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大概是怕被人拒绝。
顾无忧见李钦远不说话, 连忙把糖葫芦塞到他手里,然后就直接转身跑了,等气喘吁吁跑了几步, 离人有一段距离了,她才停下步子转过头。
红衣少女站在斑驳的光暗里。
她披散在身后的黑发被风吹得在空中狂飞乱舞, 而精致明艳的脸上却挂着明媚灿烂的笑。
她的手里还拿着那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仍旧是弯着眼眸的样子,见他皱着眉看过去, 直冲他笑, “谢谢你的冰糖葫芦, 我先去书院啦。”说完就心情很好的转过头, 继续朝胡同口走去。
李钦远站在原地看着顾无忧离开的身影,即便隔得远, 也能从那个背影里察觉出她此时雀跃的心情。
有这么高兴吗?
他皱着眉, 站在原地, 一时倒是忘记了前行, 还是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见他一直呆站在原地,出声提醒他, “小李公子,你朋友已经走了。”
李钦远轻轻“唔”一声,表示知道了,走得时候倒还记得反驳一句:“她不是我朋友。”
“啊?”小贩正在收东西, 闻言倒是一愣, 继而又笑了,“不会是你未婚妻吧?别说, 你们看着倒是真般配。”
“我要不是认识你,就你们刚才那副样子, 还以为你早就成婚了。”跟个小两口似的,就他跟他家那口子也没这么亲昵过呢。
脚下的步子顿住,李钦远的脸上少见的露出几分愕然,未婚妻?般配?还早就成婚了?他跟她到今天为止统共也就见了三次面,有一次还是隔得老远瞧见的,说过的话连两只手都没超过。
般配个屁。
他还是第一次觉得那么憋屈,想解释什么,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刚才他们那副样子,他要说句不熟,估计都没人信,只能闷着嗓子说了句“不是”,然后就冷着一张脸往外走。
手里握着的那串冰糖葫芦,竹签都快被他拧断了。
又看了一眼那山楂外面糊着的糖,他有好多年没吃过这种甜腻的东西了,这会看着直皱眉,想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可想到顾无忧刚才离开时的背影,还有递给他糖葫芦时眉眼弯弯的样子。
“真是,不害臊。”他轻轻嘟囔。
总归是没把这串糖葫芦给扔了,一路拿在手上,只不过小李公子的脸色一直不大好看就是了。
*
顾无忧总算是出了这个胡同。
好在这条路刚才已经走过一次,要不然就她这个走到哪里都能迷路的记性,估计又得迷路。她笑眯眯地往胡同口走,一路上心情都很好的样子。
等在外面等着的车夫却着急坏了。
他不知道顾无忧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她,都在犹豫要不要回府多喊些人出来找了,眼见顾无忧终于出来,这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迎了过来,“五小姐,您这是去哪了?”
“啊。”
顾无忧看着大冷天,还急出一头汗的车夫,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看到大将军就没来得及注意别的了,倒是让人家担心了,“对不起啊,我刚才看到一个朋友。”
车夫听到这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倒不是因为她在路上碰到人,而是那句“对不起”。
他那张还挂着担忧的脸上满是愕然,似乎没想到会从这样一位无法无天惯了的大小姐身上听到这样的话,等人又问了一句“你吃了吗?”
他还是那副怔楞的样子,讷讷道:“吃,吃了。”
“那我们走吧。”顾无忧笑笑,高高兴兴的拿着手里的冰糖葫芦,上了马车。
车夫又愣了半响,这才坐上马车,但看那副样子,显然还是没回过神。
顾无忧不知道车夫在想什么,她靠坐在马车上,随着马车的前行,车子微微晃动,手里握着的那串冰糖葫芦也跟着一晃晃的,半格子的窗子透进来斑驳的光,照在那串糖葫芦上,就像是握了一串红宝石似的。
虽然今天的开端不是特别好,但结局还是很好的呀。
年少时的大将军虽然看起来又冷又凶,很多时候都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但他的心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好,就算再讨厌她的情况下,也还是给她解了围。
她真是越来越喜欢大将军了。
就是不知道大将军会不会吃她给的糖葫芦?顾无忧一边嚼着糖葫芦,嘴巴塞得鼓鼓的,一边想着可能性。
等马车到书院,已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虽然还没开课,但这会该来的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顾无忧握着还没吃完的糖葫芦和车夫说话,“你先回去吧,晚上不用来接我了,我跟二姐一起回来。”
车夫经过一路的寒风,也清醒些了,虽然还是觉得今天这一早上过得太离奇些了,但还是点头应了,眼见顾无忧走进书院,他才赶着马车往定国公府走。
顾无忧就这么握着糖葫芦走进平朔斋。
她刚走进去,屋子里的说话声音就停了下来,所有或站或坐的人都把目光往她的方向看过来,其中最为激动的便是顾瑜。
她本来是坐着的,见顾无忧进来,直接就站了起来,张口便是一句,“你一大早去哪了?”
