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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年深不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31.  后来的我们(6)   还能再来找你吗.……


    在服务生茫然的目光中, 徐知岁鬼使神差地坐了回去。


    那一餐饭吃得堪称煎熬,后来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却也没怎么动筷子, 大厅里放着不合时宜的恋爱歌曲, 听得人心里怪腻的。


    徐知岁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看见了当年坐在窗边苦苦等待的自己。同样是茶餐厅, 同样是布满阳光的午后,他却迟到了十年。


    时间果然是世上最好的解药,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会如此平静地和祁燃相对而坐,不再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而乱了心跳。


    用完餐, 两人在谁结账这个问题上拉锯许久,徐知岁不想欠他的人情,祁燃却说这是基本礼仪。


    服务生看着同时递过来的两张卡, 再次懵了,最终还是老板娘姜辞出面, 将徐知岁企图付款的手给按了回去, 巧笑倩兮道:“这种事还是让男士来吧, 不然下次人家都不敢约你吃饭了。”


    徐知岁想说哪里还有什么下次,然而姜辞手快, 卡在poss机上一过,账单已经打了出来。她只好收回自己的那张卡, 朝祁燃勾起一个礼貌却僵硬的笑, “谢谢。”


    祁燃低头在账单上签字,他的字潦草了许多, 行云流水,一笔勾成,带了些岁月的沉淀, 却依然是好看的。


    他将银行卡收回皮夹,转头对徐知岁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徐知岁走得很慢,祁燃也放慢脚步与她并肩,尽管两人之间隔着足以站下一个两百斤胖子的距离,微风吹来的时候,他还是能闻到她发丝的清甜。


    穿马路的时候,徐知岁仍在发呆。


    这片没有红绿灯,过斑马线是否放慢车速全靠司机的自觉。闹市区来往的车辆络绎不绝,有司机按响尖锐的喇叭,眼看就要和尚在神游中的徐知岁来个“亲密接触”,祁燃眼明手快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往后一带。


    “看车。”他低声提醒。


    徐知岁心下也是一惊,顿时懊恼自己怎么能在过马路的时候开小差,可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以一种极为窘迫的姿势半靠在他怀里……


    这个认知让她眉心重重一跳,立刻站直身体,不露痕迹地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说:“谢谢。”


    祁燃蹙眉,“除了这句,你就没有别的话能对我说了吗?”


    “……”徐知岁沉默并且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缓慢摇头。


    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祁燃沉了口气,“走吧。”


    他走在徐知岁右侧,帮她阻挡开来往的车辆,到了反方向又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左边。


    徐知岁加快了步伐,心情也因此变得浮躁,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进到医院大厅,认识她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有同事休息之余投来八卦的目光。徐知岁不习惯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停下了脚步说:“就送到这吧,再见。”


    “等等。”


    转身之际,祁燃叫住了她,三两步走到她跟前,迟疑道:“岁岁……我还能再来找你吗?”


    徐知岁偏头避开他的目光,深呼吸,正要开口说什么,身后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徐知岁,原来你在这啊,找你半天了!”


    她闻声回头,看见裴子熠从食堂的方向走来,身上还穿着工作时的白大褂,手里提着份盒饭,在看到站在徐知岁对面的男人时,面色明显一怔,好半天没回过神,“祁……祁燃。”


    祁燃却并不惊讶,慢慢站直身体,点头微笑,“子熠,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裴子熠走了过来,面色已经没有最初那么难看,他看看祁燃,又看看徐知岁,似是困惑地问:“你们怎么碰到一起了?”


    徐知岁觉得这个事情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何况没有解释的必要,她抿了抿唇,视线落到他手里提着盒饭上,问:“裴医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叫他裴医生,祁燃挑了下眉。


    裴子熠说:“没什么,就是听你们科室的护士说你没去吃饭,就想着帮你带一份。”


    徐知岁淡淡道:“谢谢,不过我已经吃过了。”


    “是吗?”裴子熠目光扫过祁燃,自嘲地勾起唇角,“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徐知岁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落寞,然而她只是低头看着脚尖,默不作声,她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按照他们两人的关系,祁燃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和裴子熠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了,然而刚才通过刚才的聊天,祁燃似乎是最近才知道她在这里的,而他对裴子熠说好久不见?


    太多思绪缠着一下,徐知岁有些头痛。


    裴子熠看向祁燃,语气意味不明:“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又打算在国内待多久?”


    祁燃淡笑:“有几个月了,这次回国就不打算走了。你呢?之前不是在市九医院,什么时候跑长济来了?”


    裴子熠耸耸肩,“那边有什么好的,在我妈眼皮子底下做事,整天束手束脚的,没什么意思。”


    听着二人客套又疏离的寒暄,徐知岁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和不安中,一心只想快点从这尴尬的处境中抽身。她不停时抬手看表,好一会儿才找到个合适的时机插话:“不好意思,我真的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转身跑进了电梯,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也再没往外头看一眼。


    ……


    心身医学科在五楼,此刻午休尚未完全结束,扎在自己工位的同事并不多,等待医生上班的患者却坐满了整个大厅。


    徐知岁刚从电梯里走出来,正百无聊赖剪指甲的冯蜜眼尖地瞥见她,小哈巴狗似的凑上来,笑容暧昧。


    “徐医生,午餐吃得怎么样啊?那帅哥人呢?怎么不见他送你回来?哎,他是做什么工作?我刚才查了一下,他手上那只表堪称天价,把我卖了也不一定买的着。”


    徐知岁停下脚步,表情无语问天,“冯蜜,我突然发现你爸妈给你取这个名字还真是取对了。”


    “啊?什么意思啊?”冯蜜眨巴眨巴眼睛。


    “你能不能不要像只小蜜蜂一样整天在我耳边嗡嗡嗡,我头已经快炸了。”


    冯蜜噘嘴,表情委屈,“人家还不是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你怎么还不领情?”


    徐知岁睨她一眼,“我谢谢你了,刚才在食堂也是你说漏嘴的吧?”


    “我也不是故意的,裴医生问我你去哪了,我就……好吧,我下次注意。”冯蜜撇撇嘴角,走回工作,将乱糟糟的记录本垒成一叠,低声喃喃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啥时候能让遇见个帅哥就好了。”


    徐知岁摇摇头,走回办公室。


    说到裴子熠,再次遇见他是在三年前一场与兄弟医院的交流会上。


    那时的他已然是市九医院最年轻的儿外科医生,俊朗帅气,前途无量,光是一身西装往演讲台上一站,就让一众多小护士看直了眼睛,结束后更是扎堆去要他的联系方式。


    谢成业与裴子熠当时的老师是旧交,谢成业领着她过去打招呼,两人因此不可避免地打上照面。


    那天之后,两人恢复了联系,不久后裴子熠考进了长济医院的儿科。听说因为这事裴母差点和他翻脸,责怪他家里铺好的路不走,偏要来这人才济济的长济医院当什么凤尾。


    徐知岁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或许和自己有关,她再怎么迟钝也能察觉到他对待自己的不同。


    然而她还是选择回避,她做不到口是心非,也不愿意践踏任何人的真心。


    即便所有人都对她的做法无法理解,裴子熠那么优秀,家世又那么好,她还有什么不肯放低姿态的。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害怕看见裴子熠的。因为一看见他,那段尘封的往事又被勾起,一看见他,她就忍不住想起从前那个和他形影不离的少年。


    她想,这辈子她大概很难再去爱别人了,可如果非要找个伴余生才算完整,她希望,她能找个和她过去无关的人。


    //


    酒吧里,五色灯光交错迷离,年轻女歌手在台上唱着轻缓的情歌,宋砚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沿着卡座一路往前,一眼就看见了孤零零坐在吧台边喝酒的祁燃,面前已有喝尽的酒瓶子,显然已经等了许久了。


    几乎是同时,祁燃也看见了他,抬手招呼:“这里。”


    宋砚坐过去,脱下外套搁在腿上,打量着周围说:“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未免太清静了吧?”


    这是个静吧,来人喝酒聊天安静听歌,没有迪厅的喧闹,祁燃觉得这里挺好,他实在无法适应那种嘈杂的环境和震耳欲聋的音乐。


    他把自己跟前的一杯就往宋砚手边推了推,“这次休假几天?”


    “就三天,收假后就要出任务,估计没有小半个月回不来。”


    说起来也是天意弄人,当年祁燃一心想考军校,最后关头却不得不为了现实放弃理想。


    而宋砚呢,他从小立志做个躺着就能赚钱的大老板,大学时却阴差阳错参加了征兵,成为了一位光荣的特种兵,经过几年的磨砺,如今已是个支队的队长了。


    当年那一头总是被班主任嫌弃的凌乱短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干净利落的短寸,站姿也不再歪歪扭扭,眼神凌厉,处处透露着干练,祁燃看着他,眼底流露出些许艳羡。


    宋砚喝了一口酒,挑眉问:“说吧,找我什么事啊?你这个工作狂竟然没有闷在你的研发室,真是难得。”


    祁燃笑,“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出来喝酒了?”


    宋砚撇撇嘴,“也不是,就是吧……在电话里听你声音不太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祁燃若有所思地垂头,看着杯中晶莹的液体,低声说:“我今天去见徐知岁了。”


    “咳……”宋砚含着的半口酒差点喷出来,抹了抹嘴角,眼神无比惊讶,“你找她了?她在哪?”


    祁燃沉吟:“长济医院,她现在是那里的医生。”


    “长济医院……”宋砚下意识咽了下口水,“那不是裴子熠的单位?”


    祁燃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是,我今天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他了。”


    宋砚也喝了一口酒,眼神怔怔的,好半天没缓过神来。“也就是说裴子熠早就知道徐知岁在长济了,所以他才不惜冒着被裴姨扫地出门的风险也要换单位?但他什么都没有跟我们说……果然,人在感情方面都是自私的。”


    裴子熠转到长济工作是三年前的事,关于这事,宋砚还是某次和他妈妈聊天时无意得知的,他当时还觉得奇怪,他放着市九医院大好的前程不要,跑去长济做什么?


    现在看来,他怕是早就知道徐知岁在那,也知道祁燃在找她,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宋砚叹了口气,不无惋惜地说:“我记得以前,你和裴子熠关系是最好的,甚至在我之上,大家都称你们是六中的双子星。可自从你出国之后……问句我不该问的,是不是因为徐知岁?”


    祁燃默然,他继续说:“感情的事我这个外人本不好讲什么,但好歹当年我事情我都看在眼里。当年裴子熠一直觉得徐知岁是对他有意思,我却觉得未必,我不相信身为当事人的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祁燃,我就问一句,你这些年拼了命的找她,是不是因为……”


    “是。”祁燃回答得十分坚定。


    宋砚倏尔笑了,举杯和他碰了一个。“看来你终于肯直面自己的真心了。”


    32.  后来的我们(7)   不会再放她走了.……


    祁燃醉醺醺地回到家, 屋内一片漆黑,祁盛远睡下了,连祁柚养在家里的小猫小狗也躲在角落休息了。黑夜静得人发慌, 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


    他摇摇晃晃地上了楼, 摸到房间, 也懒得开灯了, 解开外套就倒在床上。翻身的时候,他下意识去摸枕头下面的东西,像以往一样总要看上两眼才能安心入睡。


    手在枕头底下摸了又摸,什么也没捞着, 他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按亮床头柜上的台灯,掀开枕头再找。


    还是没有。


    床单被套被人换过了,不是早上那套, 枕头下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原本模糊的意识瞬间清明,祁燃腾地坐起身, 在房间里翻箱倒柜, 任何角落都不放过。


    “张姨!张姨你睡了吗?”一阵徒劳寻找过后, 祁燃下楼敲响了保姆的门。


    睡梦中的张姨被这动静惊醒,片刻后披了件大衣起身, 打开门,睡眼朦胧地看着他, “怎么了小燃?出什么事了吗?”


    “您今天打扫我房间了?我枕头底下的东西你有没看见?”祁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急切。


    “那个啊……”张姨反应了几秒, 说:“我今天收拾床铺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了,我见是张照片我就给你放书房里了, 但是……”


    话还没说完,祁燃急匆匆转身上了书房。


    他的书房鲜少让人进,东西也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摆放的, 他焦急地在书桌边翻找,半分钟后终于在右手边第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一个平安符和一张残破的小学毕业照。


    “这照片怎么破了?”他捏着毕业照问门口的人。


    张姨挠挠头,倚在门框边满是歉意地回:“不好意思啊小燃,照片掉出来的时候我没注意,被保时捷给扒着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保时捷”是祁柚养的一只猫,除它之外她还养了一大堆的猫猫狗狗,这丫头刚结婚,许多东西还来不及搬去自己家,这几只小猫也暂时留在了祁家。


    “猫呢?”祁燃问。


    张姨尴尬一笑,“祁柚怕你发火,今天下午就把猫给接走了。”


    “……”


    “犯罪凶手”跑了,“作案现场”被清理了,祁燃现在连火也没地方发了。


    幸而最重要的那部分没有被损毁,他闭了闭眼,再抬眸时情绪终于平复了些。


    “算了张姨,这事不怪你,你先回去睡吧,打扰你休息了。”


    “诶,好。”


    张姨带上了门,祁燃在桌前颓然坐下,沉默抚平了照片上的褶皱,找出胶布,尽可能小心地修复破损的痕迹。


    这是一张旧到泛黄的小学毕业照,背景是他们小学的田径场,他站在班级的最后一排,绷着脸直视镜头。


    他斜前方站着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俏皮地比着眼到手,因为笑得太用力,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是十二岁的徐知岁,也是自己与她的唯一一张合照。


    最早注意到这个女生,是在她转校过来第一周。那天早上他将今天必须要交的数学作业遗忘在家中,刚到学校门口又立即让司机带他返回家中寻找。


    回去的路上,一辆疾驰的小轿车和一辆载满水产品的自行车迎面擦过。自行车的车主是个五六十岁的老爷爷,因为上了年纪,车身又重,小轿车还没碰着他,他自己就先扶不稳龙头摔倒在地。


    水产品倒了一地,到处都是活蹦乱跳的鱼虾,老爷爷顾不上检查自己伤势,连滚带爬地去捡鱼虾。他说那是他好不容易从河里捞来要拿到菜市场去卖的。


    然而小轿车的车主只是摇下车窗说了一句“你是自己摔倒的我可没撞到你”,然后冷漠地离开了。


    有路人投来怜悯的表情,却没有人为他停下脚步,包括当时的祁燃也因为一时的迟疑,没有让司机停下车。


    只有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停了下来,背着书包地帮他满大街捉鱼捉虾。污水弄脏了她洁白的校服,鱼尾拍打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模样笨拙,眼底却有明亮的光。


