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 第1章 晚冬 01 爱在西元前 回头望望,命运给过她的三次机会,她都没有抓住。 可是如果命运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做。 如果非要给故事的开篇囊括写序。她想引用《爱在西元前》的歌词。 “你在橱窗前凝视碑文的字眼。” “我却在旁静静欣赏那张我深爱的脸。” - 2020,温梁第一次遇见阮冬青。 她被周围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周边讨论八卦的声音嘈杂如雷,以致于只听到了名字忘记听完故事,直到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轻微脱身,喊了一声在。 意识到前面有人走过,声音刻意轻了一些,他与她四目相对,擦肩而过。 没有由来,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个声音,刚刚那个故事应该听完的。许多故事的开端与结局,其实就藏在第一次见面的那一秒钟。 很多年后,他一改往常的温柔,执拗的问她:“你到底是什么喜欢上我的?” 温梁笑而不答,推脱着说:“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终于,所有的体温体感伴着回忆全部悉数回归,在没完没了叫嚣的流沙时间里,在所有一切的开头,她找到了堂而皇之的楔点。 烟雨如春,江南城市的天气宜室宜居。 高楼大厦耸立在地平线,玻璃幕墙像一面面巨大的镜子,无声记录着每个人忙碌的阴影,将城市的喧嚣与繁华尽数反射,而楼宇之外,醉花烟柳,正是放风的好时节。 五点半。 温梁刚刚忙完手头上的工作准备下班,打开手机就收到钟许的消息。 “体验上海的GAY吧,你去不去。” 拿着手机,她几乎下意识拒绝:“宅家。” 比起出去high,周末她更喜欢躲在家里刷剧看书,勉强算是i人独特的充电方式。 钟许却与她不同,是妥妥的E人恐怖分子,向来对未体验过的事情兴致勃勃,言出必行,当下就连夜抵达上海,当晚更是连甩几条视频发给温梁。 夜色很静,整理完餐桌,或许是好奇心驱使,温梁随手点开了一个视频。粉光四溢,声音嘈杂,她皱着眉头关闭了屏幕,耳边好像还有轰隆隆的闹声。 温梁的作息时间规律,到点就准备睡美容觉,只是今天意外有些烦乱,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她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楼下汽车的发动声音将她吵醒,又迷迷糊糊着起身关窗。回来后又重新躺下,下意识翻出手机一看,凌晨四点。 界面显示几条未读的消息。 ——你猜我在GAY吧看见了谁??? ——阮冬青!!!! 符号越多,越表明钟许的不可置信。 温梁半信半疑的打下问号。 他竟然是GAY? 想起这号人物,眯着眼睛点开他的朋友圈想要搜刮一些蛛丝马迹,却不想手滑点赞了一条朋友圈。 等到回过神来,她火速撤销。 明明只是一秒钟的事情,鬼使神差,他的消息从信息框弹出。 ——还不睡? 她没回。 因为钟许劲劲爆的消息,温梁感觉自己有点失眠。 回想与他的一面之缘,不是金风玉露却也足够胜过人间无数。 在那场晚会里,满目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明明晃晃,每个人的肩上都像是镀了一层流动的黄金,外面来的人向服务人员通报了一声名字,出示邀请函后,才能正式入场。 场内,形形色色的人拿着酒杯走过,温梁游走在合作商中间。大多数的情况,她只是跟在公司大领导的身后,鲜少开口,美名曰走场,实则就是一个高级打工人。 不过跟在大领导身后,多少也能沾点光。 跟在谢总旁边,四周总是有一些目光有意无意打量着,即使自己心知肚明,也佯装不知,直到旁边的合作方有人问起:“这位是?有点面生。” 站在旁边的谢季珩这才把话引到她,语气随意:“TD的总监。” 被点名的温梁不疾不徐,那张略施粉黛的脸微微一笑,露出标准职业化的笑容:“你好,叫我小温就好。” 尽管她说得客套,但旁人都看得出来,能跟在谢季珩旁边控场的,不一定有关系,但一定有能力,看上去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眼神很有亲和力,嘴角的弧度也晚起,但话里的温度没有丝毫增加。 他们的眼神出卖了此刻脸上的神情。有小部分人知道,最近高层变动的消息。 熟练游走在社交场合中,有人看似坦言,笑着说:“温小姐谦虚了。” 他们的反应有点奇怪,但是温梁向来适应这样的眼光,往常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的时候,温梁习惯一直噙着职业微笑就好。 很快,这被当作一个小小的笑料泡在酒里。 无事发生。 觥筹交错在灯光的晕染下继续推杯换盏,大家的面上都裹了一层带纱的面具,看似心照不宣得都没有点破。 不排除这也是一个靠男人上位的女人。 温梁极其无辜,站在他们旁边,听他们聊最新的行业动向,愣是一句话都没插。感觉站的有些累,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向谢总婉言:“我有点事,离开一下。” 谢季珩从谈话里偏头,睨了她一眼,点头放行。 全程也没什么表情。 温梁内心如同解放。 谢季珩是集团新任的副总,跟他打交道的时间不长。虽然面冷,但人也比较好说话,没什么奇怪的控制欲。 得到应允,她马上松了一口气,就连转身离开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其实她并不热衷于这样的场合,过来也完全是领导的指令,随机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坐下,想百无聊赖混到结束。 这个项目庆功晚会,市场部不是主角,跟她一起过来的还有其它同事,避开了主要人物,她在会场上挑了些甜点回原位,顺便跟眼熟的人打了几个招呼。 见她一个人有些孤单影只,有位男同事突然叫她:“温梁,要过来一起喝一杯吗?” 随着声音抬眼,看过去,叫她人的眼里有跃跃欲试的试探。 在人生的前二十六年中,她在很多不同的人身上,见过许多次这样的眼神,拒绝或者同意本身,只要跟着时间走,那种感觉很快就会消失。 可惜她冷心冷情。 试探,雀跃,那些似乎要破土而出的隐秘像钩子一样,剜不到她的心。 