这话说完。
不仅是顾无忧,就连萧意等人也都把目光分看过去。
顾瑜这会倒是有些没注意到萧意她们的目光,只一个劲地盯着顾无忧看,昨儿回家的时候迟了,她心里想了很久,还是没去找顾无忧。
本来是想今天跟祖母请过安,再跟顾无忧一起来书院,顺道跟人说句“对不起”。
谁想到她满怀期待的去了祖母那边,硬是没看到顾无忧,问了人才知道顾无忧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去买什么东西。
顾无忧向来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别人也没多想。
她虽然不高兴,也没说什么,便又想着她也早些来书院,正好没多少人的时候和顾无忧说下,她虽然还是不喜欢顾无忧,但“对不起”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能说。
毕竟。
这事,本来她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可谁想到?她来了书院也没看见人,眼巴巴地坐在椅子上,一直翘着头往外看,等来了一个个人,也没等到顾无忧,她都快担心顾无忧半路出事了。
好在。
总算是赶在上课的时候把人盼到了。
“唔?”顾无忧似乎愣了下,大概是没想到顾瑜会在书院和她说话,虽然前世的时候,她跟顾瑜后来走得也挺近的,但这会
她以为顾瑜应该很不希望在外面和她相处才对。
所以就算见到了,她也会顾忌着些,省得坏了顾瑜跟她那群好姐妹的相处。
奇怪归奇怪。
顾无忧还是很快就笑了起来,她弯着眉眼冲人笑,“我去买东西了。”
顾瑜还是第一次看到顾无忧这么冲她笑,有些惊讶,也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她别别扭扭的,想道歉,又觉得这个时间地点实在太尴尬了。
又见教女红的柳先生走了进来,便抿了抿嘴,低声说了一句,“待会再跟你说。”
“噢。”
顾无忧不明所以的点点头,见她坐下了,也回了座位。
手里的糖葫芦还没吃完,要是以前,吃不完也就扔了,但这串糖葫芦是大将军买给她的,她才舍不得扔掉呢,找了个地方把它插着,打算等下课了再吃。
教女红的柳先生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以前在宫里做绣娘,出了宫便来了鹿鸣书院,一手绣艺十分精湛。
顾无忧昨日不在状态,学什么都没劲,今天倒是听得十分认真。
她是有私心的,大将军的生辰就在年节那块,她想做个香囊,再把那些梅花晒干了放进去,沁人心脾。
柳先生今天教得是女红的第一步,描花样,她让大家自由发挥,等底下的学生们动起了笔,便开始在屋子里一个个指点过去。
等走到自己的得意门生萧意那边就笑道:“这朵玉兰画得很好,想好用什么针法了吗?”
萧意温声道:“外面的花朵,学生打算用铺针,里面的花蕊便用套针。”
柳先生笑着点点头,继续往下走。
她这一路走去,或多或少都指点鼓励了不少,但最受褒奖的便是萧意,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好诧异和嫉妒的,萧意除了骑射,每门课都不错。
“咦?”
柳先生站在顾无忧的身旁,诧异道:“这是什么花?”