    后来,祁燃意外发现这个小女生竟然是他们班新来的转学生,当天因为迟到被老师训斥了,同学也嫌她身上又脏又臭没人愿意靠近。


    或许是从小生活在南方的缘故,她个子小小的,说话带了些“l”“n”不分的口音,同学们对她并不友善,女生不愿意带她玩,男生也不止一次嘲笑她是“村口的小芳”。


    竞选班委那天,她上台毛遂自荐,结果也在意料之中,没有选她。


    可祁燃还是为她举了手。


    虽然她看上去不太漂亮,成绩也一般,但她善良也有爱心,和那些整天围在他身边的女同学不一样。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天之后她也常常围绕在他周围,像只小蜜蜂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祁燃怕吵,通常不搭理她,她却能一个人自问自答,并且对此乐在其中。


    上了初中之后,他依旧能在学校看到她的身影。她好像还是不太机灵的样子,升旗仪式站错班级,课间十分钟从他的窗边晃过三次,连篮球比赛也能认错队伍,他们班进球她却比谁都高兴。


    到了高中,她站在新生开学典礼的发言台上,扬言一定会考上重点班,祁燃第一次发现她好像也挺漂亮的……


    那时的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对她是有好感的,真正把她放在心里是在高三那年。


    母亲的突然离世成了他心里无法磨灭的痛,如果没有她的安慰与陪伴,他或许没有那么快能走出来。


    她绕路给他送作业,雨天偷偷往他课桌里塞雨伞,除夕来找他放烟花……那时的他就在想,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孩呢,好像永远没有烦恼,永远那么乐观开朗,明媚得像个小太阳,照亮并温暖着身边的人。


    他从来不是一喜形于色的人,青涩的感情更是藏在心中不让任何人知晓,何况那时他的家庭出现了巨大的问题,对她的感情也因此压抑再压抑。


    出国的决定做得非常艰难,但在当时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那段时候他总在想,自己到底能给她什么呢?盛远前途如何尚未可知,自己出国求学也不知归期,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又能如何?


    让她等吗?还是让她和自己一起出国?


    既然连自己的前程都看不清,那又何必耽误一个姑娘的大好青春?


    更何况……裴子熠也喜欢她。


    裴子熠那晚的坚定一度让祁燃以为他一定会和徐知岁走到一起。这样也好,他就能安心地出国,了无牵挂。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想念来的凶猛,抬头看的云像她,身边拂过的云像她,耳边听的歌唱的都是她……


    他不止一次的后悔,后悔自己的自负,自以为能放下的,到头来却发现她的名字从未从心底消失。也后悔自己的迟疑和懦弱,如果当时把话说开,总好过糊里糊涂就把她推向了别人。


    得知她家的变故,祁燃是痛心的,他无法想象她是如何熬过那段艰难的岁月,更无法原谅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在大洋彼岸一无所知的自己。


    时隔数年再次相遇,她的变化很多大,记忆中的她总是爽朗明媚,爱笑爱闹,做事也毛毛躁躁的。如今却成熟内敛,与他说话总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疏离,像是隔了一座永远逾越不了的山峰。


    他想,她是生他气了……


    想到这里,祁燃痛苦地闭上眼睛,酒精的作用尚未完全散去,脑袋有些昏沉。


    他趴在桌上,脸颊紧紧贴着那张残旧的毕业照,昏昏入睡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她走了。


    33.  倔强(1)   好好哄哄人家.


    周日上午, 徐知岁只上半天班,她和秦颐约好了一起出去逛逛,顺便把上次从魔都带回来的特产拿给她。


    从休息室换完便装出来, 在医院门口遇上了隔壁科室的一群小护士, 几人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


    “徐医生, 还不走?”


    徐知岁回头, 摇了摇握在手里的手机,笑道:“嗯,很快走了,在等人。”


    “等谁呀?”其中一个小护士扑过来, 笑容暧昧地挽住她胳膊,“不会是上次在大厅里等你的那个帅哥吧?你们什么关系?他怎么能那么帅!”


    徐知岁翻了个白眼,用手机轻戳她的额角, “想什么呢,我在等我朋友, 女性朋友!”


    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强调, 小护士却一脸“你骗谁呢”的表情, 徐知岁也懒得和她们解释了,正巧这时秦颐的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摇下车窗对这边的人滴了两下喇叭,“美女, 上车!”


    徐知岁摆手和同事们道别。


    上了副驾, 徐知岁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怎么来的这么晚, 不是说好一点半的吗?”


    秦颐瞥了眼后视镜,发动油门,“别提了, 碰见一家子傻逼。新娘在我们家订的婚礼策划,酒店布景选的是白绿色小清新系,我们一再和新人确认,这个色调他们家里长辈是否能够接受,他们说可以。”


    “结果,今天早上安排婚礼彩排,两方父母看见布场立刻不干了,说结婚谁家用白色,还说我们婚庆公司咒他们,硬是要我们临时改成喜庆的大红色。可物料都是事先准备好的,怎么可能说换就换,底下的人搞不定那两个老太太,所以我就过去了一趟。”


    “后来呢?”徐知岁饶有兴致地问。


    “后来?”秦颐冷笑一声,“布景是不可能临时换的,新郎爸爸就蹬着自行车到处买红窗帘,最后红绸子没买着,在一家卖鞭炮的店里买来一堆大红色的“囍”字贴在我们的布景上。哎,你能想象那个画面吗?浪漫唯美的婚礼现场,贴了一堆土不拉几的囍字!我去的时候新娘坐在底下妆都哭花了,还是没能拧过她那强势的公婆。”


    “我天,竟然还有这样的……”徐知岁捂着嘴,又想笑又替那新娘觉得悲哀。


    说起来人生有时还真是奇妙,秦颐大学读的是生物研究,并一直认为自己会在这个专业里扎根,直到毕业后的一年,她参加了一场同学的婚礼……


    用秦颐自己的话说,那布景丑到惨绝人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瞬间浇灭了她对美好爱情的所有幻想。


    她和徐知岁吐槽了这场婚礼的设计师整整三天,并扬言若是自己设计绝对美得人见人夸。


    机缘巧合下,她还真认识了一位学舞台设计的朋友,两人一拍即合,合伙开了婚礼策划公司“循环热恋”,经过数年努力,如今在帝都小有名气。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琢磨要去吃什么,难得假期能凑到一起,自然不能敷衍度过。


    前方路过红绿灯,秦颐放慢了车速,缓缓停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视线突然被某个从商场出来的身影吸引,瞳孔逐渐放大,嘴巴也惊讶地合不上。


    “看什么呢?”


    徐知岁回过头来,秦颐一惊,连忙去捂她的眼睛,“别看别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徐知岁已经看见了从商场里出来的祁燃,以及他身边提着大包小包的妖艳女人。


    那女人身材窈窕,衣着时髦,因着保养得当并不能准确判断出年纪,但属于扎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看见的浓颜系大美女类型。


    她和祁燃并排从商场出来,有说有笑地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幻影。


    祁燃始终保持着倾听的模样,脸上表情也淡淡的,但不难看出他对身边的女人并不反感,甚至主动帮她打开了车门。


    徐知岁看着他们,心里钝钝的,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秦颐揉揉鼻子,干笑两声:“那什么……没想到在这还能遇上老同学哈。不过话说他俩什么关系?怎么感觉那女的要比祁燃大上几岁?他他他……他难道好这口?”


    徐知岁木着脸,喃喃自语:“不奇怪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身边肯定出现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再说大家都年纪不小了,娶妻生子理所应当的,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吧。”


    她声音很轻,像在和秦颐说话,也像在说给自己听。


    “其实岁岁,你没必要……”


    秦颐担心她会因为眼前这幕而伤心,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被徐知岁打断了。


    “我没事秦颐,真的没事。”她朝秦颐扯了下唇角,语气无波无澜。


    前方跳转绿灯,后排车见她们不走,不停催促按喇叭。也正因为听见这声响,祁燃下意识朝这边望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车里注视着他们的徐知岁。


    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放下手里的购物袋朝她们所在的方向快步而去。


    秦颐慌了神,紧紧盯着那边,“他他,他好像走过来了,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停下和他打个招呼啊?”


    徐知岁收回视线,按上车窗,“秦颐,开车。”


    “可是……”


    “开车!”


    秦颐再次踩下了油门。


    ……


    “岁岁,徐知岁!”看着眼前那辆车缓缓启动,祁燃加快了步伐,到最后一向举止稳重的他甚至在马路上跑了起来。


    双腿当然没法和四驱较量,没追几步,他就被远远甩在车后。身后的车辆冲他鸣喇叭,催促他赶紧离开。


    祁燃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站了一会儿,颓然退回路边。


    乔寻洵将他的反常和落寞尽收眼底,等人慢慢走回车边,她双手环胸笑得幸灾乐祸。


    “怎么,遇见前女友了?该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祁燃烦躁地解开外套,靠在车边拿出手机,“我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你回去。”


    “你就这样把我丢在这啊?你也太不孝了。”


    祁燃沉了口气,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我还有事。”


    “行行行,你们兄妹俩一个德行,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个个都嫌我烦,我也不在这自讨没趣了,我回家找我老公去。”乔寻洵从购物袋里翻出一支香水,“喏,作为刚才那事的补偿,这个送你,限量款,女孩子都喜欢的,拿去好好哄哄人家。不过可别让祁柚那丫头知道啊,这支香水她没有,回头知道我买了却不给她,那丫头得气死!”


    祁燃接过,淡淡说了句:“谢谢。”-


    坐在日式料理店清雅的隔间里,秦颐看着满桌小巧而精致的菜肴忽然之间没了进食的欲望。徐知岁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发呆,心事重重的,手里的纸巾都快被她绞烂了。


    “打扰一下,这边上菜。”


    服务生清脆的声音让徐知岁回过神来,见秦颐没动筷子,她一边挽起松散的长发一边说:“吃啊,怎么不吃了?这家日料店平时很火爆的,要不是今天来得早,周末很难订到位子。”


    她声音淡淡的,让人拿捏不准她在想什么,秦颐咽了下口水,艰涩地问:“岁岁,你真的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徐知岁语气轻松,往秦颐碗里夹了一块寿司,“你尝尝,不是早就说想吃了。”


    秦颐拿起筷子,顿了顿又放下,“这事也怪我,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他回国了,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前不久我还见过他一次,在他妹妹的订婚宴上,只不过他没认出我。”


    “和你有什么关系。”徐知岁扯了下嘴角,笑容却是僵硬,“我也有事没来得及跟你说,他前几天找过我一次,我们一起……吃了个饭。”


    “他找过你?”秦颐睁圆眼睛,“那你们聊了些什么?”


    “能聊什么?你也说了,他妹妹都成家了,这中间隔着这么多年,心里就是再有执念,也被生活磨平了,有什么放不下的?”


    秦颐撇撇嘴,咬着筷子说:“也对,裴子熠不跟你是同事来着?凭他俩的关系,他应该早就知道你的消息,过了这么多年突然出现,什么意思嘛!不过……我看他追上来时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讲,你说会不会是我们误会什么了?”


    徐知岁搅着碗里的汤,眼神滞了滞,“误不误会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刚才也看见他开什么车了,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平时在路上碰见都不敢靠近它,我和他……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可……”


    秦颐还想再说什么,嘴刚张开,就被徐知岁夹来一块米糕堵住了。


    她弯着眉眼对秦颐笑,“快吃吧,是谁来的路上说自己饿死了?”


    秦颐便明白她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鼓着腮帮子吞了一整块米糕,又喝了口水,轻巧地将话题岔到别处。


    难得一起吃顿饭,秦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能尽情向闺蜜吐苦水的机会,她神色夸张地吐槽着她遇到的奇葩客户,徐知岁淡笑倾听,总能在恰当的时机、恰当的点上给予回应。


    可她的眼神总是恍惚,秦颐觉得不管她看上去听得多么认真,表情多么愉悦,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日料套餐里有生鲜三文鱼,徐知岁吃不惯,只堪堪尝了一片,没几分钟就去洗手间上吐下泻。


    “你这是怎么了?”秦颐担忧地拍着她背。


    “没事,”徐知岁接了一捧清水漱口,“就是胃里不太舒服。”


    她这几年肠胃不好,是常年吃药落下的毛病。激素药大多伤胃,没有像某些患者那样身材走样,她已经觉得自己十分走运了。


    见她人不舒服,秦颐也就打消了饭后去逛商场的念头,结完账,直接开车将她送回了家。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秦颐突然想起还有事没跟她说,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脑子,一直记着要跟你说的,差点就忘了。是这样,我姨父不是今年刚退休嘛,又赶上他过60大寿,蒋浩那伙人就在撺掇,说要搞个同学聚会,顺便给我姨父祝寿,他们让我问你有没有时间。”


    徐知岁松开已经搭上门把的那只手。


    她不在班级群里,也从不主动去了解当年那些同学的现状,以往每次的同学聚会她虽有听说,但从未出席。


    然而这次不一样,当年她选择复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学校,还是孙学文出面帮她联系了以前师范的老同学,这才在那个重点高中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孙学文对她的好她一直都记得,如今他要过60大寿了,就算不为别的,只为让老师高兴高兴,她也不应该推脱的。


    想到这,她说:“聚会定在什么时候?”


    “下周六晚上,在千逸酒店。”


    “行,那天我休息,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好。”-


    电梯处等了不少人,有刚上完课外兴趣班回来的小学生,有带着狗遛弯回来的老阿姨,换做平时徐知岁大概会选择走楼梯,毕竟她家只在五楼,步行上去并不费什么事。然而今天她身体实在不太舒服,宁愿在电梯口多等一会儿,也没有力气再去折腾了。


    等了将近五六分钟,终于赶上一趟稍空些的电梯,她走进去按了楼层,然后习惯性地站去角落。


    电梯门刚合上,一直握在手里的电话响了,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串没有备注的本地号码,怕铃声影响到电梯里的其他人,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按下了接听。


    “喂,你好。”徐知岁捂着话筒,声音压得很低。


    那头稍许沉默,过了会儿传来一道低而磁的男声,“岁岁,是我。”


    徐知岁脑海轰的闪过一道白光,她怔了怔,下意识看手机。


    没错了,是那串曾经烂熟于心的号码,只不过时间隔得太久,她几乎没想过还会有再接到他电话的一天。


    捏了捏背包的带子,她说:“你哪来的我号码?”


