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李钦远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发什么疯,竟然会跑到平朔斋这边。
这个点的日头虽然还算可以,照在人身上也还是有些暖和的,可风也大,他一身寻常衣裳也没裹个斗篷什么的,坐在这空荡荡的屋顶上,还真是够冷的。
轻轻打了个喷嚏。
李钦远皱着眉,挑开一块屋檐往底下看。
大概是刚下课,现在底下也没个先生什么的,一群人不是站着和人说话,就是成群结队的坐在一起,李钦远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人身上,反而是在四处找寻着顾无忧的身影。
可他在这边看了半天也没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蹙着眉,又把头凑得更低了一些,然后仔仔细细的从左到右又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难不成那个小辣椒一节课都没撑过去,就跑回家了?
李钦远在心里想着。
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那个丫头一看就是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的,陡然间自己的私事被人拿出来这样说,还被传得这么不着四六,估计都得气坏了。
回去了也好。
反正定国公宠着她,有什么委屈,回头跟人一说,都能替她解决了。
不过以后应该是不会再来书院了。
她这个年纪就算退了婚,估摸着没多久也该嫁人了,又闹出这样的事,估计就算她想来,她家里人也是不会再让她出来的。
这样也挺好的。
他本来就挺烦每天见到这个小丫头,赶也赶不走,说她也不听,现在好了,他都不用想法子赶她了,她自己就不会再出现了。
李钦远以为这样的结果,他应该是挺开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些闷闷的,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自然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缘故。
只是突然间没了心思。
把手里握着的瓦片随意放在一旁,李钦远坐在屋顶上,手托着下巴,目光望着前面,眼睛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坐了有一刻钟的功夫。
李钦远眼中的光芒才重新聚拢起来,望着那虚无空荡的前方,他挑起嘴角,嗤笑一声,刚想翻身下去,可还没有动作呢,就听到一阵说话声。
“你真的不跟大伯父说?”
这个声音――
李钦远停下动作,往不远处的长廊看,有两个身影正从不远处往这边缓缓走来,披着青色斗篷的便是顾瑜,她正拧着眉,一脸不高兴的和身边的顾无忧说,“你告诉大伯父,他肯定有法子彻查此事。”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是哪个混蛋在背后传这样的话?”
被顾瑜吵了一路,顾无忧的小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发胀了,她一边揉着靠近顾瑜那边的脑袋,一边轻轻“唔”了一声,“反正也解决了,就不用麻烦爹爹了。”
“再说,他要是知道,肯定不准我来书院了。”她可不想因为这样的事,错失和大将军见面的机会呢!
虽然在书院也不是那么有机会见到大将军。
但好歹也是在一个书院啊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啊?!”顾瑜气呼呼的,脸都红了,“你以前那种闹天闹地的折腾劲呢?现在有人都传出这样的话了,你竟然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她越说越气,红着一张小脸,“你真是气死我了!”
眼见顾无忧还是之前那副死样子,顾瑜气得跺了跺脚,“我以后都不管你了!”说完就转身朝平朔斋那边跑,动作快的,一点都没有要等顾无忧的意思。
“哎,阿瑜――”
顾无忧站在身后喊了她一声,见顾瑜没有停下脚步,便叹了口气想去追,可她的脚步还没迈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女侍的声音,“乐平郡主,您弟弟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啊?”
九非来了?
顾无忧有些懵,这个时间,九非不应该在余家上课吗?怎么会跑到这边来啊?不过奇怪归奇怪,她还是打算先去见见他。
转头看了眼身后,顾瑜已经跑得没影了,她叹了口气,打算过会再去哄她吧。
“走吧。”她跟女侍说。
“是。”
女侍引着她往外头走,还坐在屋檐上的李钦远也没离开,就这样看着她的身影一步步往前,然后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很快。
李钦远的眼前又只剩下苍白和荒芜的一片,可他的心情和之前相比竟然变得轻松了许多,就像是原本空空荡荡的一处地方现在正被人一点点往里填着东西。
胀胀的。
还挺舒服?
风打在他的脸上,李钦远渐渐回过神。
有教授下节课的先生已经朝这边来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某位唠叨的徐先生还在等着他去报道,本来觉得挺烦的一件事,可他这会却像是心情很好似的,把瓦片重新放好,他翻身挑了个无人的地方,慢悠悠地朝徐复的屋子走去。
*
顾九非站在平朔斋外面的一个亭子里。
鹿鸣书院是不仅在京城,便是在整个大周,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书院,百年传承,又加上是那两位一手所建,整座书院不仅看起来学识浓郁,就连书院里的布置也是雕梁画壁,十分好看。
他现在面向的便是一汪湖泊以及一座梅林。
此时梅影横斜,有不少树上的梅花被风吹落,有些便顺势落入湖泊,顺着那流水缓缓往前。
这一幕看着便十分有意境,倒有些像江南那边的感觉顾九非虽然从来没有去过江南,但也读过几本地域经谈,从他的脑补中,江南应该就是这样的。
小桥流水,疏影横斜。
身后传来脚步声,顾九非没有立刻回头,而是等到那脚步声近了才转身,目光所及是两个人的身影,但只要看到顾无忧后,眼中便容不下别人的身影了。
就算他再不想承认,他这个姐姐的确是有这样的魅力,纵使身处百人之中,一眼望去,也肯定是先瞧见她的。
他仔细观察着顾无忧的脸,没哭过,也没生气的痕迹,甚至还挂着笑,瞧见他看过去就兴冲冲的跑过来和他说话,“你怎么来了?”
顾无忧弯着月牙似的眼睛,望着他,有些高兴也有些好奇,“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余家上课吗?”
顾九非没立刻说话。
而是看了顾无忧身后的女侍一眼,女侍聪慧,躬身一礼便先告退了。
等她走后,顾九非才开口,也没在家里时对顾无忧的那种恭敬,语气淡淡的解释自己在这里的原因,“开春就要考试了,先生让我先来书院看看,正好今日得空,我就跟他一起过来了。”
本来只是四处看看,再见见几位先生,没想到之后会听到那起子流言。
顾九非想起自己刚听到那些小厮、女侍说起这话时,自己的心情,就像今早在胡同里,听李钦远漫不经心说起顾无忧时一样,一下子就被点着了。
想跟人打一架的那种感觉。
只是念头过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心情实在荒诞。
顾无忧的名声越坏,他越有利,他就该由着他们去传才是,最好传到整个京城都知道,最好顾无忧再不管不顾的闹一场,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骄纵脾气
他是这样想的。
却在先生准备带着他离开时,硬是找了托辞留了下来。
然后就有了现在的一幕。
顾九非今年不过十岁,身量还不算很高,虽然比同龄要高出不少,但跟顾无忧相比,也只是高出那么一点点,现在他披着一身蓝色大氅,额头上戴着一块蓝色抹额,明明还是个少年模样,却硬是扮得一副老成样子,背着手,看着顾无忧说道:“我听说,有人在书院传你退婚的事?”
“啊?”
顾无忧有些无奈,她低着头叹了口气,“怎么连你也知道了啊?”说完,不等顾九非开口,又连忙抬头道:“你回家不许说起今日在书院里的事,我已经和二姐、七妹说好了,她们也不会说的。”
顾九非皱了皱眉,又一次搞不懂顾无忧要做什么了,“为什么?”
“没为什么啊。”顾无忧说道:“反正我本来就退婚了,这是事实,再说,现在事情也解决了,他们也不敢乱传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顾九非总觉得这不符合顾无忧的性子。
按照顾无忧的脾气,被人传出这样的话,不闹个天翻地覆怎么可能?这次竟然就这样算了?不过想到这次顾无忧回来,做得那些事,说得那些话,也的确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试图从这张脸上看出什么。
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究竟。
难不成这人真的改了性子不成?可这可能吗?不是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又或者这人是被什么山精妖怪附身了?
顾九非心里不着边际的乱想着,直到顾无忧又期期盼盼的问了一句,“可以吗?”他才回过神,低头,目光淡淡的望了她一眼,半响,语气生硬的回道:“随便。”
“反正不关我的事。”
他说得冷淡又疏远,顾无忧一听这话却重新扬起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里面盛着的光比头顶的太阳还要来得璀璨。
顾九非很少能看到她这样的笑。
至少面对他的时候,顾无忧从未这样笑过所以在这样一个时候,顾九非看着这样的顾无忧,一时竟然有些晃神,等回过神,他连忙侧过眸子避开她的视线,小脸还板着,薄唇也轻轻抿着,负在身后的手紧握着。
风吹打着帷幔。
不远处的湖泊里落下的梅花越来越多了。
顾九非盯了半天才转过头,看着顾无忧问了一句,“你真的,不喜欢赵承佑了?”这是他知晓顾无忧退婚后,便一直存着的疑惑。
他明明记得。
顾无忧很喜欢很喜欢赵承佑,每次回来都要买一大堆东西,然后等回琅琊的时候给人带过去。
怎么突然说退婚就退婚了?
“啊?”
顾无忧似乎没想到会从顾九非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又或许是她自己也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一时倒是愣了半天才回过神。
她摇摇头,“不喜欢了。”
她对赵承佑早就没什么感觉了,爱和恨,全部葬送在前世,如今的赵承佑于她而言,就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说完。
顾无忧自己先笑了,她弯着眼,语带轻松的和他说道:“以前傻乎乎的,觉得只要自己付出的多点,他总会喜欢我的,后来才发现”
顿了顿。
她没继续往下说,只是看着顾九非,认真道:“我现在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了。”
“那你――”
顾九非想起今早在胡同里,顾无忧望向李钦远时,那双带着全盘信任和欢喜的目光,覆在身后的手一紧,声音也有些哽住了。
顾无忧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顾九非的声音,半歪着头,有些疑惑的问道:“那我什么?”
顾九非又看了她一眼,最终却只是平平道:“没什么。”他说完,也没再看顾无忧,径直往前走,“我走了,你回去吧。”
还没走出几步。
身后就传来顾无忧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和微弱的期盼,顾无忧看着他,“你要不要留下来,跟我一起吃饭?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顾九非脚步一顿,半响才回过头,看了顾无忧一眼。
那张属于顾九非独有的冷静小脸虽然还是之前那副样子,但很明显,还是能看出眼中带着几丝惊讶。
顾无忧以前也没怎么跟他相处过,也不知道其他家庭的姐弟是怎么相处的,只能带着期盼的目光望着他,笑盈盈的说道:“我记得今天膳堂有你喜欢的珍珠圆子。”
“啊,还有清炒百合。”
她眨眨眼,似乎是怕自己记错了,又问,“我没记错吧?”
顾九非这下子是彻底呆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张笑盈盈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以为她从来不记得他的喜好,他以为她昨天只是随手夹了一筷子
可一次是凑巧,两次呢?
比起面对李钦远时,可以顺杆子往上爬,面对自己的亲生弟弟,顾无忧却总是有些不知所措,她揪着自己的小手,见他还是没说话,以为他是不愿意。
轻轻叹了口气,刚想说“如果你真不愿意,那就算了”,但嘴巴刚刚才张开,就听到身前的顾九非哑着声音说道:“好。”
第 32 章
李钦远到徐复那边的时候,距离第二节上课都快过去一刻钟了。
徐复手里握着一盏茶,正老神在在的靠坐在圈椅上,眼见李钦远从外头进来就笑道:“我还以为你回自己屋子睡觉去了。”
边说边放下茶盏,又给人倒了一盏茶,等人快走近的时候,就把那盏茶推到自己的对面,和他说:“坐吧,安吉那边刚送过来的茶,我喝着还挺不错的。”
李钦远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坐了下来,握着那盏茶,刚喝了一口就皱了眉,“这么苦,也就你才会喜欢。”
他略带嫌弃的把茶盏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往后一靠,双手交握放在小腹,脚后跟点地,椅子就翘起了两条腿,一晃晃的,李钦远抬了下巴,看着人,百无聊赖地说道:“好了,你说吧。”
话刚说完就打了个呵欠,一脸困顿的补充一句,“说完,我就要回去睡了。”
这要放在任何一位先生面前,恐怕都得气得拿出教鞭打桌子,徐复却仍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他笑眯眯的看着李钦远,温声道:“这几天在书院住得怎么样?你要是觉得冷,回头从我那边拨点银丝炭过去?”
李钦远最不喜欢的就是徐复这样,偏偏他还真不是伪装的,这就让人有些无奈。
面对恶意和嘲讽,他可以选择无视。
可面对这样的好意,他却只能选择逃避,然而徐复这人就是有法子让他没办法逃这几年他在书院可没做过几件学生该做的事,打架逃课,门门垫底,还不服管教,以潘束为首的一群人一直没少跟徐复抱怨,想要把他赶出书院。
可徐复每次都是一句话,“我们教书育人,怎么能这样做?每个学生都应该被好好对待,他再不好,我们也应该有责任让他迷途知返。”
他最初的时候还抗争过,怎么混账怎么来,可徐复每次笑眯眯的由着他做,回头也不骂他,就和他像现在这样聊着天次数多了,他也就不好意思再做的那么过分了。
“老头。”
李钦远停下晃动椅子的动作,双手放在桌上,有些无奈的看着人,“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要说什么,你心里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徐复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我要再重复一遍,估计回头你又要说我年纪大了,越来越爱唠叨了。”
“那你还叫我过来?”李钦远有些无语。
“叫你过来是因为另一件事――”这茶,李钦远不稀罕,徐复倒是当个宝贝似的,双手捧着又啜了一口,等那茶香在喉间四溢的时候,他还笑着眯起了眼。
李钦远问道:“什么事?”
“你父亲今早来过一趟。”徐复话刚起了个头,就看到对面的少年俊脸微沉,知道这父子之间的嫌隙,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面上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笑着同人说道:“一共两件事。”
“头一件,你祖母的生辰快到了,你父亲让你记得回家。”
这事,李钦远自然不会忘,轻轻“嗯”了一声,又问,“另一件呢?”
“另一件――”徐复把手里的茶盏放到桌子上,这回倒是沉吟了一会才开口,“你父亲想让我劝你去参军。”
“不可能!”
李钦远沉着脸,想也没想就站了起来,“你要是为了这事找我,就不用开口了,我不会去的,谁劝都没用。”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徐复见他这样就笑了。
他好笑地看着李钦远的背影,“你这孩子,怎么还不让人把话说全了?”见人停下脚步,又放柔了嗓音,“先坐下。”
李钦远没回座,但也没离开,侧着脸转过身,一脸冷漠地看着徐复,似乎在说“你要是说得让我不满意,我现在就走”。
徐复也没强求,坐在老位置和人说,“我没答应。”
李钦远一怔,脸上刚才还绷着的表情也变得怔楞起来,他呆呆地看着徐复,没想到会从他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徐复倒像是没看到他的怔忡,依旧笑道:“我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或许这条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并不喜欢,但也应该尊重你的选择。”
“所以,我没答应。”
“老头。”李钦远开口,声音少见的变得有些哑然。
徐复笑笑,“我也是这几年才明白这个道理的。”他重新给自己续了一盏茶,这茶入味苦,闻着倒是挺香,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全是这股子茶香。
“你知道顾容吗?”
