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我们要去哪呀?”
顾无忧踩着小碎步跟在李钦远的身旁,昨儿夜里刚下过雨,这破碎的青石板地有不少小水洼,她怕裙子弄脏,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踩过一个又一个,然后一脸疑惑的问李钦远。
不知道大将军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李钦远没出声,只是沉默地带着她往前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发什么疯,把她留了下来,明明不该管她的,就算饿了又怎么样,她一个郡主,难不成还会有人不给她准备吃的?
昨儿个就对自己说过了,别再管她的事了,也别让她来管他的事。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应该搅和在一起。
她一个天子亲封的郡主,被那么多人捧在手心呵护,便是如今退了婚,日后要嫁人也是从这京城出色的名门子弟里面挑。
起码也得是他舅舅或者她三哥那种。
京逾白那小子倒是不错
脾气好,秉性也好,日后估计也能捞个大学士当当,不过那个家伙看着好相处,整日里笑语晏晏的,其实心眼一大堆,小辣椒要是跟了他以后肯定被吃得死死的。
不行不行。
李钦远摇了摇头,又在心里快速盘算起其他合适的人,但越盘算,发现那些人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反正就没一个合适的。
顾无忧见他一会摇头,一会皱眉的,也跟着皱起了眉,终于踩完所有小水洼了,她把裙子放了下来,跟在他身旁小声问道:“你在干嘛呀?”
“啊?”
李钦远被这一声拉回思绪,见身旁的小辣椒一个劲地盯着他看,差点没把自己给啐死。他是哪里抽住了?小辣椒以后嫁给谁,关他什么事?要他来操心?
真是撞了邪了!
每次碰到这个小辣椒,让他总是忍不住想这想那,李钦远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似的。
余光瞥见身旁的小辣椒还要开口,他怕她瞧出自己的端倪,先她一步说道:“到了。”
说完。
他转身进了一家铺子。
顾无忧站在他身后,见他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有些奇怪,不过她也没说什么,跟着李钦远走了进去。
外面看起来就是个普通民宅,没想到里面倒是别有洞天的样子。
院子里摆了几张桌子。
看着像是早饭铺子,但布置的十分雅致,墙壁上画着画,还题了字,墙角还栽了几棵石榴树。
不过现在是冬天了,石榴树上的叶子差不多全部掉光了,光秃秃,只剩下抽条的枝节,坠着几个小小的已经风干了的果实。
顾无忧东瞅瞅,西瞅瞅,觉得什么东西都新奇。
“今天怎么来我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正在收拾东西,看到李钦远进来也有些纳罕,笑道:“你来得不巧啊,早饭都卖完了,没东西提供给你这位公子哥了啊。”
“兰姨。”
李钦远喊了她一声。
他也是没地方去了才带小辣椒来这边,张叔那边,今天铁定是不能去了,外头倒是还有不少早饭铺子,但干净不干净先不论,只怕做出来的东西,外头那位小祖宗肯定是吃不下去的。
免得她之后又要囔囔,还不如带她来这边。
柳兰挑了挑眉,“叫姨也没用。”余光瞥见院子里的红衣小姑娘,她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紧跟着是笑道:“这是哪家小姑娘呀?”
顾无忧听到声音,立马踩着步子往李钦远那边去,刚才她听了几句,也听到大将军是怎么称呼她的,这会便弯着月牙似的眼睛,乖乖喊人,“兰姨好。”
柳兰对姑娘和小子完全是两个态度。
听到顾无忧喊她,立马脆生生的笑应一声,放下手里的碗筷,笑道:“怎么那么乖呀。”话音刚落,就听到顾无忧的肚子里传出来轻微的鸣声。
见小姑娘脸红红的躲在李钦远的后面,她立马了然这是怎么回事了,笑眯眯的让开路,“行了,你们先进去坐着,我给你们烙几个饼。”
李钦远点点头,朝人谢了一句,“麻烦兰姨了。”
说完,转头看身后,小姑娘脸红的不行,一手捂着肚子,似乎在跟它较劲似的,见他回头还鼓着脸冲他说道:“不许看我。”
哟?
这大概是小辣椒第一次这样和他说话了。
还不许看她。
啧。
李钦远觉得好笑,不过还是顺了她的话,把头转了回去,带着她往里面走。
等走到里面,顾无忧就觉得这家早饭铺真是一点都不像早饭铺,不见荤腥油腻,桌子上的碗啊筷啊都很精致的描着花样,墙壁上还挂着不少字画。
看着倒像是个煮茶论道的雅地。
“先坐吧。”李钦远找了个光线充足的地方坐下,拿起桌上的水烫着筷子和汤勺。
“啊,好。”顾无忧点点头,刚想坐下,余光瞥见一张字画上的落款,立马激动的拉住了李钦远的袖子,“那个,那个”
李钦远正在拿茶水烫东西,突然被人拉住袖子,吓了一大跳,好歹是自己反应迅速,没让那茶水倒出来,要不然估计自己这身衣裳都得报废。
他放下茶壶,转头瞪人,没好气的说道:“你又干什么!”
动不动就拉拉扯扯,一点姑娘样子都没有!
顾无忧没察觉到他的态度,反而激动的抓着他的胳膊,指着那张字画跟他说:“你快看!那个不是徐院长的字吗?”
她听爹爹提起过,徐院长的字叫做秉言,那张字画上的落款正好是这两个字!
再一看。
这墙壁上所有的字画竟然都是这个落款。
顾无忧惊呆了。
“看到了看到了。”李钦远头也没抬的应道,他想从她的手里把自己的胳膊抽回来,没抽动,小丫头看着小小的一个,力气倒是挺大的。
他只好把人拉到椅子上坐好,有气无力的斥道:“你先放开我的胳膊。”
什么习惯。
动不动拉他袖子,抓他胳膊的。
“啊?”顾无忧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竟然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抓着他的胳膊了,脸又红了起来,她连忙松开,轻轻辩道:“我不是故意的。”
李钦远看了她一眼,没理她,在心里腹诽道:没故意就这样,真故意还不知道怎样。
顾无忧心里就跟被小爪子挠着似的,忍不住小声问道:“兰姨和徐院长”
“徐老头喜欢兰姨。”李钦远没瞒她,不过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他也没多说,落下这么一句就没再开口了,自顾自又倒了一盏水,端在手里喝着。
哇。
真是这样啊。
顾无忧刚才就在心里浮想联翩了,没想到真让她猜对了,她眼睛亮亮的,嘴里还忍不住悄声说道:“跟看话本一样。”
看到李钦远回头看她,以为他是想知道她在看什么话本,就兴致勃勃的和他说道:“我之前看过一个话本,讲的就是俏书生和美厨娘的故事,可好看了!”
“那个话本里,书生为了追厨娘,就每日送一副自己画的画。”她那个时候看到最后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掉了好几滴眼泪呢。
李钦远一听这话,脸顿时就黑了,“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俏书生美厨娘?!
顾无忧看到少年黑着脸,有些后怕,嘤,她怎么就忘了,大将军最不喜欢她看这些东西了,以前她偷偷让白露买来的那些书,不管她藏得有多好,最后都会被大将军找到,然后一点都不留情面的收起来不给她看。
哎。
她太难了。
幸亏现在大将军管不到她,要不然她真的是一丁点乐趣都没了。
李钦远见她不仅不知悔改,竟然还偷偷松了口气,气得想写匿名字条向定国公举报她了,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成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或者。
他更应该向监书局举报,把这市面上流传的话本全都一网打尽,省得误人子弟!
顾无忧不知道她的大将军在想什么,她还在想,要不要趁着现在还没嫁给大将军,多去买些话本藏在家里,要不然等以后嫁给大将军,肯定又看不了了。
两个人各自想着事。
柳兰端着早饭进来,也没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笑道:“饿了吧?来,刚烙的肉饼,快点吃,我还给你们热着粥,过会也该好了。”
“谢谢兰姨,我来帮你。”
顾无忧见人进来,连忙起身,打算去帮人。
“不用,你坐着就是。”柳兰看着顾无忧就心生喜欢,哪里舍得让她帮忙?笑眯眯的把早饭给两人端上来,“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顾无忧早就闻见香味了,一听这话连忙说道:“吃得惯!”
她说话的时候,还没注意到那几张热乎乎的肉饼上洒满了葱花。
李钦远耳听着这话,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一顿,他挑了挑眉,等着小辣椒看到那些葱花时的样子他等啊等,等到小辣椒转过脸,然后眼睁睁看着她笑盈盈的一张脸在看到那些葱花时露出了呆怔的模样,再过一会,小脸都垮了。
“噗嗤――”
李钦远忍不住,笑出声。
柳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咳。”
李钦远清了清嗓子,“没事。”
柳兰闻言也没说什么,不过看着李钦远的眼神就跟看傻子差不多,她也没看多久,转头去和顾无忧说话,“那你先吃,要是不够,外面还有,我去给你们拿粥。”
瞥见小姑娘苍白的脸,她奇道:“怎么了?”刚刚还挺高兴的,怎么一转眼就变了?
“不喜欢吗?”
“啊,没有没有。”顾无忧摆手道:“我喜欢的。”
怕柳兰不信,她还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没被葱花沾到的肉饼,放到嘴里,吃完了才冲人弯着眼笑道:“很香,很好吃!”
“喜欢就好。”
柳兰笑着说了一句,就出去了。
等她走后,刚才还笑容满面的顾无忧一下子就垮了小脸,她一脸愁云的看着那几张香喷喷热乎乎的肉饼,呜呜呜,为什么这么好吃的肉饼要撒上这么多葱花啊。
她最讨厌葱花了。
瘪着小嘴巴,打算把这些可恶的葱花全部挑干净,还没等她把筷子伸过去,就看到李钦远已经伸出筷子挑起葱花了。
就跟呆住了似的。
顾无忧愣愣地看着李钦远。
以前跟大将军出去吃饭,他也经常替她挑葱花。
李钦远就算没抬头也能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轻轻咳了一声,十分别扭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道:“我不喜欢吃葱花。”
骗人。
顾无忧在心里轻轻说道。
他才没有不喜欢吃葱花呢,就算肉饼里面夹着葱花,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她的大将军就没挑过食。但她还是没有去揭穿他拙劣的谎言,像是在维护少年强大的自尊和骄傲,眉眼弯弯,带着满满的真挚,惊讶又欢喜的说道:“真的吗?正好,我也不喜欢哎。”
李钦远见她没有多余的反应,心里的那股别扭劲倒是少了一些。
他认认真真的替人把葱花全部挑干净,然后重新把肉饼推了回去,轻咳一声,“快吃,吃完就去书院。”
好好的一个姑娘,不能跟他学坏了。
“嗯。”
顾无忧点点头,这次倒是没说什么,低着头就乖乖的吃了起来。
虽然肉饼上还是带着一些去不掉的葱花味,但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了,而且只要想到大将军特地帮她挑葱花,她就觉得这点味道,还是可以忍受的!
李钦远倒是不饿,他之前就吃过,这会也只是夹了一小块,慢慢吃着。
目光倒是不时往对面的小丫头那边瞟。
大概是仗着小辣椒不会发觉,他偷看的频率还挺高,心里其实还是有挺多话想问的昨天她应该也看到周长柏的情况了,那她会怎么想他呢?
会觉得他很恐怖吗?
应该会吧,周长柏那个样子,的确挺骇人的。
本来以为自己可以面对一切事、所有人都无所谓的,但真的看到小辣椒坐在自己对面,李钦远的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害怕。
害怕到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去询问。
柳兰端着粥进来,正好看到李钦远拧着眉,一脸愁云的样子,认识李钦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这个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少年露出这幅模样。
又看了一眼放在他那边的一堆葱花。
她脸上浮现一个了然的笑,嘴上倒是什么都没说,落下帘子的时候就笑道:“粥来了。”
第 42 章
李钦远听到声音立马收回视线,一副生怕别人瞧见他偷看小辣椒的样子,还低着头吃起了早已经吃不下的肉饼。
顾无忧倒是没发现他的情况。
她刚刚吃了一大张肉饼,胃里正腻得慌,这会听到粥来了,脸上立马扬起了笑,转过头看着柳兰,小嘴更是跟抹了蜜似的,直夸人,“兰姨,你做的肉饼真好吃。”
“喜欢吃啊,那以后你就常来,什么时候想吃,兰姨都给你烙。”柳兰笑道。
顾无忧高兴得直点头,“好啊。”
说完又想起自己根本不认路,犹豫道:“可我不认识路啊。”
张叔那边没那么弯弯绕绕的,她走过一次也就记得了,今天这条路,她一路上都在担心水洼会溅到自己的裙角,根本就没怎么看路。
“这有什么难的?”
柳兰扬眉笑道,往李钦远那边睨了一眼:“你不知道,七郎知道啊,什么时候想吃了,你找他带你来就是了。”
李钦远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不说都能被点到,立马皱了眉,“我才不――”话还没说完,目光就看到了转过头,一脸期待看着他的顾无忧。
临到嘴边的那句拒绝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抿着唇憋了好久,才一脸不乐意的说道:“知道了。”
顾无忧见他答应,高兴的不行,嘴角翘得高高的,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李钦远看着她那副欢喜样,气得想扇自己嘴巴,让你多嘴!总算是等到柳兰出去了,见小丫头还是一直盯着他看,没好气的把肉饼推到她面前,压着嗓音斥道:“吃你的饭,别乱看!”
一点都不害臊。
“哦。”
顾无忧看着大将军那副凶巴巴的样子,决定不跟这个别扭的大将军计较,笑眯眯的应了。
*
等吃完饭。
李钦远带着吃饱喝足的顾无忧出去了。
柳兰刚把院子里的东西收拾干净,看到两人出来就说道:“桌子上还放着几张肉饼,你们带回去吃吧。”说完,还笑着补充一句,“没放葱,刚烙的,回头要是冷了,让人热下就行。”
李钦远一听到那句“没放葱”,掏钱的动作就一顿。
他做贼心虚的看了柳兰一眼,又拿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小辣椒,见她什么反应都没有才轻轻“哦”了一声,把钱往桌子上放,又拿了那几张被黄油纸包起来的肉饼,和小辣椒说道:“走了。”
“嗯。”
顾无忧乖乖点头,跟着李钦远的步子往外走,路过柳兰的时候,还特别乖巧的喊了一句,“兰姨再见。”
“再见啊。”
柳兰笑眯眯的应了,想了想,又跟李钦远说了一句,“你回头去书院的时候和徐复说一声,别再给我拿那些花啊、茶啊,我屋子里都堆不下了,好好一个早点铺子硬是折腾的跟个什么地方似的。”
她撇撇嘴,说得一脸无语,“再送来我可就扔了啊。”
“我――”
李钦远刚想说,他已经不在书院了,但嘴里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身旁的小辣椒已经笑着应道:“好啊,我们回头就和徐院长去说。”
“走吧走吧,这都多迟了,回头可别被那些老头子骂了。”柳兰笑着赶她们。
李钦远看了顾无忧一眼,也没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就带着小辣椒往外走。
这会时间已经不算早了,胡同里住着的人也都出去上工了,本来喧闹的一个地方顿时变得清净了许多,马上就要走到胡同口了,顾无忧心里还在想昨天的事,想着怎么让大将军开口跟她说实话。
李钦远也在想昨天的事,想问问小辣椒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乎小辣椒的想法,就是忍不住想问。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然后,同时愣住了。
还是李钦远先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别过头,“你先说。”
顾无忧倒是也没犹豫,她跟着李钦远的步子往前走,趁着四下无人,小声问道:“你昨天”
刚听到这三个字,李钦远的眉心就忍不住一跳,他没有回头,手却忍不住握成拳头,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紧张,哑着声音问道:“昨天怎么了?”
“你昨天为什么要打人呀?”
顾无忧观察着他的神色,不过少年侧着头,她也只能看到已经有些棱角的清俊侧脸,看不清全貌,“是他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一句,李钦远那颗刚才还高悬着的心竟然有些落了下来,虽然还没有落到实处,但总归是没那么紧张了。
他停下步子回过头,看着她,嗓音干哑的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没听那些人是怎么说的吗?”他在的时候,谣言都满天飞了,他走了,乱说话的人肯定更多了,估计说什么的都有,他不信她没听到。
“听了。”
顾无忧没有瞒他,“可我不信。”
她说得果断又认真,语气却十分寻常,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为什么?”李钦远愣住了。
就连他最亲近的家人都不会这样义无反顾的站在他身边,她又是哪来的底气这样相信他?
为什么?
顾无忧听到这话倒是轻轻拧起了眉。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她就是不相信她的大将军会这么做啊,有什么好为什么的?顾无忧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原因,只好看着他的眼睛,如实答道:“我相信你,你不是这样的人。”
小丫头仰着头望着她,干净澄澈的杏儿眼满是信任。
李钦远听到一阵“砰砰砰”的声音,那声音从最初的砰砰砰,到后来的砰砰砰砰砰,像是除夕夜头顶炸开的烟花,让他觉得荒谬之余,也在暗黑的心底悄悄开出一朵花。
他站在原地呆看着顾无忧,有很长的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直到能开口了,也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喉结微动,低低吐出一个字,“傻。”
这声音太轻,轻到顾无忧根本没听清。
“你说什么?”她眨着眼睛,略带疑惑的问李钦远。
“没什么。”李钦远却只是侧过头,避开她的眼睛,没让她察觉自己的异样,
“那你可以跟我说你打架的原因吗?”顾无忧没有刨根究底,而是轻轻说道:“王老先生说了,只要事出有因就不会责怪你。”
她有些紧张,怕他觉得她多管闲事,但她还是开口了,细白的小手轻轻揪着自己的裙子,仰着头看着他,“我,我不想看你被人家冤枉。”
她的大将军不应该背负这样的名声。
李钦远看着这样的顾无忧,有那么一刹那,想把所有的事都和她说,一点都不隐瞒她,但想到那事牵扯的人和事他最终还是皱眉道:“没什么好说的,我的确是打人了。”
不等人再说。
他看着即将走到的胡同口,停下步子,把手里的肉饼递给她,带着不容置喙的态度和她说,“好了,你该去书院了。”
顾无忧接过那包肉饼,步子却还是没有往外头迈。
她站在李钦远的面前。
寒风拂过她的发,也吹起了她艳丽的裙角,顾无忧没有伸手去拨弄自己的头发,她抿着唇,带着少女的倔强望着他,“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冤枉你的。”
“我一定会找出真相的。”
“就算――”
顾无忧抿抿唇,低头的时候带着些许犹豫和不甘,但当她仰起头的那刹那,明艳的小脸上依旧是灿烂明媚的笑容,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就算其他人都不信你,我也会永远相信你,永远永远都相信你。”
李钦远听到心底的烟花在耳边炸开,带着嗡嗡嗡的轰鸣声,让他目眩神迷,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哑了,“你”
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心跳得格外快,快得让他都有种心跳声会被旁人听到的错觉。
顾无忧好似已经说服自己了。
她不再纠结要从她的大将军口中得知一个真相,既然大将军不肯说,总有他的原因,她不会逼迫他,她会自己去找,去查,还他一个公道和清白。
脸上明媚的笑像是凝固在脸上似的,就算被这寒霜欺打也没有折损半分。
“我明天还想吃兰姨的肉饼。”顾无忧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什么?”