众人循声看来。
顾无忧正低头描着花样,听到声音倒是抬了头,弯着眉眼冲柳先生笑道:“这是松花,也是茶花的一种,不过跟寻常的十八学士不大一样,这松花大多是长在山野路边,里面的花蕊可以直接吃,味道特别甘甜。”
她娓娓道来,声音甜美,模样娇俏。
柳先生本来心里对这位名声不大好的半路学生还不太满意,听到这话,倒是笑了,“倒是稀奇,我以前还没见过这样的茶花。”
顾无忧以前也没见过。
还是有一回跟李钦远去田庄小住的时候看到的,后来知道李钦远喜欢茶花,她有时候绣个衣裳,弄个荷包什么的,都会绣一朵这样的茶花。
“想好什么针法了吗?”柳先生又问。
顾无忧点点头,随口答了几个,倒是字字都在点上。
柳先生也就信了这位新来的学生是真的会绣花,虽然不知道绣得怎么样,但至少心思巧妙,基本功也扎实,她点点头,也好生夸赞了人一番。
这一下子,倒是让屋子里的人都有些变了脸色。
顾无忧打小不学无术的形象太深刻,导致大家都没把她当回事,陡然间见一向严苛的柳先生都开始鼓励她了,每个人都若有所思起来。
尤其是萧意,本来还挂着笑的脸,这会都消了个干净。
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描花样专用的笔,平时温柔婉约的小脸也顿时变得阴沉起来,等到身旁传来细碎的声音,她才像是回过神,连忙摆正面孔继续作画了。
顾无忧才懒得理会她们的眼神呢。
只要想到这个是要做给李钦远的,她就迫不及待想好好做,等柳先生走后,就继续认认真真的描起了花样。
*
而此时的不置斋。
李钦远到书院的时候早就上课了,第一节课正是潘先生的理数课,他是个暴躁脾气,眼见李钦远迟到了还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脸就沉了下去。
张口就是一句,“你还知道来上课?哪个住在书院的人跟你似的,每天踩着点上课?”
李钦远“唔”一声,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书院饭菜太难吃,我出去吃了。”算是解释自己来迟的原因。
他其实没怎么睡好,现在还很困,打算进去后就趴在桌子上睡一觉。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暴躁的潘先生就更加暴躁了,手里的教鞭甩在桌子上,厉声喝道:“这里是书院,是让你们求学上进的地方,你们这群公子哥但凡有昌荣斋那边一半认真,我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他这话一出,底下骚动一片,都是嘟囔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但谁也不敢跟他起争执。
潘先生又把目光投向那个手里拿着糖葫芦的李钦远身上,学生没学生样,上课还拿着吃的,简直是纨绔子弟,不成体统!
他没那么好脾气,看到李钦远屡教不改,还目无尊长就沉着脸说道:“你不想上课就出去,别打扰我们上课。”
李钦远一直觉得自己的脾气还算不错,至少大部分情况下,他还是很讲理的。
虽然他讲理的方式就是不搭理别人。
不过在他没休息好的情况下,有人一个劲地在身后吵闹,他这脾气也就没那么好了,本来都快走到课桌了,听到这话,他突然停下步子,笑了。
不等齐序等人开口,他就偏头面向潘先生,勾着嘴角笑道:“你说的。”
潘先生一愣,“什么?”
“我出去了。”李钦远说完,眼见潘先生立马沉下去的脸,也没再说别的,转身往外走。
身后傅显还在喊他,“七郎!”
他摆摆手也没回头。
走出门,里面果然传来一阵教鞭拍打桌子的声音,他笑笑,看着手里还握着的那串冰糖葫芦又皱了眉,正逢有小厮过来,他也不知怎么了,说了一句,“你,过来。”
小厮不明所以,虽然怕他怕得紧,还是连忙就跑了过来,白着小脸问道:“李,李公子,怎么了?”
“唔。”
李钦远看他这样,就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他这威力也没消退啊,所以那丫头到底是哪根筋掖砹耍一点都不怕他?
第 22 章
“没事了。”
李钦远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懒得再问。
小厮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了,但他一向畏惧这位阴晴不定的李七公子,见他这般动作, 忙不迭的行礼告退了。
等他走后。
李钦远便打算继续往前走,正好不用上课, 他还是回自己的屋子补觉去吧,昨儿夜里一直就没怎么睡好,现在困得不行。
要不是他一向有早起吃早膳的习惯, 今天估计都不会出门, 可还没等他走上几步, 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 “七郎!”
嗯?
傅显?
他回过头,便看到傅显三人正朝他这边走来, 看到他们三人, 李钦远倒也没觉得诧异, 只是有些无奈, “你们出来做什么?”
“陪你啊。”
傅显一身紫衫,眼中尽是少年意气, 拍拍他的肩膀,扬声笑道:“是不是很感动啊?”
齐序跟在后面,他走起路来有些大喘气,这会吞咽了下口水才跟着说, “老潘现在越来越过分了, 成天拿我们跟昌荣斋的那群人去比,就算不是因为你, 我们也是要出来的。”
“其实里面的人都想出来,不过, 他们都怕老潘。”
李钦远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
最终把目光落在一向沉稳老道的京逾白身上,叹道:“你怎么也跟他们胡闹?”
