌生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到时候在那会很尴尬吧。


    他本心并不想去,但是梁老师亲自来请,贺晏臻也说盼着自己出现,何意便只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并努力抑制着内心的焦虑——明天的场合十分隆重,出席的人肯定都很体面,自己得好好打扮一下。


    春节前他买的那两件衬衣还行,一直在衣柜里叠着,但裤子是加绒的,鞋子也都太旧了。


    何意一上午的心思都不在正事上,好不容易讲完课,他连学校都没回,急匆匆去了商场,逛了半天,最后买了条新的卡其裤和一双小白鞋,又去理了个短发。


    第二天他跟家教学生请了假,一大早起来开始从里到外地修整自己,洗澡吹头,又把脸刮干净,早上九点不到,何意便换好了一身新衣服,坐在宿舍里开始等着了。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末,何意在宿舍里听着蝉鸣,心里却突然开始发慌,仿佛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看着闹钟滴答滴答地往前走,忽然觉得是这声音让人烦躁,于是打开了八音盒。


    红色大幕徐徐拉开,何意在叮咚叮咚的音乐里出了门。


    正午的阳光照的人心烦意乱,他抵达那处花园酒店,在侍应生的引领下到了宴会场。


    何意的第一感觉便是局促,他后悔自己昨天买衣服的时候只考虑性价比,如今这身行头虽然干净,却还不如侍应生的衣着熨帖高级。


    何意自觉与这边高档环境格格不入,下意识地想要逃走。但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看到了被几个年轻男孩围着的宴会主角。


    贺晏臻懒散地靠在一张长桌边上,正听旁边的几个人说话。他今天穿着一件宽松的带飘带的衬衫,领口随意敞着,腿上是宽大的排扣长裤,红色极其耀眼。


    贺晏臻腰窄腿长,将有几分运动气质的长裤穿出了一股优雅贵气。他身边的男孩子则眉眼精致,透着股灵气,看着还有几分眼熟。


    何意微微晃神,随即想起来了,这是去年寒假里,跟贺晏臻一起逛商场的那个男孩。


    许是他的目光停驻太久,那个男孩抬头,奇怪地瞅了他一眼。


    贺晏臻似有所感地朝这边一看,随即眼睛亮起,大步朝何意走了过来。


    “你来了。”贺晏臻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往人群里带,“你今天可是最大的主角。”


    “那个人是谁?”何意感受到那个男孩的视线始终追着自己,站在原地没动,只拽了下贺晏臻。


    “我同学。你想认识?”贺晏臻朝那几个人看眼,随后招了招手。


    男孩子几乎雀跃地跑过来,乖巧地停在了贺晏臻的身边。眼前的俩人从外表和气质上实在般配,何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怕自己表现地穷酸且刻薄。


    但这表情维持了不到两秒。因为他听到贺晏臻笑着给他做介绍:“学长,这是我同学米辂。”


    贺晏臻停顿了一下,并不想详细介绍他跟米辂的相识和相处,于是转移重点道,“米叔叔的儿子。米叔叔可是我们院里出了名的五好爸爸。”


    夏日阳光晃的人眼前发晕,何意十分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头顶发凉,浑身的血液瞬间失温。他的视野里变成白花花的一片,周遭的声音如潮水一般突然褪远。


    过了会儿,何意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一直到眼眶发疼,眼前的景象才恢复正常。


    何意又咽了口水,在喉咙里憋住那一口气。


    “五好爸爸?我只听说过三好。”何意咬紧后牙槽,一字一顿道,“好酒、好财、好色,不知道除此三样之外,他爸爸还好什么?”


    话音落地,周围骤然安静。


    梁老师正带着几位家长和老师过来,想要让贺晏臻打声招呼,顺便把何意介绍给大家,没想到在几步之外听到了这句话。


    她完全懵住,尚未反应过来,便觉身边人影一晃。


    孙雪柔急吼吼地冲出去,把米辂拉开,瞪着何意。


    “你就是何意?”她顾忌着今天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恨恨地警告道,“你要撒泼也先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孙雪柔!”何意却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喊,提着拳头扑了上去,“你还我妈!你还我妈!”


    现场乱成一团,何意不要命地扑过去,孙雪柔被扯住头发连锤带踹,大声惨叫,真丝套裙翻卷上去,狼狈不堪。围观的人纷纷过来拉架,却不好去动孙雪柔,只冲着何意去。


    贺晏臻吼了一声,把朝何意伸手的一位男家长推开,随后从后面抱住了何意。


    “学长!何意!”贺晏臻大喊着何意的名字,死死地抱住他。


    混乱中,米辂反应过来,照着何意的脸挥出拳。他这一拳纯粹是怒急之下的全力反击,一点儿余力都没留。


    何意被这一拳打得脸一偏,眼前立刻黑了。


    贺晏臻愣了下,几乎立刻抬脚照着米辂飞踹了出去。他嘴里骂了四个字,那句脏话让孙雪柔脸色愈发难堪,也让在场的长辈同学都变了脸。


    “贺晏臻!”梁老师怒喝道,“你给我住手!”


    米辂被这一脚踹倒在地,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贺晏臻。孙雪柔立刻扑过去,抱着儿子嚎啕大哭起来。


    兴师动众的升学宴彻底办砸了,酒店的工作人员想靠近又不敢动,在远处窃窃私语。梁家的长辈面色铁青,已经转身去了室内。


    “何意……”梁老师深吸一口气,冷着脸,转身看着何意问,“请你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正午的阳光惨白一片,却没有温度。


    何意听到自己的胸腔发出一声微弱又尖锐的悲鸣。


    他抬起头,看着隐忍着怒气的梁老师,后退了一步,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把您家的升学宴搞砸了。”何意停了几秒,缓缓起身。贺晏臻伸手来拉他,他又朝后退了一大步,避开了。


    “孙雪柔害死了我妈。”何意脊背挺直,盯着孙雪柔道,“她跟米忠军通奸十年,抚养私生子米辂。后来我妈知道真相要离婚,米忠军不肯。她就去逼着我妈跟她见面……她去我妈的医院堵人,拿着喇叭喊话,后来又去找我,去我们学校的操场上给我下跪。”


    人群里响起一阵低呼,聚焦在何意身上的视线纷纷转向了孙雪柔。一个成年人去学校给小孩下跪?这怎么做得出的?


    何意的眼眶发疼,一字一顿道,“我妈怕我被骚扰,逼不得已答应了她面谈。就在见面的当天下午,我妈突发心梗……去世了。”


    “何意……”梁老师震惊地张了张嘴。


    就在前天晚上,她还怀疑何意母亲去世了,生父怎么也不管呢?她甚至在心里拿何意和米辂做过比较,觉得何意处处都好,唯独家庭不太圆满。


    梁老师对此有点顾虑,但谁能想到……她看向孙雪柔。孙雪柔神色惊慌,她没料到何意会当众把旧事扯出来。


    梁老师心里却清楚,何意当众自剖伤口,只是为了向她解释——我不是故意搞砸你们的宴会。


    我也不是故意闯入你们,破坏你们的关系。


    “你们或许可以继续。”何意顿了顿,低声道,“是我不该来这里。”


    梁老师又转回头,恍惚间仿佛见到了那个图书馆楼梯间的男孩子,神情冷漠,充满戒备,看她的目光像是看另一个世界的人。


    贺晏臻也觉出了何意的变化,他下意识地朝何意走了一步,想要伸手拉住他。


    何意却背着手,又退后一步。


    “对不起。”何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小白鞋上,现在上面踩满了脚印,卡其裤的裤脚也脏了。


    他低下头,想要再说句什么,却又觉得说不出来,于是转身要走。


    “何意。”贺晏臻握住他的手腕。


    身后的人持续震惊地看着一幕幕闹剧,贺晏臻如今也像架在了火上烤着。他咽了口水,用只有俩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我……我不知道你跟他们有关系。何意……”


    贺晏臻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颤,“你总不能,连我一块不要了吧……”


    何意没说话,贺晏臻又立刻道:“我可以跟他绝交。”


    有许许多多的线索,此时自动从迷雾里抽离出来,铺出了脉络清晰的往事——那个贺晏臻的竹马同学,初中三年的同桌,几次表白的发小……就是米辂。而贺晏臻说过,他们两家关系不错。


    贺晏臻能做到跟米辂不再来往,梁老师和贺叔叔却是不可能的。


    而自己对米忠军一家三口的恨意,会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贺晏臻,”何意垂着头,脊背却依旧挺地笔直,骨头僵硬地支棱着,“我很难受。”


    贺晏臻怔了怔,正要说话,就听何意低声问:“……你能不能放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门,更新要晚上


    第32章


    手下的皮肤是凉的, 贺晏臻认出了何意身上的衬衣是过年穿的那件,纯棉,厚款, 在酷暑天穿着有些不合时宜。然而此时被厚衣服包裹的人, 身上有汗,皮肤却很凉, 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水妖。


    贺晏臻几乎立刻想到了奉城的那个夜晚。


    他那会儿刚糊弄过梁老师, 获得了跟何意过年的通行证,一时兴奋不已下楼去接人。结果就在楼下, 他看到何意抱着膝盖,坐在小区光秃秃的石凳上出神。


    黑暗像是一只静默张口的巨兽, 正一点一点吞噬着前面的东西。贺晏臻当时看得愣住,莫名地感觉何意身上的生气正一点点消失。


    梁老师第一次提起何意时,说过这人十分阴郁, 但贺晏臻却从来没这么觉得。


    除了那一晚。


    彼时他心里发慌,故作镇定地跑过去瞎闹,让何意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后来在楼梯口,他于混乱和紧张中吻住了何意。


    那是他们的初吻,何意却没有害羞和享受,他像溺水的人伸手去抓浮萍。


    此时此刻,贺晏臻发现自己这片浮萍被捏碎了。何意穿过寂静回到了水底,他只能看着。


    贺晏臻松开了手, 看着何意转身离开。过了会儿他突然回神,又拔腿追上去,一路远远地跟着, 直到何意进入学校。


    这个暑假, 对贺晏臻来说格外疲惫。


    何意回到学校后便不再跟他联系了。他无论打电话还是发信息, 那边都没有人回应,后来他忍无可忍,跑到何意的宿舍楼下再打,又听到了对方欠费停机的信息。


    贺晏臻猜着何意是换了手机号,他心里清楚,却仍不甘心,往那个号码上充了钱,像一个偏执狂一样继续打。


    他在这期间报考了A大的法律系,把那笔旅游的钱存进了卡里,跟同学吃了散伙饭并挨了一拳——那一拳是一个朋友给他的,对方暗恋米辂多年,一直在米辂身边当护花使者。


    贺晏臻跟米辂的合照几乎都是他拍的,包括那张贺晏臻载着米辂骑着机车疾驰而过的照片。


    “别人跟他有恩怨,那是别人的事。”朋友被人拉住时,远远地指着他怒斥道,“但米辂对你掏心掏肺这么多年,是块石头都该焐热了,你他妈真牛逼,竟然当众打他!姓贺的,你就不是人!”


    贺晏臻坐在椅子上,伸手摸了摸被打的半边脸,第一反应是,原来何意那天这么疼。


    不知道他的脸肿了没有。


    他一边摸着自己的侧脸,一边拿出手机给何意打电话。没有人接,贺晏臻便在微信上留言。


    “学长,你的脸还疼吗?”贺晏臻用舌尖舔着自己的嘴里的血,对着手机说,“我那天下手太轻了。”


    满包厢的朋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像没事人一样,连眼皮都没朝动手的人掀一下,不由都想,完了,贺晏臻入魔了-


    何意办了新的手机号,旧号码却一直没舍得丢,因此原来的微信还用着。


    贺晏臻给他的每一条语音他都会点开看,或者是去家教的路上,或是深夜在宿舍失眠的时候。


    听到这句问话时,他正在兼职的第二家里给人喂猫。


    何意平静地给那只大白猫添了猫砂,添水喂粮,最后将玩具整理好,又把地面擦干净。擦地的工作宠物主人没提过,但何意每次都会顺手收拾好,这天他蹲在地上擦着擦着,情绪突然决堤,毫无准备地就哭了。


    他哭自己的软弱无用,从小到大只会在脑海里编织各种剧情,幻想那让一家三口受到惩罚不得好死。他也只会对祖母发狠,说将来要这家人好看,要他们给他妈妈偿命。


    可是发狠发了六七年,从11岁到18岁,等真正见到仇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做。


    他只会像泼皮无赖一样骂街打人,拿妈妈的痛苦经历来控诉,给围观的陌生人增加饭后谈资。他无法让这家人感受到哪怕一点点的痛苦。


    他只会在电话里发狠,想象着自己能带上刀子去跟米忠军同归于尽,拿着毒药去米辂校门口复仇……他真的希望自己能有那么勇敢。


    那天他挺着背慢慢走出酒店,周围人的目光就像一扇扇响亮的巴掌,让他为自己感到羞耻。


    何意知道自己本心是想逃避,逃避着米家的那三个人,也逃避着贺晏臻。他也很想面对,可是完全没有勇气……要怎么面对他们才不会崩溃?


    吃饭的大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过来,拿脑袋顶着何意的手,又把身体和屁股靠过去。


    何意哭得停不下来,他侧过身背对着房间的摄像头坐着,把呜咽声咽住,只余着肩膀无声地抽动,勉强伸手摸了摸猫猫的脑袋。


    大白猫眯着眼将整个脑袋拱到他的手里,随后亲昵地扒拉他的腿,躺到他的怀里打着呼噜让他继续。


    何意的泪意便被这番咕噜噜的满足声给吓退了。


    他受宠若惊地轻轻摸着怀里的大猫,好久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猫猫似乎没有安慰他的意思,它只是在他怀里安逸地扭来扭去,找了个喜欢的姿势开始打盹。


    大白猫在何意怀里腻歪了半个小时。


    何意渐渐止住哭泣,他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应该给贺晏臻一个交代。临走前他感激地想再抱抱大白猫,然而那家伙睡足之后立刻翻脸不认人,压根儿不让他碰了。


    第二天,史宁竟然先回了学校。


    史宁听他说起这只宠物猫,不由笑他:“你不就是这样吗?需要的时候跟学弟蹭蹭亲亲,不需要的时候就把人一脚踹开了。你不觉得学弟很可怜?”


    自从生日后,何意跟史宁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近,几乎无话不谈。他虽然很少提起贺晏臻,但那次贺晏臻来学校找他,当众抱抱亲亲闹得人尽皆知。


    史宁早为此激动了多少次,甚至开始准备新学期贺晏臻来献殷勤的时候,要好好剥削一下这对狗男男,使唤一下免费劳动力。


    没想到一个月过去,暑假还没结束,这俩就结束了。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家里情况也挺复杂的,虽然我的身世跟你的不一样,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史宁又道,“我家人害死了我爱人。”


    何意愣住,朝史宁看过去。


    史宁手里捏着啤酒罐,仰头看着月亮,笑道:“我自杀过,没死成,所以去年休学了。后来再来学校,就被分到了这个宿舍,第一天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跟他挺像的。”


    何意无法掩饰脸上的震惊,想问什么,又怕伤害道史宁,“是长得像吗?”


    “不是。”史宁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是那种气质,唯唯诺诺,想躲到角落里的气质。”


    何意:“……”


    “有时候我会看到他,”史宁又平静地说,“可能是有一点精神分裂?但不重要,我很高兴有这样的功能。”


    何意终于明白了当初教导主任为什么非要选中他们宿舍,又千叮咛万嘱咐的要他们包容史宁,说史宁心理比较脆弱了。


    如果不是史宁自己提起,他们无论如何都猜不到这点。可史宁的表现太正常了,他跟人交往完全没有异常表现。


    “这样需要看医生吗?”何意不敢问他爱人的事情,只关心地看着他。


    “看过。”史宁说,“但是我不信任医生。”


    “精神病学本身就经历过很多次理论更替,现在临床上,占主导的是把它当做神经疾病,将其归为大脑机能异变上。”史宁道,“可是我知道我的病因,不仅仅是神经生理上的问题,更多的是主观经验,我的经历和心智让我的意识世界出现了小小的紊乱。所以我不愿意药物治疗,当然最主要的是,我不想治疗,我觉得这样挺好。”


    假如不会影响其他方面,何意想了想,竟然有些羡慕。


    “我明白。”何意轻声道,“如果我也能看见我妈就好了。”


    他抬头看着天空,想了想,回答了史宁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米忠军不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但未必不是个好邻居,好朋友。梁老师一家跟他们认识六年多,关系不错,那说明他们之间相处得很好。只要我不出现,梁老师家的生活就不会被打乱。”何意道,“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让他们家里有矛盾。”


    贺家是他心目中的完美家庭,何意保护这个家的欲望就像在保护自己的理想。当然这其中或许还有其他的情感,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分析了。


    “而且我……不想见到米家的人,不想跟那家人有任何关系,更不想跟米辂一块放在天平上,像我妈跟他妈一样,让别人来选择。”


    “即便他一直选择你?”史宁问。


    “即便他选的是我。”何意嘲弄地笑了笑自己,低声道,“我嘴上说报仇,但我不知道怎么报,我心里只希望能离他们远远的,这辈子不要再见面。我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贺晏臻那天已经地察觉到了何意的意图,他的问题让何意无法回答。


    你连我都不要了吗?


