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许曾经对她说,他对你是不一样的,而温梁却觉得并无不同。
如果非要有一点,那便是自己的善解人意。
偶尔,温梁会痛恨自己的善解人意。没有人跟她说过,善解人意用错了方向,那便是对自己的凌迟。
她那天回去得晚,隔天上班的时间差点迟到,不过好在晚上能正常下班,心里也宽慰了许多。
只是这个愿望在临近下班前变成了泡沫。
谢总的秘书突然临时通知,要她跟销售部的总监一起去应酬一个商务合作。
看着发过来的人员名单,温梁有点印象。
有些人早在两个礼拜之前就见过面,这个合作销售部还没拿下?
这个怀疑,在秘书的说辞里得到了证实。
听说是合作方反复因为利润问题迟迟不肯签约,林永健没有找到合适的利益点。
又或者说,找错了。
因为过于临时,温梁都觉得自己的衣服有点不合适。但好在,秘书提前跟她打了招呼,说是能提前回去换。
温梁求之不得。
到酒店之前,她已经提前了解过合作方的信息,林永健比她早到,合作方三三两两已经坐得差不多了,空气里浮动着酒香。
她到的时候,听门内的爽朗的笑声似乎是谈笑风生,瞥向自己的手机时间,所幸不是迟到。
“好久不见,各位。”
带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温梁迎过林永健的目光,他旁边还留着一个位置,温梁顺势就坐下。
林永健从善如流,笑着介绍:“我们市场部的负责人,今天碰巧过来。”
灰色西装外套的腰线收得极妙,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沙漏身形。她并未系上纽扣,露出里面一件丝质圆口吊带,白色的内搭与外套的灰度白形成冷静的撞色。
圆领的深度恰到好处,微露锁骨,让人感觉眼前一亮。
盯着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有人想了起来:“温总,我有印象。”
“是不是之前在饭局见过?”
一时间,席间有的人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友善的好奇。
闻言,指尖在桌面上微微一顿,随即抬起眼。她并没有立刻否认,也没有急切地承认,而是弯起那双描绘精致的眼睛,红唇勾勒出一个介于礼貌与神秘之间的弧度。
“陈总的记性真好。”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像羽毛轻轻拂过,却让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
在众人以为这就是承认时,她才不紧不慢地补上后半句,目光从容地迎上陈总:“不过,只说对了一半。”
她的目光原本像温热的瓷器,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在席间流转,与每一位合作者恰到好处地触碰。直到视线无意间掠过包厢那扇雕花木门的角落,毫无预兆地,撞上了一张脸。
她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笑容,蓦地凝固在唇角。
阮冬青怎么会在这里?
移开眼神,很短的一瞬间,她继续说:“我们是在一个行业峰会上有过一面之缘,你当时在台上分享经验,我在台下跟您打过招呼。”
“不过我私心,记住了您当时的风采,很受教。”
陈总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温总谦逊了。”
作为一贯酒局出席的场合,温梁已经习惯用“御姐”盔甲伪装自己,妆容都很干脆利落,一头乌黑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低而饱满的发髻,几缕不经意的碎发修饰着颀长优美的颈部线条。
席间的气氛因这个小小的插曲变得更加热络。
觥筹交错之间,无意看到阮冬青,他的神色始终没什么变化,一直都是淡淡的,感觉像是被临时拉来的托。
酒过三巡,林永健喝了一杯又一杯,迟迟都在合作的点上僵持不下。
温梁在一旁听着,感觉要崩盘,适时切入了话题:“陈总,如果换个角度想,是不是也有一起上涨的空间?”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这边。
温梁准备好手机里的图片,走到了陈总坐着的地方,屏幕上是一份她早已准备好的、简化过的数据模型。
产品销售和品牌溢价的关系密不可分,她虽然大概清楚公司对产品的投入值,但确实不太清楚这次合作的权益,能帮上的只有品牌溢价带来的产品升值。
微微俯身,目光灼灼解释:“我们下一阶段的品牌投入预估值测算,能在明年第一季度末,为双方带来至少五个点的品牌溢价和市场份额提升。”
听她说着,陈总身体不自觉前倾,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曲线,沉默片刻后,笑着说:“温总的专业是不是还是数据出身的?”