京逾白却笑,“也算不上什么胡闹,潘先生这阵子对我们怨气尤多,教起课来也不大尽心,他今日上得这堂课,早些时候我都预习过了。”
“回头,我跟你们说一回就好。”不等李钦远再说,他笑笑,“走吧,这大冷天的,去你屋子里坐坐。”
话已至此。
李钦远也就不好再多说了,点点头,应了。
四个人往李钦远在书院的屋子走,路上,吃货齐序终于看到李钦远手里握着的那串冰糖葫芦了,他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七郎,你买糖葫芦了?你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吗?”
他倒是不喜欢吃这些,只是有些好奇。
“唔。”
李钦远看了一眼手里的糖葫芦,大冷天的,虽然走了一路,山楂外面裹着的那层糖也没化,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串糖葫芦才一路拿回来,现在倒是更加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傅显也瞧见了,大惊小怪道:“我记得你十岁之后就没怎么吃过这些了。”
他倒是挺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这会看着也有些馋,不由问道:“你在哪买的?我这阵子去街上都没见人卖。”
李钦远不得不回道:“东街一个胡同里。”
“那你怎么买了不吃?”东街那个胡同离这边就算坐马车也得两刻钟,他走了一路竟然没吃?“你要不吃就给我,可馋死我了。”傅显说完就要去拿。
但李钦远也不知道怎么了,见他来夺,突然就拿着糖葫芦往后面一躲,看着傅显瞪大的双眼,他轻轻咳了一声,辩解道:“回头给你买,这串拿了一路,脏了。”
“我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傅显撇撇嘴,到底还是收回了手。
齐序平日除了吃就不爱管别的,这会倒是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七郎,这糖葫芦不会是别人送你的吧?”
被戳中真相的李钦远突然就闭嘴了。
“还真是?!”傅显看到李钦远的脸色,也顾不得吃糖葫芦了,瞪大眼睛,一脸八卦好奇的样子,勾着他的肩膀,嬉笑道:“谁啊谁啊?哪家小姑娘胆子这么大?”
谁?
你口中那只无法无天的小辣椒。
李钦远默默看了傅显一眼,憋屈了一早上,这会他是一点话都不想说,握着这串烫手的糖葫芦往前走,听到耳边齐序、傅显还是叽叽喳喳没个消停,终于不胜其烦似的闷着嗓音说道:“没人送,我自己买的!”
他自己掏的钱,算什么送?!
想到自己竟然一路上拿着一串根本不会吃,还是自己掏钱买的玩意,李钦远就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有点傻。
不。
不是有点,是非常傻。
傅显和齐序一起吁了一声,俨然一副不信的样子,但不管他们怎么问,李钦远就是不说话。
而自打刚才开始就没说过话的京逾白站在最后边,看着这幅情形,摇头笑了笑,要是他记得没错,今天顾家那只小辣椒上学的时候,也宝贝似的拿了一串糖葫芦呢。
不过这话还是别说了。
要不然七郎恐怕该揍他了。
他抿着唇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闹个不停的样子,眼中俱是笑意。
说是去李钦远那边休息,但下节就是陆先生的课。
傅显等人对潘先生有意见,但对陆先生还是颇为尊重的,眼瞧着快到点了,休息一阵也就准备离开了,走得时候,齐序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劝道:“七郎,不然你跟我们一起去吧,这阵子,陆先生一直都有提起你。”
李钦远困得紧,刚才也是强打精神陪他们聊了会天,这会见他们要走就往榻上躺,连眼睛都没睁开,摆手疲惫道:“你们去吧,我再睡会。”
傅显他们都有要交待的人。
他又没有,去不去的,也没什么要紧。
齐序抿着唇,似乎有些不甘心,还想再劝,京逾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李钦远说,“那你先休息,回头到了饭点,我们再来叫你。”
“嗯。”
李钦远点点头,然后翻过身,睡过去了。
傅显三人帮他关上门往外走,不比来时的轻松开心,齐序耷拉着脑袋,直叹道:“七郎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以前还是他鼓励我来书院上学的,现在,他反倒变成这样”
他打小就不自信。
没认识李钦远之前,一直都是受欺负的那个,后来有一次被李钦远救了就一直跟在他身后,别看李钦远平时对谁都是一副冷淡不搭理的样子,但其实,他人特别好。