    “我去你了你们医院,你同事告诉我的。”祁燃回答很诚实。


    不用想,肯定是他们科室那几个小护士说漏了嘴。但也不能怪她们,只能说敌人太过狡诈,他若装成病患煞有其事地问上一句“请问有徐医生的联系方式吗?我找她有急事。”小护士们没有不给的道理。


    她闷闷地哦了一声,“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天在商场门口你看见我了是吗?”


    徐知岁迟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正好这时电梯停在五楼,她跟站在她前边的一对母女说了声“借过”,欠身走了出去。


    “我知道你看见了,但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等不到她的回应,祁燃的语气显得有些着急,“乔寻洵,就是今天走在我身边的那个女人,她其实……是我爸的现任妻子。”


    “……”徐知岁试图找钥匙的手在包里顿了顿,脑海里再度闪过那张美艳的面孔,一字一顿地重复:“你爸的,现任,妻子?”


    “是,我爸再婚了,对方还是个没比我大几岁的女人。”


    “你同意了?”徐知岁本能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这个消息带给她的惊讶让她暂时抛开了本该有的理智。


    祁燃叹了口气,苦笑:“不同意又如何呢?我妈都离开那么多年了,可老头子还有几十年要过,总不能永远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些年他身边出现过无数个女人,但怕我和柚柚心里介意,他宁愿单着。后来柚柚上了大学,我也主动提出让他遇见合适的不妨留意一下,他这才选择的再婚。柚柚倒是闹过一阵,不过如今她和乔寻洵相处的还不错。”


    话虽如此,可一想到祁叔叔和小娇妻的年龄差……徐知岁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吧,难怪大家都说,男人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在包里翻找一阵,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钥匙。


    那头传来的开门声将祁燃思绪拉了回来,他想到了自己打这通电话本意,继续解释:“原本今天是我爸要去接她的,但他临时有个会要开,正好我回家顺路,就打电话让我去了,没想到被你遇见了。”


    “你其实没必要和我解释这些,这是你的家事。”徐知岁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口吻变得疏离。


    她将包扔在沙发上,四处寻找周韵的身影。


    “不,有必要,当然有必要。我不想你误会。”


    “……”


    徐知岁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狠狠抽了一下,步伐也略带迟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不好意思,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祁燃再度沉默,再开口时声音里掩不住的失落,“好,那我回头再找你。”


    徐知岁没做声,挂断了电话。


    34.  倔强(2)   我来晚了.


    徐知岁承认, 她急匆匆挂断电话的确是有逃避的成分在里面,她不理解祁燃为什么突然要和她说这些。


    但她并没有骗他,她确实有急事——她找不到周韵了。


    今天周末, 周韵不用上班, 但她并不在家, 厨房里有处理到一半的食材, 油烟机还开着,本该放在刀架上的那把菜刀却不见了。


    这个认知让徐知岁心惊肉跳,她想到了之前发生过的事,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颤抖着手拨通了周韵的电话。


    熟悉的手机铃声从房间传来,周韵并未将手机带在身上,徐知岁推开了家门, 在楼道上疯狂寻找,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她冲下了楼梯, 一边跑一边给乔琳拨去电话。


    “喂,舅妈, 我妈今天有去找你吗?”


    乔琳回:“没有啊,我一直带着小宝在家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徐知岁跑得更急了, 声音染上了哭腔:“我妈不见了!家里的菜刀也不见了!她没带手机我找不到她!”


    菜刀这个字眼也让乔琳慌了神, 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拿起外套就要出门, “你别急,先在家里附近好好找找,我现在就开车过来。”


    “好。”


    挂了电话之后, 徐知岁奔跑在小区的各个路口。她去了物业,每天坐在门口织毛衣的刘阿姨说一整天没见着周韵,保洁阿婆说依稀看见周韵从东门出去了。


    她又跑去了东门,将附近周韵可能会出现的地方找了个遍,仍没有她的身影。


    她想到了几年前的某一天晚上,周韵发病了,也是拿着一把水果刀将自己反锁在房间,试图自我了结。幸好徐知岁及时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今天,她又去了哪里呢?


    徐知岁跑不动了,她蹲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绝望之际她透过眼中朦胧的雾气看见远处缓缓走来一个身影,衣着身形都像她的妈妈。


    “你穿个拖鞋蹲这干嘛?诶,眼睛怎么红了?”


    周韵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徐知岁却在这漫不经心的声音里回过神来,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委屈地直跺脚。


    “你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


    周韵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以免伤着她,“我没去哪啊,我就去对面马路的超市里买了把菜刀而已啊。”


    “菜刀?”徐知岁迷茫地看着她。


    “是啊,家里那把菜刀旧了,剁个排骨就剁裂了。我就下楼去买,谁知道忘了带手机,门口那小卖部又不肯收现金,我就走远一点的地方去买了。”


    “……”徐知岁挠挠跑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又气又好笑地在原地踱了几步。


    没错,她刚才的确看见厨房有切了一半的排骨,想来是她关心则乱了,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她舒了口气,将妈妈手里的刀接了过来,挽住她的手,“好了,回家吧,下次记得带手机。”


    ……


    到家之后,周韵钻进厨房继续她未完工的晚餐,徐知岁则打着上厕所的由头给乔琳回了个电话,告诉她周韵没事,是自己神经太过紧张了。


    乔琳宽慰了她几句,又问了她最近的情况,说等自己这边不忙了再来看她们母女。


    徐知岁挂了电话,刚从通话页面退出来,微信弹出了一条通知。她边开门边点了进去,发现是一条请求加好友的提示,对方单名一个“R”,头像是星空下的一张剪影,备注:祁燃。


    徐知岁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然后默默点了忽略。


    晚上的日料并不顶饱,吃下去的几乎也都吐了出来,肚子里空空的,徐知岁又跟着周韵一起吃了顿晚餐。


    她突然想起了祁燃在电话里说的那些事,祁盛远终于步入一段新的婚姻了,不知道这对于他们兄妹来说是喜还是悲呢。


    其实这些年,她也想过让周韵忘掉从前,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这或许对于她们母女来说都是好事。


    然而在周韵的世界里,她坚信徐建明从未离开,又怎么会坦然接受别的男人?


    记得刚回帝都的那一年,物业的刘阿姨见她一直这么单着,有心给她牵红线,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周韵指着鼻子骂了回去,说刘阿姨咒她,她丈夫明明还活着,为什么要她改嫁。


    徐知岁记得,那天刘阿姨的看她的眼神比见了鬼还恐怖,从此之后再也没人敢提这事,徐知岁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晚上躺在床上,微信弹出的好友请求一直没断过。


    R:【岁岁,通过一下。】


    R:【岁岁,睡了吗?】


    R:【岁岁,我是祁燃。】


    ……


    岁岁岁岁,谁允许他这么叫的!徐知岁看着那时不时弹出了的消息,越想越心浮气躁。


    他电话里的最后的那句“我不想你误会”反复在她脑海里盘旋,她不想去猜,可那些蠢蠢欲动的念头怎么也按不下去。


    他为什么突然来找她说这些?为什么又怕她误会?他已经在她世界里消失了那就么久,为什么不继续消失下去呢?


    空虚的夜晚最怕想起过去,徐知岁恳请回忆别再来折磨她,但尝试数次入眠,皆以失败告终。


    睡不着,头也痛,可明天还要上班。


    这大概就是成年世界的悲哀,不管前一天再如何天崩地裂,时间都不会因你而停止,擦干眼泪,第二天还得若无其事地工作。


    徐知岁叹了口气,起身在包里翻找,就着床头柜提前摆好的温水,吞下了一小片安眠药。


    //


    周一上午,蒲新拿着最新一份的研究报告给祁燃过目。


    暖融融的阳光透过圆弧形的落地窗洒了进来,一抬眼就能望到的蓝天白云不无昭示着今天是个好天气,然而此刻,办公室的气压却低到了极点。


    祁燃坐在办公桌前,鼻梁上架着金丝边蓝光眼镜,表情冰冷,手里的报告被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仍没有结果。


    蒲新觉得被他蹂/躏的那哪是报告,那是自己卑微脆弱的一颗小心脏!


    半个小时过去了,蒲新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问:“祁总,是有什么问题吗?”


    祁燃叹了口气,合上报告,开口说的话却和工作毫无关系,“小蒲,你加过女孩子的微信吗?”


    “?”


    蒲新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咳了一声,苦涩回答:“自然……自然是有的。”


    祁燃又问:“那如果她一直不肯通过该如何?”


    “呃,这个……”蒲新迟疑了一下,联想到祁燃这些天的异样,又总往长济医院跑,心下也猜到了七八分,推了下黑框眼镜说:“冒昧地问一下,祁总想加的那个女生是不是上次在新闻里看到的徐医生?”


    祁燃点头,拿起手机翻到微信界面。一整晚过去了,他发出去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回应。


    “既然这样,祁总您不妨换个号试试?先不透露身份,就说有事找她?”蒲新充分发挥着自己助理兼军师的职责。


    祁燃挑眉看着他,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部工作用的手机,点开微信,熟练地在搜索栏输入那串号码,在备注栏写道:【徐医生你好,有点问题想咨询,麻烦通过一下。】


    发完消息,他将手机搁置一边,重新拿起了那份等待他许久的研究报告,问蒲新:“你刚才说哪些数据是有改动过的?”


    “哦,是关于主电路板的,几个结合点……”


    蒲新话还没说完,祁燃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


    徐知岁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


    祁燃:“……”


    原来她不是没看手机,只是不想加他-


    徐知岁放下手机,暗骂自己没出息,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就通过了祁燃的好友申请。虽然他自作聪明地换了一个号,但朋友圈一连几条都是关于盛远集团的相关新闻,除了他还会有谁?


    转念一想,又觉得算了,反正他都已经有她的电话号码了,一个微信而已,加就加了吧。


    下午不怎么忙,给最后一个病患开完药,徐知岁伸展胳膊的同时看了下墙上的时间,不过才三四点。想着手上的课题还没完成,放弃了想要休息一下的念头,一边查阅资料,一边着手准备论文。


    快下班的时候,那个躺在她列表里的那个“新好友”终于有了动静。


    【是我,祁燃。】


    他倒是开门见山。


    徐知岁眼尾稍扬,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哦”字。


    祁燃没有被她冷漠的态度劝退,继续问:【今天忙吗?】


    徐知岁继续淡淡的:【每天都没忙。】


    祁燃:【那今天什么时候能下班?】


    徐知岁:【有事吗?】


    祁燃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复,大约过了半个来小时,他的消息再次进来:【我在你们医院门口等你。】


    徐知岁盯着那简短的一行字,心弦轻轻颤了下。


    ……


    墙上的时针指向晚上七点半,保洁阿姨推门进来,看见里面还有人不免吓了一跳。


    “徐医生你还没下班啊?我看外面人都走光了,还以为你也走了。”


    徐知岁笑笑,“嗯,还没,在忙课题,一会儿就回去。”


    保洁阿姨动作利落地把她的办公室拖了一遍,和蔼道:“你们也是蛮辛苦的,不过还是要注意身体。那我这边忙完了,先走了。”


    “欸,好。”徐知岁讪讪的,手指不停敲打着键盘,可天知道她手上的这篇论文从下午打开到现在,不过才比昨天多了不到三百字。


    眼看整层楼都走空了,她终于磨磨蹭蹭换好衣服,走出办公室。


    从医院大门出来,可以看到路边停了不少车辆,但放眼望去并没有那辆惹眼的劳斯莱斯。


    距离他上一条消息发出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了,这期间他没再发过一条消息过来打扰或催促她,甚至也没有表明这趟的来意,会不会已经等不及离开了?


    徐知岁将手机攒在手心,一时间说不上来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他竟然如此没有耐心。


    时间太晚了,周韵怕是等了有些急,正摆弄着手机,纠结是走路去地铁站还是打车回去,一双黑色的亮面皮鞋跌进了她的眼里。


    皮鞋往上,是熨帖挺括的西裤,男人身材修长,西装外头披了件黑色的羊绒大衣,更衬得比例优越。见她抬头,扬了扬嘴角,笑容温和地说:“忙完了?”


    徐知岁愣愣看着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反应是——他真的在这等了两个小时?


    “你来做什么?”她轻声问。


    “今天工作少,下班没事就想来见你。饿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祁燃的语气再自然不过,有一瞬间徐知岁联想到了科室里那些小护士的男友,他们也会在单位门口等心爱的姑娘下班,然后搂过她们的肩膀,问上一句“今天去吃什么”。


    可她心里很清楚,她和祁燃不一样。


    她默默往后退了两步,态度疏离,“不用了,我妈还在家里等我。”


    “那我开车送你回去。”


    徐知岁咬了咬下唇,口吻变得不耐,“我自己能回去,你有什么事直接在这里说吧。”


    祁燃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解地望着她,“岁岁,我们非得这样说话吗?”


    徐知岁却被这声亲昵的“岁岁”点燃了脾气,捏紧包带再次往后退了两步,“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我们没有那么熟!”


    祁燃垂下眸去,欲言又止。即便他背对着光线,徐知岁也能清楚地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她撇开脸去,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她并没有说错,难道站在他的角度自己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十年未见的老同学吗?他何必呢?


    气氛一时陷入微妙的尴尬,两人相对而立,就这样静静僵持着。


    大门口仍有交接班的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其中不乏有相识的,徐知岁已然看到几个隔壁科室的男医生从一旁经过,好奇的目光始终倾向他们这边。


    “哎,那不是徐医生吗?”


    “那男的是谁?不会是她男朋友吧?”


    “没听说她有对象了呀?”