    是的,何意当时心想,跟米家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想要。


    ——


    贺晏臻这天睡得晚,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时,他正拿着冰袋敷脸——那个朋友挥拳很用力,贺晏臻的的嘴里当时就出血了,脸颊也肿了起来。


    但他没有还手,也没跟那个朋友说话。


    Y/U~XI  米辂对他如何他心里清楚,以前当朋友时只觉得对方够义气,后来知道对方的心思后,那些关心照顾就都变味了。


    贺晏臻虽然有些冷血,不会因对方的付出感动,不会回应对方的感情,但他也不至于恩将仇报让对方难堪,尤其那天米辂还是客人。


    那天的爆发纯粹是被激怒了。


    朋友的这一拳正好消除了他心里的一点尴尬,贺晏臻一边冰敷一边想,早知道何意挨的那一下这么疼,自己就该再补上两脚。


    他替何意感到憋屈,手机突然亮起时,贺晏臻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可上面的确是何意的号码,那个他充过钱的停机的号码。


    “学长?”贺晏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是我。”何意右手按着八音盒,用尽量平稳客气的语气道,“对不起,我这段时间没有跟你解释清楚就玩失踪,让你担心了。”


    贺晏臻愣了下,突然就明白了。


    他没说话,只是抿着唇,心底涌起一阵战栗和不甘。


    “这个号码我明天会去办销号,那个微信也不会再用了。我……对不起。”何意停顿了一下,他发现那些解释的话全都说不出口,只能重复道,“对不起,贺晏臻。你很优秀,你一定会遇到很多优秀的学长,我们……我,对不起……以及,那天没来得及说,恭喜你考入A大。”


    何意说完便屏住呼吸,等着贺晏臻的回应。


    贺晏臻生气也好,怒骂也好,甚至挽留哄骗插科打诨也好……何意都做足了准备,他打算用“对不起”来应对一切。


    事实也是,是他伤害了贺晏臻的感情,即便他们俩还没有表白,没有开始,那也是他先选择了转身离开。


    何意不敢呼吸,他把耳朵贴在手机上,等着贺晏臻的审判。


    可是那边迟迟没有任何声音传过来。


    贺晏臻始终不出声,何意执着地等待着,一分一分地跟他耗。直到过了很久,手机传来一声悲鸣,这段沉默的对峙才算结束。


    何意看着黑掉的手机,想象着没等来的回应。


    最后他轻轻闭眼,双手捧着手机,在屏幕上印下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晚了ORZ,明天争取多更点


    ps:下面就开始校园恋了


    第33章


    何意的大二是从暑假开始的——他们八月中旬开始军训, 地点是离着北城不远的一处军训基地。


    基地的条件跟学校自然没法比,十几人一个宿舍,上下床铁柜子。洗澡的地方没有隔间, 每天洗澡还限时, 人多的时候能几个人钻一个水龙头。


    何意的日子一直比较清苦,高中的学校澡堂也是这样, 因而对这些习以为常, 倒是甄凯楠叫苦连天。


    铁架子的上下铺稍微一动便吱哇乱叫,晚上只要有人翻身或起夜, 甄凯楠就会睡不好。


    他这人还有些洁癖,来的时候不仅带了床单被子, 还拿了一个睡袋。因此每天起床整理内务也比别人麻烦一些。


    有时他忙不过来,何意便会伸手帮忙。


    甄凯楠感激之余也想着法子答谢,比如每天训练完后去小卖部排长队买雪碧和冰红茶, 吃饭的时候也跟何意一起,找口味好的菜的换给何意。晚上何意如果抽到值夜班,他会跟何意的同伴换一下。


    何意的这个暑假过得兵荒马乱的,因而并没有心思注意这些,等意识到甄凯楠的特殊照顾时,军训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那天他凌晨两点值班,同岗的是临床医学的一位同学。何意半夜起床,推门时就见甄凯楠忍着困意在门外等他。


    何意之前跟他一起值班只当是巧合, 这次抽签的时候,那位临床的同学跟他打了招呼,何意便知道今晚不是甄凯楠了。


    这会儿再见到对方, 不仅有些疑惑。


    甄凯楠的眼睛发红, 见何意出来先递了一罐雪碧过去。


    “今晚不是你吧?”何意没有接, 只压低声疑惑地看着他。


    甄凯楠便走近了一点,指了指楼下,等俩人从宿舍楼出来,他才笑着说:“我跟你同组的换了,反正我也睡不好。”


    他说完借着路灯的光线看着何意,似笑非笑道:“难得,我还以为一直等军训结束你也不会发现呢。”


    “你之前也是换的?”何意明白过来。


    “聪明!”甄凯楠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头,因为力道太轻,反而像是碰了下何意的头发,“我一直都是换的。”


    “别换了。”何意说,“闭目养神也比这样强。”


    “你心情不好吗?我知道躺着比熬夜强,但想陪陪你。”甄凯楠看着他,忽然问,“何意,你跟那个男生……是不是分开了?”


    何意:“……”


    何意沉默着转开脸,他这些天拼命的训练,别人天天盼着下雨,唯有他内心希望能一直晴天,太阳再毒烈一些,训练量再大一些,最好让他汗流浃背地躺在地上,爬不起来,晕在这里。


    但这里的教官实在太温柔,何意上学期参加篮球社后,身体素质又好了许多。虽然他不敢参加比赛,哪怕是社团内3v3的挑战赛也不敢,但平时跟着大家跑跑跳跳捡捡球,活动量也增加了不少,应付军训绰绰有余。


    因此这种带有自我惩罚的期望并没有被实现。


    何意并不能轻松地忘记贺晏臻,他只能假装事情过去了。尽量不去想,可甄凯楠却又来问。


    何意有些隐忍的恼怒,但是想到甄凯楠是好意陪自己,却又不好发作。他露出一脸疲态,叹了口气:“可以不聊这个吗?”


    甄凯楠眼里的光芒闪闪跳动,他专注地看着何意的侧脸,想了想说:“等军训结束那天吧。”


    何意:“什么?”


    甄凯楠:“我有话跟你说。”


    四天后,何意他们参加完军训的汇报演出,开始准备返校。


    这几天里,何意时常会想到那天晚上甄凯楠的神情。


    那种忐忑不安又有些郑重的复杂表情,上次见到是在寒假前,火锅店里。


    何意感到十分困惑。甄凯楠对他太好了,除了买饮料陪吃饭,这人的目光似乎随时都在他身上,何意的表情稍微有点不对劲,不管是磕了碰了还是低血糖犯晕,甄凯楠都会迅速过来给他解决。以至于很多人都误会他俩是一对。


    可他们明明不是。


    何意还记得史宁的提醒,让他提防甄凯楠是在养鱼,但他留意了一下,甄凯楠对其他人又很正常。起码在自己能看到的范围内,这种程度的关心是独一份。


    其实回想一下在宿舍里的时候,甄凯楠虽然跟史宁说说笑笑,却并没有为史宁做过什么事。反而是何意,有时候明明一天没怎么说话,甄凯楠也会给他带饭回来,帮他装好热水,在他值日的时候替他做完卫生。


    何意:“……”


    这样一想,是该好好谈谈了。


    军训结束当晚,大家纷纷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学校来接。何意主动找到了甄凯楠,打算问问他要说什么话,顺道把自己的困扰讲出来,让甄凯楠以后不要对自己这么好。


    俩人默契地走出宿舍,在楼下慢慢走着。


    何意琢磨着开场白,甄凯楠身上的佛手柑的清凉气息让他有些心烦意乱,每当这阵气味靠近,何意就忍不住迈步走远一些。


    “你知道了是不是?”甄凯楠却突然问。


    何意愣了一愣,回头看他:“知道什么?”


    “知道我喜欢你。”甄凯楠站定,紧张地舔了下嘴唇,眼神诚恳坚定,“何意,我喜欢你很久了。”


    何意:“……”


    何意第一次被人当面表白,感觉却没有惊喜,只有茫然。


    假如这句话发生在一年前,他一定会不可救药地喜欢上对方。甄凯楠本来就是他的理想型,成熟、温柔、体贴又帅气。可是现在……


    “为什么?”何意此时只觉得不解。


    甄凯楠却答非所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选床铺的时候就想跟你挨着了,但你后来把东西放在了彭海那边。”


    何意一怔,当初他们第一次在宿舍见面的时候,甄凯楠一身潮牌,身上是高级香水味,看起来像个韩范儿明星。他笑着跟何意打招呼,把背包扔在了跟何意挨着的床上。


    何意却感受到了俩人的差距,本能地选择离他远点,把东西挪到对面去了。


    何意:“……”


    假如甄凯楠那时候就注意到了他,那他后来的所作所为就不是自作多情了?可甄凯楠跟男友分手后,为什么不表白,反而要跟自己澄清?


    何意一头雾水,盯着甄凯楠。


    甄凯楠何其聪明,看他这表情便知道问题所在,主动解释道:“我跟前男友分手后,是准备向你告白的。直到那次我请假回家。”


    他苦笑了一下,低下头,叹了口气,“当时我无意中了知道了一点事情,所以内心产生了顾虑,回来后就……犹豫了。”


    何意:“……”


    何意终于确认了,甄凯楠当时的确看出了他有点动心。为了避免何意表白,他急匆匆说了那段话——我对你没有那种意思。


    被人喜欢,又被人单方面放弃。这次表白的气氛已经跟浪漫不沾边了。


    唯一的可取之处是真诚。


    何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了想,转身继续往前走,“是什么顾虑?我可以知道吗?”


    甄凯楠沉默了很久,一直等俩人绕着宿舍楼走了半圈,他才道:“因为你爸爸。”


    何意霍然回头:“什么??”


    甄凯楠说到这里抿了下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过一会儿才道:“我爸妈的工作性质比较敏感,我虽然学医,但也在计划着修法律的双学位,将来或许会考公。所以……我对于另一半的家庭背景比较在意。”


    他说到这看了看何意,脸上阵阵发热:“我知道你的父亲是米先生,所以回家的时候了解了一下。”


    何意敏感地抓住了重点:“他是不是犯事了?”


    甄凯楠摇摇头:“没有。只是他的财产跟收入太不匹配。以他的行政级别和手术量,年薪翻十倍也买不起他家那套房,米先生现在的配偶又喜欢高消费……”


    甄凯楠说,“一个家庭主妇,不事生产,哪里来的大额资金?当然也有可能,比如她擅长理财投资,用几十万的年薪赚几百万的收益,但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与之相比,还是米忠军灰色收入的可能性更大。更何况对于医院院长来说,这样几乎是常规操作,只是大多数时候都是民不报官不究罢了。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这样,但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真得利用职务做了什么,将来被人举报出来,判刑是必然的。他是你的父亲,又有共同生活经历,将来你跟你家人的政|审都会受影响。”甄凯楠说,“所以,我回校后,对这段感情选择了……逃避。”


    何意张了张嘴,混沌的大脑里像是被人劈开一道裂隙,一时间烈日灼灼,让人头晕目眩


    ——他为什么没想到!


    他为什么没想到!米忠军那么有钱!举报他可以让他坐牢!


    何意只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他直勾勾地盯着甄凯楠,眼睛亮得吓人。


    甄凯楠被他突然亮起的眼睛吓了一跳:“怎么了?”


    何意抑制住住自己的激动,他摸了摸嘴角,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没什么。”何意心乱如麻,只想多打探一些消息,“还有吗?你还知道什么?后来呢?”


    甄凯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后来,你是指的今年吗?今年我才知道,他们医院已经改成民营了……”


    米忠军的医院年初完成改制,从公立医院变成了民营企业,医院的事业编都收回,他自己也不再是干部身份。


    民营医院的院长不在监察范围内,米忠军平平稳稳几十年都没事,现在更是没了后顾之忧。


    “我知道这样显得我这人十分势利,但你有权知道我这段时间的想法。”甄凯楠对于何意皱起的眉头感到讶异,他已经感觉到了气氛的不适宜,何意的情绪变化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但他还是打算说清楚。


    “我很喜欢你,也想获得跟你恋爱结婚的资格。今天这样表白仓促了点,但我怕你回到学校后……”他以一个简短的停顿指代了贺晏臻,随后轻咳了一声,“总之,现在我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你可以慢慢考虑,也可以对我提出要求,比如考察我的家庭或其他方面,我都很愿意。”


    他说完停住脚步,带着几分期许看了过去。


    何意却忽而皱眉,随后又一笑——他想起自己闲时看的法律书籍,米忠军就是辞职了,过往的事情也不会因此一笔勾销。


    “谢谢。”何意只觉心头云开雾散,说不出得畅快,“你知道举报信怎么写吗?”


    大二刚开学,何意便发了一封匿名检举信,上面写着米忠军有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


    这部分内容都是甄凯楠帮他打听的。


    甄凯楠也没想到自己表白完会是这种局面。他只得哭笑不得地配合,然而俩人到底年轻,除了知道对方有钱之外,并没有证据或线索,证明这些钱来路不明,于是第一封信石沉大海。


    何意想要继续写,最后被史宁劝住了。


    大二开始,何意他们便从本校区搬到了分校区,史宁仍留在本部,因此俩人不再同宿舍了。史宁跟大一的学弟们同住,却时常找何意聊天。


    何意便时不时回本部看他,俩人多数时间都在图书馆的阅览室见面。


    “这种信件肯定不会受理的。”史宁叹了口气,以过来人的经验道,“如果要举报,只能附上证据线索。这样受理的机关才能调查核实。你只说怀疑他肯定不行,而且匿名信递过去不一定看,实名的才管用。”


    何意也知道这样的希望太渺茫了,他可以实名,但是他跟米忠军从无来往,怎么掌握证据?


    “你们大二是不是很忙?要不先别管这些了。离人渣远点不好吗?”史宁看他皱着眉头,抬手在他眉心上揉了揉,笑着说,“听甄凯楠说你们要被虐死了。”


    “是啊,从早到晚上课背书做实验,完全没有休息时间。”何意趴在阅览室的桌子上,枕着胳膊叹气,又想起一件糗事,“老大那天被蟾蜍滋了一身,疯了,回宿舍后不肯进门,要在宿舍门口换衣服,笑死了,一层的人出来围观。”


    甄凯楠有点洁癖,不肯进宿舍污染空气,让何意和彭海把衣服扔给他,他换完后再把被尿过的衣服下楼扔掉。


    何意当时心疼那身衣服,彭海却大嘴巴嚷嚷,喊大家来围观裸男。


    甄凯楠当然不会真裸,但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起哄脱|衣,笑翻了不少人。


    “啧,老大身材怎么样?”史宁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凑过来低声说,“身材不错的话就试试,人生短短几十年……”


    何意知道他会闹腾自己,笑着伸手把史宁的脸推开。


    “我得回去了,下午还有课……”何意收起举报信的草稿,抬头的一瞬,却看到了不远处的一道人影。


    那人穿着短袖T恤和运动裤,大概是刚打完球,额头和鼻尖上覆着汗,刘海被随意地朝后拢着,露出轮廓鲜明的侧脸和极为淡漠的神情。


    何意怔住,视线忍不住追随着贺晏臻的身影,看他拿着一本书,在门口排队。队伍前后总有人有意无意地朝他脸上看。


    贺晏臻的神色有些不耐,嘴角抿直,眉头蹙着,不多会儿轮到他,他抬手刷卡扫码,动作行云流水,何意想要再看一眼,他已经出去了。


    何意愣了好一会儿,不敢出去。等琢磨着那人应该离开后,他出去又忍不住到处找他的身影。


    之后几天,何意在午饭或晚饭后,课前的那点休息时间里,总是忍不住往本校跑。


    他买了顶帽子给自己做伪装,每次都是直奔文史阅览室,在外面找个不起眼的角落,从帽檐下扫着来来往往的人。


    可是这样看了一天又一天,也没再看到贺晏臻。


    国庆假期便在这样的失望中悄悄来临,何意渐渐明白这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暗示。既然他已经放弃了那段未开始的感情,如今的阵痛大约是感情上的戒断反应,他必须适应。


    那份未成功的举报信草稿被他贴在书桌上,何意稍微想要琢磨别的事情时,便会看一眼,当做提神醒脑的利器。


    米忠军再次主动来找是何意没想到的。他听到对方的声音时又惊又俱,心想自己明明刚换过号码,米忠军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可随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张草稿上——等他接近了米忠军,证据能不能套出来?