不仅打跑欺负他的那些人,还时常鼓励他。
他一直想要变得跟他一样厉害,所以拼命上学,可现在,他敬仰的那个人却变成了这幅样子,他既伤心又难受。
傅显也难得没说话,闷声不吭的往前走着。
走出院子,京逾白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跟着叹了一声,“他心里有结,不管我们怎么说,都不会听的,除非”他又叹了口气,“他自己了却心结。”
“又或者”有了期待的人。
因为期待,所以想努力。
只不过这两样,如今看起来都很难。
*
李钦远一觉醒来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倒还亮堂,又掂量着傅显他们还没过来,便估计还没到午时。
喝了盏水。
算着时间,他便慢慢踱步出去了。
他住得地方离膳堂不远。
这个点,不置斋还没下课,平朔斋倒是已经下课了,远远就能瞧见有人成群结队的往膳堂走。
李钦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站在原地打量起来,他眼睛亮,隔得远也能看清楚,但站了有一会了,路上的人都快走光了,也没看到一道红色的身影。
他轻轻唔了一声。
想到自己竟然是在等那个小辣椒出现,他既觉得荒唐又觉得不可思议。
估计是没睡醒,魔障了吧。
李钦远摇了摇头,往不置斋的方向踱步过去,他这边过去,得路过不置斋和平朔斋的交界处,其实也不算什么隐秘的地方,就是一片梅林,隔着一道不抵什么用的月门。
他一直都觉得。
这书院,要是有对上眼的男女想私会,还是很容易的。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有对上眼的,私下见几次面,然后回头请了媒人去提亲,总好过那些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强,他一向不喜欢长辈安排婚事,更不喜欢那种明明没什么感情,为着责任和义务硬是揽下来的人。
为什么不喜欢呢?
不就是因为他那位好父亲?
明明不喜欢,却为了承担起传宗接代的责任,娶了他的母亲。
他笑笑,神情变得有些讽刺。
刚想继续往前走,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声音,是两个女子在说话,“我先前听人说,那位李七郎今日又顶撞了先生,还撺唆京公子他们跟他一起逃课。”
“他自己不学好也就罢了,非要扯着京公子他们!”另一个人愤愤道,“京公子他们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跟他做朋友。”
这样扭曲事实的话。
李钦远以前听得多了,他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感觉,也不打算去教训这两个胡言乱语的人,继续往前走,但还没迈几步,就听到一个娇蛮又生气的声音横**来,“你们胡说什么呢!”
嗯?
脚下的步子一顿。
他往那栋墙壁看了一眼,小辣椒怎么过来了?
第 23 章
不置斋。
上了两节课, 也到了吃午膳的时间了,还是跟昨日一样,刚一下课, 徐婉那边就在喊人了,“阿意, 阿瑜,走了,去吃饭了。”
萧意轻轻应了一声, 收拾东西起了身。
顾瑜却惦记着早上那句还没跟顾无忧说完的话, 这会便摆手道:“你们先去, 我过会来。”
她这话刚出口, 萧意脸上的笑便像是凝滞住了,她看了一眼顾瑜, 又看了一眼坐在最末, 还在低着头挑花色的顾无忧, 回过头, 冲着顾瑜勉强笑道:“阿瑜,你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好吗?不然我们等你一会?反正也不着急。”
那样的话, 顾瑜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一听就连忙张口说道,“不用,你们先走吧。”她这会心思都是在怎么跟顾无忧道歉,自然没注意到萧意的情绪。
徐婉脸色不好, 但又忌讳着顾无忧的脾气, 只好沉着一张脸,拉着萧意往外走。
等走到外面, 她就彻底绷不住了,小脸沉沉的, 声音也很冷,“阿瑜现在是怎么回事?她以前跟顾无忧不是最不对付的吗?现在竟然都要背着我们跟顾无忧说话了!”
萧意脸色也不大好。
应该说,自打今日上课的时候,柳先生夸赞过顾无忧后,她的情绪就一直不大好她不喜欢顾无忧,明明不过是一个外姓郡主,活得却比她还要受宠。
长得又是那样一副明艳的相貌。
以前只要跟顾无忧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往顾无忧的身上瞟。
好在。
顾无忧除了那张脸就没什么比得过她的了。
所以她既嫉妒顾无忧的相貌,但又忍不住打心眼里瞧不起她。
可现在呢?