小辣椒的三哥,跟他舅舅也是同窗,他早些年在舅舅家见过几次,自然是知道的。
李钦远挑眉点头,回道:“知道。”
“他当初跟你舅舅是同窗,也是我的得意门生,两人一个状元,一个探花,那会不知道羡煞多少人。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他会跟你舅舅一样选择走仕途,没想到”
徐复似乎想起往事,声音也跟着停了下来。
约莫又过去一会,他才从回忆里走出来,看着李钦远笑道:“那孩子后来竟然会选择从商。”
“我刚知道这事的时候,气得直接骑马去了顾家,把人狠狠骂了一顿,可你知道那孩子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他跟我说――”-
“先生,这世上每一条路总得有人走。”
“先生,这世上每一条路总得有人走。”-
“只要自己喜欢,只要自己觉得没有辜负自己的所学,那就不算荒废。”
“只要自己喜欢,只要自己觉得没有辜负自己的所学,那就不算荒废。”
徐复把记忆里,顾容和他说得那两句话和李钦远说了一遍,说完,他自己先笑了,“我那时候还跟他说,你现在把话说得这么满,日后肯定还是要后悔,不过这几年我看他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想来是真的没有后悔过。”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日后要选择什么样的路,我都不会阻止。”
“你想参军,想从商,想走仕途,都随你的心意。”
“但七郎――”徐复看着他,略微停顿之后才继续说道:“你至少得有自己的目标,你要记得,你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你自己,只为你自己,想想以后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然后别后悔,别回头。”
屋子外头静静的,只有风声缓缓拍打窗木,屋子里也是一片寂静,李钦远看着徐复,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这样的话,李钦远以前从未听到过。
从小到大,他的母亲都是教导他,“七郎,你要努力,你要变得跟你父亲一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保家卫国的大丈夫。”
可后来他发现原来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虽然能护住国家,能受万民崇拜,却连自己的家人也保护不了。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
他突然就不想再跟他那个父亲一样了,他不是要保卫国家吗?那他偏要跟他反着来!这样混过了五六年,也早就忘记了自己还能有什么目标和抱负。
他就想这样碌碌无为过一辈子,他就是要让那个男人失望。
可现在看着徐复这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临到嘴边的这句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太出口了。
徐复也没让他在这个时候表态什么,而是非常深明大义的挥挥手,笑着冲他说道:“好了,你先回去吧。”又和人叮嘱道,“这都差不多快吃午饭了,你也别回你那屋子了,过会先去把午饭吃了。”
“下午去睡一觉,再好好听课,别再逃课了。”
“嗯。”
李钦远点点头,要走的时候,倒是在这堆迷迷糊糊的思绪里记起一件事,皱着眉提醒道:“老头,你既然有空,就整治下书院的环境,别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乱传。”
“嗯?”
徐复看着他,“什么话?”
李钦远没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回看他一眼。
徐复笑眯眯的哦一声,“乐平郡主的事啊,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没人敢再乱提的,不过”他顿了顿,好笑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事了?你不是最不耐烦理会这些事的吗?”
李钦远说不出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去管那个小辣椒的事,还一次又一次抿着唇沉默半响,也只是留下一句,“我就是烦这些乱七八糟的。”
说完不等徐复出声,就说道:“我先走了。”
他说完就往外走,等推开门被那股子冷风一吹才有些清醒过来,本来要迈出去的步子被他收了回来,李钦远的手肘撑在门框上,突然回头看向徐复,笑着喊了他一声,“老头。”
“嗯?”
李钦远望着他,笑道:“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
“什么?”徐复一愣。
“顾容当初选这条路,是不想最后闹得一个兄弟阋墙的地步,所以他是不得不走这条路……”
“不过。”
李钦远挑挑眉,“还是谢谢你了。”
他说完也不等徐复说话,自顾自转身往外走去。
徐复看着他的背影,半响摇头失笑道:“这个混小子。”
*
李钦远从徐复那边出来也没回自己的屋子,他平时很少答应人,但每次答应人的事,都会做到,算着时辰,不置斋还有两刻钟才下课,既然不回去睡觉,他索性就在院子里慢慢踱着步
走着走着,他又想起了小辣椒。
刚才离得远。
但他还是听见了顾九非来找她的事。
想到顾九非那颗七窍玲珑心,小辣椒碰上他,要是真的争斗起来,毫无疑问肯定输得很惨,也不知道这姐弟两人会说什么,更不知道顾九非会怎么对待那个小丫头。
想着想着。
步子就不由自主地朝平朔斋的方向走去。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步子都已经快跨到平朔斋了,神色怔怔地看着那块门匾,他还没有其他的动作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正是小辣椒的。
李钦远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听到声音的这刹那,立马转到了一个灌木丛的后面,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才往声音来源处看。
目光所及是三个人的身影。
顾无忧还是最亮眼的哪一个,一身红衣斗篷,今天倒是没绣什么牡丹花,而是绣着一只引吭高歌的仙鹤,走起路来,那底下绣着的云纹还会跟着一**的轻晃,就跟那只仙鹤在腾云驾雾似的。
“好啦,阿瑜,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刚是我不对,不然回头我请你吃东西好了。”顾无忧挽着顾瑜的胳膊,正软着腔调跟她说话。
至于顾九非就站在一边。
顾瑜还是脾气很大的样子,不过也没再甩手走人了,只是没好气的看着她,咕哝道:“我难不成还缺你这一顿吃的?”
被人哄了一路。
她其实心里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这会就噘着嘴说道:“我就是不高兴,那传话的人明摆着是想坏了你的名声,你居然就这样放过她。”
“谁说我就这样放过她了?”
“啊?”顾瑜一怔,半响才反应过来,“难不成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她这话说完,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顾九非也朝顾无忧的方向看了过来。
虽然没说话,但眼睛一直盯着她。
“唔”
顾无忧没有很明确的说,“算是吧。”她估计是□□不离十了,“我就是觉得,我现在已经长大了,自己的事要自己解决,不能总是动不动就去跟阿爹说。”
“什么叫算是啊?谁啊!”
顾瑜皱着眉,她懒得去管那些九曲十八弯,小暴脾气的叫嚷道:“你跟我说,看我不去撕烂她的嘴,竟然敢编排我们顾家的事!”
“我这还没证据呢,等回头查出来再跟你说。”顾无忧笑着安慰道。
顾瑜一脸无语的看着她,心里不大相信她会有这样大的本事,“要我说,你还不如直接跟二姐,或者院长说,也好比”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塞了一颗东西进嘴巴。
要不是从小的仪态教导,她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好歹忍住了,脸却又白又红,僵直着身子,哑着嗓子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糖啊。”
顾无忧晃了晃手里的小糖包,之前买给大将军的糖还好大一包呢,前几日,她分了一点给红霜,其他的就放在自己的小挎包里,想吃了就拿出来吃一颗,她被顾瑜嘀嘀咕咕念了一路,头都疼了,索性就给人塞了一颗。
她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笑盈盈的问道:“好吃吗?这可是福满斋的糖,可好吃了。”
顾瑜气呼呼的瞪了她一眼,“你不会先跟我说一声吗!”差点没把她吓死,她觉得现在的顾无忧还是和以前一样讨人厌。
不!
比以前更讨人厌!
烦死了!
她气呼呼的甩开顾无忧的胳膊往一边走。
顾无忧才不怕她呢。
现在的顾瑜就跟大将军一样,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平时看着又暴躁又不好接触,其实内心柔软的不行,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在意她的事。
她笑眯眯的嚼着糖,目光看到身旁的顾九非,想了想,也从小糖包里拿出一颗糖,递给他,“给你。”
顾九非看着眼前的糖,皱了皱眉,很嫌弃的样子,“我不要。”
这小孩真是的
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很成熟了的顾无忧非常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家九弟真是别扭死了啦!
明明很想吃的,刚才还一直盯着她手里的糖呢,现在却一副嫌弃的样子,她也没说话,剥开糖衣,就把糖塞到了顾九非的嘴里。
顾九非一时不察,等他发觉要退后的时候,那糖已经进了他的嘴巴。
“咳――”他脸红脖子粗的想咳嗽,但因为同样从小到大的极好教养,为了避免那颗糖在咳嗽的途中喷出来,他只能捂着嘴巴,把咳嗽压在喉咙底。
听着那闷闷的声音就知道他现在肯定很难受。
而那双跟顾无忧尤其相似的杏儿眼,这会睁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瞪着她,又惊又怒。
“你自己明明很想吃的嘛。”顾无忧也没想到他反应会那么大,有些胆怯又有些好笑的往顾瑜那边躲。
本来还很不高兴的顾瑜看到顾九非也遭了殃,立马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顾九非脸红的不行,也不知道是咳得还是气的,从小到大,他都是长辈眼中的楷模、别人家的孩子,这还是他第一次那么失态。
瞪了顾无忧一眼,他话也没说,径直往前走。
但心里却又有一抹微弱的高兴,刚才那样的亲近,是从来没有过的就连和母亲,他也没这样亲昵过。
他从小习惯了独当一面,习惯了站在母亲身前。
以至于在一个本该被家人捧在掌心的年纪,却忘记了放纵怎么写。
嘴巴里的糖味正在慢慢化开,是带着酸甜的柠檬味,还顾九非蹙着眉想了想,挺好吃的。
“哎,九非,你慢些。”顾无忧看着一去不回头的顾九非,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了,刚哄完妹妹,还得哄弟弟,偏偏这两人还都跟年少时的大将军一样,师承一脉的别扭傲娇。
而身旁这个傲娇堂妹,在和她笑了一阵后,又像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看着她气哼道:“顾无忧,我跟你说,我们还没和好呢。”
“我今天是看在九弟的面子上才跟你一起吃饭的。”
说完就跟着顾九非的步子往前走,不过还是体贴的放慢了步子。
整座院子都是姐弟三人的说笑声,而躲在灌木丛里的李钦远却好似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看到一个人的身影,他看着那个红色身影跟只翩跹的蝴蝶似的往前边跑,仿佛天生不知道愁字怎么写。
都传出这样的谣言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心真大。
李钦远在心里默默吐槽着。
不过看她高兴,他心里那股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操心也就渐渐消失了,那样的一张脸就应该这样,每天都得笑着,才好。
看他们走远了。
李钦远才慢悠悠的从灌木丛里走出来,走了几步,突然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想了又想,才想起所有的不对劲来源于那包糖。
福满斋的糖?
这不是那天她要送给他的吗?
居然拿着要送给他的糖喂别人?!
刚才还笑着的李七公子突然向下抿了唇,凶巴巴地望着顾无忧离开的方向,盯了好久,然后才一脸不高兴的往不置斋走去。
第 33 章
还没到放学的时间呢。
徐复的禁令就下来了,还有几个处置通报。
今日四处散播谣言的那些人都挨了罚,柳远几个自然是首当其冲的,还被徐复叫过去训了一通话,别看徐复平日看着好声好气的,十分儒雅随和。
但要真处置起来,也是毫不手软的。
他这头下了吩咐,书院里的那些人自然不敢随意再说,他们倒不是真的怕记个过什么,而是徐复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朝中有大半文官都同他交好。
不是他的故交好友,就是他的学生。
这要是回头徐复和谁喝茶喝酒的时候说上一嘴,他们日后入仕什么的难免有些坎坷。
再说定国公府的事,他们也实在只敢在私下唠嗑几句,要放到明面,被那个护犊子的定国公知道,绝对有他们好看。
处置禁令什么的都下完了,徐复又让人把顾无忧喊了过来。
彼时正是申时五刻(差不多4:15),顾无忧被女侍一路引着走到了徐复的办公处,女侍通禀一声,里头就传来徐复温和的声音,“进来。”
女侍打了帘子,顾无忧便弯腰进去了。
徐复的办公处布置的十分文雅,入目首先是一个四面平书格,里面摆着不少书册,而书格旁边摆着一张斑竹节纹的高几,几上放有炉瓶等物,里头还插有几枝梅花,此时正呈迎风舒展之态。
透过书格,能看到一张古朴的长桌,这里的陈设就十分简单了,悬着的笔架、绘着山水的青瓷洗笔池,以及一沓书册。
而徐复就坐在书桌后面。
他一身略显素朴的青衣,手里握着一壶茶,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笑着和顾无忧说道:“来了,快过来坐吧。”
顾无忧轻轻应了一声,入座的时候,目光倒是被徐复身后墙壁上挂着的两幅字帖所吸引,一贴写着“为天地立心”,一贴写着“为生民立命”。
这两句话――
她曾经在大将军的书房里看过,不过大将军那边还要多上一句,“为万世开太平”。
她从小就不爱看书,自然也不懂这些古圣名言,但大将军的东西,她都想懂,冬日两人坐在书房看书的时候,她便央着要人解答一番。
过去久了。
他说得那些话,她其实有些记不大清了。
只记得那日大将军抚着她的长发,望着字帖的时候,眼中流露出一抹怅惘,“我那个时候还不懂他。”
她缠着问那个“他”是谁。
大将军却只是低头亲吻她的额头,笑笑未语。
“怎么了?”徐复抬头,见她一直呆呆地看着身后两幅字帖,便笑道:“你也喜欢这两句?”
顾无忧轻轻“啊”了一声,回过神,小脸红红的,否认道:“不是我不太懂这些。”说完,又轻轻补了一句,“就是觉得这字挺好看的。”
徐复笑了下,把手里的茶推到她面前,“这幅字帖是魏国公送给我的,他字一向不错”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魏国公就是七郎他爹。”
嗯?
她公公的?
顾无忧有些惊讶,清亮澄澈的杏儿眼又瞪得圆圆的样子,往他身后的墙壁看了一眼公公的字是挺好看的,不过她还是觉得大将军的字更好看!
徐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补充那么一句,大概是觉得今日李钦远的行为有些异常吧,不过他笑笑,“喝茶吧。”
“谢谢院长。”
顾无忧收回目光,朝人道了一声谢,她的确是有些渴了,就捧着茶盏喝了一口,但刚刚入口就皱了眉这茶,也太苦了吧。
她连忙把茶盏放了回去。
要不是碍于徐复还在,估计这会就得找个盂壶把嘴里的茶吐了干净,勉勉强强咽了下去,那双好看的远山眉却忍不住一直蹙着。
徐复正要喝茶,见她这样倒是一愣,继而又笑了,“你这样倒是和七郎很像,七郎也不爱喝茶,总觉得茶味苦涩。”
“啊?”
顾无忧愣住了,大将军不爱喝茶吗?可她明明记得后来的大将军一直都挺喜欢喝茶的啊,再苦的茶都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倒是很少喝酒有时候她嫌茶味苦涩,不大乐意和他亲热,每回都要人漱完口才行,没那股子苦味了才行。
徐复见面前的小姑娘竟然又在他面前出起神,便觉得有趣。
没在这事上和她细究下去,他和人说起正事,“今日书院里传得那些,我已经吩咐下去不准他们多言了,几个最先说的小厮、女侍我也都罚了。”
“你要是觉得还不满意”
徐复的话还没说完,顾无忧就摇了摇头,“就这样吧,不用再查下去了。”她大概已经猜到是谁做的了,但也知道萧意这人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的,要找出是她做的,很难。
嗯?
徐复有些诧异的看着顾无忧,似乎没想到这个打小就以“蛮横”出名的娇小姐竟然会这么算了。
顾无忧倒是面不改色,继续和人说,“原本这事也不是假的,过段时间,京城里的人也会知晓再说,您不是已经处置他们了吗?”
她笑笑,模样又娇又俏,“所以就这样吧。”
徐复见她这样也跟着笑了。
他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传言对书院里的学子产生什么嫌隙,不过看着顾无忧这幅样子,还是忍不住想道,这不挺可爱的吗?
哪里娇蛮无理了?
果然这世上的传言是最不可信的。
话说完了,徐复也没再留人,不过在顾无忧要出门的时候,倒是又问了一句,“你跟七郎很熟吗?”
顾无忧已经在帘子口了,小手抓着青青的布帘,听到这话却神色诧异的回头看,似乎有些吃惊他的询问,不过,她还是半歪着头仔细想了想。
她是挺熟悉大将军的。
不过大将军一点都不熟悉她,虽然这几天靠一起吃早饭拉近了一些关系,但还是没说过几句话呀唔,沉吟半响,“大概不是很熟吧。”
她看着徐复,认真答道。
不过她会努力和大将军越来越熟的!
徐复等了半天还以为会等到什么解释,没想到会等到这么认认真真的一句话,尤其小姑娘表情还那么正经,要不是为了维持自己的院长脸面,他差点就要笑出声来了。
勉强绷着面皮,他朝人挥了挥手,“好,你回去吧。”
顾无忧点了点头,又朝人乖乖巧巧说了“再见”才打了帘子往外走。
等瞧不见人了,徐复才笑出声,看着那块还在拂动的布帘,他笑着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合着那臭小子现在是在单相思啊。
*
顾无忧回到平朔斋的时候,已经下课了。
先生已经走了,底下的学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就叽叽喳喳说着话,大多都是在说今日徐复处罚的那件事,有人心有余悸的说道:“幸好我们刚才没四处说,要不然估计也得跟不置斋的那些人一样。”
女子的名声可比男子重要多了。
她们日后嫁人,除了身世门第,最重要的就是品行了这要是回头自己的未来婆家一打听,知道她们沾了多言恶语,怎么可能还嫁得了好的门第?