点了点一旁的饮料,温梁十分温柔的说:“我不太会喝酒。” 她的眼里足够真诚,甚至还多了几丝抱歉。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在说:SORRY,这并不是我的菜。 如果她愿意风趣一点就更好了。 果然,叫她的那位男士很快就败下兴来。 眼见他有些尴尬的神情,温梁又极为妥帖的回了一句:“我还有事,先过去了。” 她所学之道,整场晚会里真话假说,假话真说才有继续的可能,金玉良言,一向给的是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人。 不过刚坐下不过才几分钟,晚会上的场面就有所变化。 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突然聚在了门口。 人群里,温梁同样好奇的抬脸,没听说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倒是有临时过来的人,视线扫过人群,发现就连谢总也在一旁看客的行列中。 “走啊,一起过去看看。” 同事的八卦心比她强很多,想拉着她一起过去,她推了推手臂,不愿意动:“你去吧。” 虽想吃瓜,但不想在一线。 在刚刚一群人的声音里,温梁听见了一个陌生且极为谦虚的声音:“走个过场,大家都随意。” 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悄悄地爬进耳朵里,拐过了温梁的耳根子。 偏头寻找,进来的那个人被几位年迈的商业人士簇拥着,一套套精品定制的黑色西装围在他周边,倒显得那人在这里成了个不入流的人。 只见他们谈吐极为谦和,满面红光,那些看上去认识的眼里,似乎是难得见他一次的模样。 他的穿着却极为休闲随意,甚至没有任何贵重的配饰,简单到真就像是来走个过场。 只是光看面料材质,就觉得不是普通人。 他全身上下都是极简的黑色丝绸布料的衣物,看上去像是一套,这么远看着像是个白面书生,面容冷峻,身形清朗。 温梁有点近视,看不清他的神色。 单凭感觉,应该也能算是个人物。 很快,一丁点因为新鲜事物到来的兴趣点到为止,埋下头,继续沉浸在消消乐里。 后来听人说,那是阮家的小公子,刚刚从国外回来,在家中极其受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有话题点,耳鬓厮磨间的小话才能继续。 酒桌上的人还在继续讨论:“他啊,总归跟我们这样的是不一样。” 温梁记得自己当时偶然路过,却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其实很难想象到画面。但总觉得很多看似光鲜亮丽的外表,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裂缝,或大或小,或可有,或可无。 有段时间,钟许觉得她着了魔,问他到底哪里不一样。 当那些所有具象的画面被压成一帧一帧的标点,“抽象”这个词模糊感官,那一种自知又无法逃离的感觉,只有温梁自己知道,有些人注定,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不一样。 阮冬青就是这样的人。 温梁溜出那场饭局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了树稍,她嫌庆功晚会的时间有些太长,提前找了个借口出来。 所幸,外面没什么人。 周围只有道路的灯光亮着空寂的街道,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没带伞,不带任何犹豫,小步走了出去。 她这一路走的歪歪扭扭,甚至还意犹未尽的左顾右盼,像是挣脱了牢笼飞向自由的鸟儿。 整场晚会里的酒气有些重,她不太喜欢。 温梁也偏爱雨天,尤其是雨后空气的清新感足够让人驻足停留,顺势,她也想散散身上的酒气。 小步走着,路上突然有鸣笛声。 ——嘀嘀 ——嘀嘀 前面是绿灯。 十一点的夜,路灯茫然的矗立在路上,这场晚会所在的酒店已经提前进行交通管制了。 回头看,有车开了过来,路边还溅起了水花。 视线有一点朦胧。 那车绕过路口开车而过的时候,降了点车窗,露出了半张脸,一窗之隔的光晕里,她很纤瘦,肤色如同上好的羊脂玉,洁白无瑕。 璞玉,不染尘埃。是阮冬青当下能想到的,最恰当的词。 看得到她眼里有几丝错愕恐。很快,那双眼睛里恢复平静,再无其他。 明明两人相隔很远,温梁还是靠着轮廓认出了他。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阮冬青的名字。 他打开的远光灯过于亮眼,温梁站在街道旁眯起了眼睛,等到车轮的声音越来越近,才反应过来他的动作。 车在路边停靠,阮冬青推开车门已然下了车,从后备箱里取伞。 眼帘里,一把印有专属图形的黑金伞递在自己手边。 温梁迟疑的看了一眼他的手,那把黑色伞长柄衬得他骨节分明,寸寸相应,像是在无声的邀请她,要打开吗? 落在皮肤上的小雨被他挡在黑伞之外。 细腻的感触消失之后,温梁站直,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雨丝在倾斜。 他的长相并不硬朗,眉眼冷峭,眼尾拖着一股懒散劲。稍一抬眼,就看见他眸底波澜不惊的黢黑。她万分确信,这分明是潘多拉的宝盒,引诱她往下坠。 要打开吗? 呼吸不自觉被他身上那股木质调的清香吸引。 那把伞的弧度,不自觉向她倾斜。呼吸之间,浅得有几缕气息的交缠,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伞面,甚至能听得清雨水落在伞面清脆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不知道是在敲打谁的心。 雨下大了。 接过了那把伞,他一句话没说,等到他走远几步,温梁才想起来问:“伞不用还你吗?” 她的声音很轻,一个字一个字顺着声波传到耳边,带了软糯温柔的意味。 阮冬青知道,这是江南独有的,吴侬软语。 这样的语调放在梅雨时节浓稠的体感里,最似模糊与捉摸不定。于是复而折返,拿出自己的手机,让她输入自己的电话。随后,发了一条短信给她。 她猜对了。 来不及多想,就再次被声音所吸引。 他终于出声:“不冷吗?” 发尾已经被淋湿,潮湿的感觉顺着手臂往下。而他自己身上的半边肩膀已经湿了,雨水的水渍印在他的黑衬衫上,甚至隐隐看得清肌肉线条。 明明有两把伞,两个人都淋到了雨,这个场景过于滑稽。