    “看样子好像吵架了。”


    ……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徐知岁无法忽视那些异样的目光,抿了抿唇,对祁燃说:“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等等。”祁燃拉住了她手里包,绕到她身前,“不早了,就让我送你回去吧。”


    ……


    祁燃今天没有开他那辆跑在路上别人都要避让三舍的幻影,而是开了一辆更加低调的银灰色奔驰,难怪徐知岁刚出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他。


    车里的味道很淡,没有令人不适皮革味,很干净,像他身上的凛冽的男性气息。


    徐知岁靠在副驾的真皮座椅上,也不管他车里是否开了空调,按下窗,任由冷风吹进来。


    祁燃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没入霓虹灯影的车流里。他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在车载显示器上轻轻滑动,“你家地址在哪?我好导航。”


    徐知岁不说话,偏过脸去看窗外,并不想作答。


    祁燃瞧了她一眼,见她不吭声,干脆关了地图。“没关系,如果你不想回家,我们就兜兜风。你想去哪?我知道世贸那边夜景不错。”


    谁要跟你去兜风?谁要跟你去世贸?你怎么不开到昌平去!徐知岁在心里暗自腹诽,想了想,还是败下阵来,不甘又无奈地打开地图软件,在搜索栏输入她家小区的名字。


    风和花园。


    祁燃瞥了一眼导航,轻轻牵了下唇角。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祁燃心无旁骛地开车。他车技很稳,不像有些人那样急躁,时而急转弯,时而来个急刹车,颠得人晕头转向。


    音响里放着支离破碎的音乐,徐知岁始终保持扭头看窗外的姿势,呼吸匀称,似乎是睡着了。


    直到车子缓缓停在风和花园的门口,她才慢慢睁开眼睛,坐直身体去拿包。


    “谢谢,我先回去了。”她一刻也待不下去,那伤感的情歌唱得心烦意乱的。


    手刚搭上门把手,只听“咔哒”一声,车门被人锁上了。


    徐知岁讶然回头,“你这是干什么?”


    祁燃解了安全带,深深叹了一口气,“你就这么不愿意面对我吗?甚至连好好说话的机会都不愿给我。”


    徐知岁冷笑着松开了门把手,“好,你要说什么,我听着。”


    祁燃转过身面对她,眸中闪过一丝涩意,声音也暗哑:“对不起岁岁,我来晚了。”


    “……”


    35.  倔强(3)   还是会不争气地想他.


    车内没有开灯, 只有外边的路灯微微透来昏黄的光,他的轮廓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看着她的眼神却是那样的认真。


    徐知岁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不自觉地加重, 呼吸间也都是他的味道。


    她捏了捏拳头, 也不打算继续和他装什么客气的老同学, 干脆把话挑明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祁燃垂下眼眸,“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气我当年出国没有告诉你,甚至在最后的那段时间还刻意避着你。关于这些, 我也很后悔。如果当时能不那么自负,或许后面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得知你家出事后,我尝试了一切方法去找你, 但因为各种原因,我的确不久之前才得知你的消息。很抱歉, 你陪我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我却没有在你最难过的时候陪在你的身边。”


    徐知岁怔怔地看着他, 缝缝补补的心脏再次被剜了一刀。


    她钝钝地想,哦, 原来过去她的心意,她做的那些傻事, 他并非全然不知啊……


    她觉得鼻尖酸酸的, 可眼睛涩得直疼。


    “所以呢?你现在想回来拯救我了吗?还是你觉得亏欠,良心不安?”


    祁燃皱了皱眉, 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


    徐知岁闭开他的目光去看窗外。


    是,她承认,最初的那些时候, 她恨过他,怨过他。怨他为什么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一走了之,恨他为什么对自己的处境不闻不问。


    可更多时候,她还是会不争气地想他。


    想他在身边该多好,就算不能投进他怀里崩溃大哭,至少远远看着他,自己就有了撑下去的动力。


    可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不仅离开,还以最残忍的方式带走了她的信仰。


    那么多孤独潦倒的夜晚,都是她一个人苦苦熬过来的,是她一个人!而他祁燃又在哪呢?


    后来有一天,她忽然想开了,不就是寥寥几十年吗?没有信仰又如何?孤魂野鬼又如何?就这样过下去吧,一辈子或许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长。


    而就在她拼尽全力终于快要释然的时候,他回来了,告诉她“抱歉,我来晚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呀,如何能抵消她为他掉过的那些眼泪?


    她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祁燃,拜托你别把自己想的那么伟大,你拯救不了我什么,我也不需要你的拯救。你不用为当初决定出国的事情跟我道歉,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前途的权利,而我不过是你抉择下选择舍弃的那一部分罢了,没有什么对与错。”


    祁燃说:“不是这样的,当时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无法去和任何人讲,更不敢给你什么承诺。或许我这样说你没办法理解,但当时一切都是未知的,我没有把握一定会成功,也怕最后一无所有,什么都给不了你。”


    徐知岁笑了,她想到当时被他撕掉的那张纸条。


    其实她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承诺,无非“坦诚”二字,若他清清楚楚告诉自己出国的计划,她或许不至于那么伤心,再不济,她还可以等。


    可他偏偏选了最残忍的方式去践踏她的心意,让她觉得自己的青春都喂了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现在你成功了,就想回过头来可怜曾围在你身边团团转的流浪猫?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流浪猫或许已经不需要你了。如你所见,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也不必为我曾经喜欢过你这样事情感到愧疚。”


    她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颤音,脸隐在暗处,祁燃看不清她的情绪,他伸出手轻触她的眼角,却并未摸到眼泪。


    “岁岁,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徐知岁一把拍开他的手,身子也往旁边缩,像是怕极了他的触碰。


    “别说了,我现在很累,麻烦你开门让我回家。”


    祁燃看着她,握在方向盘上的手轻微颤抖着,“如果我不肯放你走呢?”


    徐知岁回以冷笑,“别逼我叫保安。”


    祁燃垂下头去,片刻后徐知岁听到车门解锁的声音。


    她推门下车,毫不犹豫,害怕再晚一秒,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城墙就会因他而心软倒塌。


    她一直往前走,跨进小区大门,淡淡地和保安大叔打招呼。


    路口转弯,余光下意识地往门口的方向瞥,那辆银灰色奔驰还停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回到家里,周韵还在等她吃饭,徐知岁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两碗汤就回房休息了。


    或许是知道今晚注定失眠,睡觉前她吞了一整片安眠药,又放了半个小时的催眠音乐,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


    如她所愿,一夜无梦,只不过醒来时,眼角潮湿,枕边也湿了一大片。


    后来几天,徐知岁总能在下了班的单位门口看见那辆银灰色奔驰。


    他并不打扰她,徐知岁走路去地铁站,他就远远跟着,她也装作没察觉。


    下了地铁之后,永远有一辆轿车在出站口等候,打开大灯为她照亮漆黑的人行道。等她穿过马路,顺利进入小区,他便消失在夜色中。


    徐知岁想,就让他心血来潮吧,或许过几天他觉得没意思了,自己就消失了。然而,医院里那些关于他的议论也从未停止过。


    某天中午,她在电梯口遇到了正好来找谢成业取东西的谢书毓,两人好久没见,就一起去职工食堂吃了个饭。


    一段闲聊过后,谢书毓欲言又止地问:“徐医生,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啊?”徐知岁困惑,“怎么说?”


    “那天我在医院门口遇见你就打了声招呼,可你当时脸色不太好,像在走神,愣愣地就从我身边擦过去了。”


    “是吗?”徐知岁干笑,“可能是早上起早了,还没睡醒,所以没看到,不好意思啊。”


    谢书毓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是吗?我上来的时候听科室里的刘医生说,最近好像总有一辆车在你上下班的途中跟着你,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徐知岁这才发现,一切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她刻意忽略祁燃的存在,却忘了他这样的人,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她插科打诨地将此事揭过,谢书毓也就没再多说。


    中午时间不多,两人仓促地结束了这顿饭。分别前,谢书毓说:“食堂的饭菜实在不怎么样,有机会话我请你去外面吃吧。或者去家里,我妈唠叨着好久没见你了。”


    徐知岁当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想了想,笑回:“好。”


    //////////////


    周六晚上有同学聚会,徐知岁这天原本是休息的,但遇上祝医生家中有急事,不得已和她调了班。


    她想着聚会在晚上,下班赶过去应该也还来得及,就和秦颐说了声,让她下午来单位门口接她。


    下午不忙,徐知岁研究了几个病例,到了下班的点正准备收拾东西走人,冯蜜突然敲门进来,问:“徐医生,有时间吗?”


    徐知岁将脱了一半的白大褂重新穿上,工牌也别回了胸口,“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这里有个内科转过来的病人,什么检查都做了,一直找不到病因,李医生那边就建议她来咱们心身科看看。这是病历单,你先过目。”冯蜜将病例单递到她手里,转身招手,示意后面的人进来。


    门外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年纪皆在40以上,徐知岁瞧了一眼病历单上的名字,对其中的那个女人说:“你是季薇?”


    “不,我是她妈。”女人回身,将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孩强行拉了进来,语气不耐:“别扭什么,要看病就好好看!”


    徐知岁打量这个名叫季薇的小姑娘,病例单上写她刚满17,可在她身上丝毫看不见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朝气和活力,相反,女孩面色苍白,眼眶凹陷,浑身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大致什么情况?”徐知岁边翻看病例,边示意季薇在自己对面坐下。


    季薇低头不语,双手搁在膝盖上不安地揉搓。她母亲见状开口,嗓门大得跟喇叭似的,“说是头痛,浑身提不上劲。内科外科都去了,该做的检查也做了,什么事也没有。可这丫头非说自己就是不舒服,那边医生就建议我们来这里看看。”


    女人打量着周围,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心身医学科?听都没听过?该不会就是精神病科吧?”


    徐知岁扫了她一眼,懒得和她解释心身科和精神科两者的区别,只认真观察着季薇的反应。小姑娘指甲参差不齐,完全陷进了肉里,很明显是经常啃咬。


    她轻声问:“除了头痛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季薇摇头,声音小像蚊子哼哼,“没有了,大概……很久了,记不清了。”


    徐知岁继续问:“睡眠怎么样?早上起床是不是觉得更加疲惫?”


    季薇垂下头,“睡不着,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脑子里面有根筋一直紧绷着,怎么也放松不了。”


    季父冷哼,“现在的小孩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整天胡思乱想,晚上不睡觉,白天又像条虫一样趴在课桌上。我们家长供她吃供她喝,每天辛苦的不得了,她不好好读书也就算了,还总是无理取闹给我们惹麻烦,现在学也不去上,整天闷在家里……哭哭哭!就知道哭,我那句话说错了?我和你妈养你容易吗?”


    眼见季父就要发脾气,徐知岁连忙起身将人拉开,并示意冯蜜将两个家长先带出去。


    “这样,让我先和她单独聊聊,二位先去外面休息一下,回头我叫你们。”


    夫妇俩不情不愿地退出诊室,徐知岁带上门,给季薇递了张纸巾,“你爸妈总是这样说你吗?”


    季薇啜泣点头。


    徐知岁深深叹了口气,又去翻看她的病例单,心里对这个姑娘的情况大致有了底。


    “是不是很久没有开心过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思维迟缓,记忆力也明显下降?”


    季薇还是点头。


    徐知岁抿了抿唇,迟疑地问:“那……有没有自伤自残的行为?”


    季薇不说话,紧紧咬着下唇,片刻后她撩起袖子露出手臂——


    少女白皙的手腕上遍布伤痕,那明显不是被人伤害的,还是她自己用利器划伤的。


    徐知岁仅仅看了一眼,眉头紧锁,太阳穴突突起跳。


    ……


    这天,徐知岁和季薇聊了将近一个小时。从她口中得知,这个小姑娘有自杀的念头已经将近两年了。


    她家境普通,从小父母对她十分严格,凡事都拿她和班里最好的学生比。总是打压,从未有过夸奖。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她自小养成了自卑敏感的性格,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但不管她如何表现,父母对她都不满意,导致她常常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前途渺茫,活的毫无价值。


    她本就是个谨小慎微的姑娘,上高中之后又因为性格不够合群而遭到了同学们的排挤和欺负。


    她尝试向老师和父母求助,可得到的回应无不是“你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她们怎么不欺负别人”“小孩子之间小打小闹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一门心思在学习上哪有这么多事”等冷漠的话语。


    从那以后,她开始自我怀疑,感到无助和无望。因为受到同学们的欺负,她不敢去学校,可就连最亲近的父母也逼迫她。


    她只好把她自己锁在房间,一遍一遍地做傻事。


    听完她的倾诉,徐知岁内心百感交集,但也只能从医生的角度给予她理解和安慰。


    介于季薇的情况比较严重,脑部CT和心电图的检查皆有问题,心灵评估报告更是指向她有严重的抑郁症、焦虑症和强迫症,这种情况最好住院。


    徐知岁叫了她父母进来,两口子一听住院立刻就炸了。女的表情不满,男的则是直接开口骂:“我小孩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为什么要住院?你们医院就知道坑钱,兜兜转转忽悠我们做了好多检查,这会儿又要住院,欺负我们老百姓什么都不懂,商场里宰猪也不带这样的!你们领导在哪?我要投诉你们!”


    “……”


    徐知岁和冯蜜废了很多口舌才和他们解释清楚什么是抑郁症以及季薇的病情,情况比较严重,必须住院观察。


    闹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夫妇俩才答应去住院部办理手续,临走前那男人还戳着季薇的额头抱怨:“我们那代人什么苦都吃了,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什么抑郁症,我看你就是装病坑老子钱!”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冯蜜叹了口气,蔫嗒嗒地感叹:“那小姑娘真可怜,碰上这么对父母。”


    徐知岁也跟着发了会儿呆,做医生这么久,什么病例没见过,以为自己早已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神功,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把式。一想到小姑娘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心里还是忍不住发酸。


    她拍了拍冯蜜的肩膀,“众生皆苦,唯有自渡。走吧,下班了。”


    隆冬的傍晚,天黑的很早,徐知岁从医院出来,秦颐的车子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她上了副驾,秦颐正在里面补妆,见她进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满意地眯起眼睛。


    “很有觉悟嘛,竟然还知道化妆了。”


    工作的原因,徐知岁平时很少化妆,每天夜里睡得晚,早上起不来,到了冬天更是巴不得长在床上,有那化妆的时间还不如节省下来睡懒觉。


    但她天生底子好,即便是素面朝天,也是实打实的美女,化妆不过是锦上添花,让她看上去更加精神些。


    徐知岁瞥了秦颐一眼,绷着脸道:“我有你说的那么不修边幅吗?”


    秦颐收起粉盒,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呢?你看看你这皮肤,就算不化妆也比我好看太多了!我还是不折腾了!”


    她发动引擎,驱车驶离停车场,扫码付费的时候发现高中群里已经发了不少消息。点进去看了眼,对徐知岁说:“好像到了不少人,蒋浩还是像上学的时候废话多,催我好几遍了。”


    徐知岁调整了一下坐姿,靠近椅背笑说:“你俩怎么还像上学时候那样不对付?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秦颐哼了一声,“得了吧,你可别乱点鸳鸯谱,人家蒋浩都快结婚了,要不是想着做他那单生意,就凭他话那么多,我早把他删了。”


    徐知岁摇头调侃:“秦老板你可太现实了!”