“不过我听说刚才李钦远还维护顾无忧了,柳远他们身上的伤就是李钦远折腾出来的,他们两人”
那人刚起了个头,就有人伸手拉扯了她一把,压着嗓音斥道:“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啊?说谁不好,非要扯他们?”不说顾无忧那个性子了,就李钦远那个脾气,要让他知道,她们在这里编排他们的事,也有她们好受的!
“我这不是看她跟顾瑜都不在吗”那人小声辩驳一句。
话刚说完,身边的桌子就被人轻轻敲响了,两人同时回头看,就瞧见那个她们以为不在的顾无忧正站在她们身旁,半歪着头,侧着脸,一脸疑惑的问道:“你们刚说什么?”
“乐,乐平郡主!”
其余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刚说话的两人也是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说话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我们没说什么啊。”
她们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刚才别人说了半天都没被人逮住,怎么她们这才开个头,就被正主抓住了,有个胆子小的,眼圈都红了,“我们,我们真的没说什么,你,你别跟院长说。”
她们不想被院长骂,更不想回头被家里人知道。
顾无忧一脸无语的看着她们,她以前到底是有多凶悍啊,有必要这样吗?她就是想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拧着眉看着她们,语气无奈得说道:“没想找你们麻烦,我就想知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李钦远,他怎么了?”
她刚才进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大将军的名字,就是没听清楚。
看她们在她说完后还互相对视一眼,似乎打算通个气什么的,她又补充道:“说实话就不找你们麻烦,不说实话的话”她刚一停顿,两人就立马开口了。
“我们,我们就是听说刚才李钦远在不置斋维护你,柳远他们身上的那些伤也都是他弄出来的。”
“别,别的”
“我们什么都没说。”
“真的!”
两人说完见顾无忧就跟呆住了似的,小脸怔怔的,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偷摸摸的拿了自己的包包,低声和她说,“郡,郡主,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无人应答。
顾无忧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
两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打算先行离开,省得等人清醒过来找她们算账。
摸着墙根放轻脚步往外边走。
等走到门口发觉顾无忧还是没有回过神,她们连忙转过身,小跑着朝外面去,她们走后,屋子里的人也都放轻脚步离开了,顾无忧却好似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似的,仍旧呆站在屋子里。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大将军维护她!
大将军竟然维护她!
怪不得刚才徐院长会问那样的话。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觉得整个人和心都变得有些飘飘然的,就像是踩在了云端,心跳也突然变得很快,扑通扑通的。
屋子里那么安静,她好像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终于从思绪中回过神,顾无忧那双之前略带茫然的杏眼重新聚拢光芒,然后她想也没想,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第 34 章
说是去找大将军。
但其实顾无忧还没出门口呢,就跟迎面过来的顾瑜撞上了。
她没注意,跑得快,顾瑜也没注意,两厢一撞上的时候,顾无忧差点没直接摔倒,捂着被撞得发红的脑门,轻轻“唔”了一声,本来往外头转的脚步也跟着停下来了。
顾瑜同样捂着被撞疼的额头,刚想骂人,余光看到同样捂着额头的顾无忧,又勉强把那些话憋了回去,但还是没好气的开口,“你干什么呀!”
“算了。”
她瘪瘪小嘴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决定自己还是大度一回吧,“走了,二姐让我来喊你回家。”
顾无忧被撞得有些发懵,还没说话,就被顾瑜拉着走了出去没走几步,她终于回过神,停下脚步,开口了,“等,等等。”
“你又要干什么呀?”
顾瑜没好气的停下脚步,转头看人。
顾无忧看着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呢?说她想去不置斋找大将军?说她想去问问大将军是不是真的维护她了?说她想知道大将军为什么要维护她?
但现在这个时间。
她这样跑去不置斋,大将军应该会不开心吧。
肯定会的。
她刚刚传出退婚的流言,要是这个时候去找大将军,别人肯定会胡思乱想的。
叹了口气。
顾无忧突然耷拉下肩膀,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声音也变得苍白无力起来,“算了,走吧。”她说完就迈开步子往顾迢的办公处走,心里想着,还是等明天吧
等明天去张叔那边吃早饭的时候,再问大将军好了。
想到这。
她又觉得开心了起来。
“喂!”
顾瑜喊了顾无忧一声,见她头也不回,更加不高兴了,气呼呼的追上去,小声嘀咕道:“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了?你也是这样,阿意也是这样,刚下课,我要跟她一起回家,她竟然等也没等我。”
顾无忧没有回应她。
她现在脑子里还是在想着刚才那两人说的话。
只要想到大将军维护她,她眉梢眼角的笑就怎么拉都拉不下来。
顾瑜在那边笑声嘀咕了个半天,也没听到顾无忧的回应,转头去看人,见她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事的样子,反正就是没听她说话,小脾气又上来了。
“顾无忧,你又不听我说话,我不理你了!”说完,又气呼呼的往前跑。
顾无忧看她跑开才有些回过神,但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哎,阿瑜。”她在身后喊了几声,见她头也不回的,有些弄不明白自己这位堂妹为什么生气了。
不过作为一个优秀的姐姐,顾无忧觉得这种时候还是得让着妹妹一点的,她小跑着追过去,侧着头,一脸疑惑的问人,“你怎么了呀?”
顾瑜看她一脸无辜,更生气了,转过头不理人。
顾无忧想了想,估计是刚才自己在想大将军,漏听她说话了,便好声好气的和人解释道:“我刚才在想事,没注意你说什么,抱歉啊。”
“你刚跟我说什么了?”
她语气认真,态度又诚恳,顾瑜虽然还是有些不高兴,但也没那么生气了,又撅了会嘴巴,才说道:“我说你跟阿意两个人都怪怪的。”
以前她是绝对不可能和顾无忧说这些事的。
但可能这几日相处多了,顾瑜也就忘记两人以前的纠葛,自然而然的和人说起来,“以前每次下课,阿意都会等我一起回家,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下课就直接走了,谁也没等。”
“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是,我跟她说和你一起去吃的时候,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顾瑜反应过来,连忙解释一句,“我不是”看着顾无忧那张认真听她说话的脸,又有些气馁,“算了,反正你们从小就不怎么对付,我也没啥好瞒的。”
她破罐子破摔似的说道:“反正她今天很奇怪就对了。”
顾无忧倒是能够猜到萧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做错事的人总是会变得疑神疑鬼、担惊受怕的,加上顾瑜今天反应这么强烈,萧意自然不敢跟顾瑜走得很近。
不过这件事,倒是让顾无忧有些犹豫起来。
她本来是想找个机会,让萧意自己露出马脚的,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退婚的事,她虽然从来就没放在心上,但不代表她可以任由别人打着对她不利的旗帜四处散播谣言。
可顾瑜自小就跟萧意要好。
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是这样的人顾无忧将心比心想了想,自己估计是接受不了的,想到这,她转头看向顾瑜,有些担心。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顾瑜皱着眉,有些奇怪的看着顾无忧,不懂她脸上这是什么表情。
“没事。”顾无忧摇了摇头,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算了。
她虽然跟顾瑜打小也没什么交情,但总归是她的妹妹,这个妹妹性子骄傲,论起朋友其实也没比她多多少,萧意是她最好的朋友,还是保留她心里美好的一面吧。
只要萧意以后别再做这些事,这次,她可以不揭穿她。
“什么没事啊,你明明有事!”顾瑜一点都不喜欢顾无忧这样,好像自己是个历经千帆的大人一样,装深沉。
明明她们差不多大!
“真没事啊。”
眼见顾瑜还要张口,顾无忧就像是见到了救世主似的,连忙向前招了招手,喊道:“二姐!”
长廊上一个披着绿色斗篷的美人转过身,她伸手扶着自己被风吹得有些乱的长发,看着她们出现,温柔又端庄的脸上露出一抹笑,“你们来了。”
看到顾迢在,顾瑜也没那么闹腾了,气哼哼的瞪了顾无忧一眼,就乖巧的跑到顾迢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喊道:“二姐。”
“嗯。”
顾迢看着她笑了笑,又看向紧随其后的顾无忧,伸出另一只手,“走吧。”
顾无忧连忙握住了。
两个刚才还在闹腾的人,现在乖乖巧巧跟着自己的二姐回家了。
*
翌日清晨。
顾无忧还是一大早就起床了。
所以说只要一件事坚持的时间久了,就会成习惯,例如她以前每每到辰时才会起床的人,现在这么早起来竟然也不觉得困了,又例如伺候她洗漱的白露红霜也不会觉得那么奇怪了。
顾无忧想,这要是再过几日,她到点没起来,两丫头估计还会直接跑进来问她,“怎么还不起啊?”
照旧吩咐人把花瓣洗洗晒晒,顾无忧就坐着马车出门了。
坐上马车的时候,她还在想,既然所有的事都能坚持成习惯,习惯成自然,那大将军是不是也能越来越习惯和她的相处呢?
她托着下巴,靠坐在马车上,任由马车一晃一晃地往外驶去。
与此同时。
通往外头的小胡同里,还有一辆马车。
穿着灰色小袄的书童看到马车从眼前一闪而过,连忙打起车帘弯腰走进车里,他一边搓着被冻僵的手,一边颤着嗓音和里面的蓝衣少年说,“少爷,五小姐已经出门了。”
“嗯。”
顾九非正靠着马车,修长的手指挑起一角车帘,长长的胡同里,那辆熟悉的马车很快就没了踪影。他就这样拧着眉看着,薄唇微抿,什么话也没说。
“我们还要追上去吗?”安和问道。
“不用了。”
顾九非落下手里的车帘,经了这么一会功夫,马车里更冷了,他倒像是没有感知似的,握着一盏已经有些凉了的苦茶,喝了一口,语气淡淡的说道:“走吧,去余家。”
“是。”
天色还早。
小胡同里赶早上工的人却都已经起了。
胡同里的早饭摊不多,老张这边是最受欢迎的一处地方,李钦远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排起了队,一群人一边等着馄饨,一边和身边的人唠嗑着。
看到李钦远过来,有认识他的人就有些诧异的问道:“小李公子?你今天怎么来得那么早?”
老张听到声音,一边下着馄饨,一边百忙之中朝李钦远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也有些诧异,“你怎么来这么早?”
李钦远轻轻“唔”了一声,“今天起早了。”
他声音有些哑,神色也有些疲倦,显然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老张和他处得久了,是打心里把他当做晚辈的,见他这样,忙关切道:“行了,你先进去吧,过会这里忙好了,我给你把早饭端进来。”
李钦远点点头。
路过老张的时候,他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什么,但看他忙得跟陀螺似的也就没开口,走到布帘那边的时候,他又停下了脚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盯着那块略显灰朴的布帘好久,才打了帘子走进去。
屋子里空荡荡的,桌子上有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
他惯常坐得那张桌子倒是很干净,就是太干净了一些李钦远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坐在椅子上发着呆。
他其实从昨天开始就一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搞什么,从徐复那边回去的时候,傅显就拉着他,问道:“你刚才真是在帮小辣椒?”
他自然是想都没想就张口否认。
但显然,这个否认并没有多少成效,至少就齐序那个一天到晚只想着哪里有好吃的人,也用狐疑似的目光看了他好久。
更别说京逾白那个小狐狸了。
这样的结果,就是他一晚上都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最后还是在院子里顶着寒风练了一个时辰的剑,累得精疲力尽这才沾着枕头睡了几个时辰。
醒来的时候也很早。
天色还灰蒙蒙亮,他躺在床上,又盯着那青色的帷帐好半天,然后莫名其妙的就顶着这天色出门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胡同里了。
李钦远十岁以前,很爱想事情。
想怎么样才能让父亲满意,想怎么样才能让母亲满意,反正想得挺多。
不过十岁之后,他就不大爱想这些事情了,每天过得随心所欲、浑浑噩噩,也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反正就这样凑合着过。
以至于现在陡然间,脑子里攒了那么多想法,他一时之间还真有些不知道从何下手。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他昨天那个否认,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大相信。
而他昨天,以至于今天,所有的莫名其妙和不对劲,全部来自那个小辣椒。
就像现在
他呆坐在这边,目光时不时往那块蓝色布帘看过去,就是在期待一个他原本以为并不期望的身影。
布帘轻轻一动。
李钦远原本懒散坐着的身形顿时坐直了,他目光僵直的看着那块布帘,看着它被人带了起来,感受到一阵风先比人串了进来,然后
“怎么了?”老张端着托盘,神色奇怪的看着他,要不是手里还拿着东西,他都想摸摸自己的脸了,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没事。”
李钦远收回目光,重新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只不过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却轻轻握成了拳头的样子。
老张也没多想,把东西放下后,就叮嘱道:“早点吃完,早点回去睡觉,看你困的。”说完又叹了口气,“你书院离这边这么久,每天来回跑多费劲,你要真想吃,回头找人过来拿就是。”
“没事。”
李钦远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这会没什么心情,说的话就更加少了,他拿过干净的筷子和勺子,一边喝着豆浆,一边吃着包子。
看到豆浆上的葱花时,还出了回神。
大概是现在不忙,老张也不着急出去,搬了把椅子坐在一边,“今天小丫头怎么还没来?以前这个点,应该早就到了。”
李钦远手上的动作一顿,半响才吃了一口带着葱花的豆浆。
然后语气淡淡的说道:“她以后应该都不会来了。”
虽然退婚的谣言已经结束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在书院提起,但到底是发生过,以定国公的性子,估计是不会再让她的宝贝女儿去书院了。
自然。
也就不会来这边了。
老张一愣,一句“为什么”刚脱口而出,身后的布帘就被人打了起来,一个梳着如意髻的红衣小姑娘,挂着满脸的笑从外头进来。
还没看到人呢,就喊道:“张叔,你在里面吗?”
脆生生又娇滴滴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李钦远就跟呆住了似的,嘴里的豆浆还没咽下去,却在声音响起的这刹那猛地抬头望过去,然后他就看到那个他嘴里“不会再来了”的小丫头正站在不远处。
初旭的阳光笼罩在她身上,她整个人又明艳又朝气。
“咦?”
顾无忧也看到他了。
她脸上的笑一下子变得更加璀璨了,放下布帘就往他这边跑,等到他身边才停住,小手揪着红色的斗篷,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只好带着羞意和笑意看着他,“你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呀?”
顾无忧看着李钦远的时候,眼中就满满当当只有他一个人。
“你”
李钦远张口,声音竟然比之前更哑了。
“嗯?我怎么了?”顾无忧半歪着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李钦远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佯装无事的低下了头,可打先前进来就拧着的眉很明显舒展了一些,就连沉重的心情也显而易见的轻松了许多,“没事。”
顾无忧看着她的大将军从最初的怔忡又恢复成以前冷淡的样子,她也不怵,仍旧笑盈盈的坐在他对面,和同样呆住了的老张说,“张叔,我今天还是要豆浆,还要两个肉包!”
她饿死了,要多吃点。
老张后知后觉回过神,忙起身,哎一声,“你先坐会,我这马上就来。”
“好~”
顾无忧笑着应道。
老张很快就出去了,李钦远还是低着头喝豆浆,顾无忧没事干就时不时往他那边看,她自以为不动声色无人察觉。
可李钦远打小就是军营里练出的本事,几米处飞过一只鸟都能辨别出是什么方向,更不论是这样近距离的注视了。
如果是以前,李钦远被她这样看着,大约除了烦就没什么感觉了。
可今天――
除了轻微的烦躁之外,更多的是不适应,心脏不知道为什么扑通扑通跳着,整个人都很不对劲,有种让他想当场跳起来的冲动。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情绪,握着汤勺的手收紧,在那股子不适应的情绪下,猛地抬起头虎着脸瞪过去,不等顾无忧闪躲就先压着嗓音开了口,“不许看我!”