听得出他是在开玩笑,温梁也当是夸赞:“陈总很专业。”
递还给手机,他轻拍了拍温梁的肩膀:“下次跟林总一起再找个机会详聊。”
这就是有意向的意思。
无人察觉的桌下,她纤细的鞋跟轻轻点地,稳住了周身一瞬间因触碰而泛起的波澜。
重新回到位置,无意间对上阮冬青的眼神,他闲散地靠在椅背上,仿佛置身于这场合作之外。
虽然他坐的不是主位,但周边的人都给足了他主位的气势,饭局过半的时候,几乎每一轮有人提酒,阮冬青永远优先。
他只是以茶代酒,甚至有的时候只是碰了碰杯子。
气氛在酒精烘托下愈发“热络”,也开始暗流涌动。一位面泛红光的合作方负责人,端着分酒器和一小杯红酒,笑呵呵地走到林永健的身边。
说是要特地感谢,但目光始终看着温梁。
她从进来到开始,也是滴酒不沾。在坐同她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温梁谈合作几乎不喝酒,所以劝的人也少。
但也有人不知道。
知道有人要劝酒,轮完林永健,到温梁的时候,耐心听着他的说辞:“温总,今天聊得投缘,这杯酒,给个面子?”
仰起头,温梁并未露出丝毫窘迫,从容不迫的接过酒杯,拖住了酒杯的底部,没让酒洒出分毫,不紧不慢的承认:“不瞒你说,我这两天误食了东西,医生建议我半点酒都不要沾。”
她表现得有点为难。
阮冬青从手机里抬头,目光一瞥,就看见温梁的表情里略带无奈。
他的目光落在劝酒之人身上,眼神里没有惊讶,更没有反感,反而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审视,仿佛在观赏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戏剧。
接下来,听见温梁有点风趣的说:“我怕是没这个口福。”
她说得有些让人难以拒绝,周边的空气好像被抽干了。
那人道行不够,被温梁唬迷了眼,一下竟不知道说什么。
看着他手里的酒,阮冬青突然问:“这酒是哪一年的?”
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还真答了一句:“09年的。”
温梁只是听着,并没有说话。
阮冬青看上去像是随口一提,许是嫌年份太少,一句话都不愿意说下去了。
明白过来他是解围,温梁顺势拿起茶杯,继续游刃有余的掌控局面:“但我以茶代酒,敬大家。”
她微微躬身,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动作流畅优雅。
放下茶杯,不等众人反应,便微笑着对服务员轻声吩咐:“麻烦帮我换壶鲜榨玉米汁,温热的,给大家解解酒,养养胃。”
这一番操作,行云流水,想得周到。
阮冬青后面也全程都没怎么参与聊天内容,甚至极为松弛的玩起了手机,不过等到了最后,才同他们一起散场。
陈总知道这是在卖他面子,极为自然的让人先走。温梁跟在身后,早就已经看不见了。
到门口等车的时候,阮冬青路过她身边,神色意味不明:“怎么没说跟我的一面之缘?”
刚才的情况明明就是,她说了,既不用喝酒了,顺带还能攀亲带故。
何乐而不为。
温梁心里有数,有些机会只有一次,几乎没想就回答:“不合适。”
可能是许久没听见过这个回答,他眼底那抹试探悄然融化,转而流露出一种极淡的欣赏。
在那个场面说,只会有人更多猜测,她不想自找麻烦:“但刚刚,还是谢谢你。”
许是觉得诚意不够,阮冬青故意挑着字:“口头上的谢?”
“要算利息了?”
阮冬青的笑意从眼底漫上来,如同深潭被月光照透,最后才抵达唇角,弯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谢礼,我晚点来收。”
因为那一次见面之后,阮冬青后来只要有时间,就约温梁吃饭,就算她没有时间赴约,他也会让人打包了一份送去她的公司楼下。
这一切都像极了他的举手之劳。
尽管吃饭次数越多,但温梁对他的了解却还只是停留在最开始。
说来也奇怪,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阮冬青的时间似乎永远都处于不慌不忙的状态,像极了无业游民,席间,温梁难得抛出了一个问题:“你的时间够吗?”
按照他这种身份的人,不在会议室连轴转,也应该是有几分文件等着签。可他每每闲情逸致的样子像极了纨绔子弟。
但看他的行事作风,又不像。
勾了勾唇,他问得意味深长:“你指哪方面?”
温梁说得言简意赅:“见面的时间。”
“分人。”
转着叉子,温梁慢条斯理的进攻:“那我算是哪种人?”
阮冬青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开玩笑的说:“那可能要先算算缘分?”
话题转得太快,温梁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在为数不多关于他较真的印象里,他问的认真,她答得也认真。
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当时觉得有些调笑的意思在,甚至连连摇头,告诉他:“我这个人不太信命和缘分,也不信神佛。”
“那信什么?”
“自己。”
不知是否是这样的回答没什么新意,阮冬青当时只是笑了笑,看着她顺势往下说:“很符合你的性格。”
那个时候,温梁故意不想读懂他的眼神。
但其实他们的相遇不一样。
由原先的一面之缘,到后面的一次刻意为之,再到后面的半推半就,甚至是最后的因果使然,让人再难分辨,天意和人为的因素到底多占几分。
等到她再回头细想这段关系的时候,他们已经常常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