    秦颐挑眉笑笑,过了会儿,想到什么,有些迟疑地开口:“不过,我还听他说祁燃今天会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遇上了……你打算怎么办?”


    徐知岁心弦微动,撇头去看窗外,后视镜里一辆银灰色奔驰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默默收回目光,“凉拌!”


    36.  倔强(4)   还喜欢他吗.


    聚会的酒店在市中心, 路上遇上晚高峰,原本只要二十分钟的车程硬生生给堵到了一个小时。


    蒋浩在群里不停地催促,急躁之下, 秦颐的路怒症又犯了, 逮谁怼谁, 随手拍上一段都是能冲上网络热门的单口相声。徐知岁越听越乐, 原本还有些惶恐的心也因此放松了不少。


    在服务生的引领下,两人来到预先定好的包间,里头早已乌泱泱坐满了人,互相之间推杯换盏, 好不热闹。


    蒋浩闻声回头,见进来的是秦颐连连放下酒杯埋怨:“哎我说秦大姐,您还能再磨蹭点吗?是打算一会儿咱们都吃完了, 您直接过来结账是不是?”


    秦颐没好气地瞪他,“催鬼呢!我又不是故意的, 帝都交通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


    蒋浩笑了一声, 这么久没见, 这小辣椒的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难怪这么年了也没个对象。张了张嘴, 正欲再说些什么,目光突然就被她身后紧随而来的女人吸引, 立刻站起身迎接。


    “徐知岁?哎呀, 真是好久不见!要不怎么说还是秦颐有本事呢,也就你能请得动咱们班的班花了。”


    秦颐又送了他一个白眼, 没再做声,倒是徐知岁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不自然地和大家打招呼。


    将近十年没见了, 每个人的变化都很大,有些同学的名字分明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这个包间很大,足足能容纳三大桌人,孙学文和师母梁慧早已入座主桌。裴子熠也来了,他今天休息,来的比她们早,自从徐知岁进门,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


    因为秦颐的关系,徐知岁去了主桌,入座时与裴子熠点头示意,下意识选了一个远离他的位置。


    刚入座,孙学文就隔着圆桌叫她的名字,问她周韵的身体如何。


    当初家里的事,孙学文是知道的,但在老同学面前不好多说,寥寥几句带过了。


    有好奇的同学顺着话题往下聊,问起她的近况,住哪,做什么工作,当时为什么没参加高考。徐知岁笑容不变,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顺势和他们科普起了什么是心身医学。


    其实关于同学们的情况,徐知岁倒是时常能从秦颐那里听来不少,比如蒋浩毕业后回六中当了老师,和孙学文成了同事,今天的同学会就是他一手撺掇的。


    又比如总是看徐知岁不顺眼的吴婉婉,大学毕业后匆匆嫁了人,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哎蒋浩,你不是说祁燃也会过来?怎么等半天了还没见着人啊?你这家伙怕不是吹牛吧?”对面桌上的一个男生问道。


    蒋浩啧了一声,一脸笃定,“我还能骗你们不成?他电话里亲口答应我的。”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他现在可是世界五百强企业的少东家,咱们这个小聚会还能请得动他?”


    “别乱说,祁燃不是那种人,可能有什么事给耽误了吧。”


    话虽如此,但蒋浩心里也跟着虚了。这些年他和祁燃很少联系,就连联系方式也是辗转了好几个朋友才打听到的,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似乎正在忙,回复很淡,隐约能听到电话那头有开会的动静。


    蒋浩不敢叨扰太久,直接说起同学会都事,“那天是老孙60大寿,连消失多年的徐知岁都答应参加了,作为老孙最喜欢的学生,你不来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吧?”


    祁燃听完沉默,过了会儿让他把地址发给过来,便没了下文。


    说实在的,蒋浩也不能确定他到底会不会来。反正牛是吹出去了,大不了一会儿再找个说法圆回去呗!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徐知岁发着呆,突然觉感觉一只大掌在她的后脑轻搭了下,回过头,发现是裴子熠不知何时和人换了个位子,坐到了她的旁边。


    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在想那辆一路跟着她们银灰色的奔驰,为何在下高架之后又掉头回去了。


    抿了抿唇,给自己倒了杯水,“没什么,就是觉得空调好像高了,有点热。”


    “有吗,我怎么没觉得。”裴子熠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说着就伸手来探她的额头,“你该不会是着凉了吧?”


    徐知岁本能躲开,撩了下耳边的碎发尴尬道:“没有,可能是我穿的比较多。”


    她是知道裴子熠心意的,所以刻意保持着距离,但没想到他竟然会当着众多同学的面表现得与她如此亲昵,反倒叫她有些不自在了。


    裴子熠看出了她的疏离,眼底闪过一丝受伤,正欲再说什么,包厢门被打次打开,只听蒋浩一声惊呼,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望去——


    祁燃姗姗来迟。


    他今天没穿西装,一身休闲打扮,身形颀长笔直,眉峰微敛,不似往日那般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在他身后,是同样便服出席的宋砚,他似乎在出任务期间受了伤,右手上还缠着白色的绷带。


    “祁总!宋大队长!哎呀难得难得,可算把你俩盼来了!”


    蒋浩立刻上前迎接,在座不少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握手,拥抱,寒暄,一时间热闹非凡。


    祁燃理所应当地被安排在紧挨着孙学文的位子,同时那位子也正对着徐知岁。


    入座时,两人目光不可避免地对上,徐知岁慌忙避开,祁燃微微皱眉,继而将目光转向了她旁边的裴子熠。两人互相点了头,然后再无交流。


    晚宴正式开始之后,喝酒在所难免。


    徐知岁十分不能接受国内的酒桌文化,就比如从前徐建明谈生意,好像不喝个烂醉那合同就没办法签似的,什么“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的说法更是荒谬。


    然而没有办法,人是活在社会中的动物,有些人情往来不可不避免。她平时很少喝酒,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孙学文的六十大寿,同学们纷纷起身敬酒,她也不能失了这份礼节。


    只不过开了这个头,后面的劝酒就躲不掉了。她的酒量其实还不错,但胃疼是老毛病。第三杯酒递到面前的时候,徐知岁的胃已经隐隐有些不舒服了。


    秦颐见她脸色不好看,有些担忧地问:“没事吧?”


    徐知岁摇头,拎包起身,“我出去透透气。”


    她的离席打乱了对面某人闲谈的心思,目光跟随着她,直到沉重的木门被合上隔绝了他的视线。而后和人聊天,明显心不在焉,没过多久就寻了个理由欠身离开。


    ……


    露天阳台视野开阔,晚风吹在身上,让人神志清明了不少。徐知岁刚刚去过洗手间了,没能如愿吐一场,胃里还是火辣辣的难受。


    身后传来脚步声,迟疑地停在她身后不远,过了会儿,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问:“你还好吗?”


    徐知岁回头看了他一眼,闷闷地嗯了声,“还行,死不了。”


    祁燃站到她身边,“喝不了就不喝,不用那么逞强。”


    “别说的你很了解我一样,你怎么知道我的酒量在哪?”徐知岁抬眸看他,眼中不无嘲讽,“就像我,从来就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的你。”


    记忆中的祁燃总是清清冷冷,不善于交际,总喜欢带着耳机一个人呆着,而刚才的他谈笑自若,应对自如,即便胃里再如何翻江倒海,面上也丝毫看不出来。


    该说,这就是男人的成长吗?被迫去适应社会,被迫去学会人情世故,可是看着这样的他,徐知岁觉得陌生又害怕。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了,她也回不去了。


    祁燃沉默了一会儿,说:“平时多有应酬,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学会了。但请你相信,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


    徐知岁笑了,眉眼依旧弯弯,眼底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拢了拢外套,从祁燃身边擦肩而过,“先问你自己信不信吧。”


    ……


    从阳台回来的路上,祁燃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看见裴子熠倚在洗手台边,手里夹着半支烟。


    “儿科医生也抽烟吗?”祁燃绕过他,打开了水龙头。


    裴子熠轻笑,“儿科医生也有烦恼的时候,工作太忙总要找种方式缓一缓吧。别说我了,你也不是练就了一身千杯不醉的本事。”


    祁燃低头洗手,不说话。


    裴子熠摁灭了烟头,转身看着镜子里的两人,突然感慨:“咱们俩上一次坐下来一起吃饭,是不是还是十年前,一起翻墙出去的那天晚上?”


    “应该吧。”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记得那一天我告诉你我喜欢徐知岁,你竟然都没什么反应。”


    祁燃关掉了水龙头,定定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裴子熠对上他的眼睛,“祁燃,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出国,后悔把她让给我?”


    “你错了,感情从来不是个物件,没有什么让不让的。”祁燃说:“我只后悔自己没有紧紧抓住她,但这一次,不会了。”


    ……


    回到包间后不久,徐知岁收到了裴子熠的微信,说院里突然有个急诊,他必须回去。


    做他们这一行的半夜被召回是常事,何况他所处的还是人手不足的儿外科,徐知岁回了个“好”字,犹豫了半分钟,又发出一句“注意安全”。


    刚回完消息,原本属于裴子熠的那张座椅被人拉开,祁燃在大家暧昧的目光中坐到了徐知岁的身边。


    有人起哄,也有人搞不懂情况,只有徐知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平静地和秦颐聊着天。


    正说着,吴婉婉突然起身,端着一杯酒来到徐知岁跟前,笑语晏晏道:“来,班花,咱俩也喝一个吧。”


    徐知岁看着那杯倒得满满当当稍不小心就会洒出来的红酒,真的很想说,大家都是女人,女人就别为难女人了。然而即便是已经结婚嫁人,吴婉婉对她还保持着一份莫名的敌意。


    见她迟疑,吴婉婉挑眉道:“都是老同学,怎么单单不给我面子?”


    徐知岁胃里刚舒服一点,实在不想再往洗手间跑了,皮笑肉不笑地说:“酒量摆在那,总不能往死里喝吧?”


    吴婉婉瞟了她旁边的男人一眼,回过头不无挑衅地对徐知岁说:“没事,一杯红酒而已,即便是喝醉了,也有人送你回去不是吗?”


    徐知岁冷冷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算是明白今天这杯酒自己若是不喝,吴婉婉就没完没了了,于是心一横,起身去接酒杯。


    手指刚刚触碰到杯脚,那杯酒却冷不防被人截走——祁燃起身,先她一步夺过酒杯,仰头将那杯红酒一饮而尽。


    “这样可以了?”


    他将杯子倒过来,冷冷看着劝酒的人。


    霎时间,吴婉婉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咬唇狠狠瞪着祁燃,眼底似有泪珠在打转。


    撇过头,拭了下眼角,不无讥讽地对徐知岁说:“果然啊,班花就是不一样,毕业这么多年了,咱们班的男神还是这么护着你。”


    徐知岁没做声,视线全都落在祁燃递回来的那个空杯子上。


    那是她的杯子,边沿处还有她浅浅的唇膏印,而祁燃刚才的嘴唇恰好也落在了那处。


    她怔怔地坐了回去,祁燃弯腰给她盛了碗汤,“喝点汤缓一缓。”


    徐知岁看了一眼,并不领他的情。


    桌上气氛变得微妙,大家面面相觑,心底默默揣摩着两人的关系,然而当事人之间气氛古怪,大家便不好乱开什么玩笑,心照不宣地将这一篇就此揭过,只是递到祁燃面前的酒一杯一杯就没断过。


    桌上红的白的空了好几瓶,见大家吃的差不多,孙学文带着师母率先离了场。他们是没年轻人那股闹腾劲了,年纪大了也熬不住。


    一伙人浩浩荡荡地送他们到酒店门口,蒋浩觉得意犹未尽,提议转场,去楼上包间唱K。


    徐知岁原本也不想去的,奈何秦颐兴致正高,禁不住她的一再挽留,也跟着上了楼。


    秦颐是麦霸,一进包间就迫不及待地展示歌喉,徐知岁坐在靠近点歌台最角落的位置,眼神空洞地望着屏幕,愣愣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身边的沙发微微下陷,紧接着她闻到了一丝酒气,以及他身上那淡淡的梧桐清香。


    她拢了拢外套,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唱了没一会儿,蒋浩又让服务生搬来了两箱酒,有人提议说干喝酒没意思,不如玩点游戏。


    一伙成年人聚在一起商议玩什么,琢磨来琢磨去,最后选了最无聊的玩骰子,六人为一组,数字最小的人接受惩罚,必须说一个真心话,或者喝酒。


    徐知岁不想再喝酒了,推辞着没参加,而一贯对这种娱乐活动不感兴趣的祁燃竟也没拒绝。


    第一轮下来,吴婉婉输了。在被追问是喝酒还是选择真心话地时候,她一脸坦荡放下骰子,“那就选真心话吧,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什么不能释怀的。我高中时候暗恋过我们班一个男生,他是……是祁燃。”


    这话一出,在场一片哗然,徐知岁也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猛地颤了下。那感觉迟缓却强烈,忽然间就明白了,吴婉婉对她的那些恶意从何而来。


    她下意识去看祁燃,他脸庞隐在黑暗中,让人辨不清神情,明明所有人都在为这个突如起来的大八卦而震惊兴奋,他却冷淡得仿佛一个局外人。


    “我从高一就喜欢他了,后来因为他出国还偷偷难过了好一阵。”吴婉婉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得轻松,“不过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现在都结婚了,那些想法早断了,现在说出来大家就当个玩笑听听吧。”


    徐知岁静静看着她,心底忽然升起了一丝感慨,这感慨无关嫉妒,无关同情,只因她们为同一个男生付出过青春。


    秦颐唱完一首歌,默默坐到了她身边,见她表情黯然,轻轻搭了下她的肩膀,“唉,难怪她一直那么针对你,原来是因为这个。”


    徐知岁叹了口气,“她何苦呢,我和她又有谁真的赢了吗?”


    不过是一个比一个伤的更深罢了。


    说话间,那边已经展开了第二轮。


    输的是祁燃。


    众人跟着起哄,根本不给他选择喝酒的机会。


    “我来问我来问!我相信这个问题大家都好奇!请问班长,高中的时候全校那么多女生喜欢你,你有没有对谁动过心?”


    祁燃手掌压在酒杯上,淡笑不语,就在所有都以为他肯定不会回答的时候,他低沉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


    “自然是有的。”


    包间里炸开了锅,老同学一个比一个兴奋,有人追问:“那是谁?”