    惊惧变成惊喜,何意深吸一口气,等着米忠军的邀请。


    米忠军打这通电话是无奈为之。


    暑假里,何意在贺晏臻的升学宴上大闹一顿,让米家三口被人议论看笑话。米忠军心里恼火,只能找孙雪柔撒气,怨她明知道何意就是那个家教老师却一直捂着不说。


    家里鸡飞狗跳闹了好几天。米忠军却没想到,当时在场的宾客里却有人只在意何意跟米家的关系。


    对方那天本就是冲着何意去的,他有意给自己刚念高中的儿子找个辅导老师,听说贺家的家教老师厉害,便打算在现场相看一下,若是中意,就设法将人请到家里去。


    当时何意一番大闹,别人都在看热闹,那个人却在暗中打量,以自己的经验来判断何意的气度品性,最后的结果自然是非常满意。至于何意打人,他也觉得这是男孩子的血性。


    这人先找贺家要何意的联系方式,然而贺家抱歉地表示,他们也联系不上何意了。


    对方便又找米忠军。米忠军是何意的监护人,何意在学校留的联系人电话又是米老太太的,因此打听出新号码易如反掌。


    他把何意的手机号给了出去,那人却希望他能牵线,一个老师用不用心,差距可是天上地下。


    那人对米忠军劝道:“这么出息的孩子,你怎么不知道把住呢?现在他刚刚念大学,生活还不能独立,你这时候拿出父亲的身份替他处理些事情,给他点经济支持,慢慢也就能树立起当爹的威严。要不然等他工作了,你再想拉拢就晚了。”


    米忠军被人恭维两句,一想到原配的死因,何意这么容不下孙雪柔也情有可原,于是叹了口气:“他主意大着呢,就没好好跟我说过话,我都不知道怎么降服他。”


    “书读得好,眼界自然就高。”那人笑道,“但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你总得先让他亲眼看着这利。百闻不如一见,见多了,心思也就活动了。”


    对方说到这,又笑了笑道:“就像你小舅子那公司,这些人哪个不是先见着利才愿意入伙的?”


    米忠军笑了笑,心思便又活泛起来。


    他日后还有求于这人,而且自己的确有意拉拢何意,米辂虽好,但是孙家人对他家财产虎视眈眈。小舅子用起来再顺手,也不如亲儿子。更何况那小舅子还是带了个表子。


    米忠军现在换了身份从商,自然只想培养自己的势力。


    他于是耐心等了一阵子,趁着国庆假期给何意打电话。


    没有合适的借口,他便说是老太太生病了,想要见一见何意,又问何意老太太怎么也照顾了你四五年,你还真就狠心到连看都不看一眼?


    何意听着电话,琢磨着怎么答应才会显得没那么突兀。


    “所以她在家里养病?”何意道,“你知道我把姓孙的打了吧?就不怕我把你家给砸了?”


    “你孙阿姨不在,家里没外人。”米忠军听出他话里有余地,感到意外,立即道,“你在学校吗?我让司机去接你。”


    “今天没空。”何意垂下眼,手指在那张单子上轻轻敲着,“明天下午一点。”


    国庆节的第一天,何意第一次踏进了米家的大门。米忠军支开了孙雪柔和米辂,让何意跟米老太太独处了几分钟。


    何意跟祖母之间没什么感情,敷衍地坐在那里玩手机,等离开米家的时候,他往玄关处的一双鞋子投去羡慕的一瞥。


    隔天,米忠军便让人给他送了一双同系列的篮球鞋过来。


    又过几日,米忠军说要给老太太过七十大寿,邀何意出席。他这次像是突然懂得了做父亲,还让司机给何意送来两身衣服。


    “你可以提前来家里住一晚,我让阿姨给你单独准备了房间。过寿那天,我们一起拍个全家福。”米忠军又发信息。


    何意看着全家福三个字,只觉火气往头顶冲。全家福……他这些年都没有家,如今去给别人添福?


    何意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忽然又笑了,他给米忠军回了两个字。


    “好的。”


    既然是全家,当然一个人都不能少,大小儿子都在场了,不如大小老婆也聚一聚。


    只是……去年贺晏臻说,梁老师在他朋友爸爸的生日宴上,怼了朋友的妈妈。如果没猜错,那个朋友就是米辂吧?


    现在米忠军给老太太过整寿,那梁老师和贺叔叔还会去吗?贺晏臻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虽然更晚了,但是算肥章吧)


    ps:我发誓我再也不立flag了


    第34章


    何意并没有对甄凯楠隐瞒自己的计划。


    这位舍长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位大天使, 何意对他充满了感激,因此参加寿宴前,何意大出血了一把, 主动请两位舍友吃饭。地点是他们第一次聚餐的那家自助餐厅。


    何意做好了预约, 在餐厅门口等着两位舍友,没想到最后却来了三个人。


    何意笑着跟甄凯楠和彭海打招呼, 又看向那个陌生的男生。


    “新舍友, 临床大一的。”甄凯楠对何意笑了笑,随后轻微地挑了下眉梢, “我俩刚才正好在辅导员那,他听说是宿舍聚餐, 所以就一起过来了。”


    “你好,”新舍友穿着院衫和帆布鞋,神色拘谨, 有些讨好地对何意笑,“很高兴能加入咱宿舍。”


    “你好,我叫何意,欢迎你加入405。”何意笑着跟新人打招呼。


    “咱宿舍不是513吗?”新人愣住。


    “啊,对。”何意说惯了嘴,一时忘记了他们换到分校区的宿舍后,宿舍号已经变成513了。他对新人说了句不好意思,又冲彭海和甄凯楠点了下头, “你们在这等会儿哈。”


    这家餐厅是预约制,现在多出一个人,何意需要重新买一份餐位费并交押金。等他办完这些, 再喊三人进去, 便觉得彭海的表情不太对。


    何意直觉是跟新人有关。他们宿舍的三个人关系太和谐了, 彼此间从来没有过矛盾。甄凯楠情商高人缘好,彭海跟甄凯楠是好兄弟,对何意则是有学霸滤镜,每次到期末的时候恨不得把何意供起来。


    而甄凯楠和何意之间,即便没有暧昧感情,他们的脾性也是天然相合的。


    以前在餐厅一起吃饭,彭海要是心情不好,早就一路嘟嘟囔囔发牢骚了,像今天这样实在,只能说明他想牢骚的人就在现场。


    何意作为请客的一方,怕新人尴尬,只得笑着活跃了一会儿气氛。等取餐的时候,他才凑到彭海跟前,撞了下彭海的胳膊。


    彭海回头见是何意,抬眼往几人的座位那看了一眼,不高兴地“哼”了声。


    “怎么了孩子?”何意笑着问他,“你们刚刚吵架了?”


    彭海在宿舍里的昵称是“海子”,后来便变成了“孩子”。


    “没。就是烦他。”彭海扯了下嘴角,“刚刚在学生处,辅导员说让他加入咱宿舍,老大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叭叭叭谢上了。后来我俩想过来,他听说是宿舍聚餐,直接来了句……”


    彭海压低声,撇着嘴学舌,“咱宿舍要聚餐啊,我也想去!”


    何意:“……”


    新人这样的确是有些太自来熟了,而且何意今天请客的餐厅对学生来说消费不低,人均四百出头,如果不是为了感谢甄凯楠,何意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没事,来都来了。”何意也不喜欢新人这样,但想到对方可能不知情,自己或许多少有点排外心理,便道,“以后都是一个宿舍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他可不傻,”彭海却“切”了一声,“刚刚你去交押金,他还在后面说,这里挺贵吧,咱宿舍的可真有钱。”


    何意:“……”


    “……史宁多好,我都想宁哥了。”彭海终于牢骚完,心里痛快了,嘴里哼道,“哪天咱四个再一起吃饭。”


    何意也很想史宁,史宁在的时候,405简直就是神仙宿舍,被他们宿舍楼封为神颜代表团,男生宿舍颜值天花板。史宁那次去陪何意爬山过生日,回来后何意他们不知道被多少人抓着要史宁的微信和手机号。


    何意回到位置上,也有点懊恼怎么没请史宁过来聚餐。


    “何意,”甄凯楠回来见何意戳着甜品发呆,往前凑近了一点,看他的表情,“你不高兴?别吧,我要对这里的甜点产生心里阴影了。”


    何意回过神,对着他放大的脸愣了下,忍不住笑了:“我刚刚在想史宁呢。”


    他知道甄凯楠说的是上次,他取甜点的时候遇到了隔壁班的同学,知道了甄凯楠有男友,因此拿完甜点就躲着甄凯楠了。


    “那就好。”甄凯楠故作感慨地环视一周,“这里就是我的伤心地啊!”


    何意抿着嘴直笑:“谢谢你,老大。”


    何意现在一心要送米忠军入狱,等于间接宣告了他跟甄凯楠的不可能。甄凯楠心里清楚,却又有点不甘心,如果那天他没说实话,只表白说喜欢,何意是不是就能接受他,然后俩人一起奔前程了?


    “我有点后悔。”甄凯楠如实道,“其实我很不赞同你这么做,人一旦活在仇恨里,会很容易迷失自我。而且更重要的是,希望太渺茫了,假如说……”


    他说到这迟疑了一下,揣度着何意的心情。


    何意却很自然地接了下去:“假如说我白忙活一场,你是要问这个吗?”


    甄凯楠“嗯”了一声,“你跟他的关系一直很紧张,突然获得他的信任不太可能。更何况犯法的事情,他可能是连老婆都会防备的。你打算跟他耗多久?三年?五年?八年?”


    “只要我活着,”何意道,“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放弃。”


    “我觉得不值,何意,人渣的时间价值跟你的时间价值是不对等的。你现在才十八,正是意气风发追逐梦想的时候。”甄凯楠平静且认真地说,“我不希望你被他困在笼子里。现在你收手还来得及。要不然越往后沉没成本越高。”


    何意一时无话,他知道甄凯楠是为自己好,也知道他说得对。


    如果没有结果,到时候怎么办呢?


    “我知道现在说服你很难,如果你哪天犹豫了,就来找我,这样好吗?”甄凯楠看他神情落寞,不忍心逼他,抬手轻轻摸了下何意的头,手指在何意脸侧一勾,“笑一笑。”


    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盘子回来了,视线在俩人身上转了转。


    何意忙坐起来,跟新人打了个招呼。


    回宿舍的时候,新人凑到了何意身边,悄声问:“何意,老大是不是喜欢你啊,我看你俩不对劲。”


    何意奇怪地看他一眼,想要说什么,但转头的时候又改了主意——这人身上有一种熟悉感。是去年何意才入学时竭力掩饰的那种敏感自卑。


    只不过俩人性格不同,何意是跟人保持距离避免尴尬。新人则是故作大方和无所谓,反而显得没有分寸感。


    “舍长是个好人。”何意说,“他对我们班同学都挺好的。”


    新人当晚搬了行李进来,住在了甄凯楠的旁边。


    然而两天过去,新人便发现甄凯楠的确对所有人都很好,他也很照顾新舍友的感受,但那种程度的关心,跟对何意的爱护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你桌子上贴的这个人是谁?”新人坐在何意旁边,看着上面列出的米忠军的资产,“他好有钱啊,也不知道有钱人的钱是哪来的。”


    当然是灰色收入犯法来的。何意在心里嘀咕,却不敢跟新人说,想了想将那张纸收起来了。


    他从行李箱里找何妈妈的牌位,柜子里的八音盒差点掉出来,何意从搬到新宿舍后就没听过,这会儿突然有些念想,把牌位装到包里,将八音盒放到自己的桌子上。


    “这是胡桃夹子的歌剧院音乐盒吗?”新人却惊讶地凑过来,羡慕地摸了摸,“你好有钱啊,连这个都能买。”


    何意:“???”


    何意对八音盒的了解还停留在几十元一个上,贺晏臻送的这个制作很精美,所以把它的身价翻了十倍,以为这东西差不多大几百块。


    “这个多少钱?”何意问。


    “你不知道?”新人说,“你这个肯定要五千多了。”


    何意:“?!”


    “当然没有Reuge的贵,我有个朋友喜欢收藏,他手里的Reuge都是大几万的。”


    何意没想到一个音乐盒会五千多,按照新舍友的说法,这个出厂价原本没这么夸张,但是中古产品的价格就是这样。何意的这个版本少,能买这个的人就是图个开心,有钱人才不在意花多少冤枉钱。


    何意愣了好一会儿,贺晏臻的确是不在乎钱的人,但他在意。


    当初春节钱买衣服,贺晏臻在他身上花的钱他还能用暑假免掉的补课费安慰自己,但这个礼物,超出了何意的接受范围。哪怕他们俩人还在联系,何意也不能坦然接受。


    怪不得当初贺晏臻还要让店家备注上售出不退,肯定是他知道自己不会接受高价礼物。只可惜何意对有钱人的消费太缺乏想象力,根本没往价钱上想。


    “谢谢。”何意感激地冲室友道谢,又想起了这个八音盒的寄件地址,从网上找了找,是家网红店铺,按照上面的联系方式打过去,一问店主,果然,当初是五千卖的。


    “你就是收礼物的小帅哥吗?”店主笑着说,“那个帅哥真喜欢你啊,写信的时候还脸红……”


    何意想到了那句留言——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一个幸运的何意了。


    幸运吗?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何意怔忡了很久,最后决定把八音盒还回去。他把东西重新包装起来,放在了包里,跟母亲的牌位挨着。如果那天贺晏臻出现,他就把这个还给他。如果他不出现,何意就让别人转交,或者送到贺家。


    老太太过寿的前一天,米忠军替何意请了假,让司机来接何意回家。


    何意当初查这栋别墅的时候,在二手房产网上看到的价格都是两千多万,他便以为米忠军家的房产也是这个价位。


    直到甄凯楠跟他讲,他才知道同一个楼盘里,不同区域的价格也不一样。


    米忠军的那栋庭院阔气,占地面积也大,最主要是的紧靠小区的人工河,风水上佳。这种位置的房子几乎是有市无价的,越有钱的人越迷信,米忠军当初购入必定是托了大关系。


    何意这次来,多少留意了一番,他发现这宅子风水布局的地方很多,就连入户门,花园石砖和下水井盖都是带有招财寓意的花纹。


    米忠军给何意留的房间在一楼,旁边是老人房和保姆间。显然米忠军虽有意拉拢他,但对他也没有如何的重视亲近。


    何意权当自己不懂,他换鞋进了卧室,将背包放在了桌子上,又把八音盒拿出来擦了擦。


    剩下的时间里,他便在屋里看书。


    下午的时候,外面陆续有人来访,看来给来米老太太送贺礼的。何意想要拍照,又意识到这些人的打扮更像是司机,只得暂时作罢,边看书边警惕地留意外面。


    傍晚的时候,米辂回家了。


    何意起初并不知道,他没有从窗户里看到米辂经过,后来才明白,米辂是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来的。米忠军的这处房子停车场分在两处,外人和自家人各有通道。


    何意跟外人一样是到达一楼户外,从正门进入。


    想到这里,他不由冷笑。然而外面的米辂却更为愤怒,因为孙雪柔被赶回家了。


    米忠军打算让何意回来的事情告诉过他们娘俩,米辂当然不愿意,跟孙雪柔一起哭闹不休。米忠军是十分自我的人,他容忍不了这娘俩的哭闹,主要是不想给他们能挑战权威的错觉,于是转头就让人把孙雪柔送回了娘家。


    米辂的注意力却全在何意身上,他认为是何意挤走了他妈。


    “凭什么让我妈走啊!我妈是这家的女主人!以前你没离婚的时候我妈妈偷偷摸摸,现在你们结婚多少年了,我妈凭什么还要躲着!”米辂冲到米忠军的书房,在外面大喊大叫,“该走的是他!他来了我们全家都会倒霉!”


    “他是你哥。”米忠军皱眉,眼睛看着电脑,沉下脸道,“出去,我还有事。”


    米辂习惯了看米忠军眼色行事,知道这人忙正事的时候不能打扰,于是恨恨地转身下楼。他绝对不能容忍何意也在这个家里,米忠军现在有事忙,他便自己去赶人。


    何意看着天色暗下来,捏了捏后颈,起身去开屋里的灯,突然就听“嘭”的一声,有人气势汹汹地踹开了卧室门。


    何意离着门口还有段距离,刚好避开。


    “吆,”米辂站在门口,嘲讽地看着何意,“这是我家新来的保姆吗?”


    何意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淡淡扫过,走过去开了灯。


    卧室里光线大亮,米辂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觉眼前有人影一闪。


    何意突然转身,一拳挥到了他的脸上。米辂踉跄着撞到了旁边的床,好歹没趴地上,再回头的时候眼角已经青了。


    何意阴沉着脸,眼神里翻滚着狠劲,语气却很平静:“上一次我就想还给你了。”


    他说完一顿,“别人打的不够出气。”


    上次,自然是贺晏臻的升学宴上。何意挨了米辂一拳,然而贺晏臻随即给了米辂一记窝心踹,还有那句让宾客纷纷皱眉的“我草你妈”……


    米辂那天想死的心都有了,幸好后来贺叔叔到场控制住了局面,另行安排了宾客吃酒,并将他们母子安置在休息室里亲自陪着。


    后来米辂听说贺晏臻跟何意分开了,贺家也不再搭理何意,心里那口恶气才稍微散掉一些。


    可是今天,何意显然是故意的!