阮冬青因为头发上沾染了雨水,几缕发丝显得更加柔顺,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有一点于心不忍。温梁向他递餐巾纸,对他说:“擦擦吧。” 指尖是温热的。 故意忽略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温梁转身撑着那把伞走到十字路口,就近拦了辆出租车,等到看不清后视镜里的人影,才解锁手机。 看着信息栏的住宅地址,潜意识里的思想煽动着神经。 鬼知道,她并不想还那把伞。 第2章 晚冬 02 爱在西元前 窗外的雨声大了。 思绪收回,彼时的窗外已有天光乍泄的倾势,后半夜的雨声彻底将车流声淹没,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那天凌晨的消息,温梁隔天回了。 即便是“醒了”很简单的两个字,他都能顺着话题继续往下聊,给人的感觉是整个人都十分健谈。 那段时间,她被工作缠身无法分身,回复得极其简单,几乎都是一问一答的人机对话模式,而阮冬青似是孜孜不倦,随手分享自己的生活,更像是一种消遣。 其中期间几番邀约温梁,统统被无情拒绝。 温梁给出的理由过于正当,他甚至无从下手挑错。 “到你了,冬青哥。”旁边有人在催他出牌。 阮冬青分神了几分钟,隔着屏幕看着她发的话。 “没时间。” 有点气笑了。 有人以为是他连输的把数过多,暗地里使了个眼色。只有坐在对面的周兆川敢开他玩笑:“谁啊,面子这么大,能博小阮总一笑。” 他掐灭了烟,甩出一张牌,勾勾嘴角:“一个聪明人。” 只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 阮冬青的耐心经不起太久的考验,只是短短几天,他就败下兴来。眼下刚赢了几把就接到了一通电话,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听着。 回来没多久,事情还真没消停过。 推倒了牌,他拿起身后的衣服,只跟周兆川意会了一声:“有事,先走了。” 只是提前离场,也没人敢叫住他。 去的路上周兆川还在跟他打听“聪明人”的事情,他一概置之不理,让人驱车到公安局门口,大老远就看见门口的民警站着。 仅百米之隔,阮冬青远远就认出了坐在椅子上的毛头小子。 民警站在他旁边很是恭敬,睨了一眼坐着的人,有点没了解情况,慢悠悠开口:“学人打架?” 那张白瓷的脸上还真有几处淤青,正催他快点,却不想李云深喋喋不休起来,说的都是些意气用事的话,还不承认:“误伤,这是误伤。” 看着他的脸,阮冬青都有些不忍直视。 简单跟民警聊了几句,提前把流程走完,把他带了出去。 抽根烟,他看了眼站在旁边的人,不经意开口问:“打赢了吗?” 李云深没说话,阮冬青轻笑了一声,打量着他的脸,说了一句出息。 办完手续,他正准备走出去,门口不知从哪里过来的警察,看过去资历老成,堆满笑容的看着阮东青,又催促着旁边的民警:“快点。” 阮冬青愣是没抬一下眼。 办完事,他顺路捎了段李云深,叮嘱了他一句:“安分点。” 估计是受了挫,李云深整个人都不向往日那样嬉皮笑脸。 阮冬青也懒得管他,靠在后面闭目养身。熬了个通宵,他的声音有点哑,车刚刚启动,低声吩咐司机:“回满月桂。” 回去路上,外面的雨突然如幕布般盖住了整个车窗,淅淅沥沥的水珠砸在玻璃窗上,阮冬青睁了眼,发现望出去灰蒙蒙的一片。 老爷子派车来开的人很稳妥,视觉随着路过的街景晃动。四处散落的雨,在雨伞里相拥的距离,一路形形色色,无端想起那个雨夜,那把伞。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双有故事的眼睛。带了点顾盼生辉,又偏偏,很勾人。 她不自知。 时间早就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他却一直没有忘记这个人,后来还是忍不住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还那把伞?” 温梁记得这个电话号码,当初躺在短信里再也没动过。 接通电话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终于确信,倒是觉得惊讶,不可思议的反问:“你还缺这把一伞?” 他几乎不假思索回答,在电话里跟她说得一板一眼:“有借有还。” 仅仅只是听到电话里的回答,那股熟悉的木质调气息似乎涌进了鼻腔。 “有利息吗?” 区区一把伞,追着电话来要,不应该是他们这一派的作风。 听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回答,阮冬青笑着说:“怎么,你准备还?” 好像预感到话题避无可避,温梁终于松口:“什么时候有时间?” 有点意料之外。 撑着脑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椅子,随口问她:“会打麻将吗?” 没有任何犹豫,温梁说不会。 声音温润,当如玉石。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心情泛起涟漪,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阮冬青带着点耐心,复而又说:“想学吗?” 看着桌面上要核对的文件,温梁几乎又是没有犹豫,果断回答:“我现在真没时间。” 语气说得有些无奈,听不出是真是假。 阮冬青眉眼带笑,眼底却无温,淡淡的回了句:“那就等有机会了,温梁。” 他直呼姓名的时候,声音里听不出什么,一切似乎无伤大雅。 那天晚上的局是他做东,又是把把都输,有人在牌桌上开玩笑问他:“又做散财童子?” 夹着烟,他随便回答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像是不清不淡的“嗯”了一声。 牌桌之事,胜在体验。 岂料,突然有一道女声插了进:“我猜小阮总下把风水轮流转。” 声音婉婉,像是投准了阮冬青的喜好。不刻意的夹子音没让人反感,随眼一瞧,自己根本不认识。 瞧见他这反应太过平常,在座的人鸦雀无声。只有眼神在四处暗询,谁带来的? 她的五官很明媚,笑起来风情万种,很有女人味。 林为霖看了一眼,也不搭腔。那个女人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时刻说错了话,也不着急,转而到牌局上作势。 最后这一把,阮冬青赢了。 “你哪儿请来的财神奶奶?”有人问他。 在场还有人说她的嘴巴开过光。 阮冬青无辜,只是勾了勾嘴角,没笑出声,反倒是她自认解围:“运气好而已。” 