李钦远一愣,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明天还想吃兰姨的肉饼,你会陪我来吗?”明艳的少女目光希冀的看着他,带着狡黠,去打碎一切不可能,“你之前才答应过兰姨,我要想吃的时候就和你说,你会带我来的。”
“你说话,不能不算话。”
“谁说话不算话了?”李钦远总算是恢复原样了,别别扭扭说了这么一句,看着小丫头狡黠机灵的样子,又忍不住低声嘟囔道:“我又不是答应她。”
顾无忧眨眨眼,没听清后半句,“你说什么?”
“没什么。”
李钦远不肯让她知道自己的心里话,侧过头,一脸傲娇的和她说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说话不算话,你明天老时间在胡同口等我就是。”
说完又转头催人,“你还不去上学?”
他瞪大眼睛,似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一脸震惊的看着顾无忧,“难不成你还想逃一整天?!”
顾无忧没想过逃课,就是想和他多待会,现在被人这样说道,免不得有些脸红,她轻声咕哝,“我才没有。”然后又看着李钦远,忍不住小声道:“你今天就说话不算话。”
大骗子。
记性还那么差。
明明失约了,转头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李钦远开始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就想给自己解释,“我才”但看着小丫头明艳艳的一张小脸,要是让她知道,他刚才其实一直都有偷偷跟着她,还不知道小尾巴得翘到哪里去。
本来就那么不知羞了。
再给她点灿烂,估计明日,不,不用等明日,现在就能当场给他开间染坊。
所以骄傲的李钦远还是没有告诉她,默默地背下了这个锅,“知道了,以后不会了。”看小姑娘还是一脸不信任的模样,他恶狠狠的咬牙,“骗你是小狗行了吧!”
“哦。”
顾无忧点点头,“你自己说的啊,骗我是小狗,你要是再骗我,就是小狗。”
李钦远打小就没这么丢人过,他都不想理她了,侧过头,双手抱胸,一脸不高兴的赶人,“还不去书院?”再跟她聊下去,他真要去看大夫了。
顾无忧磨磨蹭蹭的,的确是还不想离开,她的脚尖点着地,上面的明珠一晃晃的,“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李钦远看着她,凤眸眯了下,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了,“想知道我现在住哪?”
顾无忧瞪大眼睛,一脸的震惊,“你,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嘁。
就她那副藏不住心思的脸,他猜不到才有鬼了。
李钦远朝人招了招手,“过来。”
顾无忧立马侧耳靠了过去。
“我――”李钦远拉长调子说着话,在小丫头一脸期盼的目光下,突然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跑远了,站得得有七、八步距离才冲人肆意笑道,“快去你的书院,再不去,明天就没肉饼吃了。”
他说完转身朝巷子里走。
长长的高马尾在半空化开一条好看的风景线。
顾无忧站在原地看了李钦远好一会,才捂着脑门跺了跺脚,鼓着小脸气呼呼的瞪着他的背影,年轻时的大将军一点都不好,总骗她,还欺负她!
不过――
她看着那道洒脱疏阔的身影,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可她还是好喜欢他呀。
这个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大将军,朝气蓬勃、暴躁别扭,带着他年少时她不曾瞧见过的一切,铺天盖地的再一次闯入她的生活。
手放在心口处。
顾无忧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直到瞧不见了,才转身朝胡同口走去。
车夫早就等急了,要不是碍于顾无忧有命令,估计早就得去寻人了,这会远远看她过来,连忙迎了过去,“五小姐,您这是去哪了啊?”
顾无忧看到他,脸上的笑才稍稍掩了一些,但嘴角还是翘着的。
带着一些不好意思,冲人说道:“啊,你等急了吧,抱歉啊,刚才看到一个朋友”她边说边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人,“这是肉饼,挺好吃的,给你吃。”
“这”
车夫拿着一包肉饼,有些目瞪口呆,不等他说话,顾无忧已经上了马车了,刚才还一脸失望的小姑娘现在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一脸高兴的样子,见他转头还笑着和他说,“走吧,去书院。”
她还有事要做呢。
等到书院,已经巳时三刻了。
顾无忧先跑去跟顾迢说了一声,然后就回了平朔斋,她刚进去的时候,正好第一节课下课,一群人正吵吵嚷嚷,自然有人在说道她今天为什么没来。
有人便问起顾瑜。
“你们问我,我去问谁?”顾瑜没好气的冲来人吼了一句。
她自己还烦呢。
阿意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又没来,顾无忧也是,明明一大早就出门了,可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她之前去找过二姐问起顾无忧的情况。
二姐只是宽慰她,说不会有事的。
可什么才叫做有事啊?好端端的人昨天当着满书院的人说了那样的话,现在居然还翘课,她都要被顾无忧气死了!
“凶什么凶啊!”
来人被她这么一吼,气得差点要跟顾瑜吵起来了,还是有人拉了她一把,把她给劝住了。
不过被顾瑜这么一闹,其他人也不敢再问她,便有人说起旁话,“说起来,黄芙今天也没来。”
“她来跟不来,有什么区别吗?”有人嗤笑道,“反正来了也是坐在那边闷声不吭的,除了上课的时候回答几个问题,我就没见她跟谁说过话。”
“也是”有人嬉笑应了一句,“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哑巴呢。”
“哎?”
“你们还不知道吗?黄芙以后都不会来了。”有知情的人听到她们议论黄芙,转头说了这么一句,见其他人都是一脸惊讶的样子,就说道:“我刚去顾先生那边的时候,正好瞧见黄家来人,也没说原因,只说以后都不来了。”
大家跟黄芙不熟,听到这个结果也没说什么。
她们女学这边本来就没男学那么严格,有时候定了亲,许了婚,或者有其他事,不来也就不来了。
倒是刚刚才迈进屋子的顾无忧听到这一句,皱着眉问道:“你刚说谁以后都不来了?”
旁人一听到这个声音都惊得回过头。
看到顾无忧,磕磕巴巴喊了一声,“乐,乐平郡主。”
顾瑜更是直接冲了过来,拉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一番,见她没事才气道:“你去哪了?!”
顾无忧见她一脸担忧关切,心下一软,嘴里也回了一句,“有事,耽搁了。”说完又看向那个刚才说话的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啊”
那人一愣,然后着急忙慌的回道:“是,是黄芙,她家今天派了人过来说以后都不来了。”
又是黄芙?
顾无忧站在原地,皱起了眉。
昨天躲在树后的黄芙,今早和大将军说话的黄芙,还有以后都不来书院了的黄芙。在这桩事情中,这个黄芙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怎么了?”身旁顾瑜见她皱眉,也跟着皱了眉。
顾无忧摇摇头,她现在脑子里还有些乱,感觉有些东西要浮现出来了,但就是还卡着出不来,“没事。”等中午放学的时候,她去找人盘问下,刚才二姐已经和她说了几个昨天在平朔斋和不置斋交界处待过的几个小厮、女侍的名字。
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顾瑜还想再说,但第二节课的先生已经过来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回到了座位。
*
等中午放学。
以前总是最后一个出门的顾无忧今天却是第一个就出门了,顾瑜见她出去立马起身跟了上去,追在人身后问道:“你要去哪?”
“咦?”
顾无忧有些诧异顾瑜会跟上来,顿下步子,转头朝身后看,“你怎么跟出来了?”
顾瑜没回答她的话,反而一脸不高兴的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去找证据啊。”顾无忧一点都没隐瞒,理所当然的回道,“刚刚二姐和我说了几个小厮、女侍的名字,我打算去找他们问下。”
“你――”
顾瑜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看着顾无忧那张脸,抿了抿唇,还是什么都没说,看着身后越来越响的动静,她有些泄气的拉着顾无忧的胳膊往月门那边走,“算了,我跟你一起去,你才来书院几天,能认识什么人啊。”
边走边还说道:“我可跟你说清楚,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李钦远,我就是不想胡乱冤枉好人。”
“哦~”
顾无忧笑眯眯的跟着顾瑜。
“你哦什么哦啊!”顾瑜没好气的回瞪她一眼,觉得她这一声“哦”讨厌死了。
总算是到了月门那边,顾瑜随手招了个女侍过来,给了一锭银子,然后转头和顾无忧说,“你把你知道的那些名字都说出来。”
等顾无忧一一说完,顾瑜又冲人说道:“把他们都给我带过来,一个都不许少。”
“是。”
女侍连忙应声去做事了。
顾瑜就拉着顾无忧在僻静的梅林等着,没过一会就有人过来了,两人转头看,却不是女侍带着那些人,而是京逾白三人。
两厢一会面,都呆住了。
第 43 章
“你们怎么会在这?”
“你们怎么会在这!”
傅显和顾瑜两人同时开口,出声之后又是一副大眼瞪小眼的样子。
顾瑜瞪了傅显一眼,拉着顾无忧就想离开,这可是在书院,虽然这地方平时没什么人,但要是被人看到她们跟不置斋的在一起,还不知道会被传出什么闲话呢。
“他们应该也是为了大”顾无忧轻轻咬了下舌尖,把称呼吞了下去,改口道:“李钦远的事。”
“那正好,让他们查啊!”顾瑜本来就不赞同顾无忧参与这件事。
“不行。”顾无忧摇摇头,态度十分坚决,她不能不管大将军的事。
“你!”
顾瑜快被她气死了,怎么以前就没看出顾无忧那么犟呢?也不是,跟她吵架冷战的时候,也挺犟的,说不理人就不理人。
“你要是担心就先回去吧,正好和二姐说一声。”顾无忧以为她怕被人瞧见,犯了忌讳,便小声说道。
“你凭什么使唤我?”顾瑜瞪她一眼,本来要走的步子也留了下来,然后一脸不耐烦的看向傅显三人,不高兴的开口,“你们查到什么了?”
她不乐意见他们。
傅显也不高兴见她们姐妹,一个小辣椒,一个小暴脾气,谁都不好相处,也不知道都是姐妹,怎么就跟迢姐的差距这么大。
现在他下巴一扬,鼻子发出轻哼声,直接转过脸不理人了。
“你!”
顾瑜看着傅显这幅样子,更生气了。
还是京逾白在短暂的呆怔之后回过神,朝顾无忧和顾瑜作了个揖,然后温声笑道:“既然大家都是为了七郎的事,就别在这个时候起内讧了。”
他这话说完,主动回应起顾瑜的话,“我们刚找了人,让她去把昨天那个时间在附近走动的小厮、女侍都叫过来,打算好好盘问下。”
“你们呢?”
京逾白看着顾无忧,笑问:“可查到什么了?”
有他这么一掺和,刚才还泾渭分明的两派人也不好再继续起内讧了,顾瑜虽然没说话,但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
顾无忧对他们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要放在前世,这三人都叫了她几年的“嫂子”。这会听人询问,也如实答道:“跟你们一样,我们也在等人把那些小厮、女侍喊过来。”
这倒是想到一起去了。
京逾白笑了笑,一行人也就没再说什么,没过一会便有人把那些人都带过来了,顾无忧心里着急,看到他们,也不等他们行礼请安就问:“昨儿个申时(15:00-16:59),你们都在这出没过,可听到什么动静?”
傅显被人一顿抢白,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不知道这个小辣椒做什么比他们还着急七郎的事。
不过毕竟是为了七郎,他也没说话,站在一旁瞪着那些人,压着嗓音威胁一句,“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谁有不尽不实的,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们都是书院里顶顶金贵的人物了,谁敢欺瞒他们?
那群人连对视都不敢,就一个个把看到、听到的动静都说了出来,但每个人要么说得差不多,要么就是一些废话。
顾无忧听了半响,小脸也有些沉了下来。
不仅是他,就连傅显等人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昨天唯一有可能听到动静的都在这了,可在他们的嘴里,昨儿个这里只有七郎和周长柏。
等他们发现的时候,七郎正抓着周长柏的头发往树上砸。
这怎么可能洗清冤屈?
“要不,我们还是去找七郎问清楚吧。”齐序皱着眉,小声说道。
“他不肯说。”顾无忧轻轻答道。
傅显本来正要回答齐序的话,闻言倒是一愣,转头去看顾无忧,张口就是极为纳闷的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顾无忧这会哪有什么心思回答他?
傅显还想再问,就被京逾白拉住了胳膊。
原本帮他们领人过来的女侍小声说道:“公子、贵女们,他们不能出来太久,你们要是问完了,奴就带他们回去了。”
没问到该问的。
京逾白其实也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叮嘱一句:“让他们不要乱说话。”
“是,奴明白的。”那人轻应一声,刚要领人离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昨儿个有没有人瞧见太仆寺家的黄姑娘?”
原本要走的人顿住了脚步,顾瑜等人也都转头看向顾无忧。
顾无忧却像是没注意到他们的目光,盯着那些人问,“昨天那个时候,你们有没有在这里看到她?”
“啊!”
有个黄衣女侍突然喊了一声,见众人目光都往她那边看,又红了脸,低声答道:“奴昨儿个在这里遇见过黄姑娘,黄姑娘匆匆忙忙跑过来,仿佛有人在追她似的,还不小心撞到了奴。”
“奴怕她出事,喊了几声,但黄姑娘头也没回,跑得很快,奴因为还有事就没跟过去。”
本来在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些线,仿佛突然连了起来。
为什么从来不动手的大将军会突然在书院里揍周长柏?为什么明明胆子小的要死的黄芙,今天会在长街上和大将军说话?
又为什么黄芙会突然退学?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明了起来。
顾无忧一刻都待不住,迈了步子就要往外面去。
顾瑜被她弄得一怔,反应过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你又要去哪?”
“我――”顾无忧张口想答,但联想到大将军就算被误会都不肯泄露出来,她也不好说出来让旁人遐想万分,便只留下一句,“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去去就来。”
说着还朝顾瑜说道:“你跟二姐说一声,下午两节课,我得缺席了。”
她说完就拉开顾瑜的手往外头跑。
“顾无忧,你给我回来,你午饭还没吃!”顾瑜在身后喊了好几声也没见人回头,气得想拔腿追过去,还没跑呢,就被京逾白喊住了,“顾七姑娘。”
京逾白不是傅显。
顾瑜也不能拿面对傅显的态度面对他,便顿住步子,拧眉问道:“什么事?”
京逾白笑道:“乐平郡主估计是查到什么了,与其我们这么多人一窝蜂的跟过去,还不如听她的话,再说顾先生那边也得有人去传话。”
顾瑜想到二姐,脚下的步子倒是不好在往外头迈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顾无忧越跑越远的身影,半响才低骂一句,“烦人精。”然后就抿着唇往平朔斋的方向走。
她走后。
领头女侍也领着那群人离开了。
傅显还是一脸纳闷的样子,“那个小辣椒到底查到什么了?不对,她干嘛这么关心七郎的事啊!”
“唔。”
齐序歪着头,想了想,“她昨天也挺关心七郎的。”
“我知道啊,我问的是她干嘛这么关心七郎啊?!”傅显还是一脸想不明白的样子,“那小辣椒可会折腾人了,她不会想法子要折腾七郎吧?”
京逾白一脸无语的看着傅显,平时看着挺机灵一人,怎么脑子能轴成这样?哪家姑娘折腾人是这样的?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
“大白,你去哪啊?”傅显在身后喊道。
京逾白头也不回的回了一句,“去吃饭。”
“哦。”傅显应了一声,一边跟着京逾白的步子往前走,一边又去勾齐序的脖子,“小序,你说我们要不要跟七郎说下,让他小心那个小辣椒?”
“唔。”
齐序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我感觉,不用吧”
“怎么不用啊?!”傅显急道:“我可没少在那小辣椒手上吃亏。”
“可我觉得”
齐序话还没说完,身旁的傅显就自己敲定了话,“好了,等今天放学我就去跟七郎说,让他小心些,免得被那小辣椒欺负。”
“那好吧。”
*
顾无忧一路坐着马车来到了黄家。
黄家不比其他世家府邸,是个不大不小的两进宅子,听说黄家老家不在京城,是因为黄常能干,被天子赏识,才从外头调了过来。
但外来的总比不过根基在这的,所以府邸偏僻,伺候的人也少。
顾无忧禀明来意和身份,门口的仆人就瞪大眼珠,一脸震惊的望着她,然后结结巴巴的说道:“您,您稍等,小,小的这就进去通禀。”
说完,就着急撩火的往里头跑了。
看他这样。
顾无忧就叹了口气。
她忽然能理解黄芙的胆子为什么那么小,就算被欺负也不敢说了。
没一会功夫,顾无忧就等来了人,是黄夫人亲自来迎得她,她眼尖,看出黄夫人即便涂脂抹粉了,但眼睛还是有些肿,眼眶也有些红。
她抿了抿唇,心里的那个答案更清晰了。
“乐平郡主。”
黄夫人想向她行礼,不过顾无忧拦了一把,她嗓音温和,语气也平常,“您是长辈,不必多礼,我今日是来找黄小姐的。”
“郡主。”
黄夫人面露难色,嗓音也有些哑,“我家阿芙今日身体不大好,可能”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个柔弱的女声,“母亲,我没事。”
“阿芙?!”
黄夫人听到声音立马回头看,看到黄芙未着斗篷就出来了,急得也顾不上顾无忧了,连忙跑过去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不是让你待在里面别出来吗?外头那么冷,你出来做什么?”
“我没事。”
黄芙朝人笑了笑,然后松开她的手,朝顾无忧走去,“郡主,我知道您为什么而来。”她嗓音纤弱,白净的小脸比平日还要苍白,“外头风大,您先进来吧。”
黄夫人这下子也没法再阻拦了。
顾无忧便跟着她们母女俩往里面去,等丫鬟上了茶,她也就开门见山的说道:“黄夫人,黄小姐,抱歉,这个时候过来叨扰。”
“但事情紧急,黄小姐既然知道我为什么而来,那就麻烦你坦言告知。”
“郡主――”
黄夫人张口欲言。
黄芙却握住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母亲,没事,我来说。”她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才把目光转向顾无忧,开口,“您既然能找到我,应该心里也猜到一些了。”
顾无忧没说话。
她的确是猜到一些,但不知道事情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也就不好贸然开口。
“周长柏”
黄芙费劲艰难的吐出这个名字。
这是顾无忧第一次,在这样一张纤弱苍白的脸上看到这样愤恨的表情,她肩膀抖得不行,嘴唇都是死咬着的样子,放在膝上的双手也紧握成拳。
黄夫人担忧不已,忙握住她的手。
黄芙朝她露了个虚弱的笑,然后转头看向顾无忧,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就是个畜生。”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对我了,最初的时候,他也只是言语上调戏我,后来”她突然停下了声音,像是不忍再去回忆那些灰暗的往事。
可最终还是咬着牙吐露出来,“后来,他渐渐地开始对我动手动脚。”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你为什么不和院长说?徐院长一向公正,他要是知道,绝对不会容许周长柏胡作非为的。”
“郡主。”
黄芙轻笑一声,只是这笑音实在太过悲伤了,“您不知道我的处境,也不知道我家里的艰难,周家在京城的地位,我怎么敢说?”