现在那个不学无术的顾无忧竟然被人夸赞了,虽然只是口头上的一句夸奖,或许柳先生只是看顾无忧平时糟糕透了,随便拿话去鼓励她,又或许是定国公给书院下了命令,让他们好好护着顾无忧这些都有可能。
但萧意就是害怕。
她害怕有一天自己不仅脸比不上顾无忧,就连那些她所擅长的也会一点点被她超越,如果真到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办?
“阿意?”徐婉没听到她的声音,皱着眉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苍白又担忧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
萧意把自己从思绪中抽回来,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心思,只好勉强笑道:“阿瑜跟乐平,毕竟是姐妹,你也不要多想了,或许是家里有什么事吧。”
她这话说得温柔大度,心里却在想着,什么时候得私下问问顾瑜的意思。
自打顾无忧来了书院,她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她不希望她们两姐妹和好
顾无忧天生就该没朋友才对。
*
另一头。
萧意等人离开后,其余人也就慢慢走了,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顾无忧和顾瑜两个人。
顾瑜跟自己的椅子痴缠了好一会,把心里那股别扭劲都给浇得透透的了,一点都不剩了,这才磨着走到了顾无忧身旁,“喂。”
她压着嗓音喊人。
顾无忧正在挑花色还有绣线,听到声音,似乎被吓了一跳,手都抖了一下。
“你怎么还在?”顾无忧抬起头,目光诧异的看着顾瑜。
顾瑜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合着她刚才在那边纠结来纠结去,还主动走过来,这人一点都不知道!气死了!
就算顾无忧现在稍稍改变了性子,也还是有办法一下子就让她火冒三丈,她小脸绷得紧紧的,声音也干巴巴的,“我在等你吃饭!”
“都下课了,你还坐在这边干嘛?!”
“啊?”顾无忧一听这话,就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顾瑜不是一直跟萧意她们要好吗,她以为她们早就走了,不过自己的堂妹特地留下来等她吃饭,她还是很高兴的。
她弯着月牙似的眼睛,冲人笑道:“我以为你早就走了,就想着等二姐忙好了一起去。”
她把手上分好的绣线捋好放到盒子里,里面还有一根被她用帕子擦得干干净净的签子,是吃糖葫芦剩下来的,打算回头带回家去。
“走吧。”她笑着站起来。
顾瑜本来心里一肚子火,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嫉妒,明明以前在家的时候,她跟她算是最亲近的呢,怎么现在顾无忧跟二姐玩得这么要好?不过看到顾无忧冲她笑,她心里那股子不高兴也就少了些。
只不过那股子别扭劲倒是更深了,顾无忧干嘛冲她笑啊?以前她们见到不都是冷嘲热讽的吗?
“怎么了?”
顾无忧已经收拾东西了,见顾瑜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问道。
“没事。”顾瑜撇撇嘴,她才不想让顾无忧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转身往门口走,步子倒是放得很慢。
她在前面带着路,因为心里有话要跟顾无忧说,她也不着急那么快去膳堂,就慢悠悠地走着,甚至还特地带了一条比较偏的路。
“咦?”
顾无忧四处张望着,“这条路,不是去膳堂的呀。”她都没走过。
她虽然疑惑,倒也没什么害怕的,顾瑜现在虽然还跟她不对付,但也不会做伤害她的事,她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偏头瞅了瞅顾瑜。
她想了想,就跟福至心灵似的,突然张口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啊?”
顾瑜没想到顾无忧会猜到,脚下的步子一下子就顿住了,她转头去看顾无忧,嘴唇动了好几下,硬是什么都说不出。
虽然心理建设做了一大堆,但真的到这种时刻,话到嘴边还是不由自主地吞了回去。
跟顾无忧道歉――
这是她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
“你”顾无忧看她这幅样子,拧着眉想了很久,然后突然偷偷看了眼四周,小声问道:“你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什么?”顾瑜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开口。
“你把我偷偷叫过来,还走这么隐蔽的路,难道不是想跟我说什么秘密吗?”顾无忧觉得自己说得挺有道理的,她虽然没什么朋友,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但看过好多话本。
那些话本中,但凡女儿家喜欢上情郎,便会与自己要好的朋友偷偷说起。
她看顾瑜现在这幅样子,就跟话本里挺像的。
这次,顾瑜听明白了。
她涨红着脸,手指着顾无忧,身子都在打颤了,过了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你才有喜欢的人了?!”她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说完就转头继续往前面走,步子迈得特别大。
顾无忧什么脑子啊?