话落,在场的女生有人眼神嘲弄,有些甚至相视一笑,彷佛在无声传递,这样的手段与把戏,放到台面上她们都会。 她们都心知肚明,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阮冬青同他们打到后半场,觉得有些乏味,推倒了牌,让其他人上。 想去外面透口气。 靠着墙,青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这样的时刻,只需要等待安静燃烧,什么都不用思考。 指尖的猩红引来了飞蛾。 “好巧。” 记得刚刚的声音,阮冬青抬眼,带了点玩味。 其实人和人对视的第一眼,很多事情似乎就在如草蛇灰线的命运里注定。 后来回想,温梁的那双眼睛里,总有一些是他未曾懂过的埋线,让他不得不在不曾回望过的滚滚红尘里,频频回头。 从上而下,拉回到她的眉眼,阮冬青甚至都没问她叫什么名字,就让气氛尴尬在这里。 半响,他问:“认识我?” “听过。” 本来以为他会继续问下去,却不想阮冬青打量着她,等到那张标准的鹅蛋脸上出现了微笑的裂痕,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她嘴角上的浅笑终于挂不住。烟的点点星火快到尾部,看着火光,掐灭了烟,他说:“回了。” 声若冷萃,落地见情。 那女人的神情明显有些懊恼,旁人口中的阮冬青,并不如外界所说的那般温润亲切,挂脸的时候,甚至有点冷漠和疏离。 可能从头到尾,他的兴趣都不在这里。 随手推开了门,房间里有人送来了夜宵,阮冬青凑上去瞧了一眼,是江南大院的定制私房菜。 周兆川喊他来吃,他耸了耸肩,轻飘飘的拒绝:“休息。” 理由很烂,但胜在管用,而且,他现在是真觉得的有点困。 十几分钟之后,门又被打开关上。 林为霖看了一眼窝在沙发里的阮冬青。周围的声音开始变得很吵,还有人喊了起来:“房菁过来了没?让房菁过来啊。” 尽管有人在喊,但没有人在寻她。玩着手机,阮冬青看到那个在转角口遇到的人,走进来了。 俗,但是知趣。 窗外的夜色倒影灯红酒绿,推杯换盏。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忧愁,碰杯狂欢,声动梁尘。酒里装下城市纸醉金迷的夜,泡沫浮现盛开在无人知晓的花落。 这样的时光,会有人忘记和沉溺,那些远方归土,漫漫人生里的归途不定。 头顶灯光敞亮,阮冬青窝在沙发一边,随手关了一个灯。眼睛习惯适应暗光,暗淡的光线里,再次注意到门口的那把伞。 猝不及防,随口问了一句:“还在下雨?” 隔得有些远,但还是有人听得见,有道女声回他:“小阮总,最近是梅雨季节。” 似乎觉得这是个话题,旁边还有人搭腔:“这个月跟往年比,感觉算好的了。” “哎呀,你这牌还出不出了?” “重来,重来。” 在一众声音里,阮冬青突然想起温梁,于是发短信问她:什么时候有空。 她的消息回复总是很慢,阮冬青等得都有些没了耐心,约莫是半小时之后,才收到信息。 打工人被压榨的生活已经被压缩到最小。 温梁还在公司。 扫了一眼桌面的工作安排,温梁告诉他时间。两个人一来一往聊着,最后确定了见面的地方。 躺了半会儿,阮冬青拿起门口的伞准备出去。 周兆川叫住了他:“有事?” 他头也没回,径直走了出去,说得直接:“见个人。” 这个点,能吃的这只能是夜宵了。 温梁始终认为,这是他们所有见面里最糟糕的一次。 她迟到了。 阮冬青一早便发了餐厅地址和时间等她赴约。 等到的时候,那家餐厅几乎是处于打烊的状态。她都已经觉得不开门了。 门口的服务生见到有人来,引着她进房间,一路弯弯绕绕,换做是她自己找,大概率是迷路。推开那扇门前,她犹豫了几秒。 那位服务生倒是很亲切的说一句:“请进。” 温梁笑了笑,走了进去。 所幸,阮冬青并不准备拿她迟到的事情大做文章,反而是让她先坐,甚至还问她:“怎么迟到了?” 语气里并无责怪。他甚至都觉得不像自己。 这句话亲昵得不像是他们见的第二面。 温梁迎上了他的眼睛,笑得很淡。 听他的语气,好奇心略胜一筹。温梁无法告诉他,又或者应该从何说起? 短暂思考完,终于看着他,笑笑说:“来的路上有点堵。久等了。” 后面又随便插科打诨几句,想蒙混过关。 显然这并不是主要理由。阮冬青听得出,她的无可奉告。 人既然已到齐,原先的定制菜陆续上桌。佳肴色香,鲜嫩欲滴,地道的江南菜系,看过去都是清淡的饮食,很合温梁的胃口。 先舀了碗汤,喝了一口。 她原本胃口兴致缺缺,被这一口汤鲜到开胃。 温梁吃饭的时候并不喜欢说话,期间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偶尔阮冬青抬头看她,发现她犹爱喝汤,特地把汤挪到她跟前示意。 温梁面不改色,他轻轻扶住了放桌上。 阮冬青权当是举手之劳。 她以往的就餐习惯往往都是先汤后饭,这一家餐厅的食鲜汤过于爽口,没忍住多喝了几碗,或许是觅食的菜色引起了他的注意,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阮冬青今日胃口一般,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随口说道:“你的口味也挺清淡。” 这个“也”字不知道包括了谁,温梁没兴趣探究,只是应付得说自己的肠胃不太好,清淡宜脾。 看诊医生曾经建议她宜清淡,忌辛辣。因为经历过慢性肠胃炎的痛苦,让她不得不时刻谨遵教诲。 古话说,一心不能二用,温梁倒霉的验证了这个观点。 说话的时候不留心,咬到了用作调料的青辣椒,入口的时候脆爽毫无知觉,等到辣劲浮了上来,她的脸涨得通红,呛入鼻腔。 “咳咳。” 还有点咳嗽,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有点被呛住。 阮冬青看着她连连喝水,眉头微皱,脸颊旁的那抹红色没有一丝退下去的意思。 “来点牛奶?”他建议。 温梁摇了摇头,说了声不用,复而又咳嗽起来。 胃被辣饱的滋味并不好受,牛奶入胃怕是更加不适,只是可惜了这一桌子菜。 “还吃吗?”他看着眼睛问她。 “我差不多吃饱了。” 轻放下餐具,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手指。好像是为了不让饭局的愉悦感消失,他还特地让餐厅多上了几份饭后甜点。 那些甜点上来的时候,温梁不禁失笑。 他很懂女人心,甜食能分泌多巴胺,还能消散一半的痛感。 见她笑纳,阮冬青就势把餐巾折了个小角,似乎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尽管到后面已经吃不下,但还是象征性的吃了几口,口感并不腻,反而有点清甜:“很好吃。” 