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爱在西元前
第一眼见到就难忘的人很难忘记。
那段时间,全国都投入了小范围抗击病毒行动,他们联系得频繁,却止于信息,像是古代飞鸽传书那般,眼巴巴等着时间。
地区病情终于在几个月后迎来转机。
出差数月,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阮冬青确定了回程。
上海直飞江城,订了下午的时间。
周兆川一早说要给他接风洗尘,特地开去机场接他。一见到他人,不由得调侃了一句:“你家老爷子没催你回去?”
“少提。”
上了车,周兆川问起上海的情况,阮冬青懒散的靠着座椅,懒洋洋地应他,“处理得差不多。”
他休息的并不好,眼里有些红血丝。
“差一点就是舍命救项目了。”
周兆川说得一针见血。
阮冬青既然已经回来,又哪里想聊上海的事情,问起晚上过去的人,周兆川随便报了几个他熟悉的人名。
其中听到了一个耳闻过的名字,他有意调侃:“你未婚妻成你熟人了?”
周兆川无奈,多说了一句,“家里催着见面。”
阮冬青深谙周家的算盘。轻闭眼,慢慢悠悠的说道:“再加一个人。”
谁?
周兆川的疑问被阮冬青轻轻飘飘挡了回去,告诉他:“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餐厅惯例定在了望江阁,独留一间厢房。阮冬青到的时候,李云深和其他人正聊得火热,打过招呼,听了几句,阮冬青不太有兴趣听,坐得远了些。
“冬青哥,报告带了没?”
看到他来,李云深远离了话题中心,大家都已经听得出对他的打趣,笑成一团。
公然聚餐吃饭,论之前的情况,是得每个人手持一份安全报告。
阮冬青这位重灾区来的人士,更要注意。
“上海现在情况还说得过去?”
李云深看这一桌子的酒没人动,起身开了一瓶香槟,庆祝他回来。
到底是李云深小他几岁,脸上的表情太容易分辨,他就差扑过来,对着他的脸肉麻得说出很想念的话。
阮冬青擦了擦手,回他:“还可以。”
今天不准备喝酒。
尽管阮冬青人在异地,消息灵通得很,知道最近北京发生的事,又问他:“你家里人准你留在这里了?”
放下手中的湿巾,服务员已经陆续布菜。李云深知道是在问他,含糊的说:“准不准的,人都已经在这里了。”
聊的没头没尾。睨了他一眼,动筷。
周兆川自觉选了靠近的位置,有人跟他通风报信,说是未婚妻在里面,请他一见。放下筷子,去内包厢见上一面未婚妻。
她和几个人玩狼人杀玩的正开心。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他对孟子清的记忆只停留在当初的相亲饭局上。书香世家,很符合她的气质。
简单打了个招呼,周兆川自觉落座在旁边等她。父母之命,可违,可不违,直到有人再喊他们过去,孟子清才愿意悻悻收场。
“子清姐,你也在啊。”
“我只是过来蹭饭。”孟子清比李云深大几岁,开了一句玩笑,李云深便打着幌子请她入座。
阮冬青只同她点点头,饭桌上的气氛只增不减,有人起哄:“坐,李大小姐跟周兆川坐一边。”
世人似乎总是喜欢金童玉女那一挂,今天都赶着擘画这幅美好画面。等到人陆续落座完毕,周兆川才留意到刚刚落座在角落的人。
那道女声并不准备隐匿,极为柔软的说:“托子清姐的福,今天能赶上。”
阮冬青神色不明,不做表态。
其实这一顿饭,吃得不算索然无味,周兆川因为带了未婚妻,有人想活跃气氛,凭空出现了很多笑料。倒是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女生,没人敢开她的玩笑,纷纷讳莫如深。
酒足饭饱将近结束,周兆川才见到那位“等一会儿就知道”的人,人还是阮冬青亲自下去接的。
温梁找不到入口。
阮冬青给她发信息:“在下面别动。”
这几日的天气叫人泥泞,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因子,温梁刚刚结束和领导应酬的饭局,打车赶过来的时候,总觉得他这边已经结束了。
阮冬青当时问她的时候,她还在饭局上。思量结束时间很晚,明确拒绝,而他却说:“你空了就来。”
听过去的意思是,他会等。
兴许是风吹的缘故,温梁的脑袋有一些昏沉。已经不想过多思考找去房间的路,听他的话在楼下等他。
整家餐厅的门牌灯光映在眼里,迷迷蒙蒙的,有点刺眼。
找到了一个支力点,她整个人放松下来。低着头安静的坐着,心想阮冬青如果来的再晚一点,她应该会睡着。
周围很安静。
刚下楼走出没几步,阮冬青就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走近一些,发现她的状态像是个泻了气的气球,似乎只要一碰就会彻底瘪下去。
温梁虚掩着耳朵,闭眼小憩。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才慢慢睁开眼睛,视线前方出现了一双手。
她抬头,确定是他。
“这里也敢睡?”