她低下头,声音很轻,“我爹爹好不容易才能进京当官,他的仕途才刚刚起来,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让他毁了前程。”
顾无忧张了张口。
她想说,她其实也有过绝望的时候,但看着黄芙,她最终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
她等着黄芙一点点调整自己的情绪,然后听她继续说起昨日的事,“昨儿个周长柏又把我带了出去,他跟疯了似的,突然撕扯我的衣服”
“我不肯。”
“他就开始打我。”
少女的声音夹杂着恨意和悲伤,在这艳阳四射的午间,也仿佛从地底深处发出一般,带着藏不住的无力,“他把我压在地上,用那张恶臭的嘴亲我”越往后说,她的声音就越控制不住,变得尖锐起来,整个人也仿佛坐不住一般,被黄夫人轻轻捏了一下才慢慢平静下来,恍若虚脱似的继续说道:“我以为我可能就那样了。”
“但李公子他,突然出现了。”
黄芙那双空洞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她带着激动的情绪说道:“他把周长柏从我身上拉了起来,然后狠狠打了他一顿。”
“就像――”
“就像从天而降的天神一样。”
“是我”她的语气突然又变得低沉起来,“是我的错,是我求他不要和别人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被人误会,也不会被赶出书院。”
“郡主。”
黄芙平息了一会情绪,望着她,“我知道您来找我是为了李公子,您想要我怎么做,我都会配合您。”
“阿芙!”
黄夫人忍不住,喊她的名字。
黄芙看着她说道:“母亲,这原本就是我的错,您和父亲从小教导我,我,我不能这么自私”
“可你”
黄夫人张口,见她一脸坚定的样子,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顾无忧,低声恳求道:“郡主,我们一家人在京城站稳脚跟不容易,我这个做娘的,知道周家那个小畜生这么对我女儿,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可是――”
她说不出话了,眼泪倒是涌入眼眶。
“黄夫人,我明白的。”
顾无忧接过她的话,“我不需要黄小姐亲自出面检举周长柏的所作所为,我只需要她写一份书信,交待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会亲手交给徐院长,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的。”
“至于周长柏――”顾无忧厌恶极了这种小人,连说他的名字都觉得反胃不已,“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做什么。”
敢用这样的手段害她的大将军,不打死他都算好的。
他要是敢在之后散播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她就告诉她爹去!再不然,她还可以跟姑姑去说,不把他周家搞个天翻地覆都对不起她这个姓!
有她这一番话,黄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黄芙倒是神色没什么变化,起身同她说了一句,“您稍候。”然后就带着丫鬟进去了,一刻钟后,她拿着一封信走了出来,递给顾无忧,“您要的都在这了。”
顾无忧郑重的接过信,东西已经拿到了,她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起身说道:“那我先走了。”
“我送您出去。”黄芙在一旁说道。
顾无忧目光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倒是也没说什么。
等到丫鬟给黄芙披了斗篷,两人便一起往外走,没有丫鬟跟随,就她们两个人顾无忧其实还是不大习惯和同龄的女孩子相处,或许,她应该出声安慰几句,但她总觉得这轻飘飘的几句话根本不能给人带来什么宽慰。
所以她最终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
倒是黄芙没走几步,开口问她,“您喜欢李公子吗?”
顾无忧诧异回头,似乎没想到这个胆小又爱脸红的姑娘居然会问她这样大胆的问题,但她也没有隐瞒自己的感情,点点头,一点都没有避讳的回道:“喜欢啊。”
她笑时目光好似笼罩金光一般,艳丽的小脸也是一派明媚的模样。
黄芙看着她脸上艳如朝阳的笑,甚至不敢正眼看她,她幼时也是个爱笑爱说话的姑娘,可自打来了京城,又被母亲托关系送进书院,就变得越来越自卑。
她不敢和那些人相处,总觉得她们在背后讥笑她。
李公子是第一个出面维护她的人,也是第一个让她觉得耀眼到不敢睁眼去看的人,她至今还记得,昨日李公子出现的那刹那,金光笼罩在他身上,如神话故事中从天而降的天神,让她愿意俯首做他最忠实的信徒。
而现在她又看到了如他一样,朝气明丽的人。
是个很好看的姑娘。
黄芙心底闪过无数情绪,最终却与自己妥了协,她看着顾无忧,轻声道:“李公子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嗯。”
“我知道。”顾无忧仍旧是笑着的,她当然知道她的大将军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您,不生气吗?”
快走到门口了,黄芙看着顾无忧,似乎还是抵挡不住内心的念头,忍不住问出了这一句,“您那么喜欢他,可他现在为我出头,您不会不高兴吗?”
“啊?”
顾无忧愣了下,半响却笑了开来,“我相信他呀,就算昨儿个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丫鬟,他也会出手帮忙的。他这个人啊看起来凶巴巴,很不好接近,但其实心肠特别软,有时候路上碰到小孩老人乞讨,都会给银子,其实有些乞讨的都是江湖骗子,他自己也知道,但他就是觉得既然都丢下脸面出来乞讨了,总归是有难处的,能帮就帮吧。”
她这话说得很慢,语调也极其温柔,眼里、脸上全是笑。
黄芙想到以前听过的那些传闻,说乐平郡主为人娇蛮凶狠,十分不好相处,就和那个李公子一样可现在在她眼前的顾无忧,眉眼弯弯,灿若星辰。
她低头,似乎很轻的叹了口气。
等她再抬头的时候,脸上浮现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希望你们幸福。”
“啊”
顾无忧脸红红的,有些不大好意思,其实她跟大将军还没在一起呢。不过她还是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这声道贺,“谢谢。”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顾无忧决定自己还是多嘴说一句吧,停下步子去看人,“黄姑娘,作为外人,或许我不应该多嘴。”
“但我想对于任何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而言,自己女儿的安危和幸福应该远比他的前程更重要,如果黄大人知道你为了他而隐瞒这么多事,就算日后高官俸禄,恐怕也不会开心。”
她言尽于此。
黄芙在轻微的怔楞后,和她道了谢,“我送您上马车吧。”
顾无忧笑着拒绝了,“外头风大,你快进去吧。”她说完,朝她招了招手,不等黄芙回应就握着那封信出去了,她还着急回书院,给大将军洗清冤屈呢!
黄芙看着顾无忧欢快的身影,迟迟都没动身,还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过来,她才回过神,淡声道:“走吧。”
回屋的时候。
她找到昨儿夜里打得那串络子,藏蓝色的线,方胜结,她不止一次想过这串络子挂在那个白衣少年身上会是什么样的风姿。
可即便做好了,她还是不敢送出去。
想到今早那一别。
黄芙想啊,有件事,乐平郡主其实说错了,李公子那人其实一点都不暴躁,他无论对什么人、对什么事,都是漫不经心的,就算打人也是云淡风轻的。
不。
也有不那么云淡风轻的时候。
今早乐平郡主出现的时候,她其实也看到了,自然,她也注意到了李公子的表情,从最初的淡然到后来紧拧的眉心,到最后的落荒而逃。
那所有的变化只是为了一个人。
“真是”
“输得一败涂地啊。”
不过输给这样的人,倒是也没什么好不开心的。
贴身侍儿捧茶进来,黄芙看了手里的络子半响,最终还是递给她,轻笑道:“拿去,扔了吧。”
第 44 章
顾无忧拿上手里的信,就急着往书院的方向去。
她出来那会才午时一刻(11:15),再次回到书院的时候却已经快放学了,顾无忧也不敢耽搁,到了书院就往徐复那边跑。
也是她运气好。
徐复今天傍晚才回书院,一回来就听了李钦远的事,刚想出门去寻人呢,就撞见了迎面跑过来的顾无忧。
有学生来找自己。
他自然也就不好在这个时候出门了,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后就耐着性子笑着问人,“怎么这会过来了?”
顾无忧是一路小跑过来的,额头、鼻尖全是汗,跑得也气喘吁吁的,听人问话连话都说不出,还在不住小喘着,手里的信倒是往人那边递了递。
“这是什么?”徐复有些诧异的接过书信。
等打开一看,平日温和儒雅的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就连声音也低了几分,“此事当真?”
顾无忧这会气息也平得差不多了,闻言便小声答道:“是真的,我特地去了黄家问了黄姑娘,信也是她亲笔所写,您要是不信,回头也可亲自去问话。”
“不过――”
她顿了顿,言语之间带了些犹豫,“黄小姐的情绪不是很好,院长,您去问话的时候还是得注意着些。”
徐复其实已经信了。
他原本就不相信七郎会无故打人,但也没想到这件事情的背后竟然是这样一桩龌龊的事!
他这一生求学问道,不曾入仕也是不愿去面对那些黑暗,可偏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自己的学生竟然做了这样龌龊至极的事!
而且看黄芙所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沉着脸在屋子里踱着步,目光扫向顾无忧,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停下步子,面向顾无忧说道:“这事,辛苦你了。”
他今日来时便听闻眼前这个小丫头昨日力保七郎的事。
如果没有这个丫头,七郎这事恐怕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周长柏伤好之后照旧可以来书院上学,无人会知晓他做得那些龌龊事,黄家那位小姑娘性子柔弱,恐怕也只能咬牙吃了这个亏,至于七郎便是他再想保他,也不可能为他犯了众怒。
好在。
现在有了这样一份信。
看着顾无忧仍旧通红的小脸,能看出她为了这件事付出多少心力,徐复目光柔和,嗓音也变得温和了许多,“好了,你先回去吧,这事我会处理的。”
顾无忧点点头,她相信徐复,只是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院长,我之前和黄姑娘保证了,这事只有您和我会知晓,您”
话还没说完。
徐复便已经笑道:“放心,这事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
这样。
顾无忧便放心多了。
不过――
还有一件事。
“那李钦远”她小声问道,“他还可以回书院吗?”
或许是因为这件棘手的事已经解决了,徐复也就没那么着急了,这会听到顾无忧询问,他还目光含笑的看了她一眼,笑问道:“你和七郎是什么关系,怎么这么关心他?”
“我”
顾无忧张口想答,临了出口的时候又顿住了,她跟大将军的关系啊真是令人犯难啊。
她愁得皱起了小脸,最终也只能心有不甘的小声道:“我们是同窗,理应互相帮助,而且先生也说了,不能随便冤枉好人。”
“哦~”
徐复拖长音调,“同窗啊。”他怎么就那么不相信呢。
不过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轻咳一声就继续正经道:“放心吧,七郎既然没做错,自然是能回书院的。”
那就好。
本来还愁着小脸的顾无忧一下子就开心了。
“那我先回去了。”她朝徐复说了一声就往外走,临来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起兰姨的嘱托,便停下步子转过头,和身后的徐复说道:“对了,院长。”
“嗯?”
徐复正在倒茶,闻言,抬头看人。
“兰姨说了,让你别总是送花、送茶,她那边快堆不下了,她说你要是再送这些,就都给你扔出去了。”顾无忧给人传话,说得一本正经。
徐复却惊得瞪大眼睛。
这个小丫头怎么会知道柳兰的?!柳兰竟然还让她传话?!
“嘶――”
滚烫的茶水从杯沿流出来,烫了指尖,他差点没忍住要把茶壶给扔了,好歹是稳住了,他勉强一本正经的把茶壶放了回去,勉强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知道了。”
话都已经传到了,顾无忧也就没想再待下去,不过看着神色非常诡异的徐复,还是体贴的问了一句,“您没事吧?”
徐复勉强扯了个笑,答道:“没事。”
“那我先走了。”顾无忧没多想,和人说了一句就打帘出去了。
等人走后,徐复刚才一本正经的脸也维持不住了,他在屋子里踱着步,最后覆脸长叹,他的老脸都丢尽了啊!
“那个臭小子!”
徐复咬牙切齿的喊着这个名字,肯定是这个臭小子把顾无忧那小丫头带过去的!
*
徐复的办事效率很快。
顾无忧刚去顾迢那边和人说了几句,还不等她走进平朔斋呢,徐复那边就有话传过来了,没多说,挺简单的几句,大致意思就是昨儿的事已经查实了。
周长柏有过在先,李钦远动手是有原由的。
至于这事的结果――
周长柏从今天开始被赶出书院,周家子弟以后也不会再被书院录入,李钦远打人虽情有可原,但也需要挨罚,至于什么罚,没说。
对于这个结果,听到的人都是哗然一片。
“怎么会这样?周长柏居然被赶出书院了?他究竟做了什么让院长这么生气?”
“而且连周家子弟都不再录入,这是犯了大错吧!”
从鹿鸣书院开院到现在也快有百年了,这百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大家才会对周长柏的处罚这么震惊。
屋子里吵得沸沸扬扬。
顾瑜坐在椅子上倒是没说话,只是轻轻拧了一双眉,顾无忧到底查到了什么,竟然让这件事转变的这么快?
“嘘,乐平郡主回来了。”
有人轻轻说了这一句,顾瑜立马转头朝门口看,果然瞧见顾无忧踩着一地金光打外头进来,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从昨儿个傍晚开始一直残留在脸上的阴霾终于消散。
顾瑜见她进来立马站了起来,走过去,压着嗓子问道:“你刚才到底去哪了?这件事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
顾无忧仿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似的,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疑惑道:“什么怎么回事?”
“你别跟我装!”顾瑜看她这幅装模作样的样子就来气,咬着牙低声道:“肯定是你查到了什么,要不然院长怎么可能下这样的命令?!”
“我真不知道。”
“估计是院长自己查到了什么吧。”
眼见顾瑜又要生气,她笑眯眯的从小挎包里拿出一颗糖递给她,语气疲惫的说道:“乖啊,累死我了,我去休息一会。”她说着就往后座走。
“顾无忧,你!”留在原地的顾瑜气鼓了脸,她才不相信顾无忧的鬼话呢!
她绝对是查到了什么!
但就是不跟她说!
屋子里的一行人倒是不知道她们姐妹在打什么哑谜,看到顾无忧回到座位便又继续悄声议论起来,“那这么看来李钦远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院长都这么说了,应该是真的吧。”
“那我们昨天岂不是”一行人互相对视一眼,最后又把目光投向后座的顾无忧,低声道:“我们真的要去跟他道歉吗?”
“不知道。”
她们都是出身名门世家的贵女,要向一个自己从来都看不起的浪荡子道歉,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要传出去,她们还有什么脸面啊?有人低声埋怨道:“要不是昨天徐婉先开口,我也不会那样说。”
这么一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徐婉。
自打徐复下了那样的命令后,徐婉就一直低着头,没再说过话,现在陡然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她就算脸皮再厚也有些撑不住,“你们看我做什么?!”
“要不是你昨天先开了口,我们也不会这么说李钦远。”有人见她发问,也冷着嗓音说道。
徐婉不是萧意。
她们跟她可没那么好的关系。
“你,你们――”徐婉气得手指都在打颤了,这群平日跟她交好的人现在居然转头来说道她的不是,她转头去看顾瑜,期望顾瑜能在这个时候帮她一把,但顾瑜还低着头,拿着一颗不知道打哪来的糖,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于其他人,这会不是怒视着她,就是一脸不高兴的瞪着她。
徐婉第一次体会到了众矢之的的感觉,她的身子在发抖,嘴唇也在轻轻打着颤,最终却只能在这样的目光下,拿起东西往外走。
可不等她走出门口。
原本一直支着脑袋,假寐着的顾无忧却突然睁开眼,喊住她,“站住。”
明明没有点名道姓,徐婉却还是停住了步子,她转过头,抿着唇,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往身后看。
坐在最后面的红衣少女就这样支着脑袋,在黄昏落日的投射下,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目光望着她,无情无绪的说道:“昨天我说的话,你不会是忘了吧?”
徐婉没说话。
“忘了的话,我就再跟你重申一遍,等李钦远回来,和他去道歉。”顾无忧看着徐婉气得全身发抖,没有半点怜惜,依旧冷着小脸望着她,“你要是觉得明天不来就能逃过一劫,也可以试试。”
“除非你以后都不打算来书院了,不然你这句话,总得跟他说的。”
这算是彻底打消了徐婉的念头,她本来就在想,明天托病不来,但现在她抿着唇,望着顾无忧,最终却只能在她的注视下,咬牙道:“我说过的话,我会认!”
说完就直接往外跑了。
其余人见徐婉离开也想收拾东西,但还不等她们往外走,身后那道声音又传过来了,“还有你们――”
顾无忧也没点名,但那双清亮的杏儿眼就这么往她们身上一瞥,就硬是让她们停下了出走的步子,“别觉得你们只是起哄几句就没事了。”
“伤人的话都说出口了,现在觉得自己无辜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其他人被她说得臊红了脸,一个个低着头,低声说了一句“我会道歉的”就往外头跑,等到屋子里的人都走干净了,一心决定不再跟顾无忧这个讨厌的女人说话的顾瑜还是咬着牙站了起来。
她走到顾无忧的面前,没好气的说道:“你干嘛为了李钦远树这么多敌?”
她虽然觉得顾无忧那么说也没错,但也没必要把人都得罪光吧?就算以后离开书院也还是得见面,现在把人都得罪光了,以后还怎么相处?
“唔。”
顾无忧看着顾瑜问道:“你觉得没有这件事,我跟她们就能做朋友了?”
顾瑜皱着眉想了想,觉得不能。
“那不就得了?”顾无忧笑着站起身,“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她们对我都抱有成见,与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见顾瑜还皱着眉,她便继续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日后嫁了人,在京城这个圈子里转不开,其实也不会,我们现在还小,等以后长大了,想得、做得,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现在或许会为对方的容貌、家世,甚至于一件比你好看的珠花、衣服而心生妒忌。
等长大了,也就不会再想这些了。
当初她跟顾瑜最开始的时候闹得那样不愉快,彼此见面都不说话,可后来,不也慢慢越来越好了吗?人啊,就是这样,年少的时候总觉得对人、对事有诸多不满,可等年岁大了,其实也就那样了。
还没长大的顾瑜张口想反驳来着,但又觉得顾无忧这话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她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说道:“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说着说着,回想起之前顾无忧说的话,她突然又臊红了脸,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反正红着一张脸说道:“谁说我是在担心你!鬼才担心你呢!”
她还没原谅顾无忧呢。
顾无忧都已经习惯她这幅别扭的样子了,不仅没生气,还非常自然的顺着话哄道:“嗯嗯嗯,你没担心我,是我误会了。”
气呼呼的顾瑜气哼哼的说道:“本来就是你误会了!”
这么一折腾,对于那个顾无忧没说出来的答案,她也就没这么计较了,应该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吧。
既然是秘密,那就不要再去揭露了。
又看了一眼顾无忧。
唔,虽然不想承认,但现在的顾无忧跟以前相比的确是不大一样了,以前那个别扭爱计较,动不动就生气的人,好像变得洒脱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
没必要为不值得的人委屈自己吗?