拿着叉子,温梁有点百无聊赖。 阮冬青说了一句:“江城的口味偏甜。” 礼尚往来,温梁问了一句:“你还吃得习惯吗?” “能接受。” 阮冬青的名头在她的圈子里多少打听得到一些,那些浮在身外表面的头衔听过去都很值钱,但唬不到温梁。 他应该最近才刚刚回来。 饮食或许是开启话题的好契机,他们聊了很多,大多都是关于城市的边角料,偶尔也有天南地北的话题散漫无边际。 期间,阮冬青会提及一些异国轶闻趣事当作餐后小料,温梁大多数的时候只是听着,总觉得异国的生活过于遥远,想象不出来。 或许是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回想,阮冬青笑着问她:“会觉得有些无聊吗?” 温梁放下了手中的小叉子,抿着唇出声:“很有意思。” 感觉到她似乎有点兴致缺缺,话题很适时的戛然而止。 西餐厅的灯光总是幽暗,喜欢烘托出最适合人眼里的氛围,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或许是出于性别感性的天性,温梁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沉寂。 明明他的脸庞十分白净,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但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波澜,像一个空心的黑洞,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泛起水花。 她甚至后来想,情也不能吗? 如果他辗转于情海,真的动情,又是否能像如今这般,矜贵无波。 那个夜晚很长,长到忘记了时间。温梁却始终记得他身上的木质香味。 像他,又不像他。 模糊的感觉最难界定,也最容易勾起好奇心。 后来阮冬青亲自送她回去。回去的路上顺带向她道歉,说自己忘记了时间,已经很晚了。 温梁只是笑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并不想破坏当下的氛围,但总觉应该说些什么,应了他一声没关系。 江南的梅雨季节最是阴晴不定。来时夜色沉静,晚上还是下起了下雨,绵绵的雨丝如针落在了车窗前,扑朔朔往下坠。 温梁抬头看前方,雨刮器有规律的滑动。车里突然变得很静,静到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低头看了一眼屏幕,车内导航显示,再过几分钟,就能抵达目的地,而雨始终没有要小的意思。 解开安全带,她不自觉问:“你车里还有多余的伞吗?” 车已经停在门口,水泥地上的一滩滩水渍承接坠落的烟花。 阮冬青避而不答,解开安全带说:“我送你进去。” 他待她周到,阮冬青让温梁指路,她却说:“你总不能一直送,我自己进去就可以。” “多送一段总是可以的。” 他们都很默契的没提上次那把伞。 车开到小区里面,下了车,又绵又细的雨扑面而来,轻薄的像是水汽,湿润的雾气裹挟着水珠吹在脸上,凉意唤回了几分清醒。 她的声音很轻,说了一句多谢。 阮冬青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的看着她走。明明彼此都没有说下次再见,温梁却十分确定,下一次还会再相见。 正如这江南里连绵的雨如丝线,像他们之间剪不断的红尘乱线。 第3章 晚冬 钟许曾经对她说,他对你是不一样的,而温梁却觉得并无不同。 如果非要有一点,那便是自己的善解人意。 偶尔,温梁会痛恨自己的善解人意。没有人跟她说过,善解人意用错了方向,那便是对自己的凌迟。 她那天回去得晚,隔天上班的时间差点迟到,不过好在晚上能正常下班,心里也宽慰了许多。 只是这个愿望在临近下班前变成了泡沫。 谢总的秘书突然临时通知,要她跟销售部的总监一起去应酬一个商务合作。 看着发过来的人员名单,温梁有点印象。 有些人早在两个礼拜之前就见过面,这个合作销售部还没拿下? 这个怀疑,在秘书的说辞里得到了证实。 听说是合作方反复因为利润问题迟迟不肯签约,林永健没有找到合适的利益点。 又或者说,找错了。 因为过于临时,温梁都觉得自己的衣服有点不合适。但好在,秘书提前跟她打了招呼,说是能提前回去换。 温梁求之不得。 到酒店之前,她已经提前了解过合作方的信息,林永健比她早到,合作方三三两两已经坐得差不多了,空气里浮动着酒香。 她到的时候,听门内的爽朗的笑声似乎是谈笑风生,瞥向自己的手机时间,所幸不是迟到。 “好久不见,各位。” 带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温梁迎过林永健的目光,他旁边还留着一个位置,温梁顺势就坐下。 林永健从善如流,笑着介绍:“我们市场部的负责人,今天碰巧过来。” 灰色西装外套的腰线收得极妙,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沙漏身形。她并未系上纽扣,露出里面一件丝质圆口吊带,白色的内搭与外套的灰度白形成冷静的撞色。 圆领的深度恰到好处,微露锁骨,让人感觉眼前一亮。 盯着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有人想了起来:“温总,我有印象。” “是不是之前在饭局见过?” 一时间,席间有的人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友善的好奇。 闻言,指尖在桌面上微微一顿,随即抬起眼。她并没有立刻否认,也没有急切地承认,而是弯起那双描绘精致的眼睛,红唇勾勒出一个介于礼貌与神秘之间的弧度。 “陈总的记性真好。”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像羽毛轻轻拂过,却让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 在众人以为这就是承认时,她才不紧不慢地补上后半句,目光从容地迎上陈总:“不过,只说对了一半。” 她的目光原本像温热的瓷器,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在席间流转,与每一位合作者恰到好处地触碰。直到视线无意间掠过包厢那扇雕花木门的角落,毫无预兆地,撞上了一张脸。 她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笑容,蓦地凝固在唇角。 阮冬青怎么会在这里? 