几个月不见,他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一些。黑色的眼睛很沉静的看着她,像要把她卷入漩涡。
温梁没躲开他的注视,朝他笑的温软。上一秒还是低气压,这一秒却已经截然不同。
明明没中彩票。
阮冬青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立体生动,那张白瓷般白净的脸上还有梨涡,甚至连眼角的泪痣也在轻轻的跟着一起晃动。
说不出好久不见的话,也不知道应该寒暄什么,只是觉得当下心神晃动,那些疲惫似乎也就烟消云散。
温梁那句“你来了”还没开口,就先被阮冬青打断:“先上去。”
他叫她起来,轻轻碰了碰温梁坐的椅子,好像在催她,却又极为妥帖的扶住了后面的椅子。
垫着手起身,温梁有些摇晃。
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阮冬青闻到了一股很浅的味道,暗香疏影落尘埃,像是雪中松枝的清冷入侵,差一点相拥。
一路领着她往前走,转了好几个弯,才到那间房。视野所见之处是一整层楼的独立房间,装修淡雅,颇有唐风宋韵之风。
进门的时候,温梁手里的包被门口的服务员妥善收好。
门没推开前,以为只是简单的一顿饭,倒是没想到在的人还挺多,眼睛没有定点,她只能被阮冬青带着往里走。
这个场所里的布局按隔间划开,那些人三三两两,都坐在四处各自玩各自的,饭桌上还有人在闲聊。
那双白皙的手按住那把椅子,阮冬青示意让她先坐。那些人好像注意不到她,只有短暂的目光汇视之后,一切又重回原样。
周兆川还在饭桌上,看着阮冬青领进来的人觉得新鲜,故意假模假样的做着口型:“这一位?”
目光直指阮冬青,他看懂了。
处理完一些临时的公事,温梁从手机里抬头,莫名感觉到周围气氛的一些怪异,主动问起,“还有什么能吃的吗?”
其实她不太饿,眼前桌上的菜已经都不能吃了。抛出了一个话题,就会有人顺着话题下去,只不过在场的人没人敢接她这句话,都很自觉的散了出去。
阮冬青叫来门口的服务生,让人撤下了所有菜式,重新上一份新的。随后又把定制菜的单子递给她,让她再点:“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温梁觉得有些夸张,草草扫了一眼被撤的菜色,有汤已足矣。菜单只是从他手里接过,连翻都没翻开。
周兆川的眼色使得机灵,倒是把眼前这幅世界名画列为收藏,阮冬青什么时候,这么低眉顺眼过啊。
可能是觉得有意思,又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隔得不远,能看见阮冬青低着头问她:“没有想吃的吗?”
他问的很轻,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
温梁挨着他稍微近了一些,轻声说:“足够了。”
房间里的暖气应该是开着,有点闷,感觉到脸上有些潮红,一时之间有发热的迹象,温梁轻碰了碰自己的脸,有点烫手。
周围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吵,但唱K房的声音还是一阵一阵传了出来,是有人在唱粤语吗,声音绵绵,媚骨天成。
房间里有一些烟味。
温梁没忍住轻咳了咳,坐着听久了有一点头疼,挪开身上的餐布,问坐在旁边玩手机的人:“洗手间在哪?”