顾瑜在心里轻轻磨着这句话,目光倒是没再往顾无忧那边看一眼,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好东西就往外面走,边走边别别扭扭的和人说,“走了,二姐肯定在等我们了。”
“来了!”顾无忧笑着跟上去。
等姐妹三人走出书院,外头的马车已经没多少了,京逾白他们倒是还在,看起来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看到他们出来,三个人就过来了。
傅显还是那副别扭样子,除了跟顾迢好好打了个招呼,乖乖巧巧的喊了一声“顾迢姐”,对顾瑜和顾无忧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京逾白倒是对谁都很客气,打完招呼就笑着和顾无忧说,“虽然徐院长没说,但我们知道这次七郎能洗清冤屈全靠你。”
“乐平郡主,多谢你了。”
顾无忧没说话,转头看了一眼身旁顾瑜,见她气哼一声没说别的,也就笑了笑,接过京逾白的话,说道:“我也没做什么。”
顿了顿,又补充道:“原本也是他没做错什么,要不然,我做什么都没用。”
“嗯。”京逾白笑着点点头,突然又说了一句,“我们打算现在去找七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去找大将军?
顾无忧本来就明亮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几分,她仰头看着京逾白,带着期盼和希冀,小心翼翼的说道:“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第 45 章
顾瑜现在很懊悔,她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才会跟顾无忧上了这辆贼车!不,顾无忧根本没叫她,是她自己抽了脑子硬跟着她上了这辆马车――
现在。
她看着对面挤成一团的三人,又拿余光瞥了一眼身边十分闲适的顾无忧,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两刻钟前,书院门口。
顾无忧仰着头看着京逾白,眼中闪烁着激动又希冀的光芒,“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不行!”
“不行!”
顾瑜和傅显想都没想就同时开口,似乎没想到每次都能这么异口同声,两人对望一眼又各自嫌弃的别过头。
“你发什么疯?他们去找李钦远,你去做什么?”顾瑜直接把顾无忧拉到了一旁,小声说道。
“我也去找他啊。”顾无忧回答的一点犹豫都没有,她还想去问问大将军,明天会不会来书院呢。
“你!”顾瑜都快被她气死了,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时候跟李钦远这么好了?!明明以前两个人根本没什么接触!
还是说――
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两人私底下有其他的接触?
顾瑜心里疑问一大堆,但现在最紧要的是阻止这个女人,她说不动,只好转头同顾迢说话,“二姐,你劝劝她。”
顾迢还没说话呢。
傅显那边却已经开腔了,一脸嫌弃的样子,“你一个小丫头跟着我们三个大老爷们去做什么?你还有没有点”
后半句话不好听,他撇了撇嘴没往下说,但脸上的表情反正十分不欢迎就是了。
“你说她做什么?!”
顾瑜现在对顾无忧就是“我可以说她,你不行”,现在听到傅显这么一句,也顾不得再说教顾无忧了,直接转过脸,把怒火对向傅显。
“要不是她,你们那位好朋友还回不来呢。”
“现在那么横,之前做什么去了?”
“还大老爷们,你算什么大老爷们?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也来充当大人了?”
顾瑜打小嘴皮子就利索,不比顾无忧跟人家吵架,说来说去只是那几句话,她骂起人来,嘴皮子比她母亲还利索。
“你,你”
傅显还没被人这么喷过,好看的一张脸一会青一会红,张了嘴巴却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伸手,指着顾瑜,气红了一张脸。
顾无忧倒是没理会两人,只是看着京逾白,又问了一句,“可以吗?”
京逾白笑笑,还是从前那副温润的模样,声音也十分和煦,“当然可以。”
就算这个小辣椒不说,他也会想法子提起啊毕竟那人,可不会听他们三个人的话。虽然小辣椒的话,他也不一定会听。
但,总得试试啊。
他笑得霁月光风,和顾迢说起话的时候,又十分谦逊,“顾先生,我们过会再把郡主送回去。”
顾迢点点头,笑着应了一声“好”。
还在一旁喷傅显的顾瑜没想到自己的二姐都靠不住,居然就这么答应了,有些不高兴的拉着人的胳膊,喊道:“二姐。”
傅显更是直接拉着京逾白走到一旁,大惊小怪道:“大白,你做什么!”
“毕竟是她帮了七郎,和我们一起过去看看也是应该的。”京逾白说得十分寻常,不等傅显说话又开口笑道,“再说有你在,小辣椒能对七郎做什么啊?”
这么说,好像也是。
傅显虽然还是不高兴,不过也没再阻拦了,反正有她在,任凭小辣椒有什么坏心思,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正好他还可以和七郎说说,让他离这个没安好心的小辣椒远点!
“好啦,都是一道长大的,以前也不是没一起出去过啊。”顾迢笑着安抚顾瑜,又柔声和顾无忧嘱咐道,“蛮蛮,夜里凉,记得早去早回。”
顾无忧笑着点头,只是想到爹爹,又有些踌躇,“爹爹那边”
“我会跟大伯父说的。”顾迢笑道。
这样,顾无忧就没什么犹豫了,她平时都是跟顾迢一起回家的,自然也没多余的马车,看了京逾白三人,不是很熟悉的齐序以及总是和她争吵的傅显,她最终还是选了京逾白,“我坐你的马车。”
京逾白没什么意见。
但傅显的意见就大了,他家和齐家、京家都近,平时不是蹭京逾白的马车,就是坐齐序的,现在一看小辣椒要跟京逾白坐在一起,连忙出声,“我跟大白一辆马车!”
想了想。
把小辣椒留给小序也不好,咬着牙说道:“我们都一辆马车!”还是好好看着小辣椒比较好,省得她又想什么坏主意。
顾无忧无所谓,反正他们这些世家公卿的马车本来就挺大的,就算多坐几个人也不嫌拥挤,等京逾白他们坐好后,她也上了马车,刚要放下帘子,外头别别扭扭的顾瑜突然抓住车帘。
“怎么了?”顾无忧看着她,有些疑惑。
顾瑜抿着唇没说话,过了半晌才咬着牙看着她说了一句,“我跟你们一起去!”
*
马车里。
“还没到吗?”顾无忧没有注意到顾瑜的目光,打开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马车已经穿过繁华的街道,现在正朝一条幽静的小巷去。
也是胡同,看着倒是挺陌生的。
“他”
“没住在客栈吗?”
“哼。”傅显气哼哼扬了一声,显然是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看到顾瑜转头看他,那副骄傲的模样又有些僵住了。
齐序跟顾无忧素来没什么仇怨,又因为感谢她这次帮七郎,这会就温声和她说道:“七郎跟家里关系不好,又嫌客栈闹腾,就自己在外面置了一间屋子。”
他一边说话,一边抹了抹额头的汗。
马车虽然宽敞,但他们三个人挤在一起还是有些难受,再加上他本来就有点小胖,说起话来也带着点小喘气。
顾无忧一听这话,心都揪住了,握着车帘的手不自觉收紧,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许多,带着一丝藏不住的难受,“他一直都这样吗?”
这几人里。
傅显和齐序本来心思就没那么机敏,再加上现在两人,一个正跟顾瑜眼神对峙着,一个还在时不时抹额头的汗,自然也没发觉顾无忧话中的异样。
唯一注意到的京逾白也只是不动声色的望了她一眼,然后就继续笑着低下头,抿唇煮茶了。
“以前沈家在京城的时候,他便常去沈家。”
“前些年,沈哥哥带着沈老夫人去了外地,七郎便自己一个人住在外头,逢年过节才回家一趟。”齐序说完,想起一事,又转头问京逾白,“说起来,沈哥哥也该回来了吧?”
“嗯。”
京逾白面前的茶已经煮开了,这会他给每个人倒了一盏茶,便笑道:“前几日听父亲提起过,陛下对沈哥哥很看重,估计开了春就能回京了。”
马车里又说起了沈绍。
顾无忧却没这个心情听他们议论这些,她望着外头还有些亮堂的天空,心里都是她的大将军她从来没想过,英勇无畏的大将军曾经也有这样晦暗孤独的过去。
又过了一会,马车停在一间民宅前。
“到了。”京逾白放下手中的茶盏,低声说道。
顾无忧也终于从那些思绪中收回神,她靠着马车,神色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民宅,很普通的一进院落,和旁边的屋宅并列,墙也不算高,这要是晚上来个小偷什么的,估计爬墙都不费劲。
她皱着眉打量着,心里有着无尽的担心。
对面的京逾白准备下马车的时候,倒是同她说了一句,“郡主,七郎这边除了我们还没谁来过,劳烦你们先在这坐会,我去和他说一声。”
顾无忧点点头,神色还是不大好。
三人下了马车,顾瑜和顾无忧就继续坐在马车里,她跟顾无忧一起往外头看,瞧见这样的屋子就忍不住皱了眉,“好歹也是魏国公的儿子,怎么住在这样的地方?”
“怪不得外头的人都说估计日后承爵,都轮不上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想说,但看着顾无忧脸上的表情,她抿了抿唇,还是什么都没说。
“咚咚咚――”
傅显一下车就去敲门了,边敲边还朝里面扬声喊道:“七郎,开门!”
李钦远估计是在睡觉,外头敲了半天,他才慢悠悠的走出来,脸上还带着起床气,平常整洁的衣服也有些乱糟糟的,一看到傅显三人就皱了眉,手肘撑在门上,指腹抵着疲倦的眉心,哑着嗓子说道:“不是让你们别来吗?”
“你是不是又没吃饭啊?”傅显一看他这样就皱了眉,担心道:“早知道我就先去酒楼打包些吃的。”
“没事,回头饿了再出去买就好。”李钦远打了个呵欠,“先进来吧。”
他说完就打算错开身子,让他们进来,还站在门口的京逾白却没动身,只是看着他笑道:“七郎,还有人来了。”
“嗯?”
李钦远一愣,想也没想就说道:“徐老头回来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外头看,然后目光就和打着车帘坐在马车里的顾无忧撞上了。
刚撞上那双杏儿眼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睡糊涂了,没反应过来。
等揉了揉眼睛,那副景象还没消散的时候,他突然低骂一声,身子也往门后躲,压着嗓音骂道:“你们带她过来做什么?”
傅显一看他这样,就同仇敌忾的说道:“她自己非要跟过来的。”
他就知道七郎不喜欢那个小辣椒,看,这都直接躲人了他的心情突然就舒畅了。
京逾白略有些无语的看了突然高兴的傅显一眼,然后摇了摇头,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情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傅显在想什么?这榆木脑子,也就他还以为七郎这是不高兴见到小辣椒。
明明――
他看了一眼躲在门后,扯着衣裳弄着头发的李钦远一眼,嘴角向上翘了翘,明明啊是害羞了。
他轻咳一声,和人说道:“小辣椒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给徐院长,徐院长已经把周长柏赶出书院了,还让你明日就回书院。”
“什么?”
李钦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从门后探出个身子,皱了眉,“她给了什么?”
京逾白笑着摇摇头,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样子,“不知道啊,她谁也不肯说,徐院长也没说,不如你自己问问?”
人都来了。
李钦远也不可能真不让她进来,再加上刚才看着小辣椒那双眼睛的时候,总觉得那里头湿润润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揪心。
“七郎,你要不想见,我就让车夫把她们送回家去。”傅显在一旁出主意,直接赶走最好!
小辣椒讨人厌。
小辣椒的妹妹也讨人厌!
“算了,让她们进来吧。”李钦远说话的时候还特地低头看了眼自己,嗯,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至少可以见人了。
“行,我现在就赶她们走。”
傅显高高兴兴的往外迈步,走到半路的时候,卡住了,他僵硬着脖子转过头,嗓音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七郎,你刚,刚说什么?”
李钦远没理他,又看了一眼外头的马车,见小辣椒还在盯着他看,他轻咳一声,别扭的收回目光,佯装在看其他东西似的,耳尖却悄悄红了一片,“我去烧水。”他落下这句就直接转身进屋了。
傅显还想说话,京逾白却笑着拦他一把,“好了,去把人请进来吧。”说完也拉着齐序进去了。
“你,你们”
傅显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一副错愕不已的样子,他就这么被抛下了?在原地站了半晌,他也只能认命似的,咬着牙转过身走到马车旁,非常不高兴的冲着里头说道:“你们,进去吧。”
“早让我们下来不就好了?”顾瑜在马车里都快憋死了,刚听人说完就直接打了帘子下了马车,路过傅显的时候还特别冲的怼了人一句,“让开点。”
“你!”
傅显瞪了她一眼,又在心里跟自己强调了半天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才总算是把心里的那股子气给憋下去了,落下一句“你们自己进来”也就没理两人,气呼呼的进去了。
顾瑜瞥了一眼他的身影,无所谓的撇了撇嘴,等到顾无忧下来后就跟人说,“走吧。”
“嗯。”
顾无忧点了点头。
但看着有些沉默,也没来时那么高兴了。
第 46 章
民宅虽然看着简陋普通,但真的进了里面倒也还好,至少干净、敞亮,没有一丝脏乱。
石桌上摆着茶壶、茶盏,不是那种寻常的青瓷、陶瓷,而是用竹子做的,碧油油的,在那一片竹林底下,瞧着便十分有意境。
墙边开了许多不知名的小花,什么颜色的都有,紫的、黄的,估摸着平日里也没人精心打理,就是随意扔了一包种子下去,然后便任其发展了。
倒是开得很不错。
至少在这冬日还能在外头瞧见这样一抹野景,实属不易。
南边的墙角还有一株凌霜傲雪的红梅,现在正当时季,红梅开得很艳,舒展的枝叶甚至开到了隔壁那户人家
顾无忧这一路走得很慢。
几乎算是走一步看一眼,像是要把这座李钦远居住过几年的屋宅深深的印入脑海里,然后一点点碾磨细品。
顾瑜没她那么耐心,走了几步就烦了,拧着眉看着她,“你在看什么?走得这么慢,不冷吗?”她说话的时候,也往两边扫了一眼。
不过就是些普通寻常的树啊、花啊的,有什么值得这样驻足观赏的?
“没什么。”
顾无忧摇摇头,声音还是有些轻,不等顾瑜再说,她往院子里最后扫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冲人笑了下,“走吧。”
说完。
她便迈步进了面前的屋子。
或许是一个人居住的缘故,平时也没什么人过来,便是这正堂也没半点迎客的模样,不过倒是能瞧出主人的习性。
墙上挂着一把长剑。
顾无忧知道这是李钦远的佩剑,他每日都会练上一个时辰,风雨不改。
靠近北边窗下的用木头制的架子上还摆着不少午间,随意翻开到一半的书、竹叶做得蟋蟀、竹子做得笛子、还有不知道打哪里淘来的装饰物件,都是随便摆放着,没有半点规矩,地上还有打冰球用的棍子和鞋子,还有投壶用的玩件虽然凌乱倒也有序。
傅显三人正靠窗坐着,屋子里烧了一盆炭火。
齐序最是怕冷,这会正坐在炭火旁,拿手在上头烤火,见她们进来便抬脸冲她们笑,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十分可爱,“你们来啦。”
“外头冷,你们快过来烤烤火吧。”
顾瑜吹了一路的冷风,早就冷得不行了,这会也顾不得什么,直接就过去了。
顾无忧望了一眼,没看到李钦远,便问,“他人呢?”
京逾白抬头冲她笑了下,“七郎在厨房。”
“我去找他。”顾无忧落下这一句就明晃晃的在他们的注视下出去了。
傅显是真没想到顾无忧的胆子竟然那么大,他们人都还在呢,说出去就出去?他瞪大眼睛,一脸的吃惊样,眼睁睁看着顾无忧离开屋子才反应过来,起身喊道:“你去找他做什么?”
“你给我回来!”
说完就想跟出去,一旁的顾瑜也显然跟他是一个想法,不过两人还没动身,京逾白便笑道:“阿显,你去和车夫说一声,让他去聚客楼买些熟食和菜,今日我们留下来吃火锅。”
“为什么又是我?”
傅显果然停下步子,但被使唤的很不高兴就是了。
齐序还在一旁笑眯眯的跟了一句,“我还要吃他家的烤串,阿显,你让人给我多带些。”
傅显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气呼呼的说了句“一天到晚就知道使唤我”就出去了。
等他出去后,京逾白随手拿了个橘子插了根签子往火上烤,然后看着步子已经准备往外迈出去的顾瑜,笑问道:“顾七小姐,要吃烤橘子吗?”
什么?
顾瑜一愣,怔怔回头,“烤橘子?”
橘子还能烤着吃?
齐序见她吃惊的样子,便笑着和人解释道:“我们之前也吃惊呢,也不知道七郎是打哪里学来的法子,还有烤番薯,烤年糕。你不知道烤年糕吧,把年糕往火堆里一扔,等个一刻钟拿出来,把外面的焦壳去掉,蘸个酱,可好吃了。”
顾瑜不是吃货,但对于这样稀奇的吃法还是很吃惊的。
脚下的步子也有些迈不动了,磨着磨着,就这么走了回去,看着被京逾白烤着的橘子,犹豫道:“那给我也来个吧。”
*
厨房并不难找。
这屋子总共也没几间房,顾无忧拐了个弯,也就找到了。
不大不小的厨房里,东西倒是很齐全,不过显然很长时间没有开火过了,那灶台上都能抹出一层灰了,这会厨房里没人,齐序口中在厨房的大将军根本就不在,只有红泥小炉上煨着一只高柄长壶。
水还没开。
尖尖的壶角倒是已经冒出一丝又一丝的热气了。
顾无忧走了进去,看着这个简单又狭小的厨房,想象着大将军独自在这边居住的日子里,他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在本该阖家团聚的日子里独自坐在这狭小的屋子里。
那个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顾无忧不知道。
她只知道记忆中的大将军就很会做菜。
他虽然通诗书,却从来不在乎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规矩,婚后几年,每当她身体不大爽利,大将军都会带她去别庄,也不带人伺候。
就他们两个人,一日三餐也都是他做给她吃的。
那个时候,她就会搬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里,托着下巴看大将军忙活。
她也问过他,明明是世家公勋出身,怎么还会做菜?那会大将军是怎么回答她的呢?他垂下狭长的眼眸,在绮艳的落日下,穿透所有的光芒,看着她笑,是温和又温润的君子模样,“年少的时候觉得有趣,就学着玩了。”
“骗子。”
顾无忧压着嗓音,却压不住喉间的哽咽,轻轻说了一句。
什么有趣,觉得好玩?
明明是年少困苦,只是不愿让她担心罢了。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寂静的一处地方,突然横插入一道少年音。
顾无忧连忙转头,便看到黄昏落日下,她的大将军正双手抱胸靠在门上,见她转头还挑了挑眉,少年一身白衣,十分的肆意疏阔。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记忆中那个温润端方的人,带着独属于少年郎的孤傲和朝气,像一汪蓬勃的朝日,耀人夺目,却同样的让她心动。
只是在这份心动之余,还有一丝从前没有过的心疼。
她的大将军权势滔天、温润端方,在他的眼中,好似从来没有什么困苦艰难,她以为的那些天大的难事,到了他面前,就像是成了极小的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
可她的少年郎呢?
他孤傲清高,是许多人心中的浪荡子,成绩差、不学无术,即使被人误会,也从来不屑解释,只会用坚硬的外壳把自己伪装起来。
一如
当初的她。
“怎么了?”李钦远看着眼前的红衣小姑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还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
他刚才特地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头发也重新扎了一遍,出来的时候,他还特地往镜子里瞅了好几眼,确定没差了才出来。
难不成还是哪里有什么纰漏?