“我”
没有闪躲成功的顾无忧委委屈屈的瘪了下嘴巴,然后又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
别过头没再看李钦远的顾无忧又悄悄的侧过头,往李钦远的方向看过去,大概是察觉到大将军吃饭的动作又慢了下来,她这次特别有准备的马上说道:“我,我就是有事想问你!”
然后又默默补充了一句,“我没想偷看你。”怕人不信,她还特地加重了语气,“真的!”小脸看起来就很认真。
不过内心是有些慌张的。
其实她撒谎了。
她还是想看大将军的。
不过不能让大将军知道,要不然以后真的连一丁点偷看的机会都没了,顾无忧有些想叹气,年轻时的大将军真的好凶啊,连看都不给她看,偷偷的都不行。
唉。
李钦远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小姑娘撒起慌的时候,眼神会闪躲,脸会红,尤其是那双手还会不自觉的纠缠在一起。
现在――
他看了一眼,都快揪成麻花了。
他也懒得去揭穿她。
手握着汤勺轻晃着豆浆,狭长的丹凤眼正对着顾无忧,懒懒散散的开口问道:“什么?”
听他说话,顾无忧也顾不得唉声叹气了,连忙抬头看向他,磕磕巴巴的说道:“你昨天是不是在不置斋维护我了?就就退婚的事,我听别人说了。”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他,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小手交握得更紧了。
这次倒不是因为撒谎,而是因为紧张和期待。
李钦远一愣,他没想到不置斋的事会被她知道,心里暗骂一句,嘴里却果断的否认,“没有。”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眼巴巴的看着李钦远,继续说道:“可是,我,我听说柳远他们都受伤了,是,是你弄的。”
“他们太烦了。”别扭又傲娇的李钦远继续皱着眉否认,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不过他大概也看出小姑娘很失望的样子,所以这次说得没有那么果断迅速,甚至还有些犹豫。
“哦。”
顾无忧失望的低下头,也是,现在的大将军和她根本就还不熟,怎么可能维护她呢?亏她还这么高兴她心里有些难受,不,不止有些,是超级难受。
不对――
顾无忧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跟福至心灵似的,猛地抬起头,她没有错过李钦远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果然眼中的失望和落寞一扫而尽,那张精致的小脸又重新扬起了灿烂的笑,语气笃定的说道:“你骗人。”
“什,什么?”
李钦远本来就记挂着刚才担忧的目光有没有被人看到,现在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一向清明的脑子也犯了糊涂,话也说得磕磕巴巴起来。
“你明明就有维护我,你骗人。”顾无忧毫不掩饰的揭穿他的谎言,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
“谁骗你了?!”
李钦远气呼呼的说道,他都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哪里来的底气,说得这么笃定!刚想反驳,突然就看到对面的少女站了起来,探过身,小手揪着他的耳朵,在他僵直又呆愣的目光中,笑着说,“呐,你的耳朵红了。”
“你骗人的时候,耳朵会红。”
“所以――”少女笑容明媚,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哼笑道:“你昨天就是维护我了!”
年轻时的大将军还是个小骗子。
哼。
幸亏她聪明。
这不,就让她抓到小把柄了?
顾无忧离得那么近。
李钦远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甜香味,不腻,说不出是糖香还是果子香,很好闻他也不知道是被这香味冲击了脑子,还是被她大胆的动作吓到了。
手里握着的汤勺砸在碗里,水花溅到手背上。
他刚想说话,帘子突然被人打起,传来老张的笑声,“豆浆来”大概是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副画面,老张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 35 章
夭寿啊。
这,这什么情况啊?
不是说不熟吗?怎么,这都揪,揪上耳朵了?朴实的老张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懵,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幅画面。
里面的两人也都呆呆地看向他。
现在的情况非常诡异,反正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阅历丰富的老张先回过神,他轻咳一声,“你们,那个我先出去。”说完,他就连忙落下手里的布帘转身往外走,跟落荒而逃似的。
等到布帘落下的那一刻。
屋子里刚刚才多了一些的光亮立马又少了许多。
而那个僵直着脖子望着布帘,卡壳已久的李钦远也终于回过神了,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俊美的面孔先是化开一道很深的红晕,然后就跟踩到了什么东西似的,立马跳脚起来。
顾无忧还没反应过来呢。
李钦远那边突然站了起来,她这里也还没放手,因为惯性差点就要往前扑过去了,怕摔倒,她一手抓着李钦远的胳膊,一手还揪着他通红滚烫的耳朵,精致的小脸上看起来还有些迷糊,一副还没搞清楚现状的样子。
“你!”
李钦远都快气死了,怕她摔倒又不能甩开她,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又气又臊,连带咬牙切齿地冲她吼道:“你给我放手!”
“快放!”
这个女人真是太不害臊了!
居然抓他的耳朵!
她难道不知道男人的耳朵是不能随便抓得吗?!
还被人看到!
李钦远觉得自己的英名在今天算是毁于一旦了,亏他之前还信誓旦旦的和老张说,他跟这个女人一点都不熟。
现在好了――
他都能够想象到老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了。
这也亏得刚才只是老张,要换成这胡同里其他大婶大妈的,估计不用等明天,今天下午就能现场编出一个话折子,里面的情节桥段要放在茶楼里,还是三四天都满座的那种。
自己站了那么久,小姑娘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
李钦远气得不行,自以为很凶的瞪着她,“你还不放?!”可惜,他现在的脸太红了,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不过好在。
神游已久的顾无忧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她看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轻轻哦了一声就先松开了手,然后站直身子,小手藏在身后,低着头,脸很红。
想了想。
她又偷偷抬起小脸,看向对面脸比她还红的李钦远,含羞带怯的小声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真的。”
她就是想说自己抓到他说谎的小证据了,谁想到张叔会进来啊。
“我没想到张叔会进来。”她说得十分无辜。
李钦远听得快气死,听听,听听,这算是什么话?合着刚才老张要是没进来,她还觉得自己做对了?不害臊!不知羞!
他仍旧虎着脸,隔着一张桌,瞪着她。
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人,也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李钦远除了这样瞪着顾无忧,什么事都做不了,总不能真的打她一顿吧。
半响。
他也只能收回目光,气呼呼的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然后跟泄愤似的,啃起包子。
“那个”顾无忧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李钦远又喝豆浆,又吃包子,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了,她其实也不是爱使唤人,但每每看着李钦远,总是忍不住想冲人撒娇,“我,我还没有早饭。”
李钦远气死了,头也不抬的吼道:“自己去拿!”
唔。
好凶啊。
顾无忧被凶得背在身后的手都轻轻打了个颤,她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然后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第二步的三回头还没实行,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李钦远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摔了筷子站了起来。
他凶巴巴的瞪了一眼顾无忧,咬牙道:“我去拿,你去给我坐好!”
谁知道这个小丫头待会会不会跟老张胡乱说什么!
“啊?”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看到她的大将军跟一阵风似的,打了帘子就出去了。她看着那块布帘在半空中轻轻打了个转,然后又摔了下来,清晨的寒风还温柔的拂过她的脸。
然后。
她就笑了,笑得牙不见眼,很开心的样子。
呐。
她果然没看错。
虽然年轻时的大将军脾气又暴躁又凶,还非常不好说话,但心肠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呀~他们现在都还不熟呢,他都会在背地里维护她了。
就连现在。
他明明那么生气,但还是会帮她去拿早餐。
顾无忧高高兴兴的在原地站了半天,然后才转身回了座,等着她的大将军给她拿早餐。
*
李钦远走出帘子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他到底是发了什么疯,要帮那个不知羞的小辣椒出来拿早饭?她又不是没手没脚!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老张呢!
气呼呼的站在原地,看着背对着他的老张,李钦远有种想当场转身回屋的冲动。
不过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呢,老张就像是听到了声音似的,转过头。
看到他出现的刹那,老张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尴尬的笑,然后继续尴尬的和他说道:“咳,出来了啊。”
好了。
走是走不掉了。
李钦远硬着头皮,磨着步子往老张那边走,然后轻轻咳了一声,又清了清嗓子说道:“张叔,我来拿早餐。”
老张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跟大脑卡壳了似的,问了一句,“她的早餐,你来拿啊?”说完,他自己先反应过来,闹了个大红脸,连忙转过头,把刚才放在蒸笼里的早餐递给李钦远,“去吧去吧,还热乎着呢。”
“嗯。”
李钦远接过托盘,他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我跟她没什么,刚才”
刚才什么?
他自己都找不到托辞。
那个小辣椒真会折腾他!
李钦远拿着托盘的手用力的,咬着牙,都快当场把这块托盘折断了。
“咳,没事,我明白的。”老张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进去吧。”
李钦远看着老张,张口想辩解,发现自己除了苍白无力还是苍白无力。
他似乎是泄了气,低着头,转身往屋子里走,在走到布帘处的时候,他还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酝酿又或者说压抑自己的情绪。
但当他挑起布帘,看到祸事源头的正主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看到他进来还笑着朝他打招呼的时候李钦远觉得自己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
他一个什么都没做的人,跑进跑出拿早餐,还被人这样误会。
她呢?
居然这么轻松,一点事都没有!
沉着一张脸走过去,压着脾气把早餐放到她面前,看她还是眼也不眨的盯着他看,李钦远终于憋不住了,凶巴巴的低吼道:“吃!”
说完就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头也不抬的吃了起来。
嘤。
凶死了。
可顾无忧还是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她笑盈盈的看着李钦远,在他即将又要暴怒的边缘连忙收回目光,笑眯眯的吃起了大将军特地给她拿过来的早餐。
真好吃。
比以前的早餐还要好吃。
吃早饭的时候。
两个人倒是相安无事,顾无忧也没再说什么话,或者一直盯着他看了。
李钦远总算是松了口气,他以前从来没觉得女人有这么可怕,这个小辣椒果然就跟傅显说得一样,会折腾人。
不。
她不仅会折腾人,还会扰乱他的心,就刚才,小辣椒那个软乎乎的手抓着他耳朵的时候,他就连呼吸都停住了,大脑也像是停下了运转。
只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喉咙口出来。
就连现在――
他都还能感受到那个心跳的余韵。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小辣椒,她不说话的时候很乖巧,一点都不讨人厌唔,这话其实说得不大准确,平时的小辣椒,其实也不讨人厌。
井字格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木头窗棂罩在她的身上。
以李钦远所在的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到她扇形的眼睫跟两把小扇子似的,扑闪扑闪的时候,长长的睫毛还能刮到自己的脸。
有时候觉得痒了,她还会不胜厌烦的抬手轻轻拨一下睫毛。
眼睛很好看。
即便现在低着头看不到,但李钦远还是能够想象到她那双仿如晴日般的眼眸,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就算再大的烦扰,都仿佛会消散一般。
鼻子小巧又挺直,右侧鼻翼那边有一颗很淡的痣,平时要是不细看的时候是察觉不到的。
嘴唇是很好看的弧形,两边微微翘起,就算不笑的时候,看着也像是在笑。
挺好看的。
比他以前看到过的所有女人都要来得好看。
李钦远看到对面的小辣椒突然停下了进食的动作,连忙收回目光,又装模作样的吃起了包子。
“唔?”
顾无忧一边拿着帕子擦着嘴唇,一边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干嘛!”
做贼心虚的李钦远这次大概是真的心虚了,竟然主动搭起了腔。
顾无忧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略带疑惑的看着他,“你怎么还没吃好呀?”刚刚她还没吃的时候,他就吃了一大半了,现在她都吃完了,大将军竟然还没吃完。
“你是不是生病了呀?”
顾无忧一想到这个可能,脸上就露出了担忧的模样,是哦,大将军今天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大好,她看着李钦远比平日要显得苍白的面孔,还有眼下隐带的青黑,担心的直接站了起来。
手直接探了过去,想摸摸他脑门的温度。
但还没碰到呢,李钦远就直接身子往后一仰,避开她的手,把手里的包子扔到盘子里,然后又气又臊的说道:“你,你又要做什么!”不等顾无忧说话,他就直接站了起来,红着一张脸,气汹汹的往外走。
这个女人都不知道男女大防吗?!
气死他了!
顾无忧一点也不介意他的态度,担心的追上去,语气关切地问道:“你真没事吗?是不是发烧了啊?要不我陪你去看大夫?”
“你才发烧了!”李钦远没好气的说道。
“可是――”
顾无忧伸出手,似乎想去戳戳他的脸,但想到李钦远刚才凶巴巴的样子,又弱弱的收回手,小声道:“你的脸好红,看起来很烫啊。”
他脸红?
李钦远一愣,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拿手一摸,还真是滚烫的样子。
想到自己脸红的原因,又看了一眼还一脸无辜的顾无忧,他气得脸又红了几分,这次倒是愠怒多过羞臊。
勾引了人还不自知,这个该死的小辣椒。
李钦远怕自己再跟她说话,就真要去看大夫了,原因估计是气得心绞痛,这种丢脸的原因,他是一点都不想去。
闭着嘴巴不想再跟她搭话,打起帘子就往外走,想到外面的老张,又压着嗓音转头威胁道:“出去后不许乱说话!”
这次说完他也没等顾无忧接话,径直走了出去。
“可是――”
顾无忧追出去,还是很担心的样子,跟在后面小声道:“你真的不用去看大夫吗?现在天那么冷,要是生病会很难受的。”
李钦远没说话,牙齿都快咬碎了。
在心里默念起清心经,凝神静气,不要生气,跟她生气一点效果都没用,还会被气得更加厉害。
老张看到他们出来,笑呵呵的朝他们打招呼:“这么快就吃完了啊?”
还快?
这搁以前,他都能吃两顿了。
李钦远心里吐槽着,嘴上倒是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把早饭钱给老张,说了句,“走了。”他说完就往前走,也没有要等顾无忧的意思,但脚步也没之前那么快了。
顾无忧看到老张总算是从担心大将军会生病的思绪里抽回一些神,她也想从自己的小包包里掏钱给老张,还没动作呢,那头老张就笑着说道:“给了给了。”
看她小脸焦急的样子,又诧异的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啊,看起来这么急?”
“我”顾无忧张口想说话,可不等她开口,原本已经离开的李钦远突然去而复返,抓着她的胳膊就往前走。
老张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愣了半响才笑开。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
他乐呵呵的起来收拾东西,也就没再管他们的事。
*
那头。
顾无忧被人带着走了好几步,她起初没反应过来,等被人拉走走进了胡同才疑惑道:“怎么了?”突然走那么快,她差点就被吓了一跳。
“没事。”李钦远看这边没人了,索性就放开了,然后找了一个以前从来不会用的解释,“上学要迟到了。”
他是真的怕了这个小辣椒了,生怕她跟老张乱说什么。
她自己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老张怎么可能不知道?要让老张知道自己今天闹了这么多回大红脸,还被人误会是发烧了,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
“那你――”
顾无忧还是有些担心。
不等她说完,李钦远就咬牙道:“我真没发烧!”谁发烧跟他似的,只脸红啊?!
看她还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李钦远气得呼吸都浑浊了几分,深深呼吸了好几回,又在心里默念起了清心经,这才算是憋住火,压住了脾气,然后和人解释道:“里面太热了,我是被烧的。”
真是这样吗?
顾无忧还是有些不大相信,但看看大将军现在的脸,的确没那么红了,她就暂时相信好了,不过嘴里还是忍不住叮嘱道:“那你要是真的生病了,记得看大夫啊,不然又得吃药了。”
大将军最怕吃药了,以前都得她哄着才吃。
明明那么大一个人了,吃起药来跟个小孩子似的,还得拿糖哄,有时候还得亲亲他才听话。
唉,她叹了口气。
小丫头年纪不大,操心的事倒是挺多,李钦远见她小嘴叭叭的还想再说,皱着眉打断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要是生病就去找大夫!”
不可能的。
见她还要再说,他索性使出了杀手锏,威胁道:“你再说,我明天就不来了。”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这算哪门子威胁?
