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会客厅里,陆家主捋了捋胡须,眼珠一转,觉得目前的损失还算能承担。
多巧啊,章仙师说外面的凡人小姑娘和陆家四小姐极其相合,一日就完成了本该七日做完的融血。
只要陆缘还在,靠着他的灵力,今日蒙受的损失迟早能挣回来。
陆家主又想起了陆缘出生的那一天,伴着陆缘发出的第一声啼哭,家仆来报——绝心草疯长,竟已达到往日两倍的数量!
待到陆缘百日宴,一瞽叟前来贺喜,拱手向陆家主道;“祝贺大人得麒麟子,此子身负天级木灵根,因缘深厚,将来必大有作为,只是此子命格特殊,若不采取措施,恐怕会夭折,今日有缘,某留一妙方,可避天机窥探。”
说罢瞽叟便原地消失,若不是手上拿着那张字条,陆家主真要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陆家主本不以为意,然而没过几个月,陆缘便高烧一场,好一通折腾后总算保住了性命,一双眼睛却烧坏了。
他这才开始害怕,急忙按照瞽叟留下的方子一顿操作,自那之后,陆缘的身体便一日日地好起来,陆家的绝心草产量也逐日见涨。
对——虽然陆缘被山上那老妖选作祭品,但章仙师已用融血之术帮几代人瞒天过海,定能保下陆缘。
今日各家的绝心草枯萎了大半,正值守老妖山洞的赵家守卫来报,说是今年那大妖比往年早醒,大发脾气,要求着血祭。
融血之术的效果在术成的那日最好,之后便会逐渐衰退,往年为了能不出差错,他们都在老妖将醒的前一日才做完法事。
陆家主心中暗喜,现如今,另三家都得祭出他们家被大妖标记的——往往是天赋最好的孩子,而陆缘却已有替身。
天助我也!别家赔了大片的绝心草又搭上了最好的孩子,自家留住了陆缘,很快就能补上绝心草的缺口,借这个机会,陆家能一举成为青石镇当之无愧的龙头家族。
他挥了挥手,就让自己的心腹去将宋庆儿带到山洞。
……
陆缘拦在了老人面前,态度温和;“魏公,怎么来得这么急?”
老人拱手做了个揖,徐徐道;“回四小姐,山神已醒,仪式需提前,大人遣我来带走宋小姐。”
陆缘道;“还请魏公稍等。”
老人袖手站在寒夜中,守在了院落门口。
陆缘走进屋内,宋庆儿正倚着桌子,迷迷瞪瞪地打着盹。
陆缘出门前一直在和宋庆儿商议出走之事,如今满盘皆废。
她轻轻拍了拍宋庆儿。
“庆儿,听我说,现在情况有变,山神提前苏醒,他们今日就要带你过去。”陆缘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对宋庆儿说道。
庆儿神色茫然,仓皇看了陆缘一眼。
陆缘继续说道;“不要担心,我会带你走,你戴上这个玉佩,上面存着我的神识,我会通过它看护你。”
陆缘从脖子上解下一条红绳,上面挂着一块树形的玉,白绿相间,恰如其分地划为白枝绿叶。
她亲手为宋庆儿戴上了这条坠子。玉上的余温顺着玉传递到了宋庆儿身上。
老人向陆缘又一拱手;“叨扰了。”随即让宋庆儿乘上小轿子,一行人快步离开。
宋庆儿坐在狭小黑暗的轿子里,感觉自己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待宰的牲畜,一件货物,或者别的什么。
轿子一下一下地颠簸着,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宋庆儿在胡思乱想,她有种非常恍惚的感觉。
我现在真的是要被妖怪吃掉了吗?我不是正躺在家里那个小床上吗?
陆缘的脸浮现在脑海里,宋庆儿在纷乱的思绪里又抓住了一丝希望。
轿子停了下来,打断了宋庆儿的思绪。
“宋小姐,请下轿吧。老人对宋庆儿说。
宋庆儿手忙脚乱地拉开木门,猛地往外一窜,踉跄了好几步,险些跌倒。
她抬眼一看,是一个巨大的洞穴,一点光都照不进去,散发着浓重的不祥气息。
山洞外边已经有一队人看守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宋庆儿是第二个到的。
小男孩噙着眼泪,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
宋庆儿自己找了个地方呆着去了。
这里静得可怕,周围连一声虫鸣都没有,只有人们偶尔的交谈声、脚步声和衣物摩擦声。
许是因为小男孩和宋庆儿同病相怜,他磨磨蹭蹭地从原先呆着的角落里挪了过来。
“你不是陆家的人吧?你是替身?”小男孩小声说道。
“嗯。”宋庆儿轻轻地从鼻腔里哼了一下。
“我运气好差啊,怎么我就没有呢?”小男孩悲从中来,终于还是包不住那两包泪,让它流了下来。
宋庆儿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心里想着;“那替身就该去死吗?”嘴上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宋庆儿面无表情地听着小男孩抽抽搭搭的声音。
她凭着极好的目力看到了另外两路赶来的人马,都是形制相似、如同一个精致木盒的小轿子。
青石镇上的大家族祭品要聚齐了。
宋庆儿看了好一会,才用手肘捣了捣小男孩,小男孩抽抽噎噎,侧过脸看宋庆儿。
宋庆儿附在他的耳旁说;“别哭了,和你一样倒霉的人来了。”
小男孩先是不明所以,随后看到了遥遥而来的两队人马,顿时更加悲愤,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随行的侍卫赶忙拥上来哄这位小少爷,原先凝重的氛围像镜子被打破,宋庆儿默不作声地又挪远了点,和这群人分割开。
另外两队人到了后,从两台轿子上分别下来一男一女。
小女孩眉眼清澈,披着一条绣着繁花的白披风,整个人白得发光,一下来就让周遭都好像明亮了几个度。
她跑到正在耍赖啼哭的小男孩身边,直接就是飞起一脚。
小女孩拧起了眉头,大声说;“哭什么,哭得人烦死了,一天天的就你爱哭!”