他皱了眉,犹豫着要不要回房再检查下?但看到小辣椒眼巴巴的看着他,又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实在是有些窘迫,有什么好打扮的?
搞得跟见情郎的姑娘似的。
轻咳一声,板了脸,把自己的心思都藏了起来,然后不等顾无忧说话,他就迈步走了进去,大咧咧的坐在红泥小炉旁边的凳子上,然后头也不抬的问道:“他们都在外面,你过来做什么?”
顾无忧没说话,还是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
李钦远觉得这个小辣椒实在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就这样明晃晃盯着他看已经多少次了?说了也不听,他都累了。
偏偏以前可以凶巴巴让人别看他,现在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别扭。
就跟被捆了一节又一节的麻绳似的。
屋子就这么点大,没人说话的时候,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好在还有这水壶,正一点点沸腾着,噗嗤噗嗤的水汽倒是正好可以消灭这一层寂静带来的尴尬。
要不然李钦远还真的有点坐立不安。
“我听大白说,是你找了证据给了徐老头?”李钦远想了又想,终于挑了这么一件正事。
他心里还想着,要是这丫头再不说话,只盯着他看。
他就真要凶她了。
好在这回顾无忧倒是开口了,只是她的声音没有以前的明媚和朝气,带着一些喑哑和低沉,和清浅的哀伤,“我去找了黄小姐,她把发生过的事都写了下来。”
还真被他猜对了,小辣椒这是找上黄芙了,也不知道她费了多少功夫,李钦远在心里悄悄说了人一声“傻”,嘴角的弧度却忍不住往上扬起。
怕人瞧见,他又偷偷把扬起的弧度偷偷压了下来。
厨房里静悄悄的,想起早间她问得那些话,李钦远也不知道怎么了,竟跟人解释起来:“这事其实也没什么,不和你说也不是因为别的,人,我的确打了,没什么好隐瞒的,那个周长柏我看不顺眼很久了,便是那日换作其他人,我也照揍不误。”
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解释这些。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有些生疏也有些别扭,还想再说几句,但舌头就跟被扯住了似的,再也吐不出一句话。
顾无忧等他说完,轻声接过话,“我知道。”
“你怎么了?”李钦远听出她话语之间的异样,也顾不得别扭不别扭的,直接抬头看顾无忧。
刚才就觉得这丫头不对劲了,平时见到他跟个小黄莺似的,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就没个停下来的时候,今天却一直没怎么说话,现在就连声音都不对劲。
这是
出事了?
他直接站了起来,站在她面前,想靠近又觉得不合规矩,站在原地皱着眉,嗓音沉沉的问道:“谁欺负你了?”
顾无忧一听他的声音就忍不住想掉眼泪,明明以前她也没这么矫情,偏不知道是怎么了,现在竟然学了这么个动不动掉眼泪的毛病。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就是把人吓得够呛。
李钦远果然慌了,手足无措的,一副想替她擦眼泪,手伸到半空又硬是落了下来,负在身后,沉着嗓音问她,“你跟我说,谁欺负你了?”
“是你们平朔斋的,还是不置斋的?还是周长柏那个混账东西?”
他一个个猜过来,顾无忧却不点头也不说话,就在他耐不住性子准备出去问傅显等人的时候,眼前的小丫头终于开口了,“李钦远。”
李钦远一愣,这还是小辣椒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呢。
“怎么了?”
“我跟你说过,我会替你找出真相,还你清白,就算其他人都不信你,我也会永远相信你,永远永远都相信你。”
顾无忧仰头看着他,“这些,你还记得吗?”
李钦远没想到小辣椒竟然是和他说这些,耳尖一下子就红了,他不敢看人,别扭的转过头,凤目盯着墙壁上的一个小洞,半晌才开口说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艳丽的晚霞已经慢慢从红转黑。
顾无忧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这样的黄昏下,她仍旧仰着头看着她的大将军,看着他微红的耳尖,看着他略带霞云的脸颊,她那张已经持续低迷许久的脸终于又扩散了一个笑容。
“我是想和你说。”
“除了这件事,就算是其他事,我也会永远相信你。”
“这个――”
“永远都作数。”
“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个,没别的。”
李钦远的心里又涌现出了当日在巷子里听到那番话时的心情了,不,比那日来得更激烈,那天只是在心底悄悄炸开了烟花,这次却像是放了一个冲天响的爆竹似的。
噼里啪啦,震得他目眩神迷之余,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他怔怔转过头,垂眸去看顾无忧,小丫头的脸上扬着灿烂的笑,犹如秋水般的眼眸清澈明亮,这样一双天生的笑眼,谁瞧见都会心生欢喜。
可此时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带着满满的信任和希冀,仿佛她的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
“你――”
李钦远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发现自己的言语实在是太苍白了,纵使他也能写出锦绣文章,却无法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说出只言片语。
“咳。”
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带着笑音的男声。
李钦远就像是突然回过神,他猛地回头,看到站在门口,一身青衣望着他们笑的京逾白,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竟是挡在顾无忧的面前把人遮了个严实。
他开口,声音因为那莫名的心悸还有些不大清晰,“怎”出声的时候,他就皱了眉,待又咳了一声,才好些,“怎么了?”
京逾白对他此番动作,戏谑的挑了挑眉,嘴里倒是如常说道:“今晚吃火锅,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哦。”
李钦远点点头,“你先走。”
说完又觉得这话实在不对劲,在京逾白那双笑眼的注视下,连忙又补了一句,“水还没开,你们先走,我过会就来。”
他边说边朝身后看了一眼,带着他自己都未发觉的小心,“你先跟大白过去。”
“好。”顾无忧笑着点点头,她情绪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从李钦远身后走出来的时候,没有一点异样,看到京逾白还笑着朝人打了声招呼,“我们走吧。”
京逾白也笑着说了声“好”。
他让人先走,准备离开的时候还特地回看了一眼身后的李钦远,见他死盯着顾无忧离去的身影,看他回头又别扭的转过头,没好气的冲他说道:“你还不走?”
说完就气呼呼的坐下了,继续守着那壶还没煮开的水,还拿了蒲扇扇了好几下。
都怪大白,好端端的干嘛这个时候过来?
小辣椒也是,让她走就真的走了?还跟大白笑,他们有这么熟吗?
可他想得最多的
还是刚才小辣椒说得那些话。
心还是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吵得他耳朵都快炸了,但与此相反的却是脸上那个越扩越散的笑容。
察觉到门口还没走的京逾白,他勉强压下脸上的笑,转过头,扮一副平常的样子,挑眉道:“你还不走?”
“走了。”
京逾白笑了笑,转身往外头走去,黑夜将至未至,他抬头望了一眼,脸上带着霁月光风般的笑真好啊。
*
等李钦远回到正堂的时候,屋子里早就灯火通明了,火锅也已经沸腾起来了,一群人围着八仙桌坐,傅显正在跟顾瑜抢烤串吃,一旁的齐序也握着根烤串,嘴里还嘟囔道:“刚才我说要买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现在就知道抢我的。”
“什么你的?这是我让车夫去买的!”
傅显一边跟顾瑜抢最后一根烤串,一边还知道要回齐序这么一句,说完又冲顾瑜叫唤,“顾七娘,你还有没有点女孩样?有你这样和人抢东西吃的吗?”
他说完还有些纳闷,“我以前看你吃东西挺文雅的呀。”
顾瑜听到这话,小脸倒是显见的红了下,她以前吃东西的确是挺文雅的,每次和萧意她们吃饭,都是细嚼慢咽,有时候还得拿着帕子捂着嘴。
但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样。
只是从小到大的规矩让她不得不这样做。
今天起初她也是这么打算的,但看着齐序、傅显吃烤串吃得那么开心,就连一旁的顾无忧也没有半点顾忌,她便觉得自己弄成那副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大合群。
然后――
事情便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现在,她红着脸,其实已经有些吃不下了,但还是倔强的握着那根签子不肯放,一副要跟傅显争到最后的样子,“那你有点男人样吗?一个大老爷们还跟姑娘抢吃的?”
李钦远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他有多久没体会过这样的热闹了?已经记不清了。
这样的欢闹声,像是把他从高高的,踩不到实处的云端拉下来,踩在人间,虽然吵闹,但也踏实温暖。
顾无忧是第一个看到他的,本来乖乖巧巧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看到他进来立马就扬起了笑,沸腾的热气把她的脸烧得红红的,就跟春日的桃花,夏日的荷。
明艳又娇嫩。
他看着她的笑,眼眸不禁微微闪烁。
齐序也已经把最后一根烤串吃完了,他正对着门口,看到李钦远就笑着和他打招呼:“七郎来了。”
这一声也把傅显喊得回了头,他刚要跟李钦远抱怨,手里的烤串就被顾瑜抢走了,转过头,看到顾瑜在灯火下扬着笑脸,一脸得意的样子,他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
“你耍赖!”
京逾白已经开始涮起肉片来了,看到傅显这样不禁摇头笑道:“好啦,多大的人了,就一串烤肉,回头想吃再喊人去买不就是了。”
他一边说,一边冲李钦远说道:“七郎,来这边坐。”
李钦远看了眼他身旁空着的那个位置,再旁边就是小辣椒,心里轻轻一动,像是敲着小鼓似的,脸上倒是没什么异样,懒懒散散的“哦”了一声,就坐了过去。
顾瑜和傅显还在斗嘴,谁也不让谁。
李钦远有些好笑的朝那边望了一眼,刚刚坐下,还没拿筷子,就就发现自己的袖子轻轻被人拉了一下。
他身子都快僵住了。
这么大胆的举动,除了小辣椒,怎么可能还会有别人?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小辣椒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平时没人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这么多人呢!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顾忌?
传出去,她还有脸吗?
李钦远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有些紧张,还有一些怕被人看到的局促。
“做什么?”他转过头,便是强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也没什么效果,话刚出口,耳边便传来一道很轻的女声,“给你。”
嗯?
李钦远一愣,他低头去看,就看到桌子底下有只细白的小手握着一串烤肉正往他这边递,见他不拿还急道:“吃呀。”
说完还特别小声的补充道:“你别让他们看到,我好不容易才藏下来的。”
要是阿瑜知道,肯定又要生气了。
这个傻子。
李钦远的心突然就软成了一片,就跟一汪四月里的春水似的,他僵硬的脊背变得柔软起来,脸上紧绷着的表情也慢慢化了开来。
接过她手里的烤串,牢牢的握在手里,能看到小丫头收回手的时候,细白的指腹上留着的红痕,一看就是握了很久,都留下印子了。
他转头看着小丫头故意伪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低着头涮肉吃。
平日那双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眼睛此时温柔的不行,就连那颗心也酥酥麻麻的,软得不成样子。
傅显吵不过顾瑜,刚要气呼呼的坐下就看到李钦远的手上握着一串烤肉,他惊道:“七郎,你手里的烤肉是哪里来的?!”
不是都吃完了吗?!
除了顾无忧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钦远。
李钦远挑挑眉,眼中的柔和收了回去,又变成平时那副懒散模样,他也没隐瞒,扬眉笑道:“有人给的。”
说话的时候。
他还特地拿余光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身边的小辣椒,小丫头握着筷子低着头,啧,果然脸红了。
“谁啊!”
傅显十分不高兴,“你反正也不喜欢吃这些,正好给我。”他说完就高高兴兴去抢,还打算抢到的时候慢悠悠的吃,气死顾瑜。
可他还没碰到呢,手背上就突然挨了一下筷子,力道大的,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不敢置信的去看李钦远,似乎没想到从小长大的兄弟居然会为了一串烤肉打他!
“七郎!”
可坐在长椅上的少年却一点都没有愧疚,他在灯火的笼罩下,半歪着头,高高的马尾一晃晃的,手里的那串烤串也跟着一晃一晃,看着傅显不可置信的目光,凤眸清亮,嘴里跟着笑骂道:“滚。”
他的烤串,才不给别人呢。
“哼!”
傅显抱着通红的手,气呼呼的坐下,从齐序碗里夹了好几筷子肉,一口气塞进嘴里,然后口齿不清的说道:“你们都欺负我!”
少年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何况,这原本也没什么好气的,等火锅沸腾起来,大家又高高兴兴的吃了起来。
这不大不小的一座院子里,头一次,这样热闹。
第 47 章
等吃完火锅,已经戌时了(19:00-20:59)。
顾家虽然门风不算很严,但也没有姑娘家很迟才回家的道理,所以等吃完火锅,喝了几杯酒,有一点点头晕的顾瑜还是牢记着时间,拉着顾无忧就要走。
“小心些。”顾无忧小心搀扶着顾瑜,怕她摔跤。
“我,我没事。”顾瑜摆摆手,她其实也没喝几杯,就是屋子里太热,闷得她有些头晕,她伸手挥挥眼前的热气,脸还是红红的,“我们走吧。”
余光看到已经醉得不知身在何处的傅显,又嗤笑道:“这酒量还不如我呢。”偏说完,她自己还打了个酒嗝。
顾无忧还是有些担心她的,应了一声,便转头去看李钦远,满屋子白蒙蒙的热气里,她的少年郎跟从前没有什么差别,手里还握着一盏酒,容颜俊朗,但还是能察觉在她转过头的那刹那,他突然紧绷的身形。
她心里软得不行,声音也不自觉放柔了许多,“那我们走了啊。”
“哦。”
李钦远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丝起伏,他其实有些舍不得,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不舍,他只好低着头,继续转着手里的酒盅,去看那一晃晃的清酒。
他平时最爱这口梅子酒,可在这个时候,这平日最爱的梅子酒竟然也不那么香了。
没喝几杯的京逾白看他这样便笑着摇了摇头,在顾无忧准备带着顾瑜出去的时候,他突然出声,“七郎,外面天黑,你送她们一程。”
“我去厨房熬醒酒汤。”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已经醉晕过去的傅显两人,无奈道:“别明儿个醒来,又该闹头疼了。”
京逾白说完就站了起来,路过顾无忧姐妹身边的时候,还风度翩翩的笑道:“郡主和七姑娘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又道,“车夫是信得过的,也不会胡言,你们可以放心。”
顾无忧朝他点点头,谢过他的好意,在京逾白出去后,转头看向李钦远,她的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声音也带着笑,“你要送我们出去吗?”
“咳。”
李钦远被人看得红了脸,他放下手里的酒盅,站起身,俊脸在热气腾腾的屋子里悄悄红了一块,“走吧。”他说完,率先迈出屋子。
顾无忧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的笑意更甚。
跟着李钦远的步子往外走,冬日的夜又冷,风又硬,打在人身上的时候跟刀子似的,顾无忧看了眼还有些晕乎乎的顾瑜,体贴的给她戴上兜帽,然后给自己也戴上了。
她眼前的少年郎好像特意在将就她的步子,走得不疾不徐。
顾无忧很轻易就跟上了,她扶着自己晕乎乎的妹妹,抬起被兜帽罩着的一张脸,侧头去看他,见他还是一身寻常衣裳,压着嗓音问道:“你不冷吗?”
“不冷。”
李钦远摇摇头,声音倒也放得轻,余光瞥见她担忧的双目,鬼使神差的解释一句,“我从小就不怕冷,跟个火炉似的。”
这倒是真的。
她刚嫁给李钦远的时候,对他还很陌生,知道他没有冬日里点炭火的习惯,她也不敢随便开口,夜里冻得嘴唇发紫,可身边的男人却跟个火炉似的。
后来男人发现这事,体贴的给她在夜里摆了炭盆。
可炭盆再热,也只是把屋子里的冷气消散一些罢了,身上还是冷冰冰的,她睡不着就在自己的被子里小心翻着身,悄悄搓着手哈着热气。
本以为做得神鬼不知,却没想到耳边会听到一声叹息,成熟男人的温润嗓音响在耳畔,带着几分无奈,“怎么就那么倔?”
那是第一夜,她被人拢进怀里,也是第一夜,睡得那么安稳。
已经快走到门口了,她从思绪里收回神,看着身边的李钦远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就算不怕冷,可夜里风大也不能冻着啊,要不然,头该疼了。”
李钦远觉得小丫头有时候跟个小哭包,动不动就哭,有事没事掉几滴眼泪,有时候又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什么事都要管。
自打母亲去了后,也就祖母和外祖母才会这样叮嘱他。
这个年纪比他还小的丫头,操的心倒是比别人还多,李钦远有些无奈,他这个年纪其实是听不进去这样的话的,有时候估计还得反着来。
尤其是他这样的性子,最不喜欢被人管束了。
可看着月光下,小辣椒那双清澈又带着关切的眼,他抿了抿唇,拒绝的话就有些说不出,最终还是应下了,“知道了。”
顾无忧见他答应,脸上的笑立时又灿烂了几分。
快走到马车边了,打盹的车夫见他们出来,连忙过来行礼。
李钦远看见外人又变成平日那副模样了,等人起来后就淡淡吩咐:“把她们送回定国公府,回头再去同你家主子说声,你家少爷今日留在我这,齐家、傅家那边也都找人去说一声。”
这是常有的事,车夫自然没有多嘴,轻轻应了一声“是”就退到了一旁。
“阿瑜,你先上车。”顾无忧轻轻拍了拍顾瑜的手背,然后扶着她上了马车,见她迷迷糊糊上了马车,“唔”了一声就靠坐在马车上闭了眼睛。
她又确定顾瑜不会摔下来才转头看向李钦远。
这些大户人家的车夫一个个机灵的不行,他低着头把马车拉着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这原本的空地上就只剩下李钦远和顾无忧两个人了。
门前没挂灯笼,只有依稀的月光。
李钦远低头垂眸看着月光下的顾无忧,少了平时小哭包的样子,她看着竟也多了几分温和柔婉,像是夏日池中迎风拂动的清莲。
尤其是那双杏眼,少了白日里的跳脱和明媚,带了些许温柔,便是再心浮气躁的人看到这样一双眼睛估计也能立时安静下来。
可他的心在一瞬的安静下,又莫名的快了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快,带着不由分说的心悸,让他有些别扭的转过头,“你干嘛还不走?”
“你,明天会来书院吗?”顾无忧终于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
大概听出女孩话语间的希冀,李钦远就像是喝醉了一般,竟然转过头看着她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就这么希望我去书院?”说完,他自己先反应过来,不等人答就急声答道:“我会去。”
说话的时候还悄悄攥紧了自己的手。
庆幸好在是黑夜,要不然小丫头肯定能瞧见他此时面上的异样。
顾无忧倒是没发觉他的异样,听他应允便悄悄松了口气,刚才紧绷的小脸也跟着松懈起来,脸上重新扬起了灿烂的笑,“那,明天书院见啊。”
她说着一边往后倒退,一边扬起手,一副要和人挥手说再见的样子。
“对了――”
她想起一事,突然顿足步子,和人说道:“明天不去兰姨那了。”
李钦远听到这话就皱了眉,也顾不得她会不会瞧见她脸上的异样了,转头问人,“为什么?”早上还硬拉着他保证,让他明天一定要带她去兰姨那吃肉饼,就差让他当场发誓了。
现在怎么又不要去了?