可对顾无忧却出奇的有效。
她果然没再说话,甚至还拿手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圆圆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再说了。
看她这样。
李钦远又忍不住有些想笑,他连忙侧过头,生怕自己看着她那张脸会憋不住,但眼睛里的笑意还是有些藏不住。
好在他侧着身子,无人看到。
初旭升起。
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打到这凡尘,在这条又长又狭窄的胡同里,少年一身白衣,颤着肩膀侧着头,平日里淡漠无谓的一张脸此时却带着清浅的笑意。
而那个红衣少女呢?
她还捂着嘴巴,仰着头看着她的大将军,灿烂的阳光使得她的脸变得更加明媚艳丽,这样一张脸无论是谁看到都移不开眼,可她却仿佛只知道她的大将军似的。
望向他的时候,就再也移开眼眸了。
李钦远回头的时候恰好看到她的目光,他的心脏忍不住轻轻一跳,红了耳朵扭过头,清了清嗓子才说道:“走啦。”
顾无忧点点头,没说话,跟在他身旁往前走。
等快走到胡同口的时候,李钦远看着不远处那辆属于顾无忧的马车,停下脚步,到了这喧闹处,他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神色慵懒又有些淡漠。
“去吧。”
他看着顾无忧说道。
顾无忧虽然小手已经放下来了,但嘴巴还是紧闭着,一直牢牢谨记着李钦远说的话,她瞅瞅不远处的马车,又看看眼前的李钦远,一副想说话的样子。
“干嘛?”李钦远皱着眉看着她。
顾无忧指指自己的嘴巴,见他皱着眉的样子,又有些泄气,想说话又怕他生气,目光触及他修长的手,她就像是福至心灵似的,眼睛发亮的抓过他的手,想在他的手心写字。
她细软的手指刚碰过去的时候。
李钦远还没反应过来,等那细软的触感碰到手心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然后他差点就绷不住跳了起来,连忙看了眼四周,眼见无人注意到这边,拉着顾无忧的胳膊就往旁边走,没好气的吼道:“你干嘛!”
大庭广众之下都敢动手动脚!她都不知道害怕两字怎么写吗?!见小丫头还是一直瞅着他就是不说话,他更加没好气了,“说话!”
唔。
顾无忧憋了一路,总算可以说话了,她看着李钦远,委屈道:“你让我不要说话的。”
“我――”李钦远回忆下两人的对话,还真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感觉,他今天总算是体验到了,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憋了半天也只能咬牙道:“说!”
“你明天真的会来吃早饭吗?”顾无忧眨巴着眼睛,期待的问道。
就因为这个?
李钦远都无奈了,他抬手撑着额头,有气无力的说道:“来。”
顾无忧一听这话,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那我明天带糕点给你吃!”说完,她就笑着往胡同口走,走到外面的时候,还笑着转过头,朝他挥了挥手,“明天见!”
阴暗的胡同里。
李钦远还靠在斑驳的墙上,他看着站在胡同口的少女,风扬起她的长发和大红色的裙角,上面绣着的牡丹和仙鹤就跟活了似的。
她脸上的笑比头顶的金光还要来得灿烂。
看到他看过去,一点都不怕被人看到似的,还拼命和他挥了挥手,又笑着和他说了一句,“明天见!”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看着她上了马车,看着马车启行,最终离开他的视线,然后他站在原地,对着前方,轻轻说了句,“明天见。”
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他先是愣了片刻,半响又低骂一声,“妖精。”
慢悠悠的往胡同口走,想着刚才小辣椒脸上的笑,他也像是忍不住似的,轻轻扯起了嘴角,等反应过来又死命的把自己的嘴角往下压。
快走到胡同口的时候,他才想起一件事。
小辣椒是怎么知道他说谎的时候会红耳朵?他拧着眉想了想,最终也只能想到傅显那个臭小子,以前这小子哄小辣椒的时候,估计没少说他们的糗事。
很好。
他今天的糖葫芦没有了。
李钦远想到自己刚才被小辣椒揪住耳朵的样子,就忍不住黑了一张脸,他打小就没这么丢人过,就连母亲都没揪过他的耳朵。
又走了几步。
他又想到手心里残留的触感,嘴里低声骂了一句,细长的手指却不自觉的蜷了起来,像是为了留住里面的温度似的。
第 36 章
顾无忧到书院的时候,没赶早也不算晚,踩着第一节还没上课的时间走进学堂。
昨天的退婚传言经由她和李钦远那么一折腾,再加上徐复的禁令,已经没人敢再提起了,就算心里有个小爪子不住挠着让他们东想西想,也没人敢在学堂说什么。
至于在外面,不用顾无忧说什么,他们那些人家的长辈就能一个个给他们好果子吃。
所以退婚这事就这么消停下来了。
走进平朔斋的时候,还是跟以前似的,很热闹,一群人或站或坐说着话,看到顾无忧进来倒是都非常有默契的静默一瞬,尤其是昨天两个在放学后说道话的姑娘更是直接低下了头,不敢跟她对视。
顾无忧却没有搭理她们。
她今天心情很好,还打算趁着没上课再扎几针,早些把香囊做好呢。
刚坐下,本来坐在前排的顾瑜就过来了,坐在她前面,不高兴的冲她说道:“你这几天都去哪了?每天那么早出门,还这么晚来学堂。”
“唔。”
这是她跟大将军的秘密,除了二姐,谁都不知道,顾无忧也不打算跟顾瑜说,随意扯了个话,“有事,怎么了?”
顾瑜仗着顾无忧坐在最后面,没人看到她,有些无语的朝她翻了个白眼,她当然知道有事,她想知道的是什么事!不过她也没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她跟顾无忧也还没好到那种地步。
顾无忧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下,又从包包里拿出自己还没完成的香囊,目光诧异的看着神色不大好的顾瑜,“出了什么事吗?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没事。”
顾瑜咕哝一声,见顾无忧还是看着她,抿了抿唇,还是说了出来,“阿意不知道怎么了,今天都没来学堂,她以前很少这样的,就算生病都会过来。”萧意啊
顾无忧朝萧意的位置看了一眼,还真是,空荡荡的。
她收回目光,宽慰似的说了句,“回头放了学,你去她家看看呗。”
她不大想说起这个人,宽慰一句之后就没再开口了,顾瑜倒是也没想从她口中听到别的,点了点头,“那我放学去看看吧。”
又叹了口气。
第一节课的先生就进来了,顾瑜没再多说什么就回了座,顾无忧也放下了手里的香囊,认认真真的听起了课。
教授书画的先生是个温润如玉,外加好脾气的人。
先生姓韩,名子谦,是韩家的次子,他父亲在朝中任次辅,论资历一点也不比京逾白的父亲少,又是书香世家出身,虽然在官途上不比京家在朝中有势力,但在许多学子心中,韩家的地位却要远远高于京家。
顾无忧还听说这位韩先生当年就是和她三哥,以及沈家那位状元爷一起科考,最后中的榜眼。
最后却跟三哥一样,没选仕途,反而进了鹿鸣书院,教授书画。
不过她私下还听过一个小道消息,这位韩先生很喜欢二姐,一直很想娶二姐为妻,当初也是为了二姐才进的书院只是这个小道消息是不是属实,还有待考量。
反正前世,顾无忧对这位韩先生并没有什么印象就是了。
可要是真的。
她会觉得很开心。
二姐这样好的人,就应该嫁一个如意郎君,毕竟二姐的病现在看起来也没事,或许没事呢。
“再过半个月,就要放假了。”韩子谦一身青衣,笑着把手里的册子放在讲案上,看底下一个个带着高兴和期盼的眼神,又抿唇笑道:“不过前面还有每年两次的考核。”
“虽然院长对女学这边没什么要求,但你们也不能松懈啊。”
他嗓音温和,底下却是哀嚎一片,有胆子大的还同他打起商量,“韩先生,你去年定的题目也太难了,我都不知道该画什么,今年能不能简单些呀?”
韩子谦笑着应道:“好啊。”
底下一听这话,就嘘声一片:“哼,先生每年都这么说,也没见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宽松过。”
“那你们还不是每年都要这样问上一遍?”韩子谦笑笑,又听了几声哀嚎,便打开册子同底下说道:“好了,收拾收拾,准备上课了。”
底下不是准备笔墨纸砚,就是准备调色的。
只有顾无忧托着下巴,在想考核的事,还有半个月就要考核,也不知道大将军会考得怎么样?她还是不相信大将军是那种全部拿末等的人啊。
“乐平,怎么了?”韩子谦走过来,看着还在发呆的顾无忧,温声问道。
“啊?”
顾无忧后知后觉回过神,看了眼四周,又看了眼韩子谦,红了脸,低声回道:“我走神了。”她收起心思,也开始收拾起书桌了。
韩子谦笑了笑,也就没再说什么,回到前面,讲授起今天要画的主题。
*
顾无忧今天一整天过得都挺充实的,上课的时候好好上课,得空的时候就继续做香囊,偶尔想想大将军。
她这阵子表现得挺好,课堂上还受了不少表扬,她听着也挺开心的。
前世。
她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她不喜欢和别人待在一个地方,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琅琊都没上过学,外祖母疼她,顶多只是请先生一对一辅导她。
不过那个时候她脾气大,也没怎么好好听讲过,自然也没受过什么夸赞。
即便是有,大多也是虚与委蛇的话罢了。
快放学的时候。
顾无忧正打算收拾东西,去找二姐一起回家。
外头突然就响起了一阵骚动,然后就是一个人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火急火燎的说道:“出事了,出事了,李钦远打了周长柏,都打出血来了!我刚过来的时候,几位先生都过去了,还说要把李钦远赶出书院呢!”
“什么?”
“李钦远打人了?”
“周长柏哪里得罪他了?李钦远这人实在是太嚣张了!竟然敢在书院出手打人!”
屋子里全是说道李钦远的声音。
顾无忧却像是失聪了似的,她一个字都听不到,只有一句话环绕在耳边,“李钦远打人了,先生们都过去了,他们还要把李钦远赶出书院”。
大将军――
大将军出事了!
顾无忧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手里的东西也顾不上拿了,提着裙子就往外头跑。
屋子里的人都被她这番动作吓了一跳,门口站着的那人更是被吓得一直往后退,生怕跟她撞上。
“她怎么了?”
有人刚提了这个头,还没人答呢,就看到顾无忧去而复返,直接抓着门口那人的胳膊,沉着小脸,哑着嗓音问道:“在哪?”
“什,什么?”那人呆住了,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问你李钦远人在哪?!”
“他,他就在那个,月,月门那”被抓着的人磕磕巴巴的答道,怕顾无忧不知道还指了个方向,“就是平朔斋和不置斋的交界处。”
话刚说完,顾无忧就已经跑远了。
平朔斋的其余人等都呆呆看着顾无忧跑远的踪影,有人想嘀咕几句,发现顾瑜还在,只能小声道:“她怎么了?”
“不知道啊。”
顾瑜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明白顾无忧是怎么了,就是觉得她好像对李钦远有些过于关心了,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皱了皱眉,本来是打算一放学就去找萧意的,但现在这个情况她抿了抿唇,还是放下东西,走了出去。
其他人见她也出去了,互相对视一眼,问道:“要不,我们也去看看?”说着说着,一群人也都跟着走了出去。
*
月门。
除了不置斋的学子之外,就连平时不怎么出来走动的那些昌荣斋的学子们也都在,一群人围站在一侧,另一侧便是书院里的先生了。
平时都不一定能凑齐的一群人,今天却都在。
而被他们包围着的便是李钦远,以及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
那人躺在地上,脸上身上全是血,本来白净的衣裳也是一片血污模样,要不是眼睛还睁着,胸口也还在起伏着,估计大家都要以为他死了。
“大夫呢?去找了没?”领头的先生年龄较大,是除了徐复之外,在鹿鸣书院最有声望的人了,他姓王,单名一个致字。
现在这位王老先生正拧着眉,问身边人。
“已经去找了,估摸着快到了。”有人答道。
王老先生点点头,看了眼还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周长柏,皱眉道:“先去把人扶起来,这样躺在地上像什么样子?”有人授命前去,他便转目看向李钦远,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钦远没说话。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握着一方巾子在擦拭手背上沾染的血迹。
王老先生也是个仙风道骨的人,平时在书院属于不管闲事的那种人,今天要不是事情闹得太大,徐复又不在书院,他也不会出山,但既然出来了,便势必要把这件事问清楚弄明白。
旁边学子议论纷纷。
他们平时骇于李钦远的脾性,这次却像是被惹火了,仗着先生们都在,义愤填膺的躲在人堆里说道:“这还用问吗?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李钦远打得长柏!”
“先生,李钦远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这样殴打同窗!”
“他要是不走,我们人人自危!”
这声音起初并不算多,到最后说得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响,傅显和齐序着急辩白:“七郎不是这样的人,这事肯定是有原因的。”
京逾白也走到王老先生面前,作揖道:“先生,七郎并不是这样的人,请您明察。”
王老先生看了京逾白一眼,又把目光放到了李钦远的身上,“你有什么话要说?”
李钦远还没开口,那边就有人喊道:“还有什么好明察的?难道长柏身上的伤不是李钦远动的手吗?!”
傅显气急,抬手就想揪他的衣襟。
那人连忙往后一退,一脸仓惶的样子,嚷得倒是更大声了,“先生你看,你们都还在呢,他们就敢这么嚣张!你们要是不在,我们怕是连句话都不敢说了!”
“每天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我们实在害怕!”
“你!”傅显气得不行,真想好好揍他一顿,但还没动手就被李钦远给抓住了胳膊,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好了。”
“七郎!”傅显转头看他,气得红了眼眶,身边的齐序也急红了脸。
李钦远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把目光对向刚才说话的一群人,那群人刚才嚷嚷的十分嚣张,现在却看都不敢看他,一个个苍白着面孔往后退,生怕自己也落得跟周长柏一样的下场。
见他们这样。
李钦远也只是嗤笑一声,他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把他们说得放在心上,神色淡淡的收回目光,他松开抓着傅显胳膊的那只手,最后把目光转向王老先生。
迎着那样一双目光,他也只是说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七郎!”
傅显三人一起叫他,这次就连京逾白的声音也带了一丝急切。
王老先生看着李钦远,皱了眉,李家这个小子的名声,他也耳闻过,书院里的几位先生也对他颇有言辞,唯有徐复常言此子不是传闻中的那般,是个可塑之才。
他跟徐复是忘年交。
徐复看中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王老先生眉头未松,打算再给他一个机会,“你当真无话可说?无论有什么话,你都可以向我说,我必定会调查清楚。”
大夫已经过来了。
抹着额头的汗蹲在周长柏的身边为他诊治,李钦远朝那边看了一眼,周长柏也正好看着他这边的方向,见他看过去,身子猛地一抖,然后连忙躲开他的目光。
李钦远的眼中少见的闪过几丝厌恶,嘴里却还是平平说道:“没有。”
“你――”
王老先生看着他,似乎有些失望,但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可知道殴打同窗,按照书院里的条规,会如何?”