    祁燃还是笑,眼睛却无意识地瞟向某处,“这好像是两个问题。”


    “嘁!”八卦听了一办,太难受了,众人连忙催促再开第三轮,怎么都得让祁燃说出那个名字来。


    然而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祁燃都摇到了全场最大的点数。


    秦颐看着那边闹腾的一伙人,心下也开始疑惑了。她联想到那天的追车事件,还是刚才祁燃为岁岁挡的酒,一个不确定的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看了看身边的人,迟疑地问:“岁岁,问你个问题。”


    “嗯。”


    “你还喜欢他吗?”


    徐知岁微微攥紧了拳头,目光在祁燃身上短暂停留。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的小姑娘了,成年人的爱情就像天平,你爱我一分,我还你一分,都小心翼翼地计较着得失。


    成长这条路上,她失去了很多东西,其中一个便叫勇气。她再也没有当年的心气能那么轰轰烈烈地去爱一个人了。


    她收回目光,怅然摇头,“不喜欢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在这嘈杂的包间里恰好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然而有人这时候点了切歌,音乐正式播放前有那么一两秒的空白,这温软的一声跌进了旁边人的耳朵里,祁燃低垂眼眼睫,紧握酒杯的手克制而颤抖。


    37.  倔强(5)   我还爱你.


    从来没有一场聚会像今天这样煎熬。


    徐知岁分明坐在灯光迷离、音响喧闹的KTV包间里, 却觉得自己犹如热锅上被灼烧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笑也不是, 哭也不是。


    她的焦灼来源于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慌从何而来。


    祁燃退出了那个无聊的游戏, 面前的酒瓶却空了一个又一个。每当听见他倒酒的声音, 徐知岁的心就愈乱一分。


    她强迫自己去忽略这个人的存在,可当自己无意识放空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有两个声音在激烈拉锯。


    一个声音问:他为什么要自己灌自己?他刚才喝的已经够多了,再喝下去会不会出事?真醉了的话一会儿怎么回去?


    另一个声音说:别管他, 要喝就让他喝吧,不是还有宋砚给他开车吗?大不了还能叫代驾。


    徐知岁觉得或许自己也醉了,否则怎么会如此心烦意乱?


    她迫切地想要缓口气, 拎包起身,去了洗手间。


    中途, 她接到了谢书毓的电话, 说谢成业有一份材料让他带给她, 问她在哪。


    徐知岁说自己正在参加同学聚会,大概不太方便拿。谢书毓问了地址, 发现离他所在的方位并不远,索性开车给她送了过来。


    徐知岁在酒店门口等了不到十分钟, 谢书毓的车就停在了跟前。


    “什么材料啊?那么着急?”徐知岁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对推门下车的谢书毓挤出一个温和的笑。


    “好像和你正在做的课题相关,具体我也不知道。晚上回我爸妈家吃了顿饭, 我爸就让我回来时顺路带给你。”谢书毓说着将东西递到她手里,又看了看她身后空旷明亮的大厅,“聚会结束了?”


    徐知岁随意翻了下那本资料, 卷了卷塞进包里,“还没有,不过我坐那儿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怎么了?有事吗?”


    谢书毓扶了下眼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也没什么事,本来还想问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看场电影的,如果你在忙,或许我们可以约下次?”


    “不用了,就今天吧。”徐知岁听见自己说。


    ……


    坐在谢书毓的车里,徐知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出了一个不理智的决定。


    不可否认,她离开同学聚会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知道如何面对祁燃,然而答应谢书毓的邀约是否又是一个泥潭跳入了另一个泥潭呢?


    可无论如何,她人已经在车上了,后悔已然来不及,只能拿出手机给秦颐发去了消息,告诉她自己有事先走了。


    秦颐那头倒是回的很快,听说有人来接,也就放心了,让她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给自己打电话。


    徐知岁应下了,让她也早点回去。嘉(丽)


    谢书毓选的电影院就在千逸酒店附近,因着是周末,即便现在已过夜里十点,排队买票的人还是很多。


    在谢书毓的提议下,他们选了一部青春题材的爱情片。故事还算新颖,演得高/潮的时候后排几个小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谢书毓偷偷观察徐知岁的神情,悄悄做好了为她递纸巾的准备,可直到影厅重新亮起灯光,徐知岁愣是连鼻子也没吸一下。


    谢书毓开玩笑说:“没想到你的泪点还挺高的。”


    “是吗?”徐知岁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可能我见过比这更惨烈的青春吧,所以对剧情的接受度比较高。”


    谢书毓凝视了她一眼,没再多说。


    ……——


    深夜,月色微凉,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徐知岁拢紧外套,还是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小区的保安大叔在亭子里打盹,徐知岁没有惊扰他,静静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踩在小区昏暗的林荫小道上,她满脑子都是下车前谢书毓对她说的那些话——


    他说,知岁,要不我们两个试试吧?


    徐知岁怔了一下,满脸通红地闪躲,她没有立刻给出回应,而是在思考了片刻之后说:“让我想想再给你答案行吗?”


    谢书毓答应了,说会尊重她的想法。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徐知岁本就烦躁一颗心更加乱了。


    诚然,谢书毓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他工作稳定,家庭殷实,长相也还过得去,和他在一起是舒服的。


    何况谢成业早有撮合他们的意思。


    不得不承认,比起裴子熠的知根知底,她心中的那杆天平更加倾向于相处时间并不长的谢书毓。他们有共同话题,有彼此热爱的工作,三观也吻合,有的时候看见他就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如果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必须给自己找一个伴,他们的确是再适合不过了。


    可徐知岁不能确定自己对他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是友情,还是恋人未满的好感?


    这种感觉是否能支撑她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交付给他?


    她不知道。


    此刻她的脑子就像一团毛线,乱糟糟地拧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或许是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徐知岁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以至于进入单元楼时完全忽略了那辆停在门口的银灰色奔驰。


    夜里几乎没人,徐知岁很快等来了电梯。


    到达家里所在的楼层,正要拿钥匙开门,一阵清冽的酒气钻入鼻尖。她皱了皱眉,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从身后拥住。


    他的气息太过熟悉,以至于几乎是他身体贴上来的瞬间,她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她下意识转过身,刚刚看清他的眉眼,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种温热而柔软的触感就降落在她的唇上——


    祁燃就俯身吻住了她。


    他的吻霸道而热烈,近乎失控地掠夺着她的呼吸。徐知岁脑袋一片空白,就这么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舌头已经不由分说地撬开她的牙关探了进来,缠绵地与她纠缠在一起。


    几秒之后,徐知岁脑里断了的那根弦终于接上,她开始挣扎反抗,然而男人的力量远在女人之上,她被抵在墙上,完全无法将他推开,只得用双手不停敲他的胸膛示意他停下。


    “祁燃你清醒一点!”


    好不容易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他的唇又贴了上来,声音压抑暗哑,就这么唇抵唇地说:“清醒不了。”


    徐知岁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更加用力地敲打他胸口,脚也开始乱踢。


    祁燃抵住她的双膝,捉住她不安分的双手举过头顶,扣在墙上,凉唇辗转来到她的脖颈和耳垂,沉醉呢喃着她的名字。


    “岁岁,岁岁……”


    “可是怎么办,我还喜欢你。”


    徐知岁浑身如电流穿过,整个人僵在那里。缓过神来之后,她趁着他双手力道渐弱挣脱了他的钳制,一把推开他,扬起手,一个结结实实地耳光扇在他的脸颊。


    “你清醒一点!”她还沉浸在那个突如其来的吻给她带来的混乱中,思绪支离破碎,只能一味地重复这句话。


    祁燃被推得撞在了墙上。


    楼道里反应迟钝的感应灯终于在这时候亮了起来,徐知岁看见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就要扎进眼睛里,偏向一边的脸颊上逐渐浮现泛红的巴掌印。


    她觉得自己手心麻麻的,和他的脸颊一样疼。


    “祁燃,你到底想怎么样?”徐知岁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


    “岁岁,回我身边来吧,再给我一次机会。”祁燃慢慢站直了身体,望向她的眼睛里有潮湿的泪意。


    “凭什么?你觉得我会阻碍你的前途,我就要像个垃圾一样被踢开,现在你想起我了,我就要乖乖回到你身边?祁燃,你这样对我公平吗?”徐知岁愤怒地看着他。


    “不是那样的,我心里一直有你。”


    徐知岁沉默了。酸涩的感觉直直涌了上来,她忽然觉得委屈,很委屈很委屈。


    可这委屈并不来源于被他唐突的愤怒,而是替过去的自己感到悲哀,为什么等到十年后他才肯说出这句话?当时的他做什么去了?


    他们到底错过了什么,或许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她哽咽着开口:“到底是心里有我,还是自认为可以拯救我?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知道我过得不好,回过头来可怜我你知道吗!”


    祁燃站直了身体,困惑地看着她,“我对你感情从来不是可怜,你为什么不肯相信?你也爱过我不是吗?”


    “是,我是爱过你。可你也说了,那是从前,我们之间隔着的是十年跨不去的时光,任何事情都无法弥补,爱不爱还有意义吗?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这样不好吗?”


    “我不相信,除非你亲口说你不爱我了。”


    祁燃缓慢靠近她,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徐知岁撇开脸去,那几个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祁燃轻轻握住她的手。


    这些年在外人眼里,他从来都是一个清高矜傲的性子,即便与人相处时翩翩有礼,也都是居高临下的,此刻却像个一心恳求原谅的孩子,在她面前低到了尘埃里。


    徐知岁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将他的手指从自己掌心一根一根掰开。


    “那就从我的世界消失。”


    38.  阴天快乐(1)   想念你那么久了.


    祁燃好像真的消失了。


    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徐知岁再也没见过他。


    下班回家的路上,身后不再有轿车默默跟随,没有人打开车灯为她照亮漆黑一片的小巷子。


    微信里的头像安安静静躺在列表里, 没有再给她发过一条信息, 朋友圈也从来刷不到他的动态。


    徐知岁和自己说, 这样不是很好嘛?他们各归其位继续过自己原本的生活, 就像从来没有重逢过一样。


    然而当她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他的眉眼,他的味道,和那天突如其来的那个吻。


    她的心像被人挖走了一块, 做什么都钝钝的。


    她不愿深想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每天照常上班,点灯熬夜, 挤时间准备论文,生活继续两点一线。


    谢书毓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多, 两人一起吃饭, 偶尔看个电影, 实在没有时间就趁着午休在医院的职工食堂或者马路对面的茶餐厅边吃边聊。


    和他在一起,徐知岁觉得很自在, 他们默契得就像镜子里的自己,心心相印的左右手。


    谢书毓总会在适当的时候给她关心, 尊重她的意见, 也主动沟通自己的想法。她不用费心去猜他在想什么,不用担心下一秒就要失去, 不计较得失,也不奢望回报。


    徐知岁不止一次地想,要不就答应和他在一起吧, 他的性格和自己多么合适,生活不就该这样平平淡淡的啊?


    可每当她要下定决心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个声音出来阻止她——


    你真的甘心吗?你爱他吗?如果不爱,那你爱的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却又被她狠狠按下。


    周三这天,为了庆祝徐知岁忙碌了小半年的论文顺利发表,谢书毓约她中午一起吃饭。


    因为午休时间不多,两人照例约定在“静觅”见面,这里离徐知岁单位只隔着一条马路,谢书毓开车过来也不过十分钟的时间。


    中午不忙,徐知岁一下班就过去了,还是那张靠窗边的老位置,一边等,一边抱着手机研究病例。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她接到了谢书毓的电话。


    “抱歉知岁,实验室临时有些事情要处理,比较急,我大概过不来了。”


    徐知岁想都没想,连连点头:“没关系,你忙你的,我们改日再见就好了。”


    挂了电话之后,她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想到自己肚子还是空的,抬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一道自己最常吃的意面。


    帮她送餐上来的是这里的老板娘姜辞。


    餐盘送上桌,姜辞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饶有兴致地端了杯柠檬水在她对面坐下。


    “唉,我们徐医生还真是善解人意,被追求对象放了鸽子竟然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姜辞曾是谢成业的病人,那时徐知岁还在谢成业手底下做实习生,或许是两人有着相似的经历,年龄也相仿,一来二去倒成了身边为数不多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徐知岁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一点情绪也没有,接到电话后唯一反应竟然是——哦,那我要快点吃饭了,一会儿还要上班。


    她皱了一下眉头说:“没什么好生气的吧,大家工作都忙,互相理解嘛。”


    姜辞晃动水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到底是不生气,还是根本没有抱期待?”


    徐知岁微微垂下眼眸。


    餐厅音响从轻缓的古典乐切换到了忧郁的情歌,徐知岁认得这个低沉中略带沙哑的声音,同时也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看了看姜辞说:“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调调的音乐了?”


    姜辞挑眉,“嗯,受一位男顾客的推荐,觉得还不错,就经常拿来单曲循环了。他说这是他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最喜欢的一首歌,陈奕迅的《阴天快乐》,你觉得如何?”


    徐知岁沉默不语,姜辞打量着她的神情继续说:“那个男顾客特别有趣,每天早上很早就来光顾,就坐在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点一杯冰美式,什么也不做,就看着窗外,直到看见某个人从尽头的拐角出现,急匆匆穿过马路,踏进医院,他才肯安心离开。日复一日,我都快被他打动了。”


    徐知岁面无表情地说:“是吗?那你未免也太感性了些。”


    姜辞放下杯子,“人家都这么卑微了,徐医生当真一点机会也不给?”


    徐知岁冷笑,“你是被他收买了来当说客的?”


    “不,我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希望我的朋友认清自己的真心。”


    徐知岁没有食欲了,放下叉子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位周先生也三天五头来找你,怎么不见你给他一点机会?”


    姜辞收起脸上的笑意,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周慕迟和他不一样。”


    徐知岁说:“是一样的。”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充满故事感的歌声还在继续。


    “翻山越岭之后,


    爱却神出鬼没,


    你像一首唱到沙哑偏爱的情歌。”


    ……


    “旅途中坐一坐,


    在秋千上的我,


    原来我忽略的,


    如今想纪念也没用,


    那些时光的因果。”


    ……


    “叫阴天别闹了,


    想念你都那么久那么久了,


    我一抬头就看你那个酒窝。”


    ……


    徐知岁一刻也坐不下去了,匆匆结账离开了静觅,害怕多听一秒,久违的眼泪就会决堤——


    “徐医生,你没事吧?”