    何意的确是故意的,他在见到米辂的第一眼便想到了贺晏臻。人一旦被仇恨裹挟,眼和心都会犀利起来,知道什么才是最有利的武器。


    虽然他的目的是米忠军,但在达到最终目标之前,他不介意从这对母子身上讨点利息。只是在想到贺晏臻的时候,他自己的内心也会有一点无力感,那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副作用。


    “姓何的!”米辂回过神,抓住门后的高尔夫球杆就要饶回来。


    然而在他抬头的一瞬,桌子上那个胡桃木色的八音盒突兀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米辂猛地愣住,死死盯着那个八音盒,胸口起伏不定——那个被放在展示柜中间的中古八音盒,他后来自己去买,店家说被人买走了。现在竟然出现在了何意的手里!


    何意穷得叮当响,只能是贺晏臻送的!往日的屈辱和伤心一块奔涌上来。


    何意看到米辂提起球杆的时候,下意识地避开,然而下一瞬,球杆竟被生硬地改变了方向,米辂大喊了一声,哭着挥杆一下将八音盒打到了地上。


    才被小心擦拭过的盒子“啪”的一声摔倒地上,红丝绒的幕布断裂,几个人偶被摔出来,滚落一地。


    何意怔住,呆呆地看着拥舞的小人拦腰断成两半,耳朵里蓦然一阵嗡鸣。


    他的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最后缓缓回神,漆黑的眼珠子盯住了米辂。


    “你们分手了,是吗?”米辂抹了把泪,恶意地咬牙笑道,“你不配,何意!你什么都不配!”


    何意慢慢站直,忽然转开头,轻轻一笑:“我们分手了又怎么样?”


    他低头,轻轻踢开那个断裂的人偶,意有所指道:“你看,我不要的东西,你却想舔都舔不着……”


    ……


    贺晏臻翻了翻手里的书,实在没兴趣,便将它丢到一旁,跟另几本书一起搬到了梁老师的书房里。


    梁老师看了眼,恼火地皱眉:“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天天去借,借了又不看,那你往图书馆跑什么劲儿啊!”


    “去看风景。”贺晏臻懒散道,“你就帮我还了吧,等我进了篮球社就不去了。”


    “这有什么关系吗?”梁老师不明白,把那几本文史的书籍放到自己的包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明天米辂的奶奶过大寿,你去吗?”


    “我去干嘛?我去的着吗?”贺晏臻皱了皱眉,冷笑一声,“干嘛还跟他们家来往,恶不恶心。”


    梁老师看他一眼,想要说什么,想了想没说出口,无奈叹了口气:“那让你爸自己去吧。”


    贺晏臻胸口憋着一股气,抬头看着窗外。


    暮色沉沉,空气里涌着潮湿和阴郁,是下雨的征兆。贺晏臻看了眼,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就听手机响。


    来电人是米辂。


    贺晏臻挂掉电话。微信上却又跳出一条信息。


    “你知道何意说你什么吗?”


    贺晏臻想也不想地把电话拨了回去。


    米辂刚刚被何意赶出那间卧室,想要再找麻烦,却被米忠军喝了回来。他越想越屈辱,何意摆明了嘲讽他跪舔贺晏臻却追不上。贺晏臻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人?


    米辂想不通,怎么都觉得是贺晏臻没看透何意的真面目,于是立刻将何意的话添油加醋,告诉了贺晏臻。


    米辂说何意自己讲的,他根本不喜欢贺晏臻。又说何意嘲笑自己,他已经不稀罕贺晏臻了,米辂却费尽心思都追不到。


    “……你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吗?”米辂说着,手机不小心碰到眼角,疼地“嘶”了一声。


    贺晏臻沉默了好一会儿。


    米辂以为自己的话里有漏洞,正忐忑地琢磨着,就听贺晏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是被他蒙骗了!”米辂忙说。


    “但你的话毕竟是一面之词。我觉得学长不是这样的人。”贺晏臻却说,“除非我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否则……我不信。”


    贺晏臻高中开始变声,现在变声还没完全完成,但声音已经足够低哑磁性了。


    米辂脸上一热,心想为什么自己学校里的人没有贺晏臻好看?声音也没有贺晏臻的好听?明明他们才是艺校。


    “那你打赌吗?”米辂问。


    贺晏臻笑了下,声音通过电流传过来,让米辂瞬间脸红。


    米辂捂着手机,忍不住追加筹码:“你要是敢赌,我就让你亲耳听到他的话,让你看清他是什么人。”


    “赌什么?”贺晏臻问。


    米辂听着他的呼吸声,多年的勇气积攒到一块,他小声道:“赌你。我要是赢了,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贺晏臻没说话。


    米辂提心吊胆地等着,贺晏臻隔了挺久,才低声笑了笑:“米辂,你倒是真敢想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剧透,但,下章就甜了……


    第35章


    米辂一直不明白, 自己到底差在哪儿,会让贺晏臻选择何意。


    他明明才是更受欢迎的那个。他继承了爸妈的美貌,米忠军虽人到中年开始发福, 但仍能看出是个美男子, 而孙雪柔更不必说,一个近不惑之年却依旧妖娆风情, 时常被同性提防的女人, 手段跟外表一样不容小觑。


    米辂小时候长得就像洋娃娃,一身穿用都是名牌, 因此风头无两,宛如小明星。同学之中有人嫉妒他, 把他当成单亲家庭的孩子欺负,但他身边会有拥护者立即出面,替他出气。


    直到他跟着米忠军到北城, 转入了当地的初中。


    那所初中设施老旧,然而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却都大有来头。米忠军跟其他家长相比,简直就是遍地都有的九品芝麻官,给人提鞋都不配。而米辂在小城市令人艳羡的一身名牌,跟同学们的相比竟也是烂大街的货。


    他在这边骄傲不起来,又因人生地不熟,唯独样貌出众,被校霸盯上了。贺晏臻便是那时候出现的, 他从人群里带出了被围住的米辂,用自行车载着他回家,后来老师重新安排座位, 俩人便成了同桌。


    贺晏臻会等着他上学放学, 于是米辂见到了在冬日雾气里朦胧俊秀的贺晏臻, 夏天中午伏身在车把上,任由凉风把衣袖灌满的贺晏臻,带着班级打球赛时帅气不羁的贺晏臻,以及在成绩蹿升时露出一点点得意和散漫的,仿佛一切都在把控中的贺晏臻。


    米辂情窦初开,从此会因这人的一个眼神或一点笑意脸红,会患得患失,又忍不住把所有的注意力和爱慕都给这一个人。


    他怎么可能会甘心放弃?贺晏臻占据了他的整个青春,他就是死皮赖脸,也要把这人赖到手里。


    隔天一早,米家便陆续有人来访。


    米辂前一晚一直敷冰块,后来看眼角发青不禁又急又恼,让阿姨煮了一锅鸡蛋,一大早就开始在青紫的地方揉着。


    他心里焦急,琢磨着今天怎么才能逼何意说出那番话。


    何意此时却已经穿上了米忠军送他的那身衣服在餐厅帮忙了。


    米老太太今天过寿,但来访者并不去看寿星,大部分都是去米忠军的会客厅里见面。


    何意对米家不熟悉,只知道米忠军的会客厅有好几处,一楼客厅的旁边有一处,主人卧室旁边有一处,书房旁边还有一处,其中有一个是带指纹锁的,应当是会见重要客人的地方。


    这些都是他在餐厅帮忙,跟阿姨聊天得知的。


    米家虽然有钱,但对阿姨们十分苛刻,活动范围要求严格,做饭的不能上楼,整理家务的不能聊天,不管是谁但凡多休息半天都要扣除相应工资。


    当着外人的面,阿姨最好保持安静,即便说话也要会看眼目行事,否则孙雪柔会当众挂脸。


    现在的阿姨们又不是旧时的下人,要拿着雇主当主子。米家这条件,别人多半会撂挑子走人,有的对此无所谓的,人后也免不了牢骚笑话,觉得孙雪柔真是二郎也放屁——够神气的。


    现在的做饭阿姨就是后者。她之前听这家人吵架,早知道了何意的身份,这天看到何意本人,洁白的短袖衬衫一尘不染,清凌凌的俊秀小伙子,眉目安静,同情之余不由心生喜欢。


    何意过来帮忙,她便洗了水果让他歇着,自己一边处理着食材一边跟何意聊天。


    何意故意表现出几分没见识,纳闷客人们怎么不在客厅,阿姨便解释,这个家里会客的地方多着呢,一楼是对外的场所,二楼往上才是主人的地盘。


    何意想了想,看来自己目前还是个“客”,连上二楼的资格都没有。


    “我听他们说你是A大的?”阿姨问,“是读得博士?”


    “本博连读,现在还是本科阶段。”何意笑了笑,“但我是学医的,跟他们本校的学生不是一回事。”


    阿姨:“那也很厉害啊。你高中不是在这边念的?”


    何意摇头:“不是,在奉城老家。”


    “你平时就一个人住?”


    “我高中住校。”何意耐心地回答,“高三的时候一个人住,放假就尽量申请在学校宿舍,或者自己回家。”


    阿姨叹了口气:“你还是个孩子,又碰上这种家庭,没人给你打算。依阿姨过来人的经验啊,你现在可千万别犯傻,被那个后妈给挑拨了。也别信读书人自强自立那一套,你看历史上清高的人有几个好下场?吃不着睡不好,福气都让别人享了。”


    她说道到看了眼餐厅外面,见没人走动,给何意出主意:“你啊,就跟你爸搞好关系,嘴巴甜一点,钱该要就要,要不然都便宜那一家子了。别的不说,就这房子还有你的一份呢,那可是不少钱。”


    “你说的对,”何意环视了一下这处餐厅,轻声感慨,“这房子很贵吧?”


    “那可不。”


    “我爸怎么挣的这么多钱?”何意故作好奇,适时地咕哝一句,“我同学的爸爸也是院长,说一年才挣十五六万,那家还是三甲呢。”


    阿姨看了何意一眼,有点欲言又止的揣测。


    何意却伸手提了一条待处理的活鱼过来,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阿姨,这么多菜,你一个人能做完吗?”


    “中午人少,晚上来的人多。到时候有大厨来掌勺,我就打打下手了。”阿姨看那条滑不溜秋地要跑,忙道,“你去歇着吧,这东西腥气,别脏了手。”


    中午吃饭,餐厅果然没有多少客人,只安排一桌。


    何意没想到孙雪柔这次也不在,他暗自琢磨,莫非是米忠军怕自己跟孙雪柔起正面冲突?


    但很快,何意便发现米忠军身边有位年轻女士,一身衬衫窄裙,看着是职业打扮,然而在米忠军身边却是一副小女人样。


    何意不由目瞪口呆看了看那女人,又看了看米辂。


    “看什么看?”米辂却嗤笑道,“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罢了,晚上我妈就回来了。”


    何意愣了一下,不由笑了。


    “上不了台面是指地下情吗?”何意说,“着什么急,你妈等了十年呢,人家可能用不了几年就爬上去了。”


    “你!”米辂气急败坏。然而还没等说什么,就听米忠军道,“小意,这是你王叔叔的儿子,小王刚上高中,你有空给他辅导一下功课。”


    何意抬眼,看了眼对面耳朵上扎满耳钉的男生:“我专业课很忙,不一定有时间。”


    男生显然是不愿意补课的,头都不抬一下。


    米忠军也不以为忤,他觉得何意拒绝才是正常的,太乖顺了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


    “也没说让你定期辅导,就有空的时候。”米忠军道,“不着急,你回去考虑考虑。对了,这个月生活费够吗?”


    “我自己在做勤工俭学。能赚生活费。”何意说完,又犹豫了一下,低下头,“但我想买个电脑……”


    “电脑是学习的必需品,这个爸爸支持你。”米忠军抛出诱饵,见何意上钩,便淡淡道,“今天就开开心心地给你奶奶祝寿,等晚上吃完饭,我就让人陪你去挑。”


    晚上吃饭,才是这天的重点。


    米忠军话里话外无非是暗示何意识相点,尤其是下午孙雪柔要回来,他不希望何意闹幺蛾子。


    何意没吭声。他说买电脑纯粹是为了让米忠军安心。既然他现在不可能取得米忠军的信任,倒不如时不时作一下,这样既符合自己以往的性情,也能让自己适当出出气。


    何意突然很期待,晚上米忠军热热闹闹拍全家福时,自己捧着母亲的牌位出现,这家人该是什么表情?


    可惜他手里没有母亲的单人照片,否则今天应该打印一张黑白巨照,届时就挂在脖子上,披麻戴孝地登场。


    何意被自己的脑补哄得发笑,他躺着一楼那间小小的卧室里,枕着胳膊看着窗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贺晏臻。


    那个会在他伤心时抱着他跑来跑去的家伙,会害怕他教其他学生而“移情别恋”的人,大学生活应当过得很顺利吧。


    何意甚至不知道他报的什么专业,那天的电话之后,贺晏臻再没过来纠缠他。何意有时会在陌生的分校区里四处张望,想着会不会哪一秒,这个人突然就出现了。


    这样的闪念让他觉得愧疚,当初想逃离米家的时候自己果断放弃,如今另有目的接近米家了,自己却又忍不住心生贪念。


    他有什么资格去找贺晏臻呢?更何况时隔这么久,贺晏臻对自己未必还有感情在了。自己放弃又回头,只能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


    何意思绪漂浮,看着日头一点点落下去,余晖把米家的庭院镀成金色。


    他感觉到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就像闯进牢笼的野兔子,或许能对这里的主人一蹬毙命,也或许会被人抓起剥皮,落成肉被端上桌。


    天色渐晚,何意听到客厅里的热闹声音,整理了一番表情,神色平静地走了出去。


    晚上来的客人果然都是跟米忠军关系亲近的,何意在一楼客厅看到四五家人,都是携家带口的,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孙雪柔穿着一身改良的旗袍跟几位夫人热络聊天。看到何意出来,她的脸上闪现出一瞬的惊慌,往后躲了两步,随后又回过神,懊恼地捋了下头发掩饰。


    几位夫人则审视地看着何意,客厅里骤然安静许多,只有不懂事的孩子来回跑跳闹腾着。


    何意淡淡地扫了这几人一眼,没看到梁老师,心里松了口气。


    他一直不知道贺家跟米忠军的关系多近,他私心是希望这俩家只是邻里关系。


    今天老太太寿宴,如果梁老师和贺叔叔一直没来,那便说明他们之间不算很亲了。何意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安静地等着,心里轻松许多。


    然而不多会儿晚宴开始,何意一抬头,便看到了米忠军亲自陪着贺叔叔,一路说笑着朝这边走来。


    何意维持完好的表情出现了一点裂缝。


    贺叔叔看到他的时候,神色也是一怔,带着几分惊讶看向米忠军。


    米忠军倒是神色未变,招手把何意叫了过去:“这是你贺叔叔。听你贺叔叔说,你在他家做过家教,教得挺好。”


    何意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贺叔叔看出何意的窘迫,微微一笑,把何意揽在身边,“那就让小意跟我挨着坐吧。我俩有阵子没聊天了。”


    米家的大餐厅能容纳四五十人,男人女人和孩子分着坐,旁边就是棋牌室。


    何意被贺叔叔带在身边,与一桌子五六十岁的长辈一起吃饭,心里浮浮沉沉,一边暗自留意这些人的身份,一边脸上挂着假笑应付着,说几句应酬的话,试图加深自己在几位心里的印象。


    然而他又太缺乏经验,平时没参加过什么社交场合,更没接触过所谓的权贵,因此看不懂的眼色,听不懂的话外音太多了。恭维别人时,分寸也拿捏得不好,要么过于谦卑,要么略有冒犯,令人皱眉。


    幸好他身上有A大的光环,加上贺叔叔总用“孩子”来称呼他,因此也无人跟他计较,甚至有两个看着他合眼缘的长辈,跟他聊了几句学校生活。


    何意一顿饭没吃几口,却又觉得精疲力尽,后背都要被汗湿了。


    成年人的话题开始围绕着养生和股票展开,个个都跟他的目的无关,何意琢磨着怎么离开一下,却又找不到好的时机。


    直到外面骤然响起一阵惊雷,这群人终于停顿了一下。


    何意趁机对米忠军说了一声,又对一众叔叔伯伯点头,匆匆离开了座位。


    他从桌边离开的时候,身后正有人慨叹:“九月打雷谷堆堆,看来今年能有个好收成啊。”


    何意没再听,他转身离开,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转身去了客厅,看着落地窗外瓢泼的大雨,心里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办。


    他没想到今晚会跟这些大人说上话,假如等会儿拍照的时候,客人们没走,他举着牌位出来,那今晚应酬的功夫就白费了。但要是不带着母亲的牌位,就这样跟孙雪柔一家拍全家福,他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想来想去,唯有自己先走。


    何意拿定主意,转身回房间。然而就在他回身的时候,拐角处的会客室拐出来一个人。


    米辂拦住了他的去路,眼里敌意明显:“没看出来,你竟然也有两副面孔,刚刚当着贺叔叔的面装成好学生,贺叔叔一定不知道你中午还在这里骂我妈吧?”