移开眼神,很短的一瞬间,她继续说:“我们是在一个行业峰会上有过一面之缘,你当时在台上分享经验,我在台下跟您打过招呼。” “不过我私心,记住了您当时的风采,很受教。” 陈总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温总谦逊了。” 作为一贯酒局出席的场合,温梁已经习惯用“御姐”盔甲伪装自己,妆容都很干脆利落,一头乌黑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低而饱满的发髻,几缕不经意的碎发修饰着颀长优美的颈部线条。 席间的气氛因这个小小的插曲变得更加热络。 觥筹交错之间,无意看到阮冬青,他的神色始终没什么变化,一直都是淡淡的,感觉像是被临时拉来的托。 酒过三巡,林永健喝了一杯又一杯,迟迟都在合作的点上僵持不下。 温梁在一旁听着,感觉要崩盘,适时切入了话题:“陈总,如果换个角度想,是不是也有一起上涨的空间?”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这边。 温梁准备好手机里的图片,走到了陈总坐着的地方,屏幕上是一份她早已准备好的、简化过的数据模型。 产品销售和品牌溢价的关系密不可分,她虽然大概清楚公司对产品的投入值,但确实不太清楚这次合作的权益,能帮上的只有品牌溢价带来的产品升值。 微微俯身,目光灼灼解释:“我们下一阶段的品牌投入预估值测算,能在明年第一季度末,为双方带来至少五个点的品牌溢价和市场份额提升。” 听她说着,陈总身体不自觉前倾,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曲线,沉默片刻后,笑着说:“温总的专业是不是还是数据出身的?” 听得出他是在开玩笑,温梁也当是夸赞:“陈总很专业。” 递还给手机,他轻拍了拍温梁的肩膀:“下次跟林总一起再找个机会详聊。” 这就是有意向的意思。 无人察觉的桌下,她纤细的鞋跟轻轻点地,稳住了周身一瞬间因触碰而泛起的波澜。 重新回到位置,无意间对上阮冬青的眼神,他闲散地靠在椅背上,仿佛置身于这场合作之外。 虽然他坐的不是主位,但周边的人都给足了他主位的气势,饭局过半的时候,几乎每一轮有人提酒,阮冬青永远优先。 他只是以茶代酒,甚至有的时候只是碰了碰杯子。 气氛在酒精烘托下愈发“热络”,也开始暗流涌动。一位面泛红光的合作方负责人,端着分酒器和一小杯红酒,笑呵呵地走到林永健的身边。 说是要特地感谢,但目光始终看着温梁。 她从进来到开始,也是滴酒不沾。在坐同她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温梁谈合作几乎不喝酒,所以劝的人也少。 但也有人不知道。 知道有人要劝酒,轮完林永健,到温梁的时候,耐心听着他的说辞:“温总,今天聊得投缘,这杯酒,给个面子?” 仰起头,温梁并未露出丝毫窘迫,从容不迫的接过酒杯,拖住了酒杯的底部,没让酒洒出分毫,不紧不慢的承认:“不瞒你说,我这两天误食了东西,医生建议我半点酒都不要沾。” 她表现得有点为难。 阮冬青从手机里抬头,目光一瞥,就看见温梁的表情里略带无奈。 他的目光落在劝酒之人身上,眼神里没有惊讶,更没有反感,反而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审视,仿佛在观赏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戏剧。 接下来,听见温梁有点风趣的说:“我怕是没这个口福。” 她说得有些让人难以拒绝,周边的空气好像被抽干了。 那人道行不够,被温梁唬迷了眼,一下竟不知道说什么。 看着他手里的酒,阮冬青突然问:“这酒是哪一年的?” 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还真答了一句:“09年的。” 温梁只是听着,并没有说话。 阮冬青看上去像是随口一提,许是嫌年份太少,一句话都不愿意说下去了。 明白过来他是解围,温梁顺势拿起茶杯,继续游刃有余的掌控局面:“但我以茶代酒,敬大家。” 她微微躬身,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动作流畅优雅。 放下茶杯,不等众人反应,便微笑着对服务员轻声吩咐:“麻烦帮我换壶鲜榨玉米汁,温热的,给大家解解酒,养养胃。” 这一番操作,行云流水,想得周到。 阮冬青后面也全程都没怎么参与聊天内容,甚至极为松弛的玩起了手机,不过等到了最后,才同他们一起散场。 陈总知道这是在卖他面子,极为自然的让人先走。温梁跟在身后,早就已经看不见了。 到门口等车的时候,阮冬青路过她身边,神色意味不明:“怎么没说跟我的一面之缘?” 刚才的情况明明就是,她说了,既不用喝酒了,顺带还能攀亲带故。 何乐而不为。 温梁心里有数,有些机会只有一次,几乎没想就回答:“不合适。” 可能是许久没听见过这个回答,他眼底那抹试探悄然融化,转而流露出一种极淡的欣赏。 在那个场面说,只会有人更多猜测,她不想自找麻烦:“但刚刚,还是谢谢你。” 许是觉得诚意不够,阮冬青故意挑着字:“口头上的谢?” “要算利息了?” 阮冬青的笑意从眼底漫上来,如同深潭被月光照透,最后才抵达唇角,弯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谢礼,我晚点来收。” 因为那一次见面之后,阮冬青后来只要有时间,就约温梁吃饭,就算她没有时间赴约,他也会让人打包了一份送去她的公司楼下。 这一切都像极了他的举手之劳。 尽管吃饭次数越多,但温梁对他的了解却还只是停留在最开始。 说来也奇怪,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阮冬青的时间似乎永远都处于不慌不忙的状态,像极了无业游民,席间,温梁难得抛出了一个问题:“你的时间够吗?” 按照他这种身份的人,不在会议室连轴转,也应该是有几分文件等着签。可他每每闲情逸致的样子像极了纨绔子弟。 但看他的行事作风,又不像。 勾了勾唇,他问得意味深长:“你指哪方面?” 温梁说得言简意赅:“见面的时间。” “分人。” 转着叉子,温梁慢条斯理的进攻:“那我算是哪种人?” 阮冬青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开玩笑的说:“那可能要先算算缘分?” 话题转得太快,温梁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在为数不多关于他较真的印象里,他问的认真,她答得也认真。 