阮冬青说带她过去,温梁摇了摇头,说要自己过去。
女洗手间是独立隔开的单间,里面有陌生女人站着。温梁洗了手,后又往脸上扑了点凉水,想缓解一下闷热。
水珠顺着睫毛往下滑,有些落进了眼睛,有点酸涩。她取了手边的餐巾纸,轻轻擦去脸上的水痕。
其实她有一些预感。
女洗手间的门被重新推开,迎面而来的人几乎不用看,温梁就已经感到强烈的视线。
她的妆容精致,气质出众,整个人带着一股戾气,似乎山雨欲来。
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在镜中倒映,温梁平静回望。
镜面里的她气质出众,五官精致,浑身十足的女人味。反而是自己素了很多,只有简单的月眉勾勒以及唇色点缀,来的路上卸了妆,几乎是素颜朝天。
她一直在看自己,温梁却不甚在意,去了张纸巾慢条斯理的擦手,确认完全干净之后,扔掉了手里的纸巾,准备回去。
“你跟他多久了?”
跟?
眉头一蹙,定眼瞧了过去,既不说女朋友,也不是在一起。“跟”这样的词,好像是附属品,未免过于难听。
其实她的问题很有针对性,温梁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甚至都觉得不需要向她解释什么。
推开门之前,温梁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那张精致的脸上有莫名的执念和不甘心。
有一瞬间心领神会,这个他好像只能是阮冬青。
其实从刚进门的时候,后背就接收到强烈的注意视线。一落座就看见她有意无意看过来的视线,敌意这么明显,温梁很难不察觉。
只是温梁的关注点很奇怪,如此问罪的姿态像是自己成为小三的狗血戏码,应该还差一个巴掌,才算圆满。
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打消她的疑虑,又或者是自己的,不紧不慢的回答:“你想多了。”
她不敢。
尽管解释,但此情此景已经莫名觉得反感。
她在外面磨蹭了一会儿才回去。
忘记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回到房间,推门进去的时候当事人正坐在椅子上让别人布菜,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不经意的懒散,满脸平静从容。
可能有些人天生啊,就是这样的,命好到不需要太操心。
她离开的时间不算长,所有的菜式都已经上桌,外加几份甜品,如往常般落座,拿筷时发现手边已经多了碗汤。
一定是那晚的灯光太柔和了,头顶笼罩的木灯像是一场盛开的梦,那股木质调的清香淡淡的飘在四周。温梁不禁看向他,脑海里不自觉浮现一个卑劣的想法:他这样的人,如果要说跟,总该不会太差。
饭桌上早就已经没人,只有他一个人坐着,背后的木质屏风成了他的装饰物。孑然一人,不显寂寥,有几分无谓,好像在靠近一点,是无底的深渊。
感觉到她在走神,阮冬青点了点她的手指,让她喝一点。
温梁无端有些酸涩,明明动作很轻,但好像那个力道压碎了她的骨头。拿着勺子送几口汤下肚,润喉暖脾,寒意似乎驱散了一点。
他太温柔了。温柔到都舍不得质问他,反倒是自己有点想找个理由逃跑。
可惜没抓住机会。
没一会儿,KTV房涌出来的欢呼声几乎淹没她的耳膜,有人拿着香槟出来递给阮冬青,一脸热情洋溢。他长得很漂亮。
漂亮这个词,用来形容男士并不合适。
温梁不认识眼前滔滔不绝的人,只是觉得长得好生乖巧,一脸人畜无害,他旁边还跟着两个女生,一直替他添油加醋。听到后面,温梁觉得他们为了想让阮冬青唱歌,几乎使出浑身解数。
当事人依旧不为所动,李云深已经觉得没戏,又不想拿着半瓶香槟回去,索性耍赖:“那你跟我喝一杯就算数。”
他刚跟里面的人打赌,会让阮冬青进去。
酒劲让李云深多了几分胡搅蛮缠。阮冬青有些哭笑不得,拿了一个空杯,等香槟倒到平分线,他说可以了。
“那这位姐姐也来点?”他的眼神有点贼。
来不及拒绝。
阮冬青侧身看着她,或许是面相过于乖巧,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正愁何以解忧,在他的清漠的眼睛里,温梁却接下了那杯酒。
“干杯。”
声音婉婉,酒杯清脆相碰。一饮而尽,那些问题如数吞进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