    何意今晚疲惫不已,脑子已经转不动了,朝另一边转身。


    米辂却又挪了一步,问他:“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贺晏臻了吗,你还在贺叔叔跟前晃什么?”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喜欢他自己追去,别来烦我!”


    下午积攒的火气不由窜到胸口,何意只觉混沌的大脑乱成一片,他不再忍着,冷笑着回击,“我看你家的基因是不是越来越差了,你妈十九岁能勾引已婚男人,你才十七岁,怎么费尽心思也追不上一个贺晏臻?”


    米辂的拳头紧了紧,然而想到贺晏臻跟几个朋友就在旁边,只得忍下火气。


    “还不是因为你骗了他,你装成好学生的样子勾引他!”米辂咬牙切齿道,“他要是知道你本来的面目,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何意挑眉,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我知道你恨我,我昨天说喜欢他的时候你就笑话我,今天你却到贺叔叔面前刷存在感。”米辂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问,“你是不是觉得,你随时能把他骗回来,利用他故意报复我?”


    何意气极反笑,他不知道米辂什么毛病,非要来自己这里找不痛快,“你这个想法挺好的。你要是再来招惹我,保不齐……”


    米辂却突然露出几分得意,挑衅地冲何意笑了笑,“他不会再上你当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是吗?你知道我的游戏昵称吗?”何意问。


    米辂:“……什么?”


    “我是‘H先生’。”何意盯着他,“他的你应该知道吧。”


    H先生的狗。


    如果不是贺晏臻在这里,米辂只听到这个昵称便要忍不住发疯了。谁能容忍自己追不到的人在别人面前这么卑微。


    可现在,贺晏臻就在旁边!


    米辂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得意,他迫不及待地朝会客厅看去,要喊贺晏臻出来。


    贺晏臻却早就出来了,他靠在客厅和会客室的隔断上,半侧身子隐在阴影里。


    何意霍然回头,看到贺晏臻的一刻,他立刻明白自己做了件蠢事,撞进了别人的陷阱里。


    他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贺晏臻的目光。客厅淡淡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来,汇聚到贺晏臻的眼里,何意想起俩人第一次见面时,自己一闪而过的心动。


    他喜欢贺晏臻的眼睛,而此刻那双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


    会客室里的其他几个年轻人也走了出来,看着这场闹剧。


    何意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怔怔地看着贺晏臻一步步走近,当着众人的面站到他的面前。脸上阵阵发热,连耳朵都烫了起来。别人不知道,但他们俩心知肚明,那个游戏昵称跟他何意毫无关系。


    米辂带着大仇得报的痛快,在贺晏臻身后问:“贺晏臻,你自己听到了吧?咱可说好的,现在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他说完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拉贺晏臻的胳膊,却见贺晏臻只沉沉地盯着何意。


    “我听到了。”贺晏臻突然说。


    何意脸上的血色徐徐褪去,他咬着下唇,却见贺晏臻眼里露出一点点笑意。


    “学长,”贺晏臻轻轻俯身,在何意耳边问,“就算是狗,也得奖根骨头吧?”


    何意:“??”


    何意心里蓦地一跳,他转过脸,鼻尖与贺晏臻的几乎要挨住。


    贺晏臻却在俩人即将挨到的时候站直了身体,他低头看着何意,声音低哑地哄他:“主动一次,嗯?”


    何意愣住,随后天灵盖像是被人灌了一口气,脑子里突然就明白了。


    他故意的!


    贺晏臻的眼神里有期待、欲|望、委屈和得意,但唯独没有愤怒……


    “你……”何意怔住,心想这是在闹什么呢?


    但很快,何意便想通了——贺晏臻在被拒绝了一整个暑假后,已经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回心转意了。


    何意拒绝人的时候不留余地。贺晏臻便也走极端,设法逼着何意先开口。


    ——你看,这次是你勾引我的,那我们总能在一起了吧?


    可是……要迈出这一步吗?


    选择权如今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手上,何意只觉得心脏砰砰跳,脑子里也再次一片混乱。


    “我……”何意迟疑着踮了下脚,然后迟迟拿不定主意,刚抬起又落了回去。


    米辂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他伸手要去拉贺晏臻的胳膊。


    后者却不容何意改主意,在何意脚跟落下的时候,贺晏臻突然转身,半蹲下,抄着何意的腿弯将人背了起来。


    何意被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他的衣服。米辂和围观的人则都傻眼了。


    “我男朋友肚子疼。”贺晏臻把人背起来,大步走到玄关那,顺手抄起一把黑伞,对后面的人挥了挥,“跟我爸说一声,我们先回了。”


    大雨倾盆,贺晏臻把伞递给何意,几乎跑着冲到雨中。


    何意还没来得及撑开,顿时被雨水泼了满脸。


    “等等等等!慢点!”何意连忙把伞撑好,罩在俩人的头顶上,没好气道,“衣服都湿了!”


    贺晏臻也被淋了满脸,他甩了甩头,也不做声,一口气背着何意走出米宅,一直走到小区的景观亭里。


    雨势越来越大,亭子里四处都是积水,雨丝隔绝了四处的视线。


    何意被他放在石凳上,不明白怎么突然进亭子了。


    “我等不及了。”贺晏臻却放下他之后转过身,目光幽暗,沉沉地望进何意的眼睛里,“我的骨头呢?”


    他抬头,仰视着何意,然而右手却勾住了何意的衬衣领口,大有眼前这人不主动他就自取的架势。


    爱慕之人的呼吸和眼神都是滚烫的,能将这雨水烫成蒸汽,让人体温升高,心跳加快。


    何意觉得他的手指像是带着电流,轻轻触碰便能让人战|栗。


    他仍是犹豫,然而这次没有犹豫很久,因为等他自己回神时,身体已经受到蛊惑,低头,闭眼,乖乖地向索吻的人送上了自己的唇|舌。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捉虫


    ps:感情线暂时无虐了,下次有虐在内容提要上加个“苦”→_→


    (因为渣作者没这么勤快过,所以更新间隔有点点长,见谅)


    第36章


    初秋的夜晚很温柔, 贺晏臻也很温柔,带着暖意的湿润呼吸渡到何意口中,耐心徐徐, 还有几分诗意。


    何意被他温润的序幕蒙骗, 毫无防备地任由贺晏臻将自己抱下来,推到柱子上, 展开对领地的巡视安抚。然后, 他差点被吃掉。


    是物理意义上的,舌头被拖走处刑, 唇瓣被用力噬咬撕扯的吃法。


    何意内心的一点怜意也被人吞掉,贺晏臻松开他的时候, 俩人像是干了一场恶仗,气喘吁吁,双目通红。


    贺晏臻舔着嘴角, 忽然一笑,冷硬的脸上登时如寒冰乍破,忽然灿烂得晃眼。


    何意看得发愣,心想得这人怎么越长越好看?去年的时候还有几分高中生的稚气,如今身上多了些坚硬的男子气概,美貌又冷酷,简直危险。


    “看什么呢?”贺晏臻又靠近过来,环住何意的腰, 在他唇边轻轻贴了一下。


    何意不想说自己被美色所惑,便故作正经:“在想明天的专业课。”


    “撒谎。”贺晏臻又笑了一声,沿着侧脸亲下去, 到锁骨的时候忽然停住, 用力咬了一口。


    何意一时没忍住, 疼得叫出了声:“疼疼疼疼……靠!你是狗吗!”


    他仰着头推他。好在贺晏臻只咬了两口就松开了。


    “那天我特别想去咬死你。一口一口吃下去。”贺晏臻却问,“我今天要是不来,你是不是根本不会联系我?”


    何意对那天的事情心怀愧疚,于是也忘了控诉他咬人的事情,只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贺晏臻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抱住何意,下巴在何意的头顶上蹭了蹭。


    “你是不是长个了?”何意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嘀咕道,“我记得你没比我高这么多,还是穿内增高了?”


    “我用得着吗?”贺晏臻立刻放开他,就要解鞋带给他看,“就鞋底高点,我怎么可能穿内增高!”


    何意一愣,扑哧一下就笑了。


    什么成熟坚硬的男子气概,果然是唬人的外表而已,这家伙本质还是个臭屁的中二学弟啊。


    他含笑看着贺晏臻。


    贺晏臻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讪讪地放下脚:“你就知道欺负我。”


    何意:“……”刚刚明明是自己被欺负。


    “跟我回家吧?”贺晏臻又问,“你衣服都湿了。”


    何意摇摇头:“我得回学校,明天还有实验课呢。”


    分校区离着梁老师家有点远,更何况何意也不好意思去梁老师家过夜。他看了眼雨势,拿起旁边的黑伞,突然间想起什么,“啊”了一声,“坏了,我东西还在那边呢。”


    里面有要交的实验报告,更重要的是他妈妈的牌位还在书包里。


    何意知道自己现在回去会十分尴尬,但他实在不放心把东西单独留在米家,万一米辂恼羞成怒砸他的东西泄愤呢。


    何意深吸一口气,刚撑开伞,就见贺晏臻伸手把伞接了过去:“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拿回来。”


    贺晏臻把他往亭子里面推了推,自己转身跑进了雨里。


    到米家的时候,寿宴还没结束。


    贺晏臻让阿姨给自己指了何意的房间,又跟人要了一个纸袋子用来装东西。


    何意的房间跟这扇窄门一样略显局促,贺晏臻推门进去,按下开关,心里正对这间保姆房不满,结果一扭头,就看到了那个破碎的八音盒。


    歌剧院的房顶已经碎掉了,盒子的碎片和摔坏的人偶被整齐地放在桌子上,显然何意在努力拼接,试图将他们还原。桌上还有一瓶胶水,旁边是医用胶带。


    贺晏臻刚刚啃咬何意的时候,内心的确有股怨气的,他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可他又无法跟何意计较。


    何意虽然比他大,但对他来说,何意却像是自己哺养出的一只小兔子。他对何意有种有种近乎变态的保护欲,仿佛这是他创造的东西,谁都不能伤害,连他自己都不能。


    可实际上,在他看见和看不见的地方,何意早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贺晏臻伸手捏起桌上的玩偶,随后面无表情的将这些东西都装到袋子里。


    房间里属于何意的东西很少,他把实验报告装进包里,看到里面的牌位时愣了下,随后若无其事地拉上拉链,背在身上推开了门。


    贺爸爸听阿姨说贺晏臻去而复返,跟米忠军打过招呼,正好下楼。


    看到儿子出来,贺爸爸便喊了一声:“晏臻,正好跟我一块走吧。”


    贺晏臻回头,看到了送客的米忠军和米辂。


    米辂的眼睛肿着,看到他回头的时候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随后委屈地往前走了两步,“贺晏臻,你是什么意思?”


    贺晏臻没看他,只对贺爸爸道:“那你在小区门口等我。”


    他说完要走,想了想,又停下脚步,神色认真地看向米辂。


    “米辂,你有数不清的八音盒。可何意只有一个。”他平静地盯着米辂的眼睛,提了提手里的袋子,“你为什么连他唯一的一个都要毁掉?”


    “你们要是看不惯他,何必把人骗回来欺负?”贺晏臻勾着嘴角,视线却徐徐上移,对上了米忠军的眼睛,“要是米家房子小,住不下,没关系,我们家挺乐意多个儿子的。”


    米忠军脸色微变,目光往何意的门口看了眼。


    他安排的时候并未做什么思考,让何意住一楼纯粹是潜意识的选择,或许他心里仍对那个“化骨龙”有所戒备?不过贺家人倒是跟那孩子合眼缘。


    他收回视线,又看向贺家父子。


    果然,贺爸爸只笑呵呵地拍了拍儿子:“臭小子,你倒是挺会琢磨的……我去西南门等你。”


    “爸,把这个放后备箱。”贺晏臻把纸袋子递给他爸爸,低声说,“别让何意看见。”


    五分钟后,贺晏臻带着何意上了贺爸爸的车子。


    何意拿到书包时,才想起屋里还有个八音盒。但贺晏臻完全没提,何意便以为是阿姨或者米辂给扔掉了。


    他虽然心疼,但跟昨晚的情绪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昨天他在拼碎片时,一度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以前那种孤单的状态。


    也是那会儿,他开始意识到甄凯楠也好,史宁也好,或者彭海和其他许许多多的同学,对他有善意的阿姨也好,他们再好也替代不了贺晏臻。


    贺晏臻对他来说就像自己的一部分,自己最柔弱又最坚硬的一部分。


    现在这部分又回来了,何意内心庆幸之余,还有一点迟来的恐慌。


    假如贺晏臻没有回来,自己会慢慢变成什么样?——


    贺爸爸把何意送到分校区的门口,等看着何意进校园后,他才调转车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贺晏臻在何意身边时完全是个没心没肺的大少爷,然而何意一走,贺晏臻的脸色便冷了下来,他侧过脸看着窗外,眉梢的寒意被路侧的光影切割出来,有一瞬间竟让人感到陌生。


    贺爸爸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儿子沟通一下了。


    他今晚从米辂和旁人的争论中,多少能猜到自己的儿子干了什么。米辂还当贺晏臻是被何意迷了眼,可贺爸爸心里清楚,贺晏臻做事目的性很强。


    这孩子继承了梁老师的霸道自我,却又不像她那般单纯直接。心思深沉这点跟自己更像,却又不似自己中庸平和。


    简而言之,贺晏臻集中了他们夫妻俩身上最具攻击力的两个点。


    贺爸爸不想干涉年轻人的感情问题,但他对贺晏臻的做法不太赞同。车子驶入主干道,等贺晏臻的表情略微平和一点后,贺爸爸才慢慢开了口。


    “晏臻,”贺爸爸问,“你是不是利用米辂,把何意追回来的?”


    贺晏臻转过脸,打量着自己的父亲,似乎在揣度什么。


    贺爸爸不欲跟他绕弯,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喜欢一个人的心意,还是要被尊重的。你可以拒绝他,不跟他来往,但利用他的喜欢伤害他,这样是不是欠妥了点?”


    “是吗,”贺晏臻淡淡道,“喜欢一个人是心意。喜欢一个人就不择手段的去争抢,陷害别人,这算什么?”


    贺爸爸:“……”


    贺晏臻:“我要利用他,也得他先给我利用的机会。不过近期不会了。”


    他说着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十几个未接来电,面无表情地拖入了黑名单。又打开微信,将联系人一键删除。


    贺爸爸后来跟梁老师慨叹,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情哪个。


    “晏臻对何意有点偏执。”他翻看着社会新闻,迟疑道,“你说以后万一何意要跟他分手,他会不会跟这个人一样到处去堵人家?”


    “你瞎想什么呢?”梁老师一瞪眼,又觉得纳闷,“何意为什么去米院长家?”


    贺爸爸想了想何意的表现,也觉得困惑,“不好说。”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老米那个人可不是好打交道的。我们集团的并购向来是绝对控股,到了他们这,竟然怕破天荒地当了回战略投资人,委托他经营管理。今天在饭桌上,他里外招呼游刃有余,我看这池子快不够他折腾了。”


    “才下海,就这么大本事?”梁老师惊讶。


    贺爸爸不置可否,想了想又道:“让大舅子离他远点。咱家以后也可以少来往了,我的业务跟他的交集不多,怕过不了多久人家就瞧不上了。”


    “谁稀罕。”梁老师撇嘴,“就他家那破事,我到现在都膈应呢。”


    “你儿子这点真随你。”贺爸爸忍不住笑了起来,把贺晏臻阴阳怪气的话转述了一遍。


    ——


    何意前一晚被贺叔叔送到学校,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不好意思跟贺晏臻腻歪着告别,于是匆匆下车,跑着回了校园。


    直到回到宿舍,他才想到一件大事——他没给贺晏臻自己的新号码。


    有一瞬间,他内心冒出来一点奇怪的惶恐。生怕今晚的经历是自己的一场臆想。幸好被咬破的嘴唇和锁骨上的牙印提醒了他。


    也提醒了他的三位舍友。


    何意在这三个人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时,才想起了脸上的痕迹。他不太敢跟甄凯楠对视,虽然俩人已经没有可能在一起了,但他仍是难免对甄凯楠感到一点点歉意。


    何意把自己的书包锁到柜子里,匆匆爬上床装睡。


    彭海和新人一脸八卦,恨不得立刻把他抓出来拷问一番,但碍于甄凯楠的脸色和宿舍奇怪的气氛,俩人最终忍下了。


    何意琢磨着找个机会跟舍友们坦白。他心里想着选个好时机,没想到第二早上,何意一下楼,就在宿舍楼门口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的人。


    贺晏臻穿着一身红色运动服,踩着一辆单车,风骚无比地在楼下晃来晃去。看到何意出来时,他一捏车把,长腿撑在地上,抿出一个深深的笑。


    “你怎么来了?”何意难掩震惊,最后几步阶梯几乎脚不沾地地飞了下去,跑过去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宿舍在这?你早上不用上课吗?”