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当时觉得有些调笑的意思在,甚至连连摇头,告诉他:“我这个人不太信命和缘分,也不信神佛。” “那信什么?” “自己。” 不知是否是这样的回答没什么新意,阮冬青当时只是笑了笑,看着她顺势往下说:“很符合你的性格。” 那个时候,温梁故意不想读懂他的眼神。 但其实他们的相遇不一样。 由原先的一面之缘,到后面的一次刻意为之,再到后面的半推半就,甚至是最后的因果使然,让人再难分辨,天意和人为的因素到底多占几分。 等到她再回头细想这段关系的时候,他们已经常常联系了。 第4章 晚冬 04 爱在西元前 第一眼见到就难忘的人很难忘记。 那段时间,全国都投入了小范围抗击病毒行动,他们联系得频繁,却止于信息,像是古代飞鸽传书那般,眼巴巴等着时间。 地区病情终于在几个月后迎来转机。 出差数月,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阮冬青确定了回程。 上海直飞江城,订了下午的时间。 周兆川一早说要给他接风洗尘,特地开去机场接他。一见到他人,不由得调侃了一句:“你家老爷子没催你回去?” “少提。” 上了车,周兆川问起上海的情况,阮冬青懒散的靠着座椅,懒洋洋地应他,“处理得差不多。” 他休息的并不好,眼里有些红血丝。 “差一点就是舍命救项目了。” 周兆川说得一针见血。 阮冬青既然已经回来,又哪里想聊上海的事情,问起晚上过去的人,周兆川随便报了几个他熟悉的人名。 其中听到了一个耳闻过的名字,他有意调侃:“你未婚妻成你熟人了?” 周兆川无奈,多说了一句,“家里催着见面。” 阮冬青深谙周家的算盘。轻闭眼,慢慢悠悠的说道:“再加一个人。” 谁? 周兆川的疑问被阮冬青轻轻飘飘挡了回去,告诉他:“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餐厅惯例定在了望江阁,独留一间厢房。阮冬青到的时候,李云深和其他人正聊得火热,打过招呼,听了几句,阮冬青不太有兴趣听,坐得远了些。 “冬青哥,报告带了没?” 看到他来,李云深远离了话题中心,大家都已经听得出对他的打趣,笑成一团。 公然聚餐吃饭,论之前的情况,是得每个人手持一份安全报告。 阮冬青这位重灾区来的人士,更要注意。 “上海现在情况还说得过去?” 李云深看这一桌子的酒没人动,起身开了一瓶香槟,庆祝他回来。 到底是李云深小他几岁,脸上的表情太容易分辨,他就差扑过来,对着他的脸肉麻得说出很想念的话。 阮冬青擦了擦手,回他:“还可以。” 今天不准备喝酒。 尽管阮冬青人在异地,消息灵通得很,知道最近北京发生的事,又问他:“你家里人准你留在这里了?” 放下手中的湿巾,服务员已经陆续布菜。李云深知道是在问他,含糊的说:“准不准的,人都已经在这里了。” 聊的没头没尾。睨了他一眼,动筷。 周兆川自觉选了靠近的位置,有人跟他通风报信,说是未婚妻在里面,请他一见。放下筷子,去内包厢见上一面未婚妻。 她和几个人玩狼人杀玩的正开心。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他对孟子清的记忆只停留在当初的相亲饭局上。书香世家,很符合她的气质。 简单打了个招呼,周兆川自觉落座在旁边等她。父母之命,可违,可不违,直到有人再喊他们过去,孟子清才愿意悻悻收场。 “子清姐,你也在啊。” “我只是过来蹭饭。”孟子清比李云深大几岁,开了一句玩笑,李云深便打着幌子请她入座。 阮冬青只同她点点头,饭桌上的气氛只增不减,有人起哄:“坐,李大小姐跟周兆川坐一边。” 世人似乎总是喜欢金童玉女那一挂,今天都赶着擘画这幅美好画面。等到人陆续落座完毕,周兆川才留意到刚刚落座在角落的人。 那道女声并不准备隐匿,极为柔软的说:“托子清姐的福,今天能赶上。” 阮冬青神色不明,不做表态。 其实这一顿饭,吃得不算索然无味,周兆川因为带了未婚妻,有人想活跃气氛,凭空出现了很多笑料。倒是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女生,没人敢开她的玩笑,纷纷讳莫如深。 酒足饭饱将近结束,周兆川才见到那位“等一会儿就知道”的人,人还是阮冬青亲自下去接的。 温梁找不到入口。 阮冬青给她发信息:“在下面别动。” 这几日的天气叫人泥泞,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因子,温梁刚刚结束和领导应酬的饭局,打车赶过来的时候,总觉得他这边已经结束了。 阮冬青当时问她的时候,她还在饭局上。思量结束时间很晚,明确拒绝,而他却说:“你空了就来。” 听过去的意思是,他会等。 兴许是风吹的缘故,温梁的脑袋有一些昏沉。已经不想过多思考找去房间的路,听他的话在楼下等他。 整家餐厅的门牌灯光映在眼里,迷迷蒙蒙的,有点刺眼。 找到了一个支力点,她整个人放松下来。低着头安静的坐着,心想阮冬青如果来的再晚一点,她应该会睡着。 周围很安静。 刚下楼走出没几步,阮冬青就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走近一些,发现她的状态像是个泻了气的气球,似乎只要一碰就会彻底瘪下去。 温梁虚掩着耳朵,闭眼小憩。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才慢慢睁开眼睛,视线前方出现了一双手。 她抬头,确定是他。 “这里也敢睡?” 几个月不见,他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一些。黑色的眼睛很沉静的看着她,像要把她卷入漩涡。 温梁没躲开他的注视,朝他笑的温软。上一秒还是低气压,这一秒却已经截然不同。 明明没中彩票。 阮冬青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立体生动,那张白瓷般白净的脸上还有梨涡,甚至连眼角的泪痣也在轻轻的跟着一起晃动。 说不出好久不见的话,也不知道应该寒暄什么,只是觉得当下心神晃动,那些疲惫似乎也就烟消云散。 温梁那句“你来了”还没开口,就先被阮冬青打断:“先上去。” 他叫她起来,轻轻碰了碰温梁坐的椅子,好像在催她,却又极为妥帖的扶住了后面的椅子。 垫着手起身,温梁有些摇晃。 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阮冬青闻到了一股很浅的味道,暗香疏影落尘埃,像是雪中松枝的清冷入侵,差一点相拥。 一路领着她往前走,转了好几个弯,才到那间房。