“嗯。”
李钦远淡淡应了一声,“把我赶出书院吧。”
反正他本来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就是他看了眼身后的傅显等人,然后望向平朔斋的方向。早上还答应了那个丫头,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必去了。
今天之后,她就会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想必到那时,她应该也不会再跟他来往了。
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有些闷,也有些烦,还有些惆怅。
“我先走了。”李钦远收回目光和傅显等人说了一声,不顾他们阻拦就往外走,原本围成一个圈子的人,见他过来纷纷让开。
刚刚走出这个包围圈。
他的余光就看到气喘吁吁朝这边跑过来的顾无忧。
看到这个身影,李钦远所有的无所谓、淡然、以及对一切都可有可无的样子顿时就变了,他呆站在原地,神色也有了变化,心底更是第一次生出要藏匿起来的情绪。
不想让她看到这幅画面,更不想从那双望向他时永远带着期待和信赖的目光产生害怕和退怯的眼神。
可这个念头只是刚刚起来,又被他压了下去。
看到也好
看到了,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就不会再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李钦远的嘴角扯出一道轻嗤的笑,双手紧握成拳,然后不等顾无忧走近,就大步往外走去,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第 37 章
顾无忧气喘吁吁跑到月门,老远就看到一群人围站在一起,她虽然刚来书院没几天,但也知道这座书院有几个“定海神针”般的人物。
头一个是徐复。
他作为鹿鸣书院的院长,能够管理这一众学生,自然是有受人爱戴和尊敬的本事。
另一个便是这位王老先生,他平时在书院深居简出,不大露面,也没有规定要讲什么课程,只是每年两次考核会出试题,有时候科考也会请他出面。
今天就连他都出动了,可见这事情是闹大了。
顾无忧心下一沉,明艳的小脸也顿时变得有些不大好看了,她没有站在原地,而是义无反顾的走上前。
刚想上前伸手推开这些人,看看她的大将军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就看到不远处的人群突然往两边散了开来。
她被挤得直往后退。
好不容易站稳了,顾无忧也终于在人群里看到了李钦远的身影,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一身白衣,高马尾,狭长的凤眼漫不经心,整个人看起来都是一副疏阔不羁的样子。
如果不是那洁白的衣袍上沾了几滴殷暗的鲜血,恐怕谁都要以为他只是提着酒壶走过一片花丛,又或是在山野间练了一会剑。
可就是这几滴触目惊心的鲜血让现场的情况都变了。
她身边的每个人都在望着她的大将军,用厌恶、害怕、畏惧的眼神,还有失望那是来自书院几位长者的目光。
场面并不算寂静。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大声议论,顾无忧耳尖,在这些声音中,及时捕捉到了一句“总算是等到他退学了,他这样的人就不该在书院!”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几分。
大将军被赶出书院了?
不,不行!
前面的人群拥拥嚷嚷,就像是凭空划开一道分界线,阻止着她往前去,顾无忧眼睁睁看着李钦远离她越来越远了,也急了,她伸手想去拨开眼前这些人,嘴里费力说着,“让开,都给我让开!”
“谁啊?”
“干嘛推我!”
“没看到有人吗?推什么推!”
被她推到的人都有些不大高兴,回头看她的时候刚想出声骂上一顿,触及她的脸又是一惊,怔楞片刻喊道:“乐平郡主?”
顾无忧没有理会他们,望着李钦远远去的身影,又急又气,“都给我让开!”
这里的人大多都知道她是个什么脾气,这会听她所言,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默默地往两边让开了。
顾无忧轻轻松了口气,刚想提步去追李钦远,但还不等她往前跑就被人抓住了胳膊,脚下的步子顿时跑不出去了,她拧着眉回头,刚想训斥拉住她的人,目光触及顾迢的脸却是一怔,脸上的怒容也跟着消退,讷讷喊人一声,“二姐?”
“嗯。”
顾迢还是以往那副温柔似水的模样,但也可以看出她是一路跑过来的,额头上都冒出一丝汗了,她身子不好,平时走路都是慢悠悠的,这会却红着脸,气喘吁吁的拉着她,连着换了好几回呼吸才能把话说全,“乖,跟二姐到旁边去。”
“可是”
顾无忧回头去看李钦远的身影,他已经走远了,她要是再不出去追,可能就见不到大将军了。
“二姐知道你在想什么,蛮蛮乖,你先跟我过来。”
顾迢抓着她的手,语气温和,态度却不容置喙,她知道她心里的焦急,又换了个更加温和的语气,压低嗓音和她说,“傅显他们已经去追了,他不会有事的,你现在这样跑出去根本什么事都做不了,还会落人话柄。”
“不如留下来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无忧不怕落人话柄,反正她的名声本来也就不咋的,但二姐说得没错她这样跑出去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眼看着李钦远越走越远的背影,还有傅显三人追出去的身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听了二姐的话,没在这个时候追出去。
转头去看还在喘气的顾迢。
顾无忧有些自责,二姐恐怕是知道她会做什么,这才火急火燎追出来的,她低了头,主动扶住顾迢的胳膊,低声说:“二姐,我先扶你过去。”
等离人群稍微远了些,她这才停下步子,面露担心、语气关切的问道:“二姐,你没事吧?”
顾迢笑了笑,“我没事。”
她还抓着顾无忧的手,声音跟神色一样温柔,“就是跑得急了,有些喘不过气,休息会就好了。”话说到这,她也看出自己这位小堂妹的焦急和担心,望了眼人群,柔声说,“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人看到七郎殴打周长柏,等找到的时候,周长柏已经被打得不省人事了。”
“至于原因――”
顾迢看了眼脸色越发苍白的顾无忧,轻声道:“谁也不知道。”
顾无忧小脸苍白的看着顾迢,她的声音都哑了,神色和语气却还是一副坚定的样子,“二姐,我不信。”她的大将军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他绝对不会出手打人!
这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也不信。”顾迢动作轻柔地拍了拍顾无忧的手背,“我也算是打小看着七郎长大,他现在虽然和幼时不大一样了,但秉性还是好的。”
她要是没记错,这还是七郎第一次在书院动手打人。
“但现在七郎不肯说出原因,周长柏又是那样一副模样,蛮蛮”她轻轻叹了口气,“要想找出真相,恐怕并不容易。”
是啊。
顾无忧知道李钦远的脾性,平时看着很好说话的一个人,脾气却倔得很,他要是不想说的事,再怎么逼迫都是没用的。
“总算找到你们了!”
顾瑜姗姗来迟,也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她站在顾无忧和顾迢面前,手撑在膝盖上,低头喘着气,等呼吸平匀了一会才站直身子看向顾无忧,“你刚才是怎么了啊?突然急匆匆的跑出来,脸色还那么难看,吓我一跳。”
顾无忧这会心思都在李钦远的事情上,自然也就没有回答她。
顾瑜见她这样就不大高兴,她担心她出事,连去找萧意都顾不得了,急匆匆跑过来,没想到顾无忧这个臭女人居然一句话都不跟她说。
气死她了!
气呼呼的看着她,刚想再说,便被顾迢拉住了胳膊。
“二姐――”
顾瑜拉长调子,还是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顾迢却只是对她摇了摇头,“回去再说吧。”说完,她又转头看向一脸失神的顾无忧,柔声道:“蛮蛮,我们先回家吧。”
“等调查清楚了,七郎自然能回书院的。”
顾瑜一听这话就皱了眉。
七郎?
李钦远?
所以顾无忧刚才那么着急跑过来,还真是为了李钦远?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她心里仿佛有无数个疑问,偏偏现在这个场合并不适合让她询问,而且顾无忧和二姐也不像是会给她解答的样子,一想到三个人里面,只有她不知情,顾瑜就有些不大高兴,但她也只是抿着嘴巴没说话。
“蛮蛮?”
顾迢见她不说话,又轻轻喊了她一声。
顾无忧神色微动,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她刚想说话,但还没开口呢,远处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周长柏的伤看着不轻,但都是些皮外伤,休养一阵子也就好了,这会王老先生正吩咐人去周家喊人,其余学子眼见李钦远走了,傅显等人也都不在这边了,自然是敞开了嗓子说道起李钦远的不好。
大概是憋得久了,现在一个个就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总算是把他赶出去了!”
“这种人本来就不配跟我们待在同一所书院,赶出去最好,我倒是希望这事闹得再大些,让他日后没法子再入仕,只要一想到以后我等要同这样的人同朝为官,我就实在担忧。”
紧随其后的徐婉等人也终于到了。
她们听了几句也明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远远听着那边说道李钦远的不好,这会也都开了腔,“我之前就说李钦远在书院,肯定得出事,这不现在就出事了?”
“徐院长就是太仁善了,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去教!”
“也不知道以后是哪家倒霉的姑娘会嫁给他?”
“谁会嫁啊?他这样一个浪荡子,文不成武不就,但凡有眼力的都不会嫁给他――”还是徐婉在说话,她扬着眉,嗤笑着,“要我说啊,嫁给他,还不如自己抹了脖子算了。”
男人和女人的声音串联在一起,带着尖锐的嘲讽和肆意的讥笑,就跟炸了锅似的在顾无忧耳边响起。
顾无忧精致的小脸在这些声音中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原本放在两边的手也紧握成拳,终于,在徐婉尖锐的笑声中,她开口了,“闭嘴!”
娇蛮的嗓音带着怒火的腔调在院子里凭空响起。
硬是穿透了所有的讥嘲和讽刺,让所有人都浑身一震,不管原本是在做什么的,这会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顾无忧。
而顾无忧呢?
她在那一声之后,直接走向徐婉。
顾瑜也被她吓了一跳,见她动作才回过神,连忙伸出手拉了顾无忧一把,压着嗓音问道:“你要做什么?”
顾无忧没理她,伸手拉开顾瑜的手,继续朝徐婉走去。
“顾无忧!”顾瑜还想追过去,却被顾迢拉住了手,她转头看向顾迢,语气不解地喊她:“二姐?”
顾迢朝她摇了摇头,然后握着顾瑜的手,看着顾无忧的背影。
她或许错了。
她的这位小堂妹,也许并不需要什么保护,她自己就有承担一切的本事。
顾瑜不知道顾迢在想什么,想过去又被人拉着,只能面露担忧的望着顾无忧的身影。
而那个被所有人注视着的顾无忧,还在朝徐婉走去,她平日面容明艳,此时却冷着一张小脸,即便被这么多人注视也没有停下脚步,直到走到徐婉跟前才嗓音沉沉的问道:“你知道什么?”
徐婉刚才还在讥笑李钦远,甚至因为得到大家的认同,脸上流露出得意的表情,这会突然被人这么一打断,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她那张本来还算娇俏可人的脸也顿时变得扭曲起来。
所有人都在看她们。
徐婉既畏惧顾无忧的势力,又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输了脸面,只能梗着脖子说道:“什么知道什么?”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知道周长柏为什么要挨打吗?知道背后有什么原因吗?”
顾无忧一个又一个问题,就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刺向徐婉,不顾徐婉苍白的脸色,她又朝人走近几步,带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压迫性,沉声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语气肯定,嗓音冰冷,小脸欺霜赛雪,最后一句话更是掷地有声,“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是谁给你这个资格,让你在这里肆意讥嘲别人?”
徐婉白了脸。
她张嘴想说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顾无忧冷清的目光看她一眼,便把目光转向其他人,原本和徐婉站在一起的那些人,此时迎着她的目光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纷纷低下了头。
见她们这般。
顾无忧并没有说道什么,她转过身,看向不置斋的那群人,在他们或是惊愕或是诧异的注视下,开口,“还有你们――”
“你们一个个自诩名门望族出身,可你们担起你们名字前面那个姓氏的表率了吗?你们知道来龙去脉吗?知道他动手的原因吗?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都是出身良好的一群人,现在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骂,谁的脸面都有些不大好看。有人忍不住说道:“我们亲眼所见,李钦远动手打了周长柏,难道这还不够吗?”【公/众/号:xnttaa】
“他在书院三年,这是他第几次动手打人?”顾无忧反问道。
“他――”
有人开口想答,却发现竟然答不下去。
这是李钦远第几次动手?有人仔细想了想,才发现那个恶名昭彰的李钦远在今日之前,竟是一次都没动手打人过。
就连上次柳远等人,也不过是小惩大诫,并没动手。
本来还义愤填膺的一群人,现在一个个对视一眼,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最后还是有人忍不住,咬牙辩道:“李钦远动手打了周长柏,这是事实,殴打同窗,就应该被赶出书院!”
“就是!”
“殴打同窗就应该被赶出书院!”
顾无忧任由他们说着,只是等声音消停的时候,说道:“如果事出有因,如果真相并不是那么简单,那么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该跟他道歉?”
有人神色微怔,没有回答。
李钦远打人还会有原因吗?他们不信。
可如果真的事出有因呢?那他们一个又一个人互相对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顾无忧也没有再看他们,而是走到王老先生的面前,朝人行了一礼才开口,“先生,书院教书育人,也曾教导我们不打妄语。”
“如果找出真相,知道李钦远动手打人的真相,知道他并非随意殴打同窗的人,那么现在污蔑、嘲讽他的这些人,是不是都应该想他道歉?”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王老先生低头看了眼面前神色冷清的明艳少女,沉默许久才开口:“是。”
“好。”
顾无忧像是松了口气,她又朝人行了一礼,“学生知道了。”她说完,没有立刻回顾迢那边,而是走向还睁着眼的周长柏,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大好,见她走过去,甚至还轻轻抖了下眼皮,一脸畏惧的样子。
她就站在离他三步处,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平日里酷爱撒娇的声音这会就跟冬日的寒冰似的,她问他,“周长柏,你可有话说?”
“你若现在把事情说出来,我可以不追究。”
“可若是等我查出来,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此时正值黄昏,艳阳四斜,抖落一层暗红的光芒,顾无忧一身红衣站在光芒中,让人有些看不大清楚。
她今年其实也不过十五岁,可此时却让人觉得,她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骇人的气势。
如果平日,大家只是畏惧她名字背后的那些势力。
那么如今――
他们却有些畏惧她这个人了。
被这骇人气势所震撼到的,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周长柏,他有些惊惧的看着顾无忧,似乎在回想她所说的话但最终,迎着顾无忧的注视,他也只是咬牙说道:“我没做错!”
李钦远都不敢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没有人会知道真相,他也不会出事。
就算眼前这个小丫头势力再大,也不可能查出真相!他只要等着时间过去,等着自己身上的伤慢慢变好,他什么事都不会有,而李钦远呢?
他将背负所有的骂名!
顾无忧没有被周长柏的话所激怒,她只是冷冰冰的望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说道:“你最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说完。
她就没再看周长柏,而是走向顾迢,“二姐,我们先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顾迢握过她的手,轻轻捏了她一下,似乎在给予她无形的力量。
顾无忧朝她笑了笑,神情看起来却有些疲惫,她刚才说得信誓旦旦,一副肯定能找出真相,还大将军清白的样子,但她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
大将军现在去哪了?
大将军到底为什么会打人?
她一概不知。
她甚至不知道明天的约定,大将军还会不会履行。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的大将军肯定不会随意动手打人,一定是有原因的只要有原因,就总能够查出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深深吸了一口气。
顾无忧暂且把这些心思都压了下去。
远处的纷扰似乎已经离得有些远了,身边的顾瑜一副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顾无忧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现在没心情说话,只好避开她的目光往旁边看。
不远处的大树下好似站着一个黄衣少女,她正看着人群包围的地方,脸色有些苍白,眼圈也有些红红的。
这个人。
顾无忧有些印象。
跟她在一个学堂,姓黄,单名一个芙,性格内向,是个说话都会先红脸的姑娘。
她怎么在那?
顾无忧觉得有些奇怪,只是等她再往那边看过去的时候,人却已经不见了。
“怎么了?”身边传来顾迢的声音。
“没什么。”
第 38 章
等到顾无忧姐妹三人走远了。
呆站在一旁的傅显才像是回过神,讷讷说道:“刚才刚才,小辣椒是在维护七郎?!”就像是被惊到了一般,即使过去这么久,他也还是一脸震惊的样子。
远远看着顾无忧离去的身影,傅显嘴巴张得大大的,“我,我没看错吧?”
他身旁是一样震惊不已的齐序,这会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傅显的话,还是在回答自己的心声,磕磕巴巴的说道:“大概,好像,是真的吧。”
如果他眼睛没瞎,耳朵没聋的话。
但――
怎么可能呢?
顾家这个小辣椒怎么会出面维护七郎呢?!