男孩捂住被踹的屁股,赶忙收了声,一下停得太急,不由得直打嗝。
女孩目光横扫了一下全场,刚刚下轿的另一个男孩连忙往后退了半步,像是生怕也被来一下。
宋庆儿也往里缩了缩。
一时间,全场落针可闻。
一声如同牛吟的叫声从洞穴穿出,伴着巨大的石头掉落的动静,撕碎了刚刚平静下来的空气。
刚刚还在睥睨全场的女孩脸色也白了白。
等章仙师和四位家主赶到时,看到的就是眼前的画面。
三个人如同鹌鹑一般排排蹲着,宋庆儿则在好几米远处靠着墙。
章仙师今日还带了一把拂尘,穿得仙风道骨,身形如松挺拔,如果不看脸,还真以为是哪个出尘仙人。
他咳了两声,对身后的几个家主说;“请各位领着自家的孩子进去吧。”
另外三家的家主都牵起了孩子的手,多少都有些面露不忍,只有陆家家主红光满面,似乎是不想表现得太不合群,他纡尊降贵地伸出一只手,试图拉上宋庆儿。
宋庆儿躲了躲,自己抬步往山洞走去。
陆家家主见她不愿,也乐得轻松,一甩袖子就跟在宋庆儿身后。
章仙师款款越过众人,走在最前头。
宋庆儿在章仙师擦肩而过的瞬间,嗅到他衣角上沾染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她眯了眯眼,想到了陆缘。
章仙师去了陆缘的院落?他们有过近距离的接触?
不知怎的,宋庆儿心里一突。
一行人一进入山洞,洞壁上的油灯便次第亮了起来,照亮了一条弯曲深长的道路。
一股腥臭的味道弥漫在洞穴里。
走得越深,那股腥臭味就越是明显,还有某种腐烂的甜臭味,让宋庆儿想起了死老鼠。
呼吸声越来越重,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某种庞然大物正躁动不已。
陆家主不由得颤抖起来,甚至牙齿也在轻轻打战。尽管他已经参与过一次仪式,依然感到无比恐惧。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又用目光渴求地追寻着章仙师,下意识地寻找着庇护。
最终,宋庆儿看到了两只足有马车那么大的眼睛。
细细的竖瞳立在金黄的虹膜中,没有一丝的感情存在于此,只有无尽的食欲和贪婪,在暗处幽幽地折射着火光。
在这双眼睛下,宋庆儿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空气中爆发出一声嚎哭,来源正是之前那个跟宋庆儿搭话的男孩。
“不要,我不要!”男孩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变形的尖叫,泪水和鼻涕一下糊了一脸,猛然一个转身,被地上的碎石绊了一下,他顾不上起身,直接四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往出口跑。
章仙师皱眉,伸出拂尘打了男孩一下。
“聒噪。”他说。
小男孩便直直倒了下去,扑起了一地的灰尘。
章仙师又一甩拂尘,小男孩一下腾空,被摆到大妖面前。
大妖充满垂涎地向前探出了头,从黑暗中挪到了烛火光下。
宋庆儿这才注意到,这只老妖被一个“琉璃罩”扣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见那大妖周围的空气中不时会流过一条条黯淡的符文,将大妖牢牢地圈在里面。
男孩离大妖不过两丈远,看着眼前的画面,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股臊味飘来,原是他的□□已经湿漉漉。
章仙师又说;“你们三个,去这小子旁边坐着。”
宋庆儿深吸一口气,险些被这里的异味呛着,她咬了咬牙,第一个上前,盘腿坐在了昏迷的男孩一侧。
另外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也走了上去,坐在男孩的另一侧。
章仙师挥舞拂尘,大开大合地舞了起来。他咬了一口舌尖,朝着四个孩子喷出一道血雾。
他边舞边画着阵法,嘴里念念有词,念得又快又急。
几个家主袖手在旁边看着,不知怎的,陆家主觉得章仙师这一套流程与上次有些不同,他眉头一跳,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连先前的喜悦都压下去了。
只见章仙师手下的阵法渐渐成型,透出一股隐约的血光。
宋庆儿看到那封锁着大妖的符文渐渐变淡,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它要出来了。
章仙师嘴角噙着笑,那一丝笑意越来越大,马上了……只要再画完三笔……
这数十年的筹谋就到收网的时候了。
轰隆隆——
突然间,地动山摇,大妖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
宋庆儿被颠得东歪西倒,在混乱中,她看到头顶的石壁裂开了一道裂缝,一大块碎石掉了下来,赶忙打了个滚,堪堪避开。
差点就脑袋开花了。
章仙师见状不妙,赶紧掐了几个手势试图稳住周遭。
可是空气只是平静了一瞬,下一秒是更剧烈的震动。
“不,不可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章仙师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