视野所见之处是一整层楼的独立房间,装修淡雅,颇有唐风宋韵之风。 进门的时候,温梁手里的包被门口的服务员妥善收好。 门没推开前,以为只是简单的一顿饭,倒是没想到在的人还挺多,眼睛没有定点,她只能被阮冬青带着往里走。 这个场所里的布局按隔间划开,那些人三三两两,都坐在四处各自玩各自的,饭桌上还有人在闲聊。 那双白皙的手按住那把椅子,阮冬青示意让她先坐。那些人好像注意不到她,只有短暂的目光汇视之后,一切又重回原样。 周兆川还在饭桌上,看着阮冬青领进来的人觉得新鲜,故意假模假样的做着口型:“这一位?” 目光直指阮冬青,他看懂了。 处理完一些临时的公事,温梁从手机里抬头,莫名感觉到周围气氛的一些怪异,主动问起,“还有什么能吃的吗?” 其实她不太饿,眼前桌上的菜已经都不能吃了。抛出了一个话题,就会有人顺着话题下去,只不过在场的人没人敢接她这句话,都很自觉的散了出去。 阮冬青叫来门口的服务生,让人撤下了所有菜式,重新上一份新的。随后又把定制菜的单子递给她,让她再点:“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温梁觉得有些夸张,草草扫了一眼被撤的菜色,有汤已足矣。菜单只是从他手里接过,连翻都没翻开。 周兆川的眼色使得机灵,倒是把眼前这幅世界名画列为收藏,阮冬青什么时候,这么低眉顺眼过啊。 可能是觉得有意思,又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隔得不远,能看见阮冬青低着头问她:“没有想吃的吗?” 他问的很轻,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 温梁挨着他稍微近了一些,轻声说:“足够了。” 房间里的暖气应该是开着,有点闷,感觉到脸上有些潮红,一时之间有发热的迹象,温梁轻碰了碰自己的脸,有点烫手。 周围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吵,但唱K房的声音还是一阵一阵传了出来,是有人在唱粤语吗,声音绵绵,媚骨天成。 房间里有一些烟味。 温梁没忍住轻咳了咳,坐着听久了有一点头疼,挪开身上的餐布,问坐在旁边玩手机的人:“洗手间在哪?” 阮冬青说带她过去,温梁摇了摇头,说要自己过去。 女洗手间是独立隔开的单间,里面有陌生女人站着。温梁洗了手,后又往脸上扑了点凉水,想缓解一下闷热。 水珠顺着睫毛往下滑,有些落进了眼睛,有点酸涩。她取了手边的餐巾纸,轻轻擦去脸上的水痕。 其实她有一些预感。 女洗手间的门被重新推开,迎面而来的人几乎不用看,温梁就已经感到强烈的视线。 她的妆容精致,气质出众,整个人带着一股戾气,似乎山雨欲来。 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在镜中倒映,温梁平静回望。 镜面里的她气质出众,五官精致,浑身十足的女人味。反而是自己素了很多,只有简单的月眉勾勒以及唇色点缀,来的路上卸了妆,几乎是素颜朝天。 她一直在看自己,温梁却不甚在意,去了张纸巾慢条斯理的擦手,确认完全干净之后,扔掉了手里的纸巾,准备回去。 “你跟他多久了?” 跟? 眉头一蹙,定眼瞧了过去,既不说女朋友,也不是在一起。“跟”这样的词,好像是附属品,未免过于难听。 其实她的问题很有针对性,温梁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甚至都觉得不需要向她解释什么。 推开门之前,温梁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那张精致的脸上有莫名的执念和不甘心。 有一瞬间心领神会,这个他好像只能是阮冬青。 其实从刚进门的时候,后背就接收到强烈的注意视线。一落座就看见她有意无意看过来的视线,敌意这么明显,温梁很难不察觉。 只是温梁的关注点很奇怪,如此问罪的姿态像是自己成为小三的狗血戏码,应该还差一个巴掌,才算圆满。 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打消她的疑虑,又或者是自己的,不紧不慢的回答:“你想多了。” 她不敢。 尽管解释,但此情此景已经莫名觉得反感。 她在外面磨蹭了一会儿才回去。 忘记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回到房间,推门进去的时候当事人正坐在椅子上让别人布菜,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不经意的懒散,满脸平静从容。 可能有些人天生啊,就是这样的,命好到不需要太操心。 她离开的时间不算长,所有的菜式都已经上桌,外加几份甜品,如往常般落座,拿筷时发现手边已经多了碗汤。 一定是那晚的灯光太柔和了,头顶笼罩的木灯像是一场盛开的梦,那股木质调的清香淡淡的飘在四周。温梁不禁看向他,脑海里不自觉浮现一个卑劣的想法:他这样的人,如果要说跟,总该不会太差。 饭桌上早就已经没人,只有他一个人坐着,背后的木质屏风成了他的装饰物。孑然一人,不显寂寥,有几分无谓,好像在靠近一点,是无底的深渊。 感觉到她在走神,阮冬青点了点她的手指,让她喝一点。 温梁无端有些酸涩,明明动作很轻,但好像那个力道压碎了她的骨头。拿着勺子送几口汤下肚,润喉暖脾,寒意似乎驱散了一点。 他太温柔了。温柔到都舍不得质问他,反倒是自己有点想找个理由逃跑。 可惜没抓住机会。 没一会儿,KTV房涌出来的欢呼声几乎淹没她的耳膜,有人拿着香槟出来递给阮冬青,一脸热情洋溢。他长得很漂亮。 漂亮这个词,用来形容男士并不合适。 温梁不认识眼前滔滔不绝的人,只是觉得长得好生乖巧,一脸人畜无害,他旁边还跟着两个女生,一直替他添油加醋。听到后面,温梁觉得他们为了想让阮冬青唱歌,几乎使出浑身解数。 当事人依旧不为所动,李云深已经觉得没戏,又不想拿着半瓶香槟回去,索性耍赖:“那你跟我喝一杯就算数。” 他刚跟里面的人打赌,会让阮冬青进去。 酒劲让李云深多了几分胡搅蛮缠。阮冬青有些哭笑不得,拿了一个空杯,等香槟倒到平分线,他说可以了。 “那这位姐姐也来点?”他的眼神有点贼。 来不及拒绝。 阮冬青侧身看着她,或许是面相过于乖巧,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正愁何以解忧,在他的清漠的眼睛里,温梁却接下了那杯酒。 “干杯。” 声音婉婉,酒杯清脆相碰。一饮而尽,那些问题如数吞进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