“唔。”
这是顾无忧刚才在厨房决定的,她没打算现在跟大将军说,只好说道:“明天有事,我们下次再一起去。”说完,见他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又朝人走近几步,在他跟前仰着头,软了声调,“好不好嘛?”
李钦远表示不想理这个出尔反尔的小辣椒。
可看着眼前这张甜灿灿的小脸,那些口是心非的话又说不出,红了耳尖转过头,不去看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嘴里倒还是气哼道:“下次你要是再出尔反尔,就别找我带路了。”
到底记着外头天凉,余光也瞥见她被风吹得通红的脸,又软了声音,“好了,你先回去吧。”
顾无忧乖乖点头,走得时候倒还记得叮嘱人一句,“外头风大,你也快进去吧。”
“嗦。”
李钦远低低说了一句,藏在黑影里的嘴角倒是忍不住又翘起了一些,声音也跟着柔和了一些,“知道了。”
顾无忧这才放心下来,她朝人挥了挥手,转身往马车那边走。
夜路很黑,底下的青石板破碎不堪,有不少还有小坑,很容易摔倒,这要放在平时,她一个人是肯定不敢走这样的路。
但她知道,她的大将军,她的少年郎就在身后望着她。
所以――
那份仅有的害怕也就消失了。
她就这样一步步往前走,心里满满涨涨的,步子也很轻松,像只雀跃的小黄莺,走动起来的时候,裙角和衣袖都在翩跹飞舞,直到走到马车旁,她才停下了步子,转身朝身后看。
“李钦远。”顾无忧突然喊了他一声。
“干,干嘛。”
李钦远没想到他会回头,一时来不及收回目光,处境就变得有些尴尬,就像是为了伪装自己别扭又骄傲的自尊,不愿让别人知晓他的担忧和关切,只能用硬邦邦的语气来掩饰自己。
顾无忧却没说话,她站在月夜底下,一瞬不瞬地望着月光下的少年郎,看得仔细又认真,似乎要把他的每一寸模样都记到脑海里,直到看得少年郎都皱了眉,她才笑着开口,“我很希望你回书院,特别特别的希望。”
她来到这个世上。
最想做的就是遇见他。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李钦远都听愣了,他呆了半响,直到反应过来她回答的是哪个问题的时候,马车边的红衣小姑娘却已经上了马车,他看着青色帷盖的马车在夜色下缓缓往前,而那一片翩跹起舞的车帘里却悄悄伸出一只手,在月色的照映下,向他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
李钦远就像是呆住了似的,他站在原地,就算看不到马车的踪影了,也没收回视线,直到身边又传来一道声音,“走了?”
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干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阿显他们呢?”他问京逾白。
“喝了醒酒汤,已经睡下了。”京逾白站在他身旁,和他一样,看着那条又长又幽深的黑暗巷子,已经看不到马车的踪影了,他看了一回就收回目光,和李钦远说,“走吧,进去吧。”
李钦远点点头没说话。
两人关上门进了院子,就在李钦远要迈进正堂收拾的时候,身后的京逾白突然说了一句,“七郎,在外面坐会吧。”
李钦远停下步子,转头看他,见京逾白站在月下,神色温和,一如往常,也就点了点头。
院子里本来就摆着椅子,只是夜深露重,上头已经蒙了一层细蒙蒙的水珠了,李钦远没那么讲究,随意一揩就坐下了。
他把腿架在面前的石桌上,往身后的梅树靠,见京逾白出来,手里握着两碗茶汤就有些无奈,手指撑着额头,叹道:“大白,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尽学了这些老头做派?”
京逾白闻言,也只是笑笑,“知道你不喜欢醒酒汤,便煮了茶,安神的,不苦。”
他说着给人递了过去。
李钦远便也没再说什么,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不过也就一口,他便把青瓷茶盏捧在手中,院子里静悄悄的,他仰头看着头顶月朗星稀,半晌才说,“她查这件事,费了不少功夫吧。”
原本是想当面问那个丫头的,但看着她的时候,脑子里就晕乎乎的,什么都想不到了,阿显、小序都不靠谱,能问的也就大白了。
京逾白端坐在椅子上,似乎早就想到他会这么问了,半点异样都没有,说起话来也是不疾不徐,“起初的时候是把路过那块的女侍、小厮都叫了过去,后来她似是想到什么,便一个人跑出去查了。”
“谁也没带,就连午饭也没吃。”说到这句的时候,京逾白垂眸喝了口茶。
李钦远愣住了,刚才大家伙吃火锅的时候,他就发觉小丫头吃的很多,跟个填不饱的小兔子似的,嘴里还鼓着呢,筷子又夹上肉了。
那个时候他还在心里笑她,觉得小丫头看着一点都不胖,没想到这么能吃。
原来――
她是连午饭都没吃,就跑出去查这些了吗?
这个,傻子。
李钦远心绪复杂,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京逾白品尝完那口茶,任由茶韵留香,然后也跟李钦远一样,仰头看着头顶的月色,笑着说道:“她在这件事上费了多少功夫,我是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为了这件事,她几乎快把整个书院的人都得罪光了。”
“什么意思?”李钦远皱了眉。
京逾白似乎也愣了下,有些诧异的转过头,望着她,“她什么都没和你说?”说完,自己先笑了,“这倒是,让人有些没想到啊。”
他把这两日书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和人说了一遍,其中有包括她在众人面前怎么维护李钦远的,也有她信誓旦旦担保李钦远,还有要众人向他道歉的事。
“七郎,你是没瞧见,那丫头板起脸来训人的时候还真有点威严气势。”
“我原本以为啊,她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图自己一个开心满意就好,可如今见她把这事瞒得那么严实,一个字都没向你透露,我便知道我是看走眼了。”
京逾白的声音响在这寂寂清凉夜,带着如玉般的温润,“她应该是把所有的后果都想到了,也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不计后果。”这四个字,京逾白是看着李钦远说出来的-
“她什么都想到了。”-
“她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不计后果。”
李钦远的脑海中回响着这几句话,他修长的手指紧扣着手中的茶盏,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早就维持不住了,心就像是被人抓着似的,扯得他五脏六腑都牵起了丝丝麻麻般的疼。
他低低喘着气,有些急促,也有些乱。
直到那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再也听不见了,李钦远也闭上了眼睛。
夜凉如水。
庭院里的两人,没再说话,只剩无边的风声还未消停。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睁开眼,开了口,声音都哑了,却说了一句与前文完全无关的话,“夜深了,进去休息吧。”李钦远说完,自己先端着茶盏站了起来。
身后京逾白未动,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道:“七郎,你知道吗?我今天挺开心的,我们几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他很少有这样外露情绪的时候,因为急促,语气都稍显激动,停顿了一会,等到情绪重新变得沉稳起来。
他才又跟着一句,“我也,很久没见你像今日那么高兴了。”
李钦远脚下步子微顿,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也挺开心的,不,不是挺开心,是很高兴很高兴,他还记得夜里一群人吃火锅时的情景,那是他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欢闹了。
“以后――”
身后的京逾白站了起来,只是这一次说得有些踌躇和犹豫,“还能有吗?”
李钦远修长的手指还握着那盏已经凉了的茶,他站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里,低下头。
他能听到寒风拍打树枝的声音,也能听到寒风拂过耳边带来的声音,他知道京逾白指的是什么,他没说话,静静站了许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转身看向身后。
平日沉稳持重的青衣少年还站在他身后。
李钦远看了他许久,然后,他又想起那条长长的巷子里,红衣少女仰着头,明媚的脸上挂着这世间最灿烂的笑,望向他时,说得那些话-
“李钦远,我信你。”-
“就算这世上其他人都不相信你,我也会永远相信你。”
那一瞬间,他的脑中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这世间万物,到处都是昏昏暗暗的一片,只有那个人一身红衣,踩过破碎的黑暗,走到他的眼中。
寒风依旧。
可他却在这冬日里,抬起头,睁开眼,第一次认认真真看起了头顶的这片天。
黑夜永远都在。
但在黑夜中,也有指引人前行的光明,或许是一盏灯笼,或许是一弯明月,或许是几颗星星,又或许是黑夜里,有人向你伸出的一只手。
他突然觉得这世道其实也没那么糟糕,至少在他的身边,还有许多许多值得珍之以待的人。
漆黑夜色将他周身气质衬得内敛沉静,让李钦远少了平日的散漫不羁,多了一些超乎年纪的沉稳。
他看着京逾白,终于开口了,“能。”
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愿意让人牵住他的袖子,把他唤醒了。
第 48 章
“唔”
马车里,顾瑜捂着发涨的脑袋,轻轻喊了一声,眼睛也慢慢睁了开来。
顾无忧听到声音,立马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柔声问道:“醒了?”她一边说话,一边拿起暖炉上煨着的茶壶,倒了一盏茶,递给顾瑜,“先喝口茶,润润嗓子,也醒醒神。”
“快到家了。”
听到“到家”两字,顾瑜倒是清醒了大半,她想说话,奈何喉咙烧得有些难受,接过顾无忧递来的茶,喝了两口才缓和些,“我怎么睡了一路啊?”
又揉了揉有些胀疼的脑袋,“明明刚才也没感觉醉啊。”
她还记得走得时候还在嘲笑傅显没她能喝呢,没想到自己上了马车竟也是倒头就睡,快到家的时候才醒来。
“那酒后劲本来大。”顾无忧叹了口气,看着顾瑜的眼神也带了些无奈,“刚才就让你少喝些,你偏不听,现在知道难受了?”
“我哪里知道这酒后劲这么大。”
顾瑜自知有错,虽然轻轻辩解着,但也不敢放大声音,倒像是自己跟自己咕哝似的。
她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非要跟那个傅显置气,又是抢烤串,又是比喝酒现在闹了个头疼,也是她自作自受。
“还疼吗?”顾无忧见她靠着马车,拧着眉,也有些担心。
“没事。”
顾瑜虽然说没事,但其实还是很难受的,她把手里的茶盏放到茶案上,然后继续靠着马车揉着太阳穴,她自幼有人伺候,这会按得不到位,又加上马车轻晃,反倒是更难受了。
“过来。”顾无忧见她这样,轻轻叹了口气。
“嗯?”
顾瑜回眸看她,有些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顾无忧拿了块帕子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拍了拍,和她说,“还有一会,你躺着,我替你揉揉。”
什,什么?
顾瑜这下子倒是不觉得难受了,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没醒,是在做梦,要不然怎么会听到顾无忧和她说这样的话呢?轻轻咬了下舌尖,疼。
再看着顾无忧,还是之前那副样子。
所以,
这是真的?
还想拒绝,便听到顾无忧那边又说道:“你要这样下车,还不知道三伯母瞧见了会怎么想呢?”
想到母亲那个爱嘀咕的性子,顾瑜叹了口气,避免待会回去被母亲说得头疼,她还是有些犹豫,也有些不大确定,又看了眼顾无忧,才把头慢慢靠了过去。
她其实打小也没跟谁这样亲近过。
二姐、三哥都要比她年长许多,九弟与她又不大熟,至于顾无忧以前那个脾气,她们遇见不吵架已经很好了,便是阿意那边她们也很少这样亲密。
这会躺在顾无忧的腿上。
顾瑜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就是心跳得有些快,脊背也有些僵硬。
顾无忧倒像是没察觉她的异样似的,细白的指腹按在她的太阳穴上,然后力道适中的给人揉了起来。
或许是被按得太舒服了。
没一会,顾瑜僵硬的脊背就慢慢放松下来,“你按得”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还是开口说了出来,“还挺舒服的。”
力道适中,比她身边的那几个丫鬟按得舒服多了,像是练过的。
顾无忧笑笑,没说话,她以前的确练过。
大将军行军打仗有头疼的毛病,有时候,夜里都睡不安稳,翻来覆去的,她心疼他,便悄悄找了会些功夫的嬷嬷学了几招。
每当大将军头疼的时候,便会给人按上一会,经年累月,倒也练出来了。
马车还是一晃晃的往定国公府的方向去,顾瑜看着顾无忧,车里置着一盏灯笼,她能够瞧见顾无忧此时的样貌,温柔、娴静,让人看着便心生安宁。
这样的顾无忧既让人觉得陌生,也让人忍不住想靠得更近些。
“怎么了?”
顾无忧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还当出了什么事。
“没事。”顾瑜转过头,收回目光,又道:“好了,别按了,已经不难受了。”她那股子头疼劲也缓过来了,便坐了起来。
顾无忧见她神色的确变得正常了,便也没再说话,低头把膝盖上的帕子收了起来。
“那个”
顾瑜没看她,低着头,话说得有些艰难,“谢谢。”
她第一次跟人道谢,没想到竟然还是以前最不喜欢的顾无忧,还真是有些奇妙。不过这最是难以开口的话都说出来了,后头的话倒也变得水到渠成起来。
她抬起脸,在烛火照映下显得十分娇俏的面庞正对着顾无忧,继续和她说道:“还有,我为我自己以前说过的那些话,道歉。”
“嗯?”顾无忧眨了眨眼,有些不大明白她这一声歉,为了何事。
“你说的对。”
顾瑜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的确不该人云亦云。”
今天这番相处,让她看到了和别人口中完全不一样的李钦远,他既有少年该有的肆意,也有照拂朋友时的大度舒朗。
倒也怪不得京逾白那几人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李钦远。
顾瑜说这番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反倒是说完见顾无忧一直笑看着她,起了别扭,硬着嘴说道:“你干嘛这样看我?”
“没什么。”
顾无忧笑着摇摇头,“到了。”
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京家车夫温和又恭敬的一句,“乐平郡主,顾七小姐,到了。”
“嗯。”
顾瑜被顾无忧看得窘迫,应了一声,她率先走下马车,不过没跟以前似的直接离开,而是站在马车旁等着顾无忧,等人下来后也没看她,盯着前方说道:“走吧。”
“好。”
顾无忧也笑着应了一声。
姐妹两人这么晚回来,自然是急坏了一干丫鬟、婆子。
尤其是顾无忌这个操心的老爹,更是急得不行,听丫鬟说那是隔几刻钟就得让人去门房打探,估计要是再不回来,就得带着亲兵出去找女儿了。
顾无忧听到这些话,无奈之余,又觉得有些暖心,她以前从来不在乎爹爹为她做了什么,甚至还总是偏执的认为爹爹对她好是为了赎罪。
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我先去看看爹爹。”她打算还是先去跟爹爹说一声,省得他老人家操心。
“唔,我陪你一起去吧。”顾瑜想了想,在一旁说道。
她是知道大伯父性子的,打小就是把顾无忧当眼珠子疼着,估计是怕顾无忧今天出去受了欺负,这才隔三差五要出来探消息。
毕竟――
顾瑜看了顾无忧一眼,以前每次顾无忧出去,情况都不太好。
*
顾无忌果然没睡下,甚至还穿着一身随时可以出门的常服,听到常山说“郡主和七小姐过来给您请安”才松了口气。
到底还有顾瑜这个晚辈在,他没跟以前似的出去迎。
等两个小丫头被人请进来,顾无忌端坐在椅子上,把两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遭,又确定自己的宝贝女儿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柔声问道:“怎么回来的这么迟?”
“我听你们二姐说,你们是跟人出去聚会了,是书院里的人吗?”
顾无忧刚想回答,身边的顾瑜突然抢白道:“是跟京逾白、傅显他们,都是平时往来的世家,之前五姐帮了他们一个忙,他们为了感谢五姐便请我们吃了一餐饭,我们吃完就立马回来了。”
她说得十分急促,一副生怕顾无忧不小心说什么的样子。
顾瑜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害怕什么,反正就是担心顾无忧又要把李钦远挂在嘴边了,她是对李钦远没什么意见了,但
大伯父要是知道顾无忧这么帮李钦远,肯定会乱想的。
长辈都不大喜欢李钦远,尤其是她母亲,总是对她耳提面命,嫁人千万不能嫁李钦远那样的。想到这,她又忍不住叹口气,也不知道顾无忧是怎么想的,之前那个未婚夫虽然私下不知道怎么样,但至少面上是无可挑剔的。
“帮忙?”
顾无忌有些怔楞。
顾瑜还想再答,顾无忧却笑着握了下她的手,和自己的父亲解释道:“之前书院冤枉李家七公子,正好我打听到一些消息,便帮了一把,他们也是因为这事感谢我的。”
她说完,见顾无忌还要再问,便又撒起娇,“爹爹,我们上了一天学,都累了。”
顾无忌一听这话果然心疼了,哪里还顾得再问这些,连忙说道:“那你们快回去休息,常山,让人送两位小姐回去。”
“是。”
常山笑着应了一声。
“爹爹也早些睡。”顾无忧也跟人说了一句。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蛮蛮喊他爹爹了,但顾无忌看起来还是有些激动,忙应道:“好,我过会就去睡。”
常山把两人送出了门,等回来的时候,见国公爷端坐在椅子上沉吟着,略一思索便问道:“要属下去打探下书院的情况吗?”
顾无忌没说话,这要放在以前,他肯定是要去打探消息的,他总担心蛮蛮过得不好,被人欺负、受人冷落。
可如今――
他犹豫一会,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去折腾吧。”他说完,自己先笑了,“蛮蛮如今这样,挺好的。”
交了朋友,和家里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只要不出事,就让她自己去折腾吧,他应该放轻松些,而不是总这样提心吊胆。
常山闻言也笑了。
*
走出正院。
丫鬟在前边提灯照路。
顾瑜看着离她们有些远的丫鬟,便低声说道:“我刚才,不是不让你说,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吞吐半天,也说不全。
顾无忧却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握着她的手,笑道:“我知道。”
“阿瑜――”她喊人,“谢谢你啊。”
“你,你无缘无故谢我做什么?”顾瑜红了耳朵,想甩开她的手,又没动作,只是别扭道,“我又不是为了你。”
她说完又忍不住悄声问,“你跟李钦远”
她也不是瞎子,顾无忧对李钦远那么好,又是维护又是找证据的,吃个饭还要给人偷偷留个烤串,要说顾无忧不喜欢李钦远,是不可能的。
但李钦远是怎么想的?
这两人现在又是怎样?
“我跟他”顾无忧刚要回答,可她这边刚起了个头,那边顾瑜反倒是不想听了,皱着小脸,嗓音倒还是压得很低,“算了算了,你别跟我说,我也懒得管你的事,你自己,注意点吧。”
说完,又似乎不放心的补充道:“别傻乎乎的给人欺负了。”
“噗――”
“你笑什么?”顾瑜有些臊。
“没事没事。”顾无忧笑着摆摆手,但一双杏眼掺着抹不去的笑,倒是让顾瑜看得又臊又气,她气呼呼的甩开人的手,走到一旁跟自己赌气了。
“哎,没笑你。”
顾无忧笑着摸过去,牵了牵她的袖子,“就是他不会欺负我的,你放心吧。”
她的大将军才不会欺负她呢。
他,
明明比她更容易害羞,更容易脸红。
顾瑜瞥了她一眼,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但也懒得跟她说了,快走到岔路口了,她才问,“你明天是不是又要很早去书院?”
“你最近不会都是”
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顾无忧却不知想到什么,看着顾瑜的眼睛,突然问道:“你明天能不能陪我一起出门?早一些。”
“嗯?”