    “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个?”贺晏臻看着他笑笑,抬手按了按他的嘴角:“还疼吗?”


    何意:“?!”


    身后就是一起下楼的几个舍友,何意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


    “不疼了。”何意警告地捏了下他的胳膊,低声道,“……我舍友在呢。”


    几个舍友神色各异,彭海探头瞅了瞅,忍不住先跟了过来:“这是……”


    贺晏臻笑笑,将车子支好,走到几人面前,朝彭海伸出手:“学长你好,我是何意的男朋友,法学院的,贺晏臻。”


    他这话说得无比自然,唯独现场的几个人都准备不足,被他这句开场白给砸懵了。


    何意抬头仰视,也觉得懵,贺晏臻还没正式表白就自称男朋友也就算了。他记得甄凯楠有一米九,贺晏臻怎么还能比甄凯楠高半头?这是一夜之间……又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贺:内增高是好登西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努力更新的orz


    第37章


    贺晏臻这天起了个大早, 洗澡吹头,喷了香水,又换了一身最风骚的运动服。


    这身衣服并不是他买的, 而是梁老师过年买鞋的时候, 看中了店里的秀场版上衣,后来觉得红色喜庆, 又从别家店里配了条运动裤。


    贺晏臻并不喜欢穿红色, 他的衣服还是黑白蓝居多,唯独在某些喜庆场合, 他才会给赏脸给梁老师面子,穿一下张扬的红衣服。


    今年第一次穿红衣服是升学宴。


    那天他看到何意的时候, 清楚地从何意眼里看到了惊艳的神色。于是贺晏臻暗暗记下来,今天一早,闷不吭声地就把这身春装给穿上了。


    幸好现在秋老虎余威渐弱, 尤其是一早一晚,天气已经凉了。他穿这样也不显得如何突兀。


    倒是梁老师被他笑得不行,路上开车的时候一直笑,差点把贺晏臻给笑得恼火了。


    “你啊,现在气势是足了,但还缺样道具。”梁老师把他送到分校区校门口,一本正经地打趣他,“一会儿你看看超市有没有卖扇子的, 见到何意后,你就‘唰’的一下,扇子这么一打, 孔雀开屏那味儿就有了。”


    贺晏臻起初还认真听了, 等到后面, 发现梁老师是在埋汰自己,忍不住“哎”了一声,脸都红了。


    梁老师乐不可支,看儿子要恼羞成怒,又笑了笑:“记得问问何意什么时候有空,一块回家吃饭得了,学校食堂没营养。”


    以前贺晏臻巴不得何意去家里吃饭,现在却想也不想,替人拒绝道:“从这到咱家太远了,中午就那么点时间,他还得休息休息,跟同学搞好感情呢。”


    当然跟什么同学搞感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梁老师看破不说破,瞥了他一眼,掉头走了。


    贺晏臻便从学校门口找了辆能带人的自行车,打算问问何意什么时候下课,骑车带他出去玩。


    然而扫车时候,旁边走过去一个魁梧的男生,贺晏臻目瞪口呆地看着别人路过,突然想起来一件要事——那天他去找何意报成绩时,看见了甄凯楠的样子,是个帅哥,当然没有自己帅,但是比自己高。


    贺晏臻:“……”


    贺晏臻一个激灵,立刻想到了昨天何意说得增高鞋垫。幸好他们宿舍里还真有人买,于是贺晏臻夺命连环call,让舍友江湖救急。


    一番黑箱操作,贺晏臻凭空长高了好几公分。


    现在他一脸的清风霁月,跟几位学长打招呼,内心十分得意,唯独脚丫子万分痛苦。


    何意的舍友们表现得都很有礼貌。甄凯楠虽然从心里不喜欢这个人,但也很有修养地冲贺晏臻点了点头,随后看向何意。


    大家都在等何意的反应——这个真是男朋友?


    何意的注意力却全在贺晏臻的脚上。


    几人话音一落,他立刻拉了下贺晏臻的胳膊,问他:“你是来我找我吃饭的吗?”


    “是啊。”贺晏臻说,“这不是想着你昨晚……”


    他还想故意宣告下主权,何意却先他一把走到单车旁边,捏着车把坐上去了。


    “那走吧。”何意催促他,“我带你。”


    贺晏臻:“??”


    何意主动得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贺晏臻立刻跨坐到后座上,长腿曲起踩着脚踏,搂住了何意的腰。


    何意无奈地叹了口气,跟舍友们挥挥手,蹬着车走了。


    秋日的晨风带着暖暖的果香,依稀还有桂花的香味。贺晏臻双手搂住何意,腻歪地把下巴贴着何意的后背上。


    “我们去哪儿吃啊,学长。”


    “去个没人的地方。”


    “嗯?”


    “把你的增高鞋垫拿出来。”何意无情道,“你垫这么多,会影响脚部血液循环,对踝关节也不好,万一崴脚了怎么办。”


    幸好分校区里人少,何意随便拐到一栋教学楼后面,停下了车。


    贺晏臻心知瞒不过去,只得嘿嘿一笑掩饰尴尬:“谁让你舍友这么高呢……”


    “你跟他比什么?我要跟姚明一个宿舍,你还打算踩个高跷吗……哈哈哈……”何意原本没想笑,但看贺晏臻单腿站着,从篮球鞋里抽出来一张又一张,实在忍不住,简直要笑疯了:“你在干嘛啊哈哈哈哈哈!”


    两双鞋里七张鞋垫,左右还不一样!幸亏这鞋子是高帮的,要不然脚后跟都要露出来了吧?


    何意笑开头就忍不住了,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


    贺晏臻自己抽出来摆一摞,看了看,忍不住也笑了。


    何意想起刚刚的聊天,一边笑着擦泪一边捂着肚子问他:“你怎么也学法律了?”


    “热门专业,随便报的。”贺晏臻说完一愣,挑眉看他,“也?”


    何意:“……”


    甄凯楠大二开始了法学的双修课程,以前法学院是不对医学院开放的,今年不知道为何改了,五月份开放了一次报名。


    何意那时候满心都是帮贺晏臻的高考,根本没注意消息,阴差阳错给错过了。因此宿舍里只有甄凯楠报名成功。


    不过听甄凯楠说,按照他们的专业课强度,这个双学位很可能修不成,最后大概率会变成辅修,权当增加阅历而已。而且看着架势,很可能明年又会取消对医学院的开放。


    何意心里羡慕得不得了,于是说让甄凯楠听一下哪个老师讲课有意思,有空的话他想去旁听。


    心里一直惦记着,刚刚说话便没注意。


    贺晏臻却有时候敏锐得可怕,上来就抓住了这点细节。


    他重新穿好鞋,从包里抽了张湿巾擦擦手,笑着看向何意:“过来。”


    何意刚刚笑出了泪,这会儿又心虚不敢回答,于是缓了缓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贺晏臻半靠在身后的银杏树上看着他,眼神专注,笑容温柔又懒散。


    何意被他看得不自在,想要停下,却又莫名觉得不能停,于是把脚步放慢了些。在离着还有一步远的时候,贺晏臻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人拽进了怀里。


    “还笑!”贺晏臻扣着他的腰,低头在何意的眼角亲了亲,“他是不是喜欢你?”


    何意笑着躲了躲,想看看贺晏臻的表情,又不好意思抬头。


    “是不是?”贺晏臻又问,嘴巴循着侧脸往下,停在嘴角,开始轻轻地跟他接|吻。


    何意被亲得意乱情迷。他享受这样的亲密,何意甚至想,交换呼吸应该也算一种交流方式,在闭上眼后,他们忽略了这个世界和彼此的躯壳,放下伪装,只以生命的本能互相触碰,彼此爱怜。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渐渐捕捉到了越来越热闹的人声。何意茫然地回神,手还抓着贺晏臻的衣服。


    “你眼里起雾了。”贺晏臻的脸颊也微微发红,他抱了抱何意,又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随后一愣。


    何意也彻底清醒过来,他先惊恐地回头看——俩人刚刚忘了是在校园里,旁边一拐便是主干道。热闹的人声便是主干道上传过来的,虽然没人过来,但大家都在往教学楼走了。


    “几点了?”何意也拿出手机看了看,随后也愣了,“……怎么可能?!”


    早餐时间马上要结束了,还有五分钟上第一节课。


    他们亲了四十分钟?怎么可能!这是时间黑洞吗?


    “今天这早餐挺甜的。”贺晏臻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忍住笑道,“就是可能……不太顶饱。”


    何意:“……”


    何意这一上午,肚子一直咕咕叫个不停。


    彭海觉得纳闷,一个劲儿问他:“你不是跟男朋友去吃饭了吗?没吃饱啊。”


    “……吃饱了。”何意只能假装翻书,厚着脸皮道,“有个词叫过犹不及你知道吧?吃太多了,就跟没吃一样。”


    隔天,米忠军让人给何意送了一台笔记本过来。苹果的最新款最高配,一同送来的还有手机。


    何意知道这是对方给自己的奖励,然而想到那个没拿出去的牌位,这奖赏只让他感到憋气。这天中午他正好有空,跟贺晏臻约了见面,便把电脑转送给了贺晏臻。


    何意并没有隐瞒电脑的来源,提到米忠军的时候,贺晏臻颇为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跟他能和平相处吗?”


    何意愣了下,他一直在想,梁老师或贺晏臻肯定会惊讶他为何出现在米家。


    他们或许会跟别人一样,认为他被米家的财产所惑,所以暂时将恩怨放在了一边。何意并不想这样被误会,但假如他们不这么想,必定会直接来问自己,何意发现自己又无法正面回答。


    但他没想到贺晏臻会这样问。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何意假如不想深谈,只回答表层的疑惑就可以了。


    实际上,何意也是这么做的,他说:“不太愉快,但勉强和平。”


    “看来我是在给你解决难题。”贺晏臻果然没有再问,他笑着收下电脑,回头便带着何意去了专卖店,给何意买手机。


    “你的手机太破了,玩游戏都卡,我本来想暑假跟你去买的……现在正好送你当回礼,一举两得。”贺晏臻说,“这样你白天上课,在宿舍的时候就跟我玩游戏,让甄凯楠没有可乘之机。”


    “你怎么还记着他……”何意简直哭笑不得。


    “当然记着,我记仇呢!”贺晏臻选好颜色,让店员去开单,转过头又看了看何意,“他坏了我的好事。”


    何意:“什么好事?”


    “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给你呢。”贺晏臻抬手在何意的脸上勾了一下,“一会儿,去打个耳洞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除夕快乐~(因为忙年更新有点点短,见谅)


    ps:今晚给大家发红包~


    第38章


    贺晏臻大年初一回到北城时, 正好遇到回国探亲的发小,于是他陪着对方逛了逛街,顺道看发小给男朋友买礼物。


    结果逛了半天, 对方什么都没买到, 倒是贺晏臻看中了一支耳钉,意大利的珠宝品牌, 黑色珐琅配镀黑金属, 浑然一体的H形,但光下细瞧, 能发现两种材质交缠出的锁链花纹。


    贺晏臻一眼看中,买下来的那会儿便想着怎么给何意戴上。


    他知道何意这样的乖学生很可能会抗拒打耳洞, 因此说这话的时候手指轻轻勾着何意的脖子,眼睛也特真诚地望着他。


    何意的确不想打,他当惯了人群里的隐形人, 虽屿囍然本性也有活泼的一面,上大学后也参加了一些社交活动,但带耳钉这种行为对他来说过于张扬了。


    他害怕被人注视并议论,但是面对着贺晏臻的期待,他又很难拒绝。


    “真的不明显吗?”何意心里忐忑,反复问他:“会不会显得很怪?”


    “不会的。”贺晏臻说,“现在戴耳钉的男生很多,多好看啊!”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到了打耳洞的店里, 何意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贺晏臻,心想如果他戴耳钉的话肯定会更好看。但显然对方没有这个想法,何意也不打算提。


    他知道年轻情侣间互赠戒指手链等饰品, 多少都有点束缚的意思。


    现在他俩在一起, 何意却只愿做被束缚的那一个。至于贺晏臻, 何意希望他是自由的。


    ——


    当天晚上,何意回到宿舍,舍友们便发现他多了两样东西——一个新手机,以及左耳上的新耳洞。


    “你这两个手机一模一样啊。”新舍友拿着何意桌子上,米忠军让人送来的那个翻来覆去地看,啧道,“真有钱,不过你也用不了俩吧?另一个直接卖个二手呗,比二手店便宜点,肯定有人收。”


    何意正在给彭海看自己擦耳洞的药膏,听这话愣了下。


    彭海忍不住道:“卖给你吗?人家包装盒都没拆呢,怎么就卖二手了?占便宜也不带这样的。”


    舍友愣住:“我也没说要占便宜啊,我说我要买了吗?”


    他俩这几天在宿舍里一直不合,主要矛盾是彼此生活习惯不同,彭海说话呛人,新人则上纲上线,动不动就找甄凯楠主持公道。


    今天何意没来得及说话,这俩眼看着又要吵起来。


    甄凯楠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俩别动不动就呛呛了,烦不烦。”


    何意也拍了拍彭海安抚他,又对新舍友解释:“这俩手机都是别人送的,桌子上这个我得还回去。”


    “还呗!也没人说要买你的,瞧不起谁?”新舍友嘀咕一声,把手机没好气地往桌子上一搁,转身摔门出去了。


    宿舍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彭海说:“能不能让他换个宿舍?天天的这事那事,阴阳怪气的。”


    “理由是什么?”甄凯楠摇头,“大学宿舍里没有矛盾的反而少见,大家性格和习惯都不一样,只能互相迁就一下。何意,你觉得呢?你要是也觉得这样不舒服,我就去跟辅导员提一下。”


    “老大,”彭海狠狠“呸”了一声:“你这个双标狗!”


    何意也不喜欢新舍友,但因为这些琐事就让对方换宿舍,他又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当然,还有个原因是,何意一直在反思他们三个人是不是有意无意地对新舍友表现出了排挤。


    “要不再看看吧。”何意说,“我们三个认识的久,又是同班同学,早就彼此适应了。新舍友可能还需要磨合。”


    “这都磨合多久了,史宁来的时候大家也没有磨合期啊。”彭海说。


    何意心想,史宁来的时候你们没有磨合期,但我有,因为自卑。


    “可能他只是对有些话题比较敏感,要不然我们尽量少提这些……”何意想了想,解释道,“我以前就这样,很在意别人评价,在自己在意的事情上,总感觉别人是在针对我。”


    “他对什么敏感?”


    “贵重物品和高消费吧……”何意看了眼自己的两个手机,一时间哭笑不得。大概在新舍友眼里,自己也属于有钱人了。


    二十多分钟后,新室友从外面回来了,大家都努力装作无事发生。


    甄凯楠随便找了个话题,问几人:“咱学校下个月办秋季运动会,你们参加吗?”


    A大的秋季运动会每两年举行一界,周五开始,为期三天。前一天半是各学院的田径运动比赛。从第二天下午开始,则是几大球类运动的半决赛和决赛。


    每个项目都会记入各学院得分,最后进行总评比。但从第二天下午开始,非参赛的学生们可以请假,学校不做强制观赛要求。


    甄凯楠要比网球,彭海比篮球,因此俩人都跟何意提要求,到时候何意一定不可以请假出去玩,至少送送水,喊个加油什么的。


    “万一你俩比赛撞时间了呢?”何意有些担心。


    “不会的。”甄凯楠嘚瑟道,“咱学院篮球烂的一批,四强肯定进不去。到时候就指望我去为学院争光了。”


    “放屁!”彭海怒而坐起,“万一我们踩狗屎运了呢!”