    回医院的路上,徐知岁在小花园里遇见了那个在她手里确诊入院的十七岁少女季薇。


    徐知岁努力对她扯出一个笑,“没事,我当然没事。”


    季薇犹疑地看着她,“可是你的脸色看上去很差。”


    闻言,徐知岁用手机壳背面的小镜子照了照,这才发现自己脸色惨白,状态看上去十分差劲。


    她揉了揉脸颊,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吓人。


    “你呢?你在这干什么?”


    徐知岁后知后觉地发现季薇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这,身边并没陪护,身上穿了一件看上去并不算保暖的棉袄,里头是洗的发白的医院病号服,成人的码数穿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显得十分违和,整个人苍白得像一张一触即破的薄纸。


    季薇垂下眼眸,心事重重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我出来透透气。”


    徐知岁察觉到一丝不对,扶住她的胳膊问:“你爸妈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薇眼神闪躲,好一会儿才说:“我爸妈在和周医生说我出院的事。”


    “出院?”徐知岁皱起了眉头。


    她前两天才在食堂碰见了季薇的主治医生,闲聊时问起了季薇的情况,她记得周医生当时的原话是“生理状况经过调理已经有所好转,但小姑娘心结太重,还需要再观察。”


    一般像她这种情况,并不建议居家治疗,住院就是最保守的,周医生经验比她丰富,不可能提出这种建议。


    她看着季薇,担忧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薇低下头,“我爸妈说医院坑人,说我根本没病,我这是无病呻/吟,他们不想再浪费钱了。”


    “……”徐知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对夫妻还是不肯放下心中的成见真正了解他们的女儿。


    她带着季薇回了住院部,一出电梯就遇上到处找人的季母。她一把将女儿拉到自己身边,眼神戒备地打量了徐知岁,回头责怪道:“乱跑什么?回头出了什么事又是我和你爸受罪。”


    徐知岁深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季薇妈妈,听说你们打算出院?”


    季母没好气道:“不是准备,是已经!我们已经办好出院手续了,马上就走。学校老师说了,她再不回去上课,就要给她办退学,我们可不愿折腾了。”


    说完,她拉着季薇回病房收拾行李。


    徐知岁跟了上去,在病房门口撞见了刚从里面出来的周医生。


    周医生满脸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和季父吵过一架了,看见徐知岁来了,稍稍收敛起怒火,指着里头的人说:“这一家子简直没法沟通!”


    “我说错了吗?你们就是一帮庸医,专坑老子钱的!我女儿根本没病,没病!”季父冲出来,大有要和周医生干一架的架势,幸而被周围好心的病人家属拦住了,这才免去了更多的麻烦。


    周医生忍了又忍,基于自己的职业素养才忍住想要动手的冲动。他摔门回了办公室,季父却得寸进尺,冲着他的背影骂的更难听了。


    “啊——!”


    一片混乱之中,季薇捂住耳朵爆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叫,“别吵了,我跟你们回去!我不治了,不治了!”


    徐知岁做医生以来,见过太多病例,却没有一次像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让她觉得力不从心。


    她拦不住季父要让女儿出院的决心,只好一遍一遍地交代季薇要按时吃药,如果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回医院就医,千万别做伤害自己的傻事。


    季薇点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一家子收拾好行李进电梯之前,季薇转过身拥抱了徐知岁,“姐姐,谢谢你。”


    ……


    如果时间能重来一次,徐知岁发誓,她无论如何也要在那个下午留住季薇,哪怕是像周医生那样和她父母大吵一架,或者用最笨拙的方式帮她垫付医药费,也绝不答应让她出院。


    一周后的某天晚上,徐知岁下班回家,有同事在群里转发了一则新闻——十七岁少女跳楼自杀。


    那个站在露台上,孤独又绝望的女孩正是季薇。


    她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晚,徐知岁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梦里来来回回都是那个站在高楼上画面。


    女孩的脸有时是季薇,有时是她自己。


    第二天,徐知岁照常乘地铁上班,或许是前一晚没睡好的原因,一路上精神都有些恍惚。


    到了医院门口,她在经常照顾生意的早餐摊上买了一个糯米饭团,刚刚付钱转身,后背就猛地被人推了一下,她一个趔趄跌到在地,饭团也脱手而出,滚出了几米远。


    “你这个庸医,你赔我女儿!”


    徐知岁回过头,季薇父亲面目狰狞地向她扑来,她心下一惊,翻身往旁边一滚,躲过一劫。


    反应过来之后,一个恐怖的认知在脑海轰然炸开。


    医闹!


    季父再度扑向她,扯住她的包,试图阻止她逃离。


    “我们把她带来医院了!是你们说只要吃药就能好的!结果呢?我钱也花了,女儿也没了!你让我们夫妻俩后半生怎么办!”


    徐知岁放弃了自己的背包,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时间尚早,医院门口来往的行人并不多,只有伶仃几个路人站在远处观望这边的情形,却因搞不清楚状况不敢贸然上前。


    她大声呼喊,拼了命地往保安亭的方向跑。


    季父追了上来,揪住她的头发,“我不管,今天你和那个姓周的庸医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就让你们陪着一起见阎王!”


    徐知岁被揪得身体直往后倒,好在这时保安亭内已经看见了她的求救,正组织人员往这边来。


    “我们是庸医,那你是什么?你扪心自问你这个父亲当的合格吗?你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女儿吗?你们只会不停地打压她、贬低她,你们认真对待过她的求救吗!”


    “你胡说!你没有养过孩子,就不知道当父母有多难!她是我们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我们难道就不想她好好活着吗!”


    季父情绪激动,怒红了眼睛,徐知岁趁他力道有所松懈,屈肘捅向他的腹部。


    他手上松了力,徐知岁得以逃脱。


    然而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季父,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把菜刀,不管不顾就朝她砍下来。


    所有人都被他这个举动给怔住了,周围有人开始尖叫,保安拼命吹响警告的口哨,徐知岁懵然地看着那把被磨得发亮的菜刀在自己眼前举起,脚底忽然比灌了铅还沉,怎么也跑不动了。


    命悬一线之际,有人扑到了她的身前,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搂进怀里。


    徐知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鼻尖那清淡的梧桐树香在提醒她来的人是谁。


    可还没来得及去想他为什么在这,只听一声痛苦的闷哼,菜刀重重砍上了他右侧的肩胛骨。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尖叫声划破天际……


    有那么一瞬间,徐知岁仿佛再次看见了徐建明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心脏狠狠一抽,疼得无以复加。


    抱着她的那个人渐渐失了力,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完全倒下去之前,他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一字一顿,沙哑道:“别怕,岁岁。”


    季父从最初的愤怒中缓过神来,下意识丢下菜刀逃离。保安扑过来将人按住,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帮忙医生,周围乱成了一团。


    徐知岁抱住祁燃跌坐在地上,喉咙像被人扼制住,哽咽地喘不上气来。


    她伸手摸他的后背,大片微热的湿濡透过他的衣衫染红了她的掌心。


    “祁燃,祁燃……”徐知岁无措地唤着他的名字,深藏多年的恐惧在一点点地复苏。


    祁燃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笑,脸色苍白,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


    “今天本来要出差的,觉得不放心就想过来看一眼,还好……还好被我赶上了。”


    说完,他眉头一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徐知岁彻底慌了,撕心裂肺地冲着医院大厅地方向喊:“急诊的人呢!快来救人!”


    39.  阴天快乐(2)   疼吗.


    祁燃被送进了急救室。


    急诊外科的医生说他背后的伤很重, 要进行紧急手术手术。


    徐知岁跟着急救推车跑,手紧紧握住祁燃,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在慢慢变冷。


    到了急救室外面, 有同事说:“徐医生你不能进去了。”


    徐知岁松开了手, 看着那扇沉重的大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合上, 急救室亮起红灯。


    因着是早晨, 前来医院就诊的病人尚不算多,几乎整个急救科的人都围着祁燃奔走忙碌。


    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有人从血库里拿来急救的血浆,有人带出了被血染红了的白衬衫, 清洁工阿姨匆匆赶来,拖去地板砖上滴滴哒哒的斑驳血迹。


    徐知岁觉得自己的世界铺天盖地地暗了下来,浓重的血腥气将她笼罩, 压得她踹不过气。


    裴子熠赶到急诊室外面时,就看见徐知岁一个人缩在冰冷的座椅上, 背影一如既往的薄而瘦, 眸光呆滞, 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他昨晚上的是夜班,刚刚结束一台小儿急性心梗的手术, 还没从八个小时的奋战中缓过神,就听见同事在讨论早上发生的一起恶性医闹。


    听见徐知岁的名字时, 他整个人都震住了, 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急急忙忙往这边赶。


    好在她平安无事坐在门口,他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在这一刻落了地。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他双手撑在膝盖上, 气喘吁吁地问。


    徐知岁抬起头,一双眼红红的,痴痴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分辨出来人是谁, 缓慢摇头,“我没事,但是祁燃在里面。”


    “祁燃……”裴子熠望向那红灯闪烁的急救室。


    后来,他从路过的同事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全貌,庆幸徐知岁没有受伤的同时,又懊恼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点从手术室出来,或许那样,挡在她面前的那个人就会是自己。


    他在徐知岁身边坐下,“别担心,他肯定会没事的。”


    “可是他流了好多血……”徐知岁讷讷地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曾几何时,这血液的主人重要得像她生命的一部分,而现在他躺在急救室冰冷的手术台上,生死未卜。


    许久之后,急救室的灯终于灭了,急诊外科的王主任开门走了出来。徐知岁跑了上去,焦急地问:“王主任,他怎么样?”


    王主任摘下口罩,“背后的伤口长且深,差一点就伤到骨头。好在小伙子身体底子好,我们给他做了伤口处理,缝了将近三十五针,已经无碍了,但还是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徐知岁谢过了王主任,没过多久,护士就推着祁燃从急救室里出来。


    病床上男人脸色煞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徐知岁看着他忽然就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护士问:“怎么还没通知家属?”


    裴子熠看了眼徐知岁,以为是她没有祁家人的联系方式,遂拿出手机说:“我给祁叔叔打电话。”


    “别,别让他们知道。”祁燃仰起脖子,表情痛苦。


    护士茫然地看了看站着的两个人,“那你们谁和我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话问出口,却没人回答,徐知岁愣愣盯着床上的人,除了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裴子熠知道她还处于惊吓之中没能缓过神来,叹了口气对护士说:“我和你去吧。”


    ……


    祁燃被送到了住院部,原本护士给他安排的是间普通病房,中途长济的院长来探望了一趟,也不知道和护士长说了些什么,很快将他转到环境更好的VIP套房。


    医护人员帮他调整设备打点滴的时候,徐知岁就站在一边远远看着,不敢靠近,又害怕他们弄疼他。


    主治医生一边写着病例,一边习惯性地交代术后注意事项,比如6小时内不能进食,避免不要碰到伤口之类的。


    说完见徐知岁没反应,又兀自地笑了,“忘了忘了,你也是医生,这些不需要我过多强调。好了,我们先走,病人好好养伤,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们。”


    徐知岁点头向他道谢。


    等人全部走了,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祁燃床边坐下。因为受伤的位置在后背,他暂时还不能平躺,只能一直保持侧卧的姿势,光是看着都替他觉得难受。


    祁燃看着她,有气无力地牵动唇角朝她扬起一个勉强的笑,“是不是吓着了?”


    徐知岁不答,看了看点滴架上的三瓶药水,又看了看他被绷带缠绕的后背,漫长的怔忡之后终于开口:“疼吗?”


    祁燃摇摇头,“刚开始或许是疼的,后来上了麻药,就感觉不到了。”


    徐知岁垂下眼眸,眼泪要掉不掉,“你不该为我挡那一刀的,这件事本来和你没关系。”


    祁燃闭眼缓了缓,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来,现在躺在这里的就会是你,那一刀落下的位置也不会是我的右肩,而是你的心脏。那我宁愿受伤的人是我。”


    见徐知岁面色并无好转,眼眶反而更加红了,他动了一下开始恢复痛觉的胳膊,“别这样,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正好我也有充足的理由不去出差了。”


    徐知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受伤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祁燃笑而不语。


    对别人而来,受伤当然不是好事,可对他来说,这缝在背上的30余针若能将她留在身边,哪怕只有短暂的几个小时,他也甘之如饴。


    “岁岁,那天晚上是我不对,我喝多了才做出那么冲动的事,我向你道歉。”


    徐知岁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提那天,那个湿热而缠绵的吻忽然从记忆深处涌了上来,尽管可以忘却,那感觉却犹在唇边挥之不去。


    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她努力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你先好好养伤,那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不,你不能当没发生过,因为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


    徐知岁去了一趟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冲洗掉手上残留的血迹。


    水流冰凉刺骨,她终于从最初的慌乱中缓过神来,可手心还是麻麻的,忘不掉当时摸到他伤口的触感。


    也是这只手,在不久前的一个晚上狠狠甩了他一耳光,让他远离的自己的生活,可现在……


    她承认她心软了。


    不仅心软,还感到害怕,她差点以为自己要再次失去他了。


    失去……


    这个念头让她对着镜子打了个寒颤,她从来未曾拥有过,何谈失去呢?


    突如其来的一场意外,又一次搅乱了她原本就要回归平静的生活,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乱麻纠缠,究竟又是谁亏欠了谁呢?一时半会儿还真理不清。


    可抛开曾经的那些事不谈,就当下而言,他是为救她而受的伤,不论是道德层面还是私人情感,她都做不到对他不闻不问。


    从洗手间出来,徐知岁坐回了床边。祁燃身上的麻药开始散去,伤口传来撕裂感痛得他冷汗涔涔,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


    “你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叫医生?”徐知岁问。


    祁燃闭了闭眼睛,“没事,还好。”


    徐知岁起身查看床头的点滴,三瓶都是消炎的药水,难怪他疼得这么厉害。


    “要不我让他们给你加点止痛药?”


    祁燃笑笑,“不至于,忍忍就过去了。”


    徐知岁还是有些不忍心,但手术过后都有一个疼痛的过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重新坐了下来,想摸手机,却发现自己的包在和季父拉扯时遗落在了现场,后来一心只顾着受伤的祁燃,根本没心思管别的,也不知道保安有没有替她收着。


    正犹豫今天是否要回去继续上班,裴子熠走了进来,将医院开的各种票据搁在床头。


    “给,医生开的药都在这里了,上面写着每次的服用剂量,等麻药过了记得吃。”说着,他俯身打量了眼祁燃的伤口,咬牙道:“啧啧啧,那疯子还真下得去手!”