顾瑜愣住了。
*
翌日清晨。
顾瑜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跟着顾无忧上了马车,她还从来没起得这样早,现在困得不行,打了这么多呵欠,眼泪都快出来了。
看着坐在一旁的顾无忧,不高兴的咕哝道:“你可真会折腾。”
“昨儿个你不是都发了话了吗?那群人怕你怕得要死,还能枉顾你的话不成?”她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打得眼睛里都滚起了热泪才又说道:“再不济,你直接跟徐院长说,他一声令下,保管那群人不敢不听话。”
“不一样。”
顾无忧递给她一个热乎乎的荷叶包饭。
顾瑜没吃早饭,也没客气,直接接了过来,“怎么不一样?”
“唔。”顾无忧偏头想了想,皱着眉,思索着该怎么解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就是吧,我挺想为他做点事的,我想跟他说,你很好,想让他看到,这个世道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也想让其他人看到,他很好。”
“就――”
顾无忧转头看顾瑜,见她一直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又红了脸,“你能明白吗?”
顾瑜不明白。
但她看出了顾无忧眼中的热忱和希望,就像一轮蓬勃的朝阳,她突然觉得,如果这世上,能有这样一个人愿意无条件的信任你,护着你。
那是真的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顾瑜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他到底有什么好?”
“什么?”顾无忧没听清。
“没什么。”顾瑜转过头,拿着荷叶包饭慢慢吃着,就陪这个傻子傻一回吧。
而此时的影壁处,安和看着已经离开的马车,看了一眼身边的顾九非,小声道:“少爷,郡主和七小姐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嗯。”
顾九非看着已经瞧不见踪影的马车,淡淡嗯了一声,还是没收回视线。
“那我们”
“昨夜是谁送她们回来的?”顾九非突然问道。
“啊?”
安和一愣,但还是立马回道:“听门房那边说,是京家少爷的马车。”
京逾白吗?
顾九非抿着薄唇,看着前方没说话,就在安和犹豫要不要再开口的时候,身边少年终于收回视线,开了口,“走吧。”说完,他便自顾自上了马车,只是脸上的表情一直很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
还没到辰时。
平朔斋就已经很热闹了。
只不过今天的热闹跟以前讨论衣服、妆容不大一样就是了。虽然大家碍着顾无忧的势力,谁也不敢多说,但私下的议论却是少不了的。
“不是都答应去跟他道歉了吗?为什么要一起去门口,这也太丢人了。”
“就是,我才不要去。”
今日萧意已经回来了,有人就忍不住向她求救,“阿意,你最是公道,你来说说看。”
萧意其实昨儿个就知道书院发生的事了,徐婉昨天一放学就来了王府,哭哭啼啼和她说了这件事,还把顾无忧骂了半个时辰。
说实话。
这事,她是不想管的,一来没什么好处,二来,这事牵扯着顾无忧她因为之前的事,实在不大想跟顾无忧在这个时候起冲突。
而且顾无忧那个脾气,真要闹起来,丢脸的只会是她。
但现在被这么多人看着,萧意自幼便做惯了老好人,现在犹豫一番,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乐平郡主,大家说得也没错,到底是姑娘家,这样出去和男子道歉,实在是有些失颜面。”
“不如,还是算了吧。”
顾无忧原本一直都没说话,听到这句话才挑了挑眉,看着萧意,意味深长的问道:“长宁郡主觉得是道歉失颜面,还是妄语丢身份。”
萧意听到这一句,突然心下一跳。
她总觉得顾无忧这话意有所指,难不成她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顾无忧却没再理会她,而是起身和大家说道:“你们也都是出身名门世家,打小家里的长辈也都教导我们做人做事,不得妄论。”
“做错事,这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你明知道自己做错了,却不想着改正,而是一味地逃避。”
她很少说这样的正经话,从前的顾无忧不会说,后来的顾无忧不屑说,但现在,她想为了她的少年郎,心平气和的和她们好好说一说。
她想让她们心甘情愿的去向她的少年郎道歉。
屋子里的人被顾无忧这番话说得又楞又臊,一个个红了脸,顾瑜便适时说道:“行了,跟人道歉算什么丢脸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错了,改了便是。”
“你们要是觉得难堪,回头我先同那李七郎道歉便是。”
“咱们虽然身为女儿,但也没比谁差,也让他们看看,纵然我们身为女儿家,也有骨气和傲气。”
姐妹两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屋子里原先还诸多不情愿的人,这会倒是也没声音了,又过了一会,其中几个将门世家的姑娘率先说道:“顾瑜说得对,咱们身为女儿家也不能没了骨气和傲气!”
“就让他们看看,我们平朔斋的傲气。”
有人开了头,后面说这话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只有徐婉还拉着萧意的袖子,白着脸,小声喊她,“阿意”
可萧意现在满脑子都是顾无忧刚才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哪里还有这个闲情雅致理她?
快到时辰了。
这回不用顾无忧说,一个个就直接往外头走。
反倒是顾无忧落在了最后,她看着也要往前走的顾瑜,拉了她一把,问道:“你和他们说了没?”
顾瑜见她这幅紧张样,就忍不住想翻白眼,“说了说了,京逾白他们都知道了。”
“哦”
顾无忧点点头,“那他,还不知道吧?”
“我怎么知道?”顾瑜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见她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又气得不行,明明对谁都能一副无畏无惧的样子,偏碰上李钦远就跟丢了魂似的。
她都想问问她,李钦远到底给她灌了什么**汤!
“还不走?”
“走吧。”顾无忧叹了口气,现在再担心纠结也没什么用了。
等她们走到那的时候,不置斋和平朔斋的人已经都在了,两派人分地而站,谁也没瞧谁,顾瑜直接走到了最前面。
顾无忧反而没上前,她站在最后头,看着门口。
不远处京逾白等人也瞧见她的身影了,这会齐序便小声说道:“小辣椒也来了。”
傅显转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撇嘴道:“来就来了呗。”虽然说话还是硬邦邦的,但语气还是比以前好了很多。
“七郎怎么还没来啊?他不会又不来了吧?”
京逾白笑道:“不会。”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一道身影,眼里的笑又深了些,“这不来了吗?”
李钦远手里握着一只油纸包,正打外头进来,看到这幅情形,便是他也忍不住愣了下,脚下的步子顿住,手倒是先往后头放,把那只油纸包藏得严严实实。
“来了来了。”
两边都有人说话。
虽然刚才话说得满满,但真要做的时候,还是有些犹豫的,还是顾瑜先开了口,“礼!”
话音刚落。
她率先朝人行常礼。
其余人见她动作,也褪去犹豫和踌躇,深深吸了一口气,朝李钦远的方向行了一礼。
这朗朗乾坤,晨旭之下,两个学堂的人集体向李钦远的方向行了一遭礼,而后顾瑜站了出来,走到李钦远那边,轻咳一声,开了口,“李钦远,我不该不明真相就胡乱妄语,抱歉。”
“你挺好的,以前是我误会你了。”
有她起了头,其余人也都动了起来,一个又一个人走到李钦远的面前,和他说着抱歉。
李钦远被这番阵仗弄得一愣,他似乎猜到了什么,想去寻人,但眼前的人实在太多了,等到所有人都和他说完,他终于看到站在最后面的顾无忧果然,是这个丫头。
他没说话,就这样望着她。
似乎是看到了他的注视,顾无忧深吸一口气,然后向李钦远的方向走去,两边的人还没离开,而她看着她的少年郎,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你也要跟我道歉?”李钦远看着她,挑了挑眉。
他面上情绪未改,一如往日平静,唯有负在身后的手悄悄紧握。
以前那个看到他总会脸红的小姑娘,这会却没红脸,反而认真无比的看着他,轻声道:“不是。”
他当然知道不是,偏还要调侃道,“既不是,你现在到我面前做什么?”
“李钦远。”她喊他的名字,庄重又认真。
“嗯?”李钦远呆了一下。
“我是想跟你说――”顾无忧脸上扩散开明媚的笑,而她的杏儿眼却一直一直专注地望着他,“你很好,你值得所有人真心实意的一句歉意,也值得所有人待你好。”
最初的时候。
她告诉他,这世上就算其他人都不信任她,也没事,她永远都会站在他这边。
可现在――
她却想告诉他,不,你很好,你值得所有人都待你好。
她的大将军,她的少年郎,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她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迎她的少年郎回来。
第 49 章
李钦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下的心情。
先前两个学堂的一福、一礼,的确让人震撼,他也确实是过了许久才回过神,可如此能搅乱他情绪,搅得他天翻地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的,却不是因为先前那一副场景。
而是眼前这位少女的那番话,以及她望向他时的那双眼睛。
灿若星辰。
熠熠生辉。
她说,“李钦远,你很好。”
她说,“你值得所有人真心实意的一句歉意,也值得所有人待你好。”
心里酥酥麻麻的,又有些酸软,李钦远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负在身后的那双手正在轻轻颤动着,比之前还要来得剧烈。
他又想起昨夜京逾白和他说得那些话-
“我原本以为啊,她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图自己一个开心满意就好,可如今见她把这事瞒得那么严实,一个字都没向你透露,我便知道我是看走眼了。”-
“她应该是把所有的后果都想到了,也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可她还是这么做了不计后果。”
这个傻子――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置斋和平朔斋的人离他们还有些距离,他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又因为顾无忧背着身,只能从李钦远的脸上窥探情绪。
李钦远平日惯会伪装,不,那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伪装。
只是日复一日的习惯罢了。
他习惯冷眼去看着个世道,习惯这样与旁人相处,所以面上永远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如今他却像是终于克制不住似的。
平日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孔也像是被人划破一道口子。
他只能强行忍着,忍着,最终却也只能低下头,以此来避免旁人瞧见他此时的神色和情绪。
“你”
“为什么”
他并未把话说全,可顾无忧却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她仍旧弯着眼眸,完全不顾身后还站着几十号人,就这样仰头看着李钦远,带着满满的笑意,问他,“你开心吗?”
开心吗?
李钦远垂眸看她。
她不计后果,不求回报,踩碎一地晦暗来到他的面前,只为问他一句“你开心吗”?仿佛只要他觉得高兴了,那么她所做的这一切就有了意义。
这个傻子。
李钦远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象到自己那双狭长的凤眸此时必定涌现着十分复杂的情绪,激动、震撼,还有一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同时。
他也清楚心里的这份情绪和眼前的这幅场景。
以及,造成这一切背后的那个主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忘记了。
他将用一生去铭记今日,就算很久很久以后,他也会永远记得曾经有个傻乎乎的小姑娘,耗费一切心力,不计后果、不求回报,用一种执拗而幼稚的方式迎他回来。
心里的悸动像是再也藏不住,已经不知道是砰砰砰,还是扑通扑通扑通了,反正就是乱糟糟的,他甚至有那么一刹那,想把宽厚的掌心放在心口。
然后告诉她:“开心。”
“我很开心。”
不是为什么真相大白,也不是为什么洗清的冤屈,他从来不在乎那些东西,只为她,只为她。
*
这会阳光明媚。
纵有寒风也不觉得寒冷,除了不置斋和平朔斋的那些少年少女,长廊上也立着不少书院的先生,他们一个个都是听了消息才出来。
原本以为是两个学堂闹起了别扭,没想到匆匆赶来,瞧见得竟然会是这样的阵仗。
徐复一身长袍,看似十分儒雅,这会便和身旁的潘束说道:“我就说不必着急,看,这不没事吗?”他说得坦然轻松,完全忘记自己刚才听到消息,碎了茶盏,疾跑过来的匆忙样。
潘束和他从小认识,此时听到这番话也只是拿眼瞟了他一眼,然后走过去板着脸赶人了,“还上不上课?都给我散了!”
他是书院里有名的鬼刹。
两个学堂的人都怕他,这会见他过来自是如鸟兽散,有人朝不置斋的方向去,有人便往平朔斋的方向回,顾瑜本来也被人群挤着朝平朔斋的方向去了,临来想到什么,奋力挣了出来。
果然。
顾无忧那个臭丫头还跟李钦远面对面站着。
她气喘吁吁跑到顾无忧的身边,拉了她一把,低声催促道:“快点,走了。”
她说话的时候,还不大高兴的瞥了李钦远一眼,也不知道这个李七郎给顾无忧灌了什么**汤?这会老潘都过来赶人了,还杵在这不动,真想闹得谣言满天飞呢?
顾无忧轻轻“嗯”了一声,也没反对,任由顾瑜拉着她的手,倒是还记得走得时候和李钦远说一句,“那我先回去了。”
她说话的时候,嘴角漾着浅浅的笑,嗓音也很甜,只是刚说完还没等到回音呢就被气呼呼的顾瑜拉走了。
李钦远望着她的背影,却没有忘记回答,他恍若呢喃般的回应了一句,“好。”他的手还藏在身后,等到指尖触碰到油纸包上的温度,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知道她喜欢吃肉饼,特意一大早起来,拐了几条巷子跑到兰姨那打包了这东西,又一路小心翼翼揣过来,就是想着寻个机会偷偷把东西给人。
可现在把人喊住,倒是不大好。
且不说这么多人看着,就说小辣椒为他折腾了这么一桩事,他现在再拿这东西给人,回头还不知道旁人会怎么想?
他是无所谓名声不名声的,左右他的名声也已经烂透了。
可他心里总归期盼着她好。
年少的李钦远还不知道爱一个人是怎么样的,甚至可能连喜欢都不懂,可他还是执拗的想守护这一份来之不易的美好,想守护那人脸上永远灿烂明媚的笑。
京逾白三人倒是没跟大部队离开,而是跑到了李钦远这边。
傅显更是直接上前勾住李钦远的肩膀,嬉笑道:“七郎,怎么样?高不高兴?别说,小辣椒这招可真行,也不知道她那个小脑袋瓜怎么想出来的,反正我在旁边看着挺震撼的。”
齐序听他说起顾无忧,便在一旁补充一句:“阿显,你以后也别总是针对她了,她挺好的。”
“知道了,知道了。”
傅显咕哝一句,“以后她只要不折腾我,我就不针对她。”
两个人这么一打岔,倒是也让李钦远的那些心思、情绪掩了下去,他看着几人笑了笑,这次的事,傅显他们估计也费了不少心。
他以前不喜欢他们为他做这些。
如今――
他看着还在闹腾的齐序和傅显,以及望着他笑的京逾白,在心里悄悄说了一声“谢谢”。
不远处的潘束把人都赶得差不多了,没想到一回头,最会惹事的几人竟然还在,立马沉了脸过来赶人,“你们几个还杵在这干嘛?怎么,这儿风景那么好啊,要不要帮你们把桌子都搬过来让你们在这上课?”
徐复笑着走过来,听到这番话便笑道:“你看看你,每次都那么急躁。”
然后一点也不顾忌这个老友的面子,直接拆他的台,冲几人说道:“你们潘先生啊是嘴硬心软。”
“谁嘴硬心软了?”潘束红了脸,可他皮肤黝黑,脸红不红倒是瞧不出来,就是声音有些臊,还带着一股子被人拆穿的羞恼。
“咦?”
徐复一脸惊讶,回头看人,“那昨日我回书院,是谁急着跑来跟我说七郎的事?还让我好好查查?”
“我那是――”潘束张口要辩,余光扫到身旁几个人的笑眼,只觉平日积攒下来的威严都没了,更是气得不行,恼道:“你们四个兔崽子看什么看,还不滚去上课!再迟到,等学末评分,全部末等!”
“哈哈哈。”
“您才舍不得呢~”
齐序等人原本并不喜欢潘束,这会倒也像是散尽前尘恩怨,忍不住开起他的玩笑,被潘束追赶也不怕,笑着往不置斋的方向跑。
李钦远看着这幅场景,眼里也忍不住沾了一些笑,刚想跟过去,身旁徐复倒是适时说了一句,“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李钦远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这会书院里的人大多都已经回了自己的课堂了,路上除了几个女侍、小厮,倒也没旁人了。
徐复走了几步才开口,“原本以为你是再不肯回来了。”
李钦远没说话,他原本的确是这么想的,他对这座书院并没有什么眷恋的,唯一有牵扯的几个人也不是离了这座书院,就瞧不见了。
不过现在,他倒是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他仿佛第一次睁开眼,认认真真看待起这些人和事,以前觉得可有可无的人其实也挺有意思的,那些不喜欢的事,其实也挺有趣的。
这个世道没有那么糟糕,他所处的环境也没那么坏,起码比他想象得要好多了。
李钦远闭上眼,享受着暖风拂面,竟在这样一个以前嫌弃至极的地方,第一次有了归属感。
徐复看他一眼,温和的面上也带了些笑,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李钦远的肩膀,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落下一句,“回来就好。”
李钦远听到这话也没说什么,只是睁开眼冲徐复笑了下。
两人继续往不置斋的方向走,路上,徐复余光扫到他手里握着的东西,又忍不住挑了挑眉,“你去柳兰那了?”
“嗯。”
李钦远觉得这事没什么好瞒的。
徐复却还记得顾家小姑娘说得那番话,想到自己昨日面红耳臊的处境,他看着身旁这位云淡风轻的少年,便忍不住问道:“给顾家那位小姑娘的?”
李钦远听到这话,突然瞪大眼睛,他不可思议的转头去看徐复,脸上俱是惊诧的表情,再多的云淡风轻也全没了。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几个问题,徐老头是怎么知道的?他还知道什么?
徐复看他这样就忍不住轻啧一声,“都把小姑娘带到柳兰那了,还想瞒呢?”他说完,还特别过来人的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现在是以长辈的身份和你说话。”
又笑道,“小姑娘挺好的,别欺负人家。”
说完。
就笑着走了。
昨天的那股子劲总算是发散出来了。
天光真是明媚啊。
“对了――”
徐复想起一事,停下步子,回头看李钦远,冲他笑道:“再怎么说,你这次也是打了人,影响不好,未免之后有人有样学样,这罚还是得罚的。”
似乎完全不怕李钦远会离开,徐复也开始顽心大起,“公报私仇”起来,“回头月门那边的洒扫工作就交给你了。”
吩咐完自己的处置,他也不等人答话,就笑眯眯的离开了。
李钦远眼睁睁看着徐复走远,张口想说什么,又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从小到大,他何时面临过这样尴尬的处境?他都想把手里的烫手山芋给扔掉了。
偏又舍不得。
咬着牙盯着手里的油纸包,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在原地站了许久,看到一个小厮往这边来才喊住人。
“李公子。”
小厮乖巧喊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十分恭敬。
李钦远看着他“唔”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把这个拿去平朔斋,给”话刚出口,又硬是改口道:“算了,你找人去平朔斋把乐平郡主给我请出来,就请到月门那边。”
说完,又冷了脸,压着嗓音补充道:“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书院里的这些人跟个人精似的,怎么会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更何况这还涉及李钦远这个煞神和平朔斋的那位,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多嘴啊。
他连忙小声应了,“是,小的省得。”
眼睁睁又看着小厮走远了,李钦远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这才往月门那边走。
*
而此时的平朔斋。
折腾了一上午,一群人完全没有最初以为会产生的那种尴尬的情绪了,一个个红着小脸,竟是兴奋的不行,还有人说道:“其实也没那么难嘛,还挺有意思的。”
“是啊,我刚才看你们一个个上去,可激动了,尤其是看到不置斋那群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就,就跟扬眉吐气似的。”
“以后看他们谁还敢动不动低看我们?”