这三个人里,唯一神色正常的也只有京逾白,他望着顾无忧离去的身影,并没有说话,等人走后,才收回目光看向傅显和齐序。
见他们两人,一个比一个还要吃惊,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走吧。”
他抬手,拍拍两人的肩膀,率先朝不置斋的方向走去。
这会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学生们该走的走,逗留的几个人也不过是平日里跟周长柏要好的那些,这会正在小声宽慰着周长柏。
先生倒是还留了几个,于情于理,学生在书院里出了事,他们都得负起责任。
这会他们正在等周家来人。
京逾白一路神色淡淡,只是在路过周长柏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了下,他一身青衣,面庞如玉,看起来就是一个性子温和的少年郎。
他是书院各科先生的心头宝,常年拿第一。
平日里对谁都是笑盈盈的模样,但此时他低头垂眸,看向周长柏的眼神,却显得十分淡漠,尤其是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
周长柏看着他的眼睛,身形不自觉抖了下。
“逾白,你怎么还没回去?”有先生看到京逾白过来,温声询问。
刚才看着周长柏还一脸淡漠的京逾白在抬头的那刹那,眼中立时带了些笑意,一脸温和谦逊的模样,嗓音也是很温和的样子,“忘拿东西了,去学堂拿下就准备回去了。”
先生点了点头,又叮嘱几句。
恰好周家来人了,那位先生也顾不得再和京逾白说话,转头打算同来人说话。
来人却没有理会他们,他老远就看到周长柏的模样了,差点就要跪下来了,趔趄着步子跑过来,扶着周长柏,也顾不得和那几位先生说话,只是呆愣道:“少爷,您,您这是怎么了?”
“谁把您打成这样了啊?”
站在一旁的几位先生见他神色激动,便出声宽慰道:“老先生,我们已经替长柏诊治过了,都是皮肉伤,休养一阵子就好了,人,我们也已经罚过了。”
来人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闻言反而动起怒,“你们这是什么话?我们少爷好好的来上学,现在变成这幅样子,你一句轻飘飘罚过了就没事了?”
“谁干的!”
“真当我们周家好欺负不成?!”他一边说话,一边把目光往四处瞅,最后定格在傅显等人的身上。
傅显本来已经打算跟京逾白走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周家的人,现在被人这样盯着,他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嘿,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奴才!
还敢瞪他!
当他吃素的不成?
他比来人还要凶狠的回瞪过去,一副“有种你就过来打我”的嚣张劲。
“你!”来人果然气得不行。
周长柏见他要同傅显争执起来,连忙拉了人一把,有气无力的说道:“周伯,别闹了,我们先回去。”他是真的怕了,先是李钦远又是顾无忧,现在又是京逾白几人。
谁都得罪不起。
他现在什么嚣张劲都没了,只想安安生生的等这件事结束。
要不然――
李钦远待会脑子一热,突然又不打算隐瞒下去了,那他该怎么办?别说在书院里待不下去,估计在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少爷――”周伯不大高兴。
“走吧。”
周长柏的情况显然不太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周伯虽然不忿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但也不得不顾忌他的身体,气势汹汹的瞪了傅显几人一眼,又一脸不高兴的扫过几位先生,说了一句,“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结束的!”然后才和周家的奴仆发了话,“你们过来,快把少爷抬回家去,小心些。”
刚才急匆匆过来的一群人,现在又急匆匆走了。
书院几位先生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但他们都是读书人,又理亏在先,这会也不好说道什么,看着周家的人都走了,他们也都摇了摇头离开了。
傅显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一脸不高兴的啐道:“什么玩意?”
“你和他们置什么气?”
京逾白笑笑,收回目光,语气温和,“走了,去拿东西,回家了。”
“我们真的不管七郎了?这事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不说,难道我们就真的不问了?”傅显跟在京逾白身后,着急问道。
齐序也小跑跟在两人身后,气喘吁吁的说道:“如果不查清楚,七郎就真的要被退学了,以后就连入仕都麻烦。”他拧着眉,一脸担忧的样子,“不行,咱们不能真的放任不管。”
京逾白停下脚步,叹了口气,“七郎是什么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既然不让我们管,便不会让我们插手,也不会和我们说实话。”
“那――”
傅显皱了眉,还想说话,京逾白却又接过话:“我们没法子管,有人却有法子。”
齐序一愣:“谁啊?”
谁比他们还有本事,还关心七郎啊?
不等他出口询问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想到刚才的场景,他的语气也变得讷讷起来,“小,小辣椒啊?”
京逾白笑笑,并未说话,只是看了眼平朔斋的方向,然后拍拍两人的肩膀,笑道:“好了,走了。”看着他们还是一副担忧的样子,又道:“别担心了,七郎会没事的。”
不过。
他倒是真没想到小辣椒竟然会这样维护七郎。
可惜了。
这样的情形,七郎竟然没看到。
*
而此时顾家的马车里。
顾瑜时不时拿眼瞅一下对面的顾无忧,一副有话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她是个憋不住的,这会忍了半天还是开口了,“你刚才干嘛这么维护李钦远?”
“你跟他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居然这么维护他!”
又想到刚才顾无忧说得那些话,她一双柳眉都快拧起来了,又着急又担忧,“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没查出真相,要是李钦远真的――”
话还没说完。
刚才一直低头想事的顾无忧猛地抬头,说了一句,“他不会。”
顾无忧说话的时候,神情坚定,语气果决,硬是把顾瑜吓得后半句话都没说出来,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没好气的说道:“怎么就不会了,他名声本来就不好,以前也没少欺负人。”
“要是他真的做了,还没有任何原因,你知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
她都快气死了。
本来以为顾无忧这次回来有些改变,做事也知道分寸了,没想到还是这么莽撞!
顾迢见她们姐妹两人又要起争执,连忙放下茶壶,柔声同顾瑜说道:“阿瑜,你也是打小就认识七郎的,他从小到大打过几次人?”
顾瑜一愣,半响才答道:“加上这次的话,一共是两次。”
李钦远动手向来不会隐瞒,他要是做了就是做了,所以在她的印象里,他真的动手打人的确只有两次。
顾迢点点头,继续道:“七郎名声是不大好,但也不代表他是那种依着自己性子,胡乱行事的人。他这次打人的原因,我们的确还不知道,但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在背后这样说道别人呢?”
“二姐――”
顾瑜声音有些不大高兴,但看着顾迢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还是沉默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然后她又把目光投向顾无忧,看了她半天才语调生硬的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
顾无忧没有搪塞,也没有撒谎,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脑子就像一团被打散了又搅在一起的毛线似的,纷纷扰扰,乱七八糟。
“你!”
顾瑜看她这样又气得不行,这个没脑子的女人,每次做事都没有一点章程,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大话都说出去了,现在竟然一点想法都没有,她真是昏了头才会陪她这么久,懒得再搭理她,挑起帘子一看,快到代王府了,她连忙喊道:“停车!”
她不想再跟顾无忧待下去了!
车夫顺势拉紧缰绳,停下了马车。
顾瑜转头和顾迢说了句,“二姐,我去看阿意。”然后看也没看顾无忧就下了马车,要放下车帘的时候,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咬着牙,别扭的转过头,看着顾无忧干巴巴的说道:“要是你查出真相,可以证明李钦远真的事出有因,那我”
“向他道歉。”
她扬长脖子,挺直脊背,嗓音清脆又带着世家儿女的风华,“我们顾家的儿女做错事,会认!”说完,她就没再理会顾无忧,甩了帘子就走了。
马车继续缓缓往前。
顾迢看了眼身旁的顾无忧,自打上了马车,刚才面对众人还能义正言辞出声的小堂妹突然就变得失落迷茫起来,她轻轻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拍了拍。
“二姐。”
顾无忧那双纤长浓密睫毛轻轻抖了抖,她略带迷茫的看向顾瑜,“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顾迢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温柔的语气仿佛能抚平旁人所有的不安,“去查,去问,去看,这世上任何事,只要发生过,总能查出个究竟。”
“如果查不出呢?”顾无忧茫然道。
“如果耗费一切辛苦和努力,最终还是徒劳无功呢?”
不是没有这样的事。
做了一切的准备,耗费一切的努力,最终却也还是那副田地她不怕辛苦,不怕努力,她只是害怕不能还大将军一个清白。
她害怕大将军会一直背负这样的名声。
“即使真到这样的田地,即使所有人都不信他,但只要你还是相信他的,那就够了。”顾迢纤弱的手覆在顾无忧的头顶,那双永远温和的双目依旧抱有的坚定的光芒。
她笑着说道:“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信他的,那么他就没有被这个世道所抛弃。”
所有的茫然和不措仿佛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顾无忧刚才还带着些许迷茫的脸,重新扬起灿烂的笑,她高兴道:“二姐,你说得对,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只要我始终相信他就够了。”
“我会去查,去问,我会努力还他一个清白。”
“就算最后还是徒劳无功,可我还是会陪着他,无论他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他!”
年少的姑娘扬着灿烂的笑,为了她心爱的人说着信誓旦旦的话,始终望着她的顾迢看着她这幅样子,既觉得高兴,又觉得难受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又温柔的抚了抚她的发。
直到小丫头兴致勃勃说着:“我现在就去!”
她才无奈又好笑的拉了人一把,“现在书院里的人都走光了,你现在去能做什么?”她哄着人,“乖,明天再去,二姐陪你一起查。”
顾无忧虽然有些焦急,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了,只好点头,应道:“好吧。”
等回到家。
顾迢见顾无忧往摘星楼的方向走去,她在原地看了半响,然后头一次没有直接去正院陪祖母用膳,而是回了自己的屋子,她仿佛是累了,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手里握着一只藏蓝色的青竹香囊。
旁边的竹木轩窗轻轻开了半扇,漏进些许寒风。
她就这样闭着眼睛躺着,不知道自己是身处梦境还是现实,只知道自己处于一个幽深的黑暗里,突然前方有一阵白光,她睁开眼去看,有个白衣青年缓缓朝她走来,他面庞如玉,往常一双温柔含笑的多情目此时望着她却藏着浓郁的失望和悲伤。
“阿迢,你不信我。”
像是被人猛地揪住了心脏,四肢百骸都充斥着强烈的痛感,顾迢想哭,想辩驳,张口的时候却只是微弱的一声,“玉谦”
“小姐,小姐。”
身旁传来秋月的声音,她推着她的胳膊,把她从那幽深的黑暗里拉了出来。
顾迢睁开迷茫的眼睛,第一个念头便是把手里的香囊藏于袖中,然后望着她,笑问道:“怎么了?”
出声的时候,声音已经哑了。
秋月担忧的望着她,“您还问我怎么了?”她蹲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反问道:“您怎么了?”
“我能怎么?不过是觉得累了睡了一觉罢了。”顾迢笑笑,刚想掀开被子坐起来,就听到耳旁传来秋月的说话声,“您哭了。”
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顾迢一手撑在软榻上,一手正弯腰取鞋,此时她却像是僵住了似的,弯着腰,低着头,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才好似活了过来,就着先前的动作继续穿鞋,“许是风沙迷眼了吧。”
“小姐”
“好啦。”
顾迢笑着站起身,转头看她,“我没事。”
捏了捏香囊边缘的穗子,在那无人瞧见的袖子里,她的指尖正微微发颤,语气却还是一派坚定的模样,“一点事都没有。”
第 39 章
第二天一大早,顾无忧就出门了。
白露、红霜两个丫头现在对她这么早出门,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定国公那边这几日派人来询问过几次,也被顾无忧找由头搪塞过去了。
她今日显然很着急,出门的时候都没来得及提醒她们要晒梅花。
走到影壁上了马车,就着急撩火的同车夫说,“去书院。”顿了顿,又改口道:“算了,先去东街,你在老地方把我放下来。”
出了这样的事。
虽然不能保证大将军会出现,但她还是想去看一看。
或许
他会出现呢。
毕竟大将军以前从未骗过她。
车夫不知道这位娇贵的五小姐是怎么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等人坐好后,就扬了马鞭,把车子往东街的方向赶。
车子一路平稳向前,等到了老地方,车夫便拉紧缰绳把速度慢了下来,在马蹄轻轻踩了几下地面,马车停稳后,他才转头同里头说道:“五小姐,到了。”
“嗯。”
顾无忧点点头,挑了帘子往外边看,路上人和马车都不多,她也没让人扶,踩着脚凳就下来了。
临到年末,这天是越渐冷了。
她坐在马车里的时候还没感觉,现在被这寒风迎面一吹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侯在一旁的车夫连忙关切道:“五小姐,您没事吧?”
“唔。”
顾无忧摇摇头,“没事。”她戴好兜帽,又把身上的披风拢得更紧了一些,觉得没那么冷了才同车夫说,“你就在这等我吧,要是觉得冷就去附近的店里坐会。”
车夫现在面对顾无忧也没以前那么紧张了,同她笑了笑,“您去吧,小的没事的。”
顾无忧见此也就没再和他说话,自顾自朝小胡同的方向走去。
狭窄逼仄的小胡同里照旧没什么人,直到拐过弯,那边鼎沸又喧闹的人声才慢慢朝她这边传过来,顾无忧也不知道怎么了,听到这些声音,刚才还悬着的那颗心竟然就这样慢慢安定了下来。
就好似终于找到了它的归处。
本来犹疑的步子也慢慢快了起来,声音越近,她脚下的步子就越快,等走到老张那家早饭铺子的时候,她都不觉得这寒风多么冷了,反而因为这么一顿跑,额头和鼻尖上都沾了细细密密的汗。
旁边围着的人群陡然间瞧见这么一个小姑娘跑过来,都停下了说话的声音。
就连在下馄饨的老张看到顾无忧戴着兜帽跟阵风似的跑过来,也没立刻反应过来,直到走近了看清那张脸,他才“哎呦”一声,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叫道:“你这孩子,怎么跑那么快?”
“张叔。”
顾无忧气喘吁吁的,脸上却还挂着笑,“他,他来了吗?”
“啊?”老张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失笑道:“还没来呢,要不,你先进去坐会?外头冷,你先进去坐会,我这手头的几分馄饨下完就给你做。”
想到之前大将军也有晚来的时候,顾无忧点了点头,“好,我先进去等他。”
等她进去后,原本围在老张前面的一些人就悄声问了起来,“这是谁家姑娘啊?她和小李公子是什么关系,我这几天总看到他们在一起吃饭,还一起出胡同。”
老张想到李钦远交待的那些话,连忙冷着脸斥道:“凭他们是什么关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看他们还是一脸八卦的样子,他又放下勺子,沉着脸说了一句,“不管是小李公子还是里头那位姑娘,都不是你们能吃罪起的,管着自己的嘴巴别什么都说。”
“不然日后吃了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他前些日子去打听过。
三年前的探花郎,不就是定国公府家的三公子吗?里头那位小姑娘虽然不知道是第几位小姐,但总归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原本还想议论八卦的一群人听到这话倒是顿时就不作声了,一个个脸色苍白的,生怕真的出事。
顾无忧不知道外面在议论什么,也懒得知道。
她坐在椅子上,目光一直望着那块蓝色布帘,等着大将军的出现。可等了很久,那块布帘都没动一下,原本心里的期待和欢喜也因为时间的消逝被一点点磋磨干净了。
终于――
那块布帘动了。
她立马就站了起来,脸上也顺势扬起一个笑,可那浮于脸上的笑容在看到老张出现的那刹那又落了下来。
不是大将军。
大将军没有来。
“额”老张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小姑娘从欢喜到失落的变化,他轻轻咳了一声,把早饭放到她面前,温声道:“估计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你边吃边等吧。”
“嗯。”
顾无忧勉强扯了个笑,“谢谢张叔,你先去忙吧。”她说完就坐下了,拿着汤勺拨着馄饨,低着头,味同嚼蜡的吃了起来。
老张本来还想和她说说话,看她这样也只能叹了口气,“那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了。”
顾无忧点点头。
她其实很饿,昨儿夜里就没怎么吃,可现在早饭摆在她面前,明明挺香的食物,可她就是吃不下,最后还是放下了汤勺。
托着下巴,顾无忧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块布帘。
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大将军向来言出必行,但凡允诺就一定会来,如果到这个点都没出现,那么他就是准备失约了。
这还是第一次,大将军应允她后没做到。
顾无忧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空荡荡的,倒是也没生气,反而担忧要多些大将军和家里人的关系不好,平时离家这么近都宁可住在书院。
现在被书院赶出来,肯定也不会回家。
那他会去哪呢?傅显他们那?