    祁燃牵强地扯了下唇角,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痛苦,“谢了,回头等我能动了把医药费什么的转给你。”


    “没事,不着急。”裴子熠转向徐知岁,“对了,我在下面遇到了谢主任,他说警察过来了,要找你了解一下情况,让你先过去一趟。”


    “也行……”徐知岁迟疑地看向病床上的人,“要不还是给祁叔叔打个电话吧。”


    麻药过后,病人是不能睡觉的,必须保持意识清醒,否则容易出现一些并发症,祁燃现在这样身边离不开人。


    “别惊动他。”祁燃探身寻找手机,“让我助理过来就行,你先忙……”


    “都说了药劲没过没乱动!”徐知岁一把按住他企图乱动的身体,表情严肃,眼底满是担忧。


    “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没小孩子听话!”


    祁燃躺了回去,后背的疼痛竟因着凶巴巴的一句话减轻了不少,“好,那麻烦你帮我拿下外套里的手机。”


    “密码多少?”徐知岁捞起搁在沙发上的外套,顺利摸到了手机。


    祁燃说:“你的生日。”


    “……”


    裴子熠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扬起浅淡而苦涩的自嘲,默不作声地退出了病房-


    从住院部回科室的路上,徐知岁满脑子都是那串手机密码带给她的震惊。


    原来他是记得的,他知道那天是她18岁的生日。


    他分明看到那张纸条了,可他还是选择失约,没有一句解释地让她孤零零在茶餐厅从白天等到黑夜。


    回忆的闸门被轰开,痛苦卷土重来,那样卑微地爱着一个人的感觉,她不想在体验第二次。


    即便他现在后悔了,也的确想认真弥补,可曾经留给过她的冷漠和绝望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吗?


    她觉得自己真的读不懂祁燃,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到达办公室,谢成业和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察正在里面等她。其中一位年长些的民警询问她事情发生的全过程,另一个在旁边认真做着记录,徐知岁一五一十地陈述。


    末了,民警说:“季永贵现下已经被我们以涉嫌故意伤害罪逮捕了,但他坚持要再见你一面,说是要恳请你的原谅,你怎么想?”


    徐知岁漠然摇头,“我不想见他,请检方按照正常流程起诉他。”


    送走警察后,谢成业单独留下安慰了她几句,可没多久副院长又带着两个扛着话筒和摄影机的记者进来了,说是要对她进行简单的采访。


    网络时代,所有消息都传得很快。早上那惊悚的一幕被路过的网友拍下传到了网上,才几个小时,事件已经传得全网皆知,还因此上了热搜。


    好在视频里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否则以祁燃的身份,怕是又要在网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徐知岁本不想接受采访的,但谢成业说或许这次事件能让更多的人关注到抑郁症这个话题,传开或许并不是坏事。


    徐知岁想了想,最终答应了媒体的请求,唯一要求是要给她的脸打码,否则妈妈看到会担心。


    就这样一直忙到下午快下班,徐知岁才有了自己喘息的时间。


    保安将她的包送了回来,里面东西都没少,就是皮革表面磨破了几道划痕。


    她找出手机,里头有几个未接电话,是谢成业和其他几个同事打来的。最近一通是谢书毓打来的,想必是从他爸爸那里得知了她出事的消息,打电话来询问她的情况。


    徐知岁给他回了过去,没响几秒就被按断了,过了会儿他的微信就传了进来,说自己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得知了今天早上的事有点担心她,问她今天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晚饭。


    徐知岁想答应,可那个“好”字明明已经打进输入框里了,发送键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她想到了祁燃。


    他今晚是要住院的,不知道伤口还疼不疼,有没有胃口吃东西。


    他助理应该过来了吧?听名字感觉是个年轻男人,不知道够不够细心,能不能照顾好病人。


    他毕竟是为保护她才受的伤……


    想到这里,那条消息更加发不出去了。


    她按了删除,然后重新编辑:【不好意思,我今晚有点事,我们下次再见吧。】


    消息发出去之后很快得到了回应,很庆幸,谢书毓并没有问她原因。


    40.  阴天快乐(3)   帮你男朋友把衣服脱了……


    下班撞上饭点, 医院门口的餐馆家家爆满,徐知岁在粥铺排了许久的队才买到一份适合术后病人食用的皮蛋瘦肉粥。


    提着餐盒从电梯里出来,正好遇上住院部的同事在安排交接班。几个小护士打着巡房的名义往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里跑了好几次, 过了会儿又贼溜溜地跑出来, 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真的好帅啊!穿病号服还能帅成这样真没天理!”


    “不仅帅, 而且来头不小呢!我听说他住院是副院长亲自安排的, 什么身份才能有这样的待遇?”


    一个年长些的护士提醒:“咳咳,你们清醒点,别忘了他是英雄救美才住的院。”


    其中一个小护士撇撇嘴,“我当然知道, 我就是单纯垂涎他的皮相,又没真打算对他做什么。”


    另一个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算是明白咱们医院的那些男同胞们输在哪了, 换做我是徐医生,我也选里头这位!”


    “当然!”


    ……


    说话间, 有人看见徐知岁正朝这个方向过来, 立马收敛了笑意扯了扯同伴的袖子。几人噤声, 徐知岁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若无其事地和她们打招呼。


    “下班了?”


    “对, 徐医生来看朋友啊?”小护士笑容灿烂,眼眸里扑朔着八卦的光亮。


    徐知岁笑而不语, 转身进了VIP病房。


    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 地板上还有未干的水渍,显然是刚刚打扫过。


    内间的房门是关着的, 徐知岁正要开门进去,忽的里间传来“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摔落在了地板上。


    转动把手开门, 就看见祁燃半坐起身,扶着床头柜慢慢弯腰,作势艰难地去捡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水杯。


    徐知岁眉心一跳,放下手里的餐盒就急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你干什么?医生不是说了伤好之前不能乱动吗?”


    祁燃抬头望她,眼底闪过一丝光彩,却因为伤口传来的疼痛而再次皱眉,重重喘了两口气说:“你来了。”


    徐知岁扶着他靠坐在床头,怕碰着他的伤口,往他腰后垫了两个高高的枕头,没好气地苛责:“你的手不想要了是不是?”


    “不是,只是觉得有些口渴,想喝点水,没想到不小心碰倒了杯子。”


    祁燃看着她笑,脸上依旧没有血色,嘴唇有干裂起皮的痕迹。徐知岁睇了他一眼,弯腰收拾地上的残局,好在掉落的是个保温杯,只需捡起来稍稍拖个地即可。


    “你助理呢?不是说他会来照顾你吗?”


    “他下午来过了,是我让他帮我去办点事。”


    “那你就不能按铃让护士来帮忙?”徐知岁的声音从洗手间传来,伴随着稀里哗啦的流水声。


    祁燃捂住胸口闭了闭眼,头靠在床垫上,“一点小事而已,不想麻烦别人。”


    徐知岁赖得跟他白费口舌了,心想还是一会儿等他助理回来,交代他助理比较有效。


    她洗好拖把走回床边,这才发现床的另一侧摆着一台正在运行的笔记本电脑,页面停留在某个Word文档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她看不懂的研究数据。


    显然,在她到来之前,他就已经不顾伤势投身工作了。


    “你们公司是离了你就不能转了吗?”她耷拉眼角无奈地望着祁燃。


    祁燃单手握拳抵于唇边,虚咳了声,“正好呆着没事,所以就想……”他打量了眼徐知岁的表情,嘴角再次勾起了笑,“好吧,下次不会了。”


    徐知岁没吭声,面无表情地将电脑搁去旁边桌上,又转身拎来瘦肉粥,打开放在他面前。


    “刚买的,趁热吃。”


    “谢谢。”


    祁燃撑着身子坐起来,习惯性地用右手去拿勺子,却不想牵动了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他再次尝试,然而右手疼到麻木,始终用不上力,勺子在手上晃得厉害。


    他叹了口气,扶着胸口静静看着面前的人。


    徐知岁皱了皱眉头,但仍旧保持站立的姿势没动。


    理智告诉她,不能被他虚弱的外表给迷惑了。他右手的确使不上力,但左手是好的,刚才不是还能打电脑来着?难不成要她喂他?想都别想!


    祁燃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没有反应,重新低下头用左手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吃得无比缓慢且艰难,不时还发出几声咳嗽,似乎是想告诉面前的人他现在是个行动不便的病人,是否应该享受被人照顾的特殊待遇?


    可徐知岁始终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双手插兜,冷眼旁观。


    她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何况心里那个疙瘩始终都在,她狠不下心对他的伤情视而不见,可再亲密的举动她真的做不出来。


    她扯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说起警方已经对季永贵进行刑拘,他的家人找到医院赔礼道歉,并且承诺承担祁燃住院期间的所有费用,问他是否还有别的想法。


    祁燃表示没有异议,一切交给警方就好。


    碗里的粥还剩一半的时候,蒲新提着公文包推门进来,看见徐知岁露出惊愕的表情,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留。


    祁燃正好没什么胃口了,将粥碗盖上搁去一边,“没事,进来吧。”


    蒲新这才讪讪地和徐知岁打了声招呼,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厚厚递到祁燃手里,“祁总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这是钥匙和您要的书。”


    祁燃不做声,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就飞快将东西塞进了枕头底下,对蒲新说:“好,辛苦了。”


    神神秘秘的,徐知岁想他大概又是弄了什么东西来打发时间,便无意多问。


    不多久,有医生端着托盘来给祁燃换药,进来之后问了他一些术后情况,继而将目光转向徐知岁,无比自然地吩咐道:“帮你男朋友把衣服脱了。”


    “……”


    徐知岁愣住了,想来是她换了便服,又常年在门诊部呆着,这位上了年纪的医生并不认识她,所以一进来就误会了她与祁燃的关系。


    “我们不……”


    正欲开口解释,祁燃截断了她的话,“没事医生,我自己可以。”


    说着他坐直了身体,温吞地用左手一颗一颗解开病号服的纽扣。


    他的身材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一类的,尽管胸口被厚重的纱布缠绕,可扣子解开的那一刻徐知岁还是瞥见了他线条分明的腹肌,一看就是常年健身。


    她脸颊蓦地烫,飞快撇过脸去,捏了捏汗湿的掌心,“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从座椅上拎起包,快步朝门口走去。祁燃递给蒲新一个眼神,蒲新会意很快追了出去。


    两人走后,医生拆掉祁燃肩上的绷带,一边观察他的伤口一边说:“你女朋友怎么还不好意思了呢?”


    祁燃牵唇淡笑,“是,她脸皮比较薄。”-


    “徐医生,我送你回去吧。”


    蒲新在电梯口追上了徐知岁,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把车钥匙朝她晃了晃。


    徐知岁讶然回头,脸颊两侧还有尚未完全消散的红晕,“不用不用,我坐地铁回去就行。”


    “天晚了,坐地铁不方便。祁总说,今天出了这事,你怕是心有余悸,他不放心你一个人,就让我送你吧。”


    话已至此,徐知岁便没在拒绝,亦步亦趋地跟着蒲新去了停车场。


    坐在宾利舒适的真皮座椅上,一股深深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祁燃说的没错,她的确心有余悸。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无数纷乱思绪交缠在一起,一闭上眼睛就是季永贵朝她扑来的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以及祁燃倒在她怀里时那种强烈的绝望感。


    那一刻,她是真的害怕极了。


    她很难不去深想,如果……如果祁燃真的因此出了什么事,她会不会为曾经面对他时的冷硬而感到后悔呢?


    答案不得而知。


    窗外霓虹闪烁,高楼鳞次栉比,蒲新不时透过后视镜打量着后排的女人。


    徐知岁转头之际,目光不经意与他对上,蒲新不着痕迹地挪开眼睛,继续开车。


    “干嘛这样看着我?”徐知岁玩笑似的说:“是不是也觉得心身科也能遇上医闹,简直不可思议。”


    蒲新尴尬地笑了笑,“没,就是在想原来您就是让我们祁总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徐知岁嘴角笑意消散,垂下眼眸,心事重重地揪着自己的背包带子。


    “你在他身边工作多久了?”


    “工作只要三年,不过我们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们大学在同一个州,不同学校而已。”蒲新嘿嘿地傻笑了一声。


    “是吗。”徐知岁语气微顿,“那这些年他身边就没有过别的女人。”


    蒲新说:“看上他的自然不在少数,不过从未有过能入他眼的。为了他的终身大事,祁董没少操心!”


    徐知岁不再做声,直到车子缓缓停在小区门口,她才淡淡地和蒲新说了句谢,然后交代了他一些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


    蒲新听得极为认真,巴不得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备忘录里。


    进了小区之后,徐知岁接到了秦颐的电话。


    秦颐在外地出差,还是晚上躺在床上看手机的时候才刷到了徐知岁的采访视频。得知她被医闹,吓了一跳,连忙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两人正说着,徐知岁听到了一声细声细气的猫叫,循声望去,发现一只肥嘟嘟的银渐层正趴在一辆蓝黑色布加迪的引擎盖上打滚。


    小家伙大概是一个人呆的太无聊,路过的行人又对它视而不见,开始疯狂地用爪子抓挠车身。


    徐知岁睁圆了眼睛。


    苍天,那小家伙到底知不知道它在做什么?这可是辆千万豪车!


    她匆匆挂了电话,上前将小家伙从车身上抱了下来,又连忙去检查引擎盖上是否留有它的爪印。


    可惜,她还是来晚了一步。


    几条又长又粗的抓痕触目惊心。


    偏小家伙浑然不知自己闯了祸,还以为是有人来陪它玩了,开心地在徐知岁脚边蹭来蹭去。


    正巧有巡逻的保安经过,徐知岁将这件事转告他们,希望他们联系车主,看看怎么处理。


    保安联系同事,从物业登记册上要来了车主的电话,打过去之后没说几句便匆匆挂断了。


    “怎么样?”徐知岁问。


    “车主说他在出差,等他回来再说。”


    “那这车?”


    “听他语气好像不是很在意。”


    “……”


    徐知岁无言以对。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好吧,她承认她不太懂。


    “那这只猫你知道是谁家的吗?毛发看上去很干净,感觉是精心打理过的,应该不是流浪猫。”


    她将小猫抱起来,它脖子上挂着个银色小猫牌,却并不是什么主人的联系方式,而是一个迷你版的“保时捷”车标。


    保安盯着小家伙看了一会儿,摇头:“也没见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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