最初顾无忧要她们向李钦远道歉的时候,她们一个个既觉得不甘又觉得尴尬,虽然内心也觉得自己的确做错了,但作为女儿家,总归是觉得跟一个外男道歉,实在有失颜面。
可现在,她们却觉得又热血又兴奋,这要是在战场,估计一个个都得以为自己也成了那骑得战马拿得银枪的女元帅了。
有错,就认。
没什么好失颜面的,藏头露尾,遮遮掩掩,才让人看不起呢!
还没上课,一群女孩叽叽喳喳说着之前的事,只有徐婉脸色仍旧不大好看,自打发生那件事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人针对了。
现在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萧意了。
这会坐在萧意身边,她红着眼圈,忍不住小声低骂道:“现在那么激动,之前不还骂骂咧咧的?”
萧意刚才没去,这会听她话中怨愤颇浓,也不禁皱了眉,徐婉的性子实在不适合深入相处,小肚鸡肠又爱计较,但到底有从小长大的情分,这会她也只能柔声宽慰人,“事情过去了,就别再想了。”
徐婉这几日冷言冷语受得多了,这会听到萧意这般柔声细语,不免又红了眼眶,看着人滚着两汪眼泪,“阿意,还是你对我最好。”
萧意握着帕子替人抹眼泪,闻言便笑:“阿瑜待你不也挺好的?”
她不说起顾瑜还好,一说起顾瑜,徐婉便直接拉了脸,气哼道:“你这两天没来,不知道书院的事,顾瑜如今才不管我呢,她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成天在那顾无忧身后转悠,好得跟双胞胎似的。”
萧意闻言也跟着拧了眉。
她这两天没来书院,的确不知道这些事,不过想起早间顾瑜维护顾无忧的样子握着帕子的手不禁收紧,难不成阿瑜当真和顾无忧交好了?
门口传来一阵动静,正是顾无忧姐妹两人过来了。
顾瑜正在低声说人,小脸臭臭的,但眼里的关切倒是藏不住,她身边的顾无忧便歪着头,听她说话,时不时便笑着应一声。
这幅画面,当真算得上是十分和谐了。
至少是萧意以前从未瞧见过的样子,她跟顾瑜打小一起长大,最知道她的性子阿瑜看着心高气傲,但人特别好,平日里根本不管闲事,越关心谁,便越紧着谁。
现在阿瑜虽然脸那么臭,但神色完全是关心人的模样,她的脸霎时就白了。
“你别总是嗯嗯嗯,回头又全忘了。”顾瑜还没瞧见萧意,恨铁不成钢的压着嗓音说顾无忧。
顾无忧态度良好,笑容也甜甜的,见人臭着脸也不怵,反而还笑道:“没,我全都记在心里呢,不会忘得。”
顾瑜看她这样就忍不住想翻白眼,记着有什么用?回头见了李钦远说忘还是忘。
还想再说几句呢,就有女侍过来了,朝她们福了一礼,和顾无忧说道:“乐平郡主,有人寻您,就在月门那边候着。”
“谁?”顾瑜问道。
“是别人过来传得话,奴也不知。”女侍答道。
顾瑜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出言训斥,“不知道是谁就敢随意来传话?谁教你的规矩?”她还想再训人,顾无忧便笑着拦住她,“估计是有事,我去看看吧。”
“那我跟你一起去。”顾瑜还是皱着眉。
顾无忧却摇了摇头,“快上课了,再说这是在书院,又没什么事,我去去就回。”
“你”
顾瑜张口还想再说,身后便传来萧意的声音,她转头看人,萧意坐在窗边朝她盈盈一笑,“阿瑜,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要帮我补补拉下的那几节课吗?”
一边是阿意,一边是顾无忧。
顾瑜有些犯难。
还是顾无忧笑着给她解了围,“去吧,我去看看就回来。”
“那”顾瑜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叮嘱道,“那你小心些。”又冷着脸,同那个女侍说,“你跟着她,她要出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女侍忙应道:“是。”
顾无忧便别了顾瑜往月门那边去,刚到月门那边,身边女侍便悄声说,“郡主,人就在外头候着,奴在这候着您。”
顾无忧来时便已有几分猜想,如今听到这番话,她也没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便走了过去。
第 50 章
打小也没这样等过人。
李钦远也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手里揣着这么个烫手山芋,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已经等了多久了,反正就是靠着树干一直站着,目光时不时地就朝月门那边的方向看。
这里枝叶繁茂,虽然是两个学堂的交界处,但平日里并没什么人来往,又加上如今快是上课的时辰了,愈发显得这儿清净无比。
他就这样靠着树干,侧着头,修长的手指时不时轻点油纸包。
大概是一路保存的很好,这会油纸包着的肉饼还是热乎乎的,若是细闻的话,还能闻见一阵肉香。
也不知道那丫头瞧见了会说什么?
应该会很高兴吧,她一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吃碗不放葱的馄饨都能开心半天,给她买串糖葫芦,脸上的笑可以一早上都下不来。
他特意拿了肉饼给她,她肯定会很高兴,估计还会睁着那双又大又亮的杏儿眼,仰头看他,只要想到这幅画面,他的嘴角就忍不住轻轻往上扬。
可刚刚扬起来,又硬是让他给憋了回去。
才不告诉她,他今日是特地为了她去兰姨那买肉饼,免得她那个小脑袋瓜又要胡思乱想。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李钦远抬眸去看,果然瞧见那个小辣椒正往这边走来,她一身红衣斗篷,走在这枝叶繁茂的梅林间,都有些分不清楚哪儿是花,哪儿是人了。
直到走得近了才能分辨清楚。
李钦远眼看着她越走越近,眼看着有风拂落几朵梅花,落在她的肩上,可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倒像是没有察觉似的,依旧扬着笑脸朝他这边走。
也不知道成天在高兴什么,他在心里轻轻腹诽这么一句,脸上倒是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笑,刚想迈步出去,不知想到什么,又退了回来。
他可没跟传话的小厮说他的名字,按理说这丫头不知道是他找她才对。
所以这丫头连见谁都不知道,就这样傻乎乎的出来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他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反正看着越走越近的顾无忧,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好看就是了。
顾无忧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林中僻静,她却不怕,无忧无虑的踩着步子走在这林间,估摸着是走得差不多了,就停下步子和四下无人的地方说,“你还不出来吗?”
知道找她的是谁吗?就让他出来?一点都不知道害怕,还笑得那么开心,这要是又碰上个周长柏那样的畜生,有她哭的!
李钦远拧着眉,内心极度的不爽利,沉着一张俊脸从一棵梅树后走了出来,他也没往前,就站在顾无忧身后,看着她说道:“知道是谁找你吗?就随随便便出来?”
顾无忧听到声音立马转头朝身后看去,她脸上扬着的笑还没消散呢,就看到了臭着脸望着她的李钦远,以她对大将军的了解,她很清楚她的大将军这是生气了。
可好端端的,他是在生什么气呀?
顾无忧在心里把他那番话重新思索了一遍,倒是也明白过来了。
她也不怕,扬着一张明媚的笑脸,小跑着走到他的面前,然后仰着头和他说,“我知道是你啊。”
李钦远一愣,什么?
顾无忧见她呆愣,脸上笑意不散,明眸皓齿的,继续和他说道:“这个时间找我出来的,肯定不会是平朔斋的那些人,也不可能是先生他们,那么只有可能是昌荣斋或者不置斋的人了。”
“可我在书院待得时间不长,认识的人也不多,傅显他们不可能找我”
她掰着指头一个个说给人听,说到最后就抬眼冲人笑,“所以这个时候能找我出来的,肯定只有你啦。”
小丫头口齿清晰又说得明明白白,倒是把李钦远听得一愣愣的,最后也只能稀里糊涂的问了一句,“傅显他们怎么不可能?”
顾无忧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突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似乎在说“你好笨啊”。
李钦远被人看得一噎,刚想说话,眼前的小丫头又和他说了起来,“京逾白要找我,肯定会事先说个清楚明白,再把我请到徐先生或是二姐那,左右是要相熟的人,反正他是决计不可能私下和我单独见面的。”
“至于傅显,我跟他打小就不对付,他就算要找我,估计也得把名声说得响亮了,最后再问上一句你敢不敢来。”
“齐序的话”
顾无忧轻轻“唔”了一声,歪头想了想,“我跟他不大熟悉,他要是找我,估计不是扯上傅显就是扯上京逾白,反正他们三人是绝对不可能单独在这样的地方见我的。”
她说完,重新抬头看他,清亮的杏儿眼晃着笑意,嘴角也轻轻抿着,弯着眼眸冲人笑,“我说得对不对?”
李钦远觉得自己错了,小辣椒一点都不傻。
不,不仅不傻,还很聪明,短短几日功夫就能把人的性子摸得那么透倒是他,跟个傻子似的,还莫名吃起了不知道打哪来的醋。
偏自己都说不明白这是打哪里来的干醋。
顾无忧不知想到什么,眼睛突然一弯,跟个狡黠的小狐狸似的,凑了过去,“你是不是”可还没说完呢,就听到一道义正言辞的男声打断他的话,“不是!”
她有些委屈,“我还没说完呢。”
李钦远也不看她,侧着头,耳朵臊得通红,嘴里还硬道:“管你说什么,反正就不是。”
“哦。”
顾无忧面上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心里却像是有两个小人在跳舞似的,他不说,她就不知道了吗?明明很担心她啊,偏偏不肯承认。
少年时的大将军可真是又别扭又容易害羞啊。
她偷偷拿眼瞟了他一眼,见他耳根通红,就连露出的脖子那块也是一片桃花色,顾无忧不由又弯起眼眸,嘴角也轻轻翘了起来,怕人瞧见又得跟她置气,忙又敛了下去,清了嗓子问道:“你找我出来是做什么呀?”
李钦远听到这话,才想起正事。
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把藏在身后的油纸包拿了出来,递给她,见她一脸疑惑的盯着他看,语气生硬的和人说道:“肉饼。”说完,见她脸上突然扬起了比之前更为灿烂的笑,李钦远眼神微闪,忙侧过头,莫名其妙的先人一步解释道:“你别想多了,是兰姨非要我给你拿过来的。”
这谎言实在太过蹩脚,很容易就能拆穿。
可现在处于极度别扭中的少年郎却硬是没发觉,又或者,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去看那双灿烂欢喜的眸子,生怕自己这波动不平的情绪再被人搅得天翻地覆。
顾无忧眨眨眼,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可看着少年郎通红的脸庞以及闪烁不已的目光,心里又软成一片,就跟一汪春日里的暖水似的,她什么都没说,接过油纸包后,察觉到那边的热意,心里不禁又暖了几分。
兰姨那离这可不近。
也不知道他这一路护得有多好,才能让她在拿到的时候,还能保持这样的温度,她轻轻握着热乎乎的油纸包,仰头看着人说:“谢谢你啊。”
“说了是兰姨。”别扭的少年郎还是有些别扭,耳根更是通红一片。
顾无忧笑道:“可你拿了一路呀,兰姨要谢,你也要谢嘛。”说完,她也不等人再去纠结什么,直接当着他的面拆开油纸包。
两块金黄的肉饼还在冒着热气,又香又脆。
“好香呀。”她轻轻嗅了一下。
李钦远见她高兴,这才从自我别扭的怪圈中走了出来,他垂眸去看顾无忧,小丫头两颊有些桃花色,鸦羽般的睫毛一颤颤的,他看得出神,不等他收回目光,就看到她仰头看他,冲她笑道:“我们一起吃吧。”
“什么?”躲避不及的李钦远又呆住了。
“你也没吃吧,我们一起吃吧,正好”她弯着眼眸望着他,眼神清澈似林间小鹿,可里头的狡黠劲又像一只山林间的小狐狸,机敏又俏皮。
“还没上课呢。”
不等李钦远拒绝,顾无忧就直接牵着他的袖子走到了一旁。
李钦远呆呆地看着她的手,粉嫩的指甲,细白的手指,看着软绵绵的,好似一点力道都没有,可抓着他袖子的动作又显得十分坚定,仿佛前面便是有刀山火海也不会松开一般。
他也不知怎么了,竟然就这样随着她过去了,连挣都没挣。
那儿摆着石桌石椅,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有几朵散落的梅花。
顾无忧拿着帕子一拂也就掉了,她先往一旁坐下,看他还是杵着不动便又笑道:“坐呀。”
李钦远没说话,他只是站在石桌旁又看了她好一会,最终却像是妥协了一般在她身旁坐下。
他不知道对身边这个小丫头是什么样的感情。
只知道自己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靠近她,但又在每次靠近的时候心生犹豫和退怯,这其实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性子,他应该做得是离她越远越好。
可他身边的这个小姑娘,总有法子牵动他的情绪,让他妥协让他不舍。
李钦远又看了她一眼,他也不知道顾无忧对他是什么样的情感,她的这份感情和信任来得太快也来得太过莫名其妙,若是以前,他或许会有这个勇气,问她一个明白。
可如今,他却缄默不言。
“给。”顾无忧把其中一张肉饼递给他,见他一副失神的模样又问道:“怎么了?”
李钦远看着她摇摇头,“没什么。”
接过那张肉饼的时候,他似乎又恢复以往那副肆意洒脱的模样,见她还是一眼不眨地顶着她看,便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挑眉笑她:“还看?又想迟到逃课是不是?”
顾无忧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捂着额头,也不知是被人打红的,还是羞红的,一双眼眸跟盛了一汪秋水似的,嘴里轻轻辩道:“我才没有要逃课。”
大将军总是冤枉她。
她明明很乖的,也就逃了两天而已,比他好多了!
不过她也没再说什么,抱着手里被油纸包包着的肉饼,跟吃什么罕见的山珍海味似的,低着头,细嚼慢咽的吃着。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各自吃着手里的肉饼。
有风拂过,吹落一树梅花,李钦远已经吃完了,侧眸看她还在慢慢吃着,肩头倒是攒了不少梅花,他忍不住抬手替人拂落。
“嗯?”
顾无忧还抱着肉饼,小脸鼓鼓的,回眸望他,不像小鹿也不像狐狸,倒像只小松鼠。
他幼时狩猎的时候,曾在林间见过一只松鼠。
那松鼠抱着一颗大核桃站在路中间,看他过去也不知躲,竟傻乎乎的朝他看来,那一脸的娇憨竟同如今身边丫头的模样合在一起。
他心下软成一片,眼中也盛了些笑意,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还凶巴巴的同她说道:“快吃,要迟到了。”只有刚才替人拂落梅花的手悄悄藏在身后。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他正温柔又克制的蜷起手指,把那一片余温偷偷藏了起来。
又催她
顾无忧的小嘴不自觉微微撅起,脸上倒是还挂着笑,也不气,她又吃了几口,想起一事,偏头问他,“徐院长罚你做什么啊?”
“什么?”
李钦远磨着手指的动作一顿,看样子还没反应过来。
顾无忧便继续说道:“他之前不是下了吩咐吗,说要罚你,但没说怎么处罚你。”她有些担心,怕徐院长罚得太重,还想再问的时候,身旁的少年却已经红着脸站起身,“吃完了没?走了!”
他才不跟她说,他被徐老头发配到这边扫地。
太丢人了。
少年说走就走。
“哎,等等我呀。”顾无忧不知道他怎么了,提着裙子去追人。
少年郎看似走得飞快,其实一直都在将就她的步子,快走到月门那边的时候才停下步子,回头看她,目光扫到她身上那只一晃晃的小挎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有些不好了。
“喂。”
他喊人。
顾无忧停下步子,仰头看他,“怎么了?”
李钦远没看她,目光随便落在一处地方,问她,“你上次要给我的糖呢?”
糖?
顾无忧呆了半响,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把还剩下大半袋的糖拿了出来,“这个?”
“嗯。”
李钦远回过头,扫了一眼,见原本还鼓鼓的糖包现在竟然瘪下去一大半,立马有些不高兴了,他自己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偏还要问人,“怎么就剩这么一点了?”
“唔。”
顾无忧犹豫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向人解释,只能小声说道:“你之前不是不要吗?”
李钦远被人说得一噎,偏偏什么话都说不出,不要的是他,现在吃醋的还是他,要是让大白他们看到,还不知道该怎么笑话他但他还是把她手里的糖包拿了过来。
小心翼翼的握在自己手里,像是握住了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嘴里还要硬道:“以后给我的东西不许给别人,就算我不要也不能给别人。”他说完凶巴巴的凑近人,“知道没?”
突然离得那么近。
两个人似乎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李钦远,察觉到迎面而来的呼吸和香气,他这个先靠过去的人反倒是先脸红了,忙往后退了一步,握着那只糖包,侧过头,眼神闪烁,说话也少见的有些磕巴,“走,走吧,快上课了。”
“啊?”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他,后知后觉,也红了脸,轻轻应道:“哦。”她低着头往平朔斋的方向走了几步,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她用余光瞧见那个白衣少年郎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似乎是在用一种别样的方式守护着她。
顾无忧心里甜滋滋的,就像藏了一罐蜂蜜。
“李钦远。”她轻轻喊他。
少年郎转头看她,并未说话,只有微挑的眉毛等着她的后话。
“你――”顾无忧站在他面前,细白的手指轻轻捏着衣摆,神情也有些犹豫,但她还是仰头看着他,说了出来,“以后不逃课了,好不好?”
她不知道李钦远如今是个什么心思。
但将心比心,这样一个年纪,恐怕最不耐烦别人的管束了她是怕他不高兴,所以才说得这般小心和犹豫。
李钦远也察觉出来了,他的心,不知为何竟然轻轻跳了下。
林中风拍花树,而他垂眸看她,两个人离得不是很近,却也不远,有风牵起两人的衣摆,也不知是白的压了红的,还是红的压了白的,竟成了一副十分旖旎缱绻的情景。
“好。”
他终于开口了,是很低很沉的一声。
他从来不轻易答应旁人,可但凡答应的事便很少有爽约的时候。
如今他应她这一句,便会说到做到。
顾无忧见他答应,那张小脸上的犹豫、徘徊恍如拨云见雾,露出最初,也是最原本的面貌,俏丽的,明媚的,喜不自胜的。
她再也没有别的话了,跟个高兴的雀儿似的,“那你快去吧,我也去了。”
说完就眉开眼笑的往平朔斋的方向走。
“喂。”
李钦远突然喊住了她。
顾无忧停下步子,回过身,仍是一副笑颜望着他,“怎么了?”
“明天――”
李钦远这话说得似乎有些艰难,至少他负在身后的手,此时正紧紧握着,可看着她脸上的笑,他薄唇微抿,还是说道:“我们一起去兰姨那吃早饭吧。”
似乎是怕她多想,少年郎低着头,脚尖轻点着地面,别扭的声调紧跟着响起,“你这次帮了我许多。”
顾无忧一听这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才不管是因为什么呢,只是高高兴兴的应道:“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