    何意:“……”


    何意哈哈大笑,见新舍友也在低头笑,心里松了口气。


    第二天,何意拿着手机直奔了米忠军的医院。


    之前司机送东西来的时候,他也想过直接拒绝,但当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于是他想到可以借此接近米忠军的工作单位。


    他知道米忠军并没有真正拿自己当家里人,如果他只寄希望于在米宅找到存放的证据,又或者接近别人让别人主动说出米忠军如何收钱,这些可能性都太低了。倒是医院里人多眼杂,又是工作地点,保不齐能有什么发现。


    何意出门前特意换上了米忠军之前送来的衣服,人靠衣装,他原本就长得清朗俊秀,稍微换身好衣服,便立刻有了一种不差钱的贵公子气派。


    再加上他打了耳洞,即便现在只塞了一根养耳洞的钛合金耳棒,也跟他身上优等生的气质形成剧烈反差。连甄凯楠都忍不住频频朝他看,目光里充满欣赏。


    “我有时候都想劝你放弃。”甄凯楠等着他一块出门,路上压低声说,“你父亲之前不称职,但现在肯弥补,只要你能过了心里那道坎,以后就不用做兼职打工了,大学时间可以用来做更有价值的事情。当然你也可以继续不跟他来往,这样内心自由一些。反正你现在有男朋友了,恋爱甜蜜,学业也顺利。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平淡生活吗?”


    人生短短几十年,大学正是一个人刚刚成年,又不必为了成年人身份负责任的时期。甄凯楠希望何意能够过得舒心一些。


    何意知道他是好意,却无法说服自己,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中午下课,他打车直奔了米忠军的医院。


    院长办公室在行政楼的三楼,何意在一楼被保安拦住,于是他告诉对方自己是院长的大儿子。


    “我来给他送东西,”何意对保安道,“麻烦您告诉他一声,他要是忙的话,我放在你们值班室也行。”


    “你是院长儿子?”保安皱眉,“我见过米院长的儿子,不是你。”


    何意表现出几分惊讶,随后才道:“我是他原配的儿子。”


    保安:“……”


    这个保安在医院工作了两年,隐约听说几句关于院长传闻,但并不敢当真。如今何意往这里一站,张嘴便坐实了大家的猜测,于是保安惊愕之余又忍不住看热闹,立刻打了内线电话。


    米忠军正在开会,院长秘书听说是院长原配夫人的儿子也是吃了一惊,最后让何意把东西放在了保安室里。


    何意将手机放下,给米忠军发了条信息,转身便走了。


    当天晚上,何意正跟贺晏臻在食堂吃晚饭,就见米忠军来电。


    “你今天怎么去医院了?”米忠军的语气十分不满。


    何意心头一跳,稳了稳心思,才道:“我不想去你家看见那俩人。”


    米忠军没说话,不知道那边是在忙,还是不相信他的说辞。


    何意紧张到呼吸凝滞。他对米忠军的了解太少了,生怕自己哪一步走得不对,让对方看出端倪。


    贺晏臻歪头地看着他,伸手覆住何意的手背握了握。


    温热的触感缓解了何意的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嘲弄似的对着手机笑了一声。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去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受煎熬,每次看到那俩人,我都觉得我对不起妈。那天去看老太太就是个错误决定,她拿我当过孙子吗?”


    米忠军问:“你这话太没大没小了,你奶奶没管过你?”


    “她要是不管我,你就要犯遗弃罪了。别忘了那时候我才11岁。你妈替你处理麻烦而已。”何意道,“今天我去医院,他们都说认识院长儿子。怎么米辂能去我不能去是吗?我跟你没关系?那行啊,我以后不去讨嫌,你也别来找我了。咱谁也不认识谁!”


    他说完骂了个脏字,恶狠狠地挂断。


    米忠军果然立刻又打了过来。何意又挂,那边还打,他干脆关机。


    手机屏幕黑掉的时候,何意的脑子里闪过一丝犹豫——要不要趁这次放弃?


    他不稀罕米家的钱,如果现在放手,肯定是跟米忠军恢复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其实甄凯楠的那番话,对他来说不是完全没有触动。自从跟贺晏臻和好后,何意就像掉进了糖罐子里,干什么事都觉得甜滋滋的。这种浓烈的幸福感让他沉迷,也不忍心破坏。


    他之前一直想要平平淡淡的生活,内心又渴望亲密关系,现在两个条件都已经具备,他其实可以开始享受了……


    可是真的甘心吗?


    何意脑子里一团乱,他抬起头,这才想起自己在食堂里,贺晏臻就坐在对面。


    贺晏臻若有所思地看着何意。因此何意脸上闪过的一瞬间的慌乱也被他瞧在了眼底。


    “怎么了?”何意问。


    “没事。”贺晏臻抓了抓他的手,笑道,“你骂人的时候真帅!”


    他说得云淡风轻,语气里却满是纵容,好像并不关心电话内容似的。


    何意低下头,心里乱糟糟的,他不想让贺晏臻知道自己回到米家的目的。梁老师和贺叔叔跟米忠军关系那么好,何意怕他们来劝自己,也怕走漏风声。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成功率不高,因此潜意识里,也不想让贺晏臻看到自己失败。


    他是贺晏臻崇拜的学长,何意希望自己能尽量保持住这点吸引力。


    不过……


    “你爸……跟我爸的关系,有业务上的往来吗?”何意突然想到,假如自己能成功,会不会牵连到贺叔叔。


    贺晏臻疑惑地挑眉。


    何意的视线迅速从他脸上移开,假装不在意道,“我就是问问,你跟米辂之前那么熟,是不是俩家还有点别的关系……”


    “现在好像没什么了,就是老邻居的交情。”贺晏臻琢磨了一下,“我对我爸的事情了解不多,下次我问问。”


    何意点了点头。又一想,这次一闹,米忠军短期内应该不会来找自己了。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怎么做等遇到了再说。


    他跟贺晏臻见一次也不容易,何意怕贺晏臻往分校区跑耽误上课,因此这两天都是他到本校区,来找贺晏臻。


    如果晚上俩人都没课还好,假如一方有课,那他奔波这么远,俩人也就能吃个饭。


    以及饭后打个啵。


    “转过来,我看看耳洞。”贺晏臻轻轻碰了下他的左耳,“你皮肤真好,好滑。”


    何意愣了下,一听这俩字立刻脸红了。


    贺晏臻之前用空白卡兑换了他的除夕夜。在那一晚,这家伙对何意的身体做了很多评价,每一个词汇都伴随着他的亲吻,落在何意的敏|感地带,给何意带来强烈的羞|耻感。


    于是最后词语与感觉一起烙在了何意的脑子里。


    “学长,你怎么脸红了?”贺晏臻明知故问,“我高考赢来的万能许愿卡呢?你是不是怕我在上面乱写,故意不给我?”


    “忘了而已,我怕你个球!”何意红着脸嘀咕道,“改天买了便签本给你一张。”


    “不用改天了,我包里就有。”贺晏臻笑笑,从书包的侧兜里拿出一盒橘色的便签纸。抽出来一张递给何意。


    贺晏臻说:“你在背面签个字,我留着以后用,来兑一票大的。”


    何意接过他递过来的笔,在便签纸后面写了个花体的“HE”,旁边画了一朵小花。


    贺晏臻心满意足地收起来,放在了自己的钱包夹层里。


    “你想干什么?”何意好奇。


    贺晏臻看他一眼,勾了勾手指。


    何意凑过去,就觉耳旁一阵温热的呼吸:“我想……让你给我口。”


    何意:“!!!”


    他“腾”地坐直,面红耳赤地瞪着贺晏臻。


    “口……述下篮球社的活动安排。”贺晏臻一脸无辜地摊开手,轻咳一声,“怎么样?不可以吗?你怎么又脸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作息跟之前不一样,更新不太规律,鞠躬


    第39章


    大一新生开学后不久, 各社团便开始了招新活动。贺晏臻每个周末都会去看看,有热情的学长学姐招呼他时,他便提要求, 说想看看上学期的社团活动照片。


    刚开始舍友还以为他心机深, 想要找个美女和帅哥多的。结果接连去了几次,贺晏臻对照片里的高颜值人类兴致缺缺, 通常扫一眼就皱眉。


    直到有一天, 俩人无意中看到了篮球社的一家分社招新,海报上几个男生在抢篮板。那张海报的色彩和排版都太敷衍, 贺晏臻却突然粘住,对着海报上角落里的身影辨认一番, 敲定了主意。


    “我就加这个了。”他站在那家篮球社前面,对着“篮球社咸鱼分社”的横幅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随后向一脸迷茫的舍友解释, “我男朋友在这里。”


    何意以为俩人毫无联系的那段时间里,贺晏臻已经设法打听到了何意班级的新宿舍楼,向篮球社提交了申请书,并在图书馆守株待兔,看着每天跑来找他又不想让他发现的何意。


    他没有贸然采取行动,因为不想让何意把自己当成变态跟踪狂,再者他心里也有怨气,想要惩罚这只抱不住又丢不开的兔子。


    看到何意每天失落的从图书馆离开, 再匆匆赶车回分校区时,贺晏臻心里既痛快又心疼。


    如果没有米辂的那次邀请,他原本打算下周加入篮球社后, 找社长组织活动, 自己假装巧合地出现在何意面前, 提前结束这段煎熬。


    但米辂横插一脚,贺晏臻便立刻解放了。


    现在,篮球社反倒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俩人约会的去处。


    何意以前参加社团活动,除了在社团里当劳力帮帮忙外,其他时间便是拍拍球跑跑步,在球场上当个幽灵。篮球落到自己手边就抱住投一个,球要是跑别人那,他就在一边安静看着,等别人进球了就给人家鼓掌。


    至于社团里的大小比赛,他压根儿不敢参与,怕拖累队友。


    现在贺晏臻也加入进来,何意的社团生活便立刻被搅乱了。贺晏臻只热衷于跟他玩,何意原本想着在场边上给他看衣服送水,但贺晏臻不肯,动不动就拉着他上场。


    何意不愿意跟别人比赛,贺晏臻就跟他玩一攻一防,一边放水一边逗他。


    社团里有学长看不过去,想帮何意反虐他,却发现贺晏臻把何意逗急眼后,立刻抱住何意亲了一口。于是大家便明白了,原来这是小情侣的情|趣。


    何意的好胜心却很强,他跟贺晏臻打球又没有负担,因此恼羞成怒了几次后,他开始学习贺晏臻的走位和技巧。刚开始还比较生疏,贺晏臻抢球一抢一个准,然而几次下来,何意的技术便突飞猛进,已经能熟练地带球过人,甚至偶尔从贺晏臻手里抢个一两分了。


    十一月中旬,校园里秋意浓郁,银杏树的叶子被阳光烙成了金黄色,落在地上,被清洁工扫成一堆,方便学生们拍照。


    何意在被贺晏臻带着打了一次半场比赛,彻底开启了自己人菜瘾大的篮球之旅。


    他知道自己是个新手,因此传球的时候多,队友们却都很友好,经常鼓励他投篮,何意偶尔投进一次便能高兴一整天,回到宿舍后也会拉着彭海聊个不停。


    “拉你男朋友一块打一局呗!”彭海听了两次,兴奋地提议,“我去看他们法学院的比赛了,真牛逼,个个都是校队的水平。让你男朋友带个外援过来,咱宿舍组个队,跟对门打。”


    运动会就要开始了,各球类运动已经提前开始了淘汰赛,彭海他们果然止步八强。


    对门的刘鹏跟他们同系不同班,宿舍里的几个都是篮球爱好者,但没有入选院里的篮球队,因此他们每次遇到彭海都要损两句。


    彭海气不过,然而他们院系的球队的是很弱。高年级的学长们都太忙了,大家大三就要实习,天天在医院里□□|练地死去活来。等大四大五回来,本科地又要忙着工作……八年制的也忙着二级学科,喘气都要掺空的,打球也就是休闲娱乐,哪有时间去练比赛。


    因此他们院一直是靠大一大二的撑场子,队伍始终练不起来。但再怎么样,水平也比对门强。


    彭海心里憋屈,跟对门宿舍约着打一场,刘鹏却又笑他们宿舍不行。甄凯楠还能勉强一战,何意跟另一个新舍友却完全是弱鸡。


    何意:“……”


    “要不你就问问你男友?”甄凯楠也说,“我也想好好虐一下他们了,刘鹏的这张嘴太不积德。”


    何意当然也想,但他没忘贺晏臻的增高鞋垫。男朋友奇奇怪怪的自尊心还是要维护一下的,于是他想也不想地替贺晏臻拒绝了。


    甄凯楠却说:“怕什么?怕我比他高吗?”


    何意:“??”


    “我之前就认识他。”甄凯楠笑着道,“在机车俱乐部见过,这两年他长高不少,现在有一米八八或□□了吧?但我看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是他吗?”何意完全懵了,心想这身高倒是猜得准,但贺晏臻看甄凯楠的时候完全是陌生人。


    再说了,贺晏臻还会骑机车?


    “老大,你还会骑车?”彭海吃惊道,“哪天带宝贝出来遛遛啊!”


    “要是能赢了对门就带你兜风去。”甄凯楠爽快地答应,又冲何意抬了下眉毛,示意何意问问贺晏臻。


    何意犹豫了一下,只得拿出手机,心想问问就问问,贺晏臻肯定不答应。


    甄凯楠又说:“叫他自己就行,咱宿舍四个人,再来一个正好。”


    彭海刚刚故意排除了新舍友,只把他们三个算进去了。


    何意高中住宿的时候,也遇到过其他人一起活动,单独落下他的情况,那时候他虽然巴不得一个人看书,但看到大家说说笑笑走在一起,内心也会失落。


    他回头看了眼新舍友,见对方正看着自己,于是点了点头。


    “好的,我问问。”何意给贺晏臻发了条语音。


    五分钟后,贺晏臻回过来一条消息,竟然痛快答应了。


    隔天,彭海便跟对门宿舍定好了时间,周三晚上七点,地点是他们分校区的篮球场。彭海提前约好场地,又让何意告诉了贺晏臻。


    周三下午,何意早早就开始紧张,他怕自己从社团学来的三脚猫功夫不行,拖累了舍友和贺晏臻,又怕贺晏臻跟甄凯楠起冲突。


    提心吊胆了一下午,晚上都没怎么吃饭。


    新舍友显然也有点怯场,等到了场地集合的时候,他忍不住走来走去,问大家:“我没怎么打过,没关系吧?”又道,“我也没好的篮球鞋,可能跑跳都跟不上你们。”


    “没事,有我们仨呢。你跟何意去防人就行。”甄凯楠十分乐观,又给何意和新人讲注意哪些动作是犯规的,他们俩人到时候盯谁。


    对面宿舍也找了两个外援,几个高大的男生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刘鹏挥了挥手跟他们打招呼,新人回应的时候,刘鹏却又笑着摇了摇食指。


    “我草?”彭海顿时恼了,想要过去,被甄凯楠拦了一下。


    “还没开始呢。”甄凯楠看了眼时间,马上七点了,忍不住问何意,“他呢?该不会不来了吧?”


    何意也觉得纳闷,他拿出手机,打算打电话问问,抬头却瞧见不远处走过来两个人影。


    深秋的夜晚杂着一丝香气,球场的灯光被金色银杏叶半掩住,散出一片温柔的黄,贺晏臻跟同伴穿着白色篮球服,胳膊下夹着一个篮球,右腿上带着护膝,正朝球场这边走着。


    许是察觉到了何意的视线,贺晏臻转过脸,冲何意笑了笑,神情温柔,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嘚瑟,仿佛谁都不放眼里,今天过来只是跟何意见面。


    尚带暖意的晚风跟这个清浅专一的笑,把何意的心脏扑得一蹦一蹦的。


    他不禁想,假如他们初遇是在这样的场景里,自己一定会不可救药地爱上贺晏臻。


    他太帅了,而且才一年的功夫,他便肉眼可见的成熟起来,浑身都散发着强烈的荷尔蒙,吸引着同性和异性的目光。


    反倒是自己有点逆生长的征兆,模样比刚入学的时候还水灵,心智也被这甜蜜的恋爱生活泡得退化了,动不动就做许多很幼稚的事情。


    贺晏臻跟同伴一块从球场的侧门进来,笑了笑,将篮球抛给了彭海。


    “刚刚有点事,没来晚吧?”贺晏臻走到何意跟前,伸出胳膊勾住何意的脖子,将他带到一边。


    他的同伴在跟甄凯楠几人打招呼,彭海心急,忍不住往这边喊了一声:“打球啊兄弟,等会再谈恋爱呗!”


    “马上就来!我先忙正事。”贺晏臻说完,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到何意手里。


    何意打开看了眼,顿时一愣。


    “我帮你带上。”贺晏臻拿出那支耳钉,就着旁边的路灯光线小心翼翼地帮何意换了上去,“本来想打完比赛再给你的,但怕一会儿不小心掉了。”


    纯黑色的H字母,低调冷酷,跟何意白皙的皮肤和清冷气质形成剧烈反差。贺晏臻戴好后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下何意的脸。


    何意声笑着抬手去挡镜头,又推着贺晏臻赶紧入队,“谢谢,我很喜欢。”


    “那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吧?”贺晏臻问。


    何意:“……”


    “你是我的。”贺晏臻得意地自问自答,随后转身,一脸自然地对另几个人道,“怎么安排?”