不会的,他一贯不喜欢麻烦别人,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去麻烦他们。
那么应该是在什么客栈吧?可是京城客栈那么多,她要去找就如大海捞鱼一般顾无忧轻轻叹了口气,又呆坐了一会,还是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先去书院吧,只要查清真相,他总会出现的,可她还是有些委屈,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和空荡荡的对面,轻轻说了一句,“骗子。”
等查清真相再收拾他,大骗子。
听到身后的动静。
老张一脸诧异的转过头,看到顾无忧从里面出来,疑惑道:“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
顾无忧勉强露了个笑,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他,“我今天书院还有事,就先走了。”怕老张再问什么,她给完钱就往胡同口走。
“哎――”
老张在身后喊了一声,见她头也没回又摇了摇头,把铜板放到抽屉里,去里面收拾东西了,看到只动了一口的馄饨还有一口都没动过的包子,又叹了口气。
拿着东西出去的时候。
他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十分熟悉,只是等他细瞧的时候,那身影又不见了。
是他花了眼了?
要不然怎么会觉得那个身影像小李公子呢?老张摇摇头,一脸纳罕的看着胡同。
*
顾无忧一个人走在胡同里。
已经习惯两个人一起走这条胡同,现在猛地又变成一个人,她就觉得格外冷清,天还早,云层里漏出来的几道光芒也没以前那么耀眼。
她踩着破碎的光芒往胡同口走,明艳的小脸满是失落。
顾无忧没有注意到,在她一个人往前走的时候,身后其实一直都有人跟着,那人一身白衣,躲在昏暗处,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要是她这会回头,肯定能看到他的。
可顾无忧现在心里一半是失落,一半是想快些会书院找出真相,自然是不会注意到身后有人跟着。
车夫远远看她出来,还有些诧异,以前每次都要等半个时辰,今天没到两刻钟就出来了,他跳下马车,看着顾无忧一脸失落的表情也不敢多问,只能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姐,我们现在回书院吗?”
“嗯。”
顾无忧点点头,兴致不是很高,“回书院吧。”
“是。”车夫轻轻应了一声,等人安稳坐好后才扬了马鞭往书院的方向去。
马车一晃晃的,顾无忧靠坐在马车里,青色的车帘因为马车的晃动而翩跹翻起,她刚想抬手压下车帘,余光就看到了身后的长街上站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呼吸就跟突然窒住了似的。
她看着那道身影,也顾不得马车还在往前行驶,连忙打起帘子,着急喊道:“停车!”
第 40 章
“吁――”
车夫拉紧缰绳,把刚才还在向前奔跑的马儿拉得停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制止让马儿变得有些狂躁不安,厚实的马蹄在地面跺了好几下才渐渐安稳下来。
“五小姐,怎么了?”
车夫在等马儿平稳后便立马转头朝身后看,焦急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顾无忧手扒着车帘,头往身后的长街看,可她现在所处得位置根本看不到后面的长街,不知道那道身影还在不在,只能急道:“快把马车倒回去。”说完,见车夫还是一脸呆愣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也顾不得再和他说话,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五小姐!”
身后传来车夫的声音。
顾无忧头也不回地往长街跑,嘴里跟着一句,“你就在这等着。”
她不会看错的,刚才那道身影肯定是大将军。
长街上的人还不算多,只有摊贩在两侧摆着摊子,吆喝着叫卖早餐,顾无忧就在这些吆喝声中不住向前跑,等离得近了,她终于又看到那道身影了。
真的是大将军!
顾无忧刚才还焦急不安的心顿时落了下来,因为跑得太快而布满红晕的脸也终于浮现了一个笑,她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身影,脸上的笑容越扩越散。
刚想迈步过去。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另一道身影,那是一个黄衣女子,她就站在大将军的面前,两人正说着话。
脚下的步子顿时停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顾无忧呆呆地向前看,大将军背对着她的方向,她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但黄衣女子却是正对着她的方向。
黄芙?
她怎么会在这?
顾无忧对黄芙的印象不算深,只知道她是太仆寺黄常的女儿,胆子很小,在学堂里也没什么朋友,平时有人和她说个话都不敢抬头的那种,可现在却站在大将军的面前和他说着话?
他们认识吗?
顾无忧告诉自己不要乱想,但女儿家的心思总是这样,越控制着自己不要去乱想,越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那团本来就缠缠绕绕乱成一团的线现在乱得更加厉害了。
脚下的步子不知道是该继续向前,还是转头回去。
到最后却是什么都没做。
就跟傻了似的,留在原地,直到远处的两人分开,直到黄芙被人扶着上了马车,直到那道白色的身影在轻微的停顿后转身朝一条胡同走去,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追了过去。
心里的情绪还是很糟糕。
有无数个疑问想问她的大将军。
从醒来到现在,她一直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向前走,找到大将军,和他在最好的年纪相识,可她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年少时的大将军有没有喜欢的人?
前世他们认识的时候已经二十四、五了,可现在的大将军才十六。
如果他现在有喜欢的人,那她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要跟上那道身影,要找到他。
跟着人走进胡同,可刚进胡同,顾无忧就跟失去了方向似的,京城里的胡同总是弯弯绕绕、四通八达,她现在面前的胡同有好几条路。
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大将军去了哪。
从一早上没等到大将军,到现在猜测大将军年轻的时候或许有喜欢的人,顾无忧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她的眼圈慢慢红了起来,藏在兜帽下的脸布满着失落和委屈,一边揉着通红的眼眶,一边低着头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这里的胡同显然没张叔那边看起来温馨祥和。
越往里面走,就越吵闹,争吵、谩骂、小孩的啼哭延绵不绝的充斥进她的耳朵里,再走几步,还能看到醉醺醺的大汗站在一旁直盯着她看。
这一切都让人觉得陌生,也让人害怕。
顾无忧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她的小手紧紧揪着自己的斗篷,她知道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回头,不要再向前了,她就一个人,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根本没办法对抗。
可心里就是有一股子犟劲,逼着她向前走。
她要找到大将军问个清楚。
咬着牙顶着那些目光继续头也不抬地往前走,可还没走几步,她就被人抓住了胳膊,顾无忧就跟一只被踩到尾巴要炸毛的小猫似的,全身上下都进入了紧急备战的状态。
她头也没回的去打人,也不管打到了哪,踢到了哪,嘴里还跟着说道,“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要是再不放开,我就――”
连着被踢到好几下的李钦远忍着疼,咬牙切齿的说道:“是我!”
哎?
大将军的声音?
手上脚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顾无忧偷偷掀起眼帘往前看,真是大将军!刚刚还失落不已的心情立马扬了起来,她差点就要不顾一切扑进他的怀里了,可想到一早上的委屈,还有那个不确定的答案,她刚刚才扬起的心情立马又落了下来。
抿着唇望着他,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地盯着他看。
李钦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身上挨了这么几下,疼得不行,要不是碍于面子,他现在就想蹲下揉腿了,小丫头看着这么小小的一个,没想到打起人来这么狠。
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然后又回头,目光凶狠的瞪了那几个还在往这边看的大汉,把那些人都吓退了,才抓着顾无忧的胳膊往一条稍显清净的胡同走。
离人群远了。
李钦远就放开了顾无忧的胳膊,站在她面前,语气不是很好的低斥道:“你不去学堂,跟着我做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跟着我进来?”
他都快被这个小辣椒气死了。
本来以为只要等不到他,她就会乖乖去学堂了,原本这一切也的确按着他设想的一样,谁能想到小辣椒都坐上马车了还会看到他。
等他注意到她的时候,小辣椒已经在长街上了。
他不想跟人会面,随便挑了条胡同就进来了,以为她找不到就会走了,没想到小丫头胆子这么大,这么乱糟糟的一条胡同都敢往前冲!
刚刚他要是没出现,她知道会面临什么吗?
一想到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李钦远心里的那股子火就烧得更旺了,刚想再冷着脸骂人一顿,让她醒醒脑别什么事都敢做,就看到刚才一直低着头的小辣椒突然抬起了脸。
这会天色已经渐渐有些晴朗了。
即便他们所处的胡同比较偏僻,比别的地方也要稍显昏暗些,但还是漏进一些云层里泻下来的亮光。顾无忧现在就站在这些亮光里,她一身红衣靠在斑驳布满青苔的墙壁上,抬起的小脸跟以前一样明艳。
只是――
眼圈有些红红的,原本清亮澄澈的杏儿眼也有些水汪汪的。
“你”
本来还凶巴巴的李钦远看到这样的顾无忧,心口没来由的一阵慌乱,脸上的凶蛮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着急无措,他抬手想去擦拭她的眼睛,又觉得这不合规矩。
呆站在原地,着急道:“你,你怎么哭了?”
不会是被他骂哭了吧
可以前他也不是没凶过她啊?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把人压在墙壁上好好威胁过一顿,那个时候,小辣椒也没哭啊,还笑盈盈的一副“你才不会这样做”的样子。
今天是怎么了?
他心里慌得不行,也急得不行,站在原地就跟失了方寸似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只能急道:“你,你别哭啊,我不凶你了还不行吗?”
没想到话音刚落。
本来只是红了眼眶的小丫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也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个劲的往下掉。
李钦远从前看过许多人哭,什么样的都有,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看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跟他掉眼泪他说不清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只知道乱糟糟的。
乱得他站都站不住了。
他在原地踱了几步,最后回到原地,看了眼胡同口,跟做贼心虚似的把人全部挡住,然后低着头拿起袖子给她抹眼泪,一边抹一边小声道:“行了,大不了你骂回来,我不回嘴。”
他自己也委屈呢。
他又不是真的想凶她,她一个小姑娘好端端的走进这样一条住着三教九流的地方,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就她刚才那个三脚猫的功夫,也就他舍不得揍她。
顾无忧不说话,还是哭。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哭过了,肆意的,发泄的,一股脑的,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哭就是了抬起泪眼朦胧的杏儿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李钦远。
是她的大将军。
虽然现在的大将军和印象里的大将军完全不一样,又凶又别扭,连道歉都不会好好说话,但他还是那个她最喜欢最爱的大将军。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大将军年轻的时候或许有喜欢的人,顾无忧就没法不哭。
“你――”
李钦远看她越哭越起劲的样子,都无奈了,他打小就没这么哄过人,没想到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哄人,一点成效都没有,还让人哭得更厉害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咬着牙问道,这要换成别人,他当场就走,一点都不犹豫。
李钦远自以为自己这样凶巴巴就能把人镇的不哭了,可目光触及她通红的眼眶,声音却不自觉又软了几分,带着无奈和泄气,他低声下气的说道:“好了好了,你要真不高兴,就打我一顿给你解气,我不还手行了吧?”
这可是他最后的让步了。
再哭。
他就真的不管她了!
“我不打你。”
顾无忧小声抽噎道,“我就是有问题想问你。”
李钦远松了口气,“你问。”
“你”泪眼汪汪的顾无忧犹豫着该怎么问他比较好,但思来想去也没找到一个比较好的开场白,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截了当的问他,“你,你跟黄芙很熟吗?”
“谁?”
李钦远懵了。
黄芙?男的女的?
顾无忧听到这话,本来才止住的眼泪立马又落下几颗,红红的眼圈也蔓延开来,她瘪着小嘴巴,显然是又要哭了一脸无措的李钦远看她这样,急得都快跳脚了,他把手压在她的眼角,以为这样她就掉不下眼泪了,嘴里更是急道:“哎,你别哭啊!”
“什么黄芙,我真不认识啊。”
他都快冤死了。
这个名字,他听都没听过!
顾无忧仔细瞅了瞅,见她的大将军除了焦急就是焦急,的确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她把眼泪止了回去,声音倒还是哑哑的,“可是你们刚刚还站在一起说话。”
顿了顿。
她又补充道:“我都看到了。”
李钦远这才反应过来,小辣椒说得那人是谁,“是她啊。”他皱了皱眉,无语道:“我连名字都不知道,你说我跟她熟不熟?”
“那你――”
顾无忧刚想张口问他们在说什么,李钦远倒像是未卜先知似的,立马凶巴巴的说了一句:“不许问我刚才我们聊了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板着脸给人抹眼泪。
少年的力道没控制好,以为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在那张娇嫩的脸上留下几条显见的红痕,他看着都愕然了,撇撇嘴,小声道:“怎么这么娇气。”
嘴里说着嫌弃的话,手上的力道倒是又放轻了许多。
等擦完了脸上的泪痕,看小丫头站在原地,虽然不哭了,但看着还是一脸委屈的样子,李钦远叹了口气,总算说了句,“我和她真不熟,刚才也没说什么。”
虽然觉得大将军隐瞒了什么。
但顾无忧还是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又揪着手问了一句,“那你”她边说边偷摸摸的看他,“喜欢她吗?”
“什,什么?”
李钦远呆住了,他看着顾无忧的脸,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以为大将军是没听懂她的问题,顾无忧拧着眉,刚想给人解释一番,就听到身旁的少年气呼呼的低吼道:“你脑子在想什么?我连她的名字都是才知道,喜欢她个鬼!”
他看着顾无忧那张无辜又明艳的脸,都快被气死了。
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的小脑袋瓜一天到晚在想什么,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他凶巴巴的瞪着她,胸腔还在不住起伏着,最终还是告诉自己不要跟小丫头一般见识,才勉强冷着脸冲人道:“走了,我送你出去!”
再跟这个小丫头待下去,他觉得自己快要暴毙身亡了。
“我,我还有一个问题。”顾无忧站在原地,看着他,不肯走,一副要他回答完这个问题才肯走的样子。
步子已经转向胡同口的李钦远硬是停住了步子,他在心里默念了几句清心经才咬着牙,回过头看她,“说!”
“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顾无忧低声问道,目光一直望着李钦远,言语之间却带着一些犹豫和不确信。
“你――”
李钦远一脸愕然的看着她,等反应过来,胸腔又不住起伏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离暴毙身亡可能真的没多少距离了,舌尖抵着后槽牙,死死压着自己的脾气,告诉自己千万千万不要跟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计较。
跟她计较一点用都都没有,还会被气死,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带了些恶狠狠的腔调,“没有!”
这个不知羞的小辣椒,谁跟她似的,胆子那么大!
“走了!”这次说完,他头也没回地往胡同口走,生怕多留一步,这个胆子大的出奇的小丫头又能说出一些让他气死的话。
年轻时的大将军真是凶死了!
动不动就吼她!
不过――
想到大将军还没有喜欢的人,顾无忧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提着裙子跟在李钦远的后面,边跑边说,“你等等我。”
没有人回应她。
不过刚才走得飞快的男人还是放慢了脚步,以无声的方式将就起她的步子。
顾无忧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变得更加明媚了,她两三步就追上了,站在他身旁,小声说道:“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凶巴巴的顶了一句,“不许再问我乱七八糟的问题!”
“唔。”
顾无忧眨了眨眼,觑了觑他的脸色,还是小声说道:“我就是想说已经很迟了,就算现在去书院也赶不上第一节课了。”
李钦远脚步一顿,挑了挑眉,回头看她,“所以?”
顾无忧脸上立时扬起灿烂的笑,“我今天能不能”
“不能!”李钦远二话不说就堵住了她的口,说完见她一脸委屈的样子,觉得心里那股子憋屈劲好了许多。
总算让他扳回一局了!
爽!
他一脸高兴的往前走,可他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阵咕噜噜的声音,脚步一顿,李钦远回头去看,小丫头脸红红的,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脸,连看都不敢看他。
“你――”
李钦远皱着眉,看着顾无忧,他记得小辣椒不是去老张那边吃过饭才走的吗?怎么又饿了?
“唔。”顾无忧都要哭了,太丢人了!她怎么就没忍住!尤其是看到大将军的眼神,她心里想哭的劲更加浓郁了。
呜呜呜。
丢死人了。
“我去书院!”她说完就低着头往前面跑。
没走几步就被人从身后拉住了兜帽,脚下的步子一步都迈不出去了,她一脸疑惑的往身后看,少年李钦远站在他身后,一手拉着她的兜帽,一手抵着额头,似乎有些无奈。
“算了。”
他开口,“你跟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