    “你擅长什么?”彭海问。


    “我都行。”贺晏臻往刘鹏那边看了眼,表情很淡,“你安排就行,一会儿先打打看。”


    “人员呢?”彭海又问,同时看向了贺晏臻的同伴,“你能不能上?”


    何意跟新舍友都是一愣。


    “我替补吧。”何意率先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上。”贺晏臻却伸手把何意拉回来,对同伴点了下头。


    彭海开始安排策略,他们几个第一次打,彼此间没有默契可言,只能先按照传统的战术试试水。何意虽然紧张,但也觉得有贺晏臻和彭海他们在,比分不至于差很大。


    然而他忽略了另一个人——新舍友在几人中成了bug一样的存在,篮球到他手上,他不知道传球,自己抱着跑了两步投篮,结果走步。让他防人,他却转身去护着拿球的队友,又或者小动作犯规。


    何意几人只得避开他,尽量将球传给其他人。舍友跟着跑来跑去,什么都接不到,很快发现了这点,火冒三丈地对何意吼:“我都到篮板底下了,你他妈不知道传球?”


    他吼地太凶,场上的人都是一愣。


    何意也被吼得怔了下,跟其他人相比,他碰到球的机会并不多。


    然而新人的脸色太难看了。何意稍微一想便明白了——这里除了自己,其他三个都是球场老手,新舍友不敢惹,因此挑着自己这个软柿子捏。


    贺晏臻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何意怕他给自己出气,赶紧笑呵呵圆场:“太紧张了,没看到。”


    “眼瞎就治。”新舍友却撂了句狠话,气呼呼地站到了中场。


    何意一愣,再看另外三人的脸色,顿时觉得要坏事了。


    “冷静冷静!”何意冲大家疯狂示意,指了指篮筐,“比赛要紧!”


    然而这话根本不管用。接瘐隙下来的两分钟里,贺晏臻跟彭海疯了似的抢球传球,个个砸向新舍友。甄凯楠则干脆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俩人砸人。


    两边的比赛一下乱了套。对面的人干脆也不管了,就看这边搞内讧。新舍友被球砸了七八次,整个人都懵住了。


    贺晏臻再次从对面手里断球,随后击地传球,狠狠地砸到了新舍友怀里:“你他妈接啊!接不住逞什么能?”


    “操!投篮啊!投!”彭海跟着骂,“你抱着球干嘛呢?”


    所有人看向场边抱着球的舍友,何意看他眼眶通红,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突然觉得他们几个人有点过分了。


    他知道自己出面安慰只会让场面更尴尬,于是看了眼甄凯楠。希望甄凯楠能出面安慰一下。


    谁知道甄凯楠走过去,从对方手里拿过球,只淡淡道:“你犯规太多了,换人吧。”


    后半场比赛,何意一直心神恍惚,担心走掉的舍友。幸好贺晏臻跟同伴都是高手,那人上场后,他们四个配合愈发默契,几乎全程压着对面打,不到二十分钟便结束了比赛。


    何意心不在焉地跟着跑来跑去,比赛结束时候,他对着场边的计分板发了会儿呆。


    “赢了?”何意看了眼分数,有点难以置信。


    “赢了啊。对面不打了。”贺晏臻揽住他的肩膀,低头看他,“你今晚一直走神,想什么呢?”


    何意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说。


    “担心你们宿舍那个?”贺晏臻却直接道,“是不是因为我跟彭海收拾他,对他感到愧疚了?”


    “有一点。”何意没想到贺晏臻能猜得这么准,犹豫着解释,“他跟我以前挺像的,我有时候觉得,我的某些行为可能会伤害他,让他感到被排挤。被人排挤挺难受的……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彭海已经高兴地跳起来挂到了篮球筐上。甄凯楠在篮板旁一下一下地投篮。对门的人走了几个,刘鹏跟另一个人留下来继续玩耍。大家的气氛都很友好,并时不时朝贺晏臻看过来,招手示意,让他过去继续。


    贺晏臻笑着冲人摆摆手,安静地陪着何意站了会儿。


    “彭海排挤过你吗?”贺晏臻问。


    何意愣了下,摇摇头:“当然没有,他跟舍长对我特别好,滑雪场还是他表哥的呢。”


    贺晏臻笑了笑:“但彭海很排斥你那个舍友。这说明你跟那个人完全不一样。再者,今天他冲你吼,不是因为他有理,而是因为你好欺负。你对他感到愧疚是因为我替你出头。假如他在欺负小孩,我们出手教训他,你还会愧疚吗?”


    “……不会。”何意明白自己钻牛角尖了,笑了下,“那样大概会很痛快。”


    “那就是了。他今天要是骂我们几个,我们压根儿不会生气,给他指出问题就是了。但他欺软怕硬,人品不行,这个就得给他上上课了。”


    何意点点头,道理都明白了,但是心理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笑得很勉强。


    “你啊,自尊低,道德感又强。”贺晏臻无奈地把人抱住,拍了拍背,“我下次要是替你出气,一定不让你知道,免得你难受。”


    “我也不会总吃亏的好吧,这种……哎,说不好,算了,你来一次不容易,那个是你朋友吗,我请你们吃东西吧?”


    几个人打完球后肚子都有点饿,于是约着一块出去吃小吃。


    贺晏臻带来的是他的舍友,叫李默。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给何意介绍自己身边的同龄人。何意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果然,李默是异性恋,并且已经有女朋友了。


    “他在宿舍天天夸你,又不肯带给我们看,我都好奇死了。”李默跟在何意身边,笑着看他,“你身边的追求者一定很多吧?怪不得他的危机感这么强。”


    何意惊讶地“咦”了一声,随后笑了起来。


    “没有啊,我没有追求者。”


    话音刚落,甄凯楠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何意:“……”


    贺晏臻:“……”


    何意的脸顿时红了,彭海今晚大比分赢了比赛,看贺晏臻颇有丈母娘看女婿的架势,此时也立刻倒戈,添乱道:“那天我们系还有人跟何意表白呢,当然长得没你帅,何意没理他。”


    几天前,的确有人拦住何意,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其核心思想就是,他很喜欢何意的笑,觉得他长得很清澈,笑起来也特别甜,特别阳光……


    何意当场听得傻眼,没等对方说完便吓跑了。他可不觉得自己能跟“阳光”两个字扯上关系,而且清澈是什么鬼?


    “你别乱说……”何意没想到彭海会把这个也拿出来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贺晏臻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随后绷着脸看向何意。


    何意:“……”


    “真的没有。”何意解释说,“他只是说喜欢我的笑……”


    贺晏臻绷着的脸裂开条缝,冷气嗖嗖往外冒。


    彭海看热闹不嫌事大,晃着甄凯楠一块看小情侣吃醋。


    甄凯楠:“……”


    何意也觉得刚刚的解释太别扭了,他琢磨着怎么描述那天诡异的场面。


    “算了,喜欢你的人一直都挺多的。”贺晏臻却已经低落地叹了口气,“这么多人追你,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个……”


    何意:“……”


    深秋的夜晚,满街灯火,行人如织,同行的几个伙伴纷纷看向何意。


    何意感觉自己被众人放在了柔和的聚光灯下,他心里紧张,明知贺晏臻是故意的,却也忍不住认真回应:“我喜欢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捉虫


    第40章


    甄凯楠没想到自己会亲眼看着何意对别人表白。更让他意外的是, 那个看起来狂妄不已的贺晏臻,竟然在何意的目光里慢慢地脸红了。


    同行的伙伴们狼嚎般地哄闹起来。


    唯有甄凯楠垂下眼,默默地看向几人的影子。


    他到现在都记得去年他请何意吃火锅时, 何意很真诚地夸奖他, 目光里盈满了绵渺的欢喜和仰慕。他当时强装淡定,其实也红了脸, 藏在了火锅热腾腾的水汽后面。


    然而他自己没有珍惜, 因此他的脸红只能成为地上的暗影。


    贺晏臻脸上的红晕窜到耳尖,他抿了下唇, 忍不住笑着转开脸,同时一把拉过何意, 将人圈到了怀里。


    “学长们吃什么?”贺晏臻笑着问,“今天我请客。”


    “烧烤!”彭海最为兴奋,边走边念叨, “前面那家烧烤一绝,我跟老大早就想去吃了,就是天天排队……”


    学校附近的餐馆买卖都不错,这家烧烤的食材其实很一般,但胜在口味不错,学生们又喜欢围坐一桌边吃边聊的热闹,因此生意十分火爆,周末时更是一座难求。


    幸好今天是周三, 店里有空座。几人将两张小桌拼一块,点了一堆烤肉,又让老板上了几瓶啤酒。


    彭海今晚最为活跃, 他没想到两个外援这么厉害, 对法学院的篮球队也产生了极大兴趣, 询问李默他们的训练安排。


    李默却笑着摇头:“我们不是院篮球队的。”


    “你们不是?”彭海惊地瞪圆了眼,“你俩没进篮球队?”


    “没有啊。他们篮球队要经常训练的,我们平时课程量够大了,看书都来不及,没有时间训练。”李默笑着说,“不过老贺被队长找过。”


    贺晏臻打篮球对抗性强,防守意识也逆天,属于单打狂人。他们院的篮球队长在开学时便找上了门,邀请贺晏臻加入篮球队,然而被贺晏臻一口拒绝了。


    他当时只回复了两句话,篮球队长便再没来过。


    “什么话?”彭海和刘鹏等人都要好奇死了。


    李默看了贺晏臻一眼,见后者左手拿着啤酒慢条斯理地喝,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便学着贺晏臻那天的神态,向众人模仿了一遍。


    “篮球就是玩玩。我的强项不是这个。”


    众人:“……”


    大家闹不清贺晏臻说的是实话,还是纯粹花式装逼,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李默也不着急解释,撸了一串羊腰子,心满意足地吃着。


    过了会儿,刘鹏终于耐不住好奇,问他:“那他的强项是什么?”


    “滑雪。”李默笑了笑,又问,“你们玩吗?不会的可以请老贺教你。他说打算今年雪季带我们宿舍去高级道玩玩。”


    “这么牛逼?”彭海惊讶地看向贺晏臻,“你这运动天赋跟我们老大有一拼了。”


    甄凯楠冷不丁被他提到,愣了下,随后对李默说:“自己滑得好不代表能教好,你们要是初学者,最好还是请教练教。”


    他说到这突然一怔,问贺晏臻,“你平时在哪个雪场玩?”


    贺晏臻自从进来后,一直抓着何意的手就没撒开。吃东西喝啤酒都劳驾左手完成,等肚子填饱三四分后,他便不肯吃了,低头抓着何意的左手研究,一根一根的指骨揉|摸过去,像是在把玩心爱的玩具。


    何意被他捏得不自在,感觉俩人像是在众目睽睽下进行了某种连接。他与。熙。彖。对。读。嘉。只能猛灌几口啤酒,假装自己是喝酒上脸,才会脸红到不正常。


    这会儿甄凯楠突然朝他俩看过来,眼神里满是探究。何意便低头猛吃东西,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贺晏臻倒是十分大方,听到这话,他抬头冲甄凯楠笑了笑。


    “何意做兼职的那个雪场。”贺晏臻知道他担心什么,故意强调说,“我们就是在那认识的,我有雪场的贵宾卡,何意在那收银。”


    甄凯楠:“……”


    彭海:“??”


    “我们算是一见钟情。”贺晏臻不等别人问,也不管别人想不想听,径自道,“第一次见面,学长就请我去玩。后来为表感谢,我还教了他滑雪……”


    何意正害羞地低头吃东西,听着听着凌乱了。


    第一次见面请他出去玩?是指那两块钱的摇摇车吗?


    还为表感谢教自己滑雪?那天明明还记仇呢!


    何意:“……”


    他慢吞吞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贺晏臻,嘴里叼着一块羊肉。


    “是吗?”


    “是的。”贺晏臻在桌子底下攥了攥他的手,随后回过头与他对视,眼神里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挑|逗,说的跟真的似的。


    “学长,我那时候就在喜欢你了。”


    甄凯楠一晚接受两次暴击,回宿舍的时候还有些晕乎。


    “你们那时候就认识了?”他不死心地问何意。


    何意也晕,他今晚为了掩饰不自然一直在猛吃猛喝,虽然啤酒度数低,不至于喝醉,但脑袋一直是晕的。


    彭海哼着歌去了洗手间,何意便倚在床铺的扶梯上,等着排队刷牙。


    甄凯楠没头没尾地问了这样一句,何意艰难地想了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是。”他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跟甄凯楠解释,索性依着贺晏臻的话道,“我跟他学了半天滑雪。”


    甄凯楠说:“我也会。”


    何意酒后脑子反应慢半圈,听着迷糊:“……嗯?”


    “我也会滑。”甄凯楠看着他,语气平静又绝望地说,“我也能教你。”


    寝室里骤然安静下来,何意混沌的思绪被这句砸得一个激灵,登时警醒过来——他疑惑地眨了眨眼,从甄凯楠严丝合缝的表情里,读出了一点压抑的不甘。


    空气渐渐凝滞,何意张了张嘴,神经渐渐紧绷起来,生怕甄凯楠一时冲动再说出什么话。他并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如果甄凯楠说了什么,自己便只能设法换宿舍了。


    虽然这个宿舍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但何意更清楚贺晏臻想要什么样的恋爱,他掂量了一下,感觉自己能给得起。


    寝室门“吱呀”一声,新舍友推门走了进来。


    甄凯楠皱起眉头,何意顿时如逢大赦,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多会儿,彭海终于洗完澡,何意早早洗漱上床,钻进被窝里。酒劲徐徐上头,他听到彭海在跟甄凯楠聊今天的比赛,又聊到了贺晏臻。


    何意安静听着,才知道贺晏臻跟他们约了雪季的时候一块去滑雪。


    “你这男朋友,绝!”彭海拍着何意的被子,一个劲儿的慨叹,“他被我们灌了那么多酒,竟然还要背你回来。”


    虽然只背了一小段,后来何意怕贺晏臻跟李默回不了宿舍,急赤白脸地把人赶走了。


    想到贺晏臻今晚的咎由自取,何意忍不住笑了笑,满足感和困意同时席卷了他。


    “是的,他对我很好。”何意打了个哈欠,朝着甄凯楠的床铺方向偏了偏脸,“我很怕他难过……不想失去他。”


    彭海愣了下,探头看他的表情,何意却在说完那句话后,闭着眼睡着了。


    ——


    周五,A大秋季运动会如期举行。


    何意没有参加项目,但依旧很兴奋,因为运动会在本校区举办。比赛时间大家都在各学院的看台上,但中间休息以及吃饭时,他就可以跟贺晏臻汇合了。


    自从那天何意表白后,贺晏臻一下变得稳重很多,终于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动手动脚了。何意没想到他也没报什么项目,于是俩人逮着空便凑一块,有时候只是在操场边一块坐会儿吹吹风,何意也会高兴得不行。


    周六中午,大家终于可以自由活动,彭海喊着何意一起去看甄凯楠比赛,见贺晏臻也在,于是三人一块往体育馆走。


    “你们舍长还挺厉害。”贺晏臻拿着门票看了眼,露出几分惊讶:“能进半决赛,跟职业的练过?”


    今天来看半决赛的除了各院系的学生和老师,还有很多校外人员,学校为了限流提前发了门票,大家凭票入场。


    作为比赛方,医学院分到的门票并不少,但他们学部的院系多,各年级的学生都要分几个。何意他们按说是拿不到的。幸好甄凯楠一早跟老师要了三张票,让彭海带着何意去看比赛。


    至于第三张,何意怀疑甄凯楠是给新舍友留的。但彭海跟新舍友水火不容,因此这张就便宜了贺晏臻。


    何意虽然也想让贺晏臻看比赛,但新人如果知道真相,肯定会难过的吧。


    他犹豫着要不要劝一下彭海,就听彭海说:“听刘鹏说,老大在国外的网球学校学过半年。后来跟男朋友闹分手,就提前回国了。”


    何意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他知道甄凯楠高考前跟男友闹得分手,不由惊讶,“老大高考前还出去练网球?”


    彭海说:“不是高三,是高一出去的。这两年他都很少玩了。不过老大是被保送的,听他说他高考前也是整天玩。”


    几人闲聊着,不知不觉验票过了闸机。何意回头看了眼,突然想起自己刚刚要说的话。


    “彭海,我们不用给新人留一张吗?”何意迟疑地看着手里的票,“老大给我们留了三张。”


    “就是留四张也不可能有他的。”彭海却道,“你不用管,他很快就出去了。”


    何意愣了下:“为什么?”


    彭海看他一脸状况外的样子,得意地笑了笑:“你不知道吧,老大跟辅导员说了,他今天要是进了决赛,就让辅导员把那谁调走……”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ORZ,先更一点,辛苦大家等待了。


    ps:这两天杂事比较多,过完年会尽快恢复日更的,深鞠躬!《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