竟然会联想到她有喜欢的人?
她才有喜欢的人呢!
不害臊!
而且,她们是那种有了喜欢的人会透露消息的关系吗?!
气死她了!
顾瑜在前边走个不停,顾无忧就在后边追着,“哎,你慢些走啊,我都快追不上了。”还没等追上顾瑜,顾无忧就听到不远处有两个人正在说话。
两个人根本没注意到这边会有人,又或是说得话也不是那种需要藏人的,所以说起来特别大声,特别肆无忌惮-
“我先前听人说,那位李七郎今日又顶撞了先生,还撺唆京公子他们跟他一起逃课。”-
“他自己不学好也就罢了,非要扯着京公子他们!京公子他们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跟他做朋友。”
顾无忧一听这话,精致的小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她也顾不得再去追顾瑜了,转身朝她们走去,等快到跟前就冷着嗓音斥道:“你们胡说什么?”
那两个女子与她是同个学堂的,家世不算特别好,平日里在平朔斋也不大说话,所以顾无忧到现在也不记得她们叫什么。
“乐平郡主?”两人却像是受到惊吓似的,慌慌张张给她行礼。
顾无忧没有理会她们的问安,只冷着一张小脸说道,“我在问你们,你们在胡说什么?”
“我们”两个人不明白为什么顾无忧会生这么大的气,互相张望一眼,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比较好。
“怎么回事?”顾瑜刚才走了一会没听到顾无忧的声音便停了步子,见她到这边来,以为出了什么事也就跟了过来,这会见顾无忧小脸沉沉的,跟着皱了眉,对着那两个女子问道:“你们做什么了?”
两人都快冤死了。
她们就说了李钦远几句坏话,哪里敢得罪这位娇矜的乐平郡主?就算给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啊。苦哈哈的愁着一张脸,一个绿衣斗篷的女子先开了口,“我们就是说了李七公子几句话。”
李钦远的?
顾瑜拧着眉,继续问道:“什么话?”
“就是――”那绿衣女子犹豫了一会才答道:“今日李七公子又顶撞了潘先生,我们看不过去,便私下说了几句。”
就为这事?
顾瑜有些无语,李钦远顶撞先生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平时她们私下也没少说。刚想打发两人走,只是不等她开口,就听到顾无忧冷着嗓音问道:“这事,是你们亲眼所见?”
“啊?”
绿衣女子一愣,半响摇头,“不,不是我们是听几个小厮说的。”
“既非亲眼所见,你们为何说得如此言之凿凿?还牵扯到傅显他们?他们怎么做,你们如何得知?”顾无忧此时完全没有平时那副甜美可人或漠不关心的模样了,她站在这,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们,身上有着超乎年龄的气势。
尤其是配着这么一张欺霜赛雪似的脸,瞧着便让人心惊肉跳。
那两个女子都不算大门户出身,这会眼见顾无忧这样,差点就要忍不住下跪了,半响也只能白着一张小脸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低声求饶道:“郡主,我们,我们知错了。”
“明明连真假都不知道,你们却在私下说得这么热闹。”
“先生教我们礼数,你们便是这样学得吗?!”
顾无忧气得不行,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生气过了,这会就冷着一张小脸冲她们说道:“回头平朔斋要是再传出这样的话,我也不管是谁起头传的,只当是你们做的。”
“这便是你们不辨真假就胡乱说话的代价。”
“听明白了没?!”
两人哪里敢反驳?且不说顾无忧是什么身份,便说宫里那位特别重德行礼教的中宫娘娘还是顾无忧的亲姨妈,回头要是违背顾无忧的意思,被她一状告到宫里去,她们下半辈子都毁了!
颤颤巍巍应了“是”,声音都哽咽了。
顾无忧也懒得再搭理她们,挥手让她们走了。
等她们走后,顾瑜才皱着眉问道:“纵然先前她们说的那些话有什么不实之处,但李钦远的确在书院无法无天惯了,顶撞先生,殴打同窗,你又何必如此帮他?”
“若是让旁人知道你私下这么维护他,难保又要传出什么糟心的话了。”
顾无忧看着顾瑜,神情冷静又沉着,“阿瑜。”
平时两个人私下的时候,都不喊对方名字,也不姐妹相称,都是“喂”啊“哎”啊的,这会见顾无忧突然这么喊她,顾瑜呆了半响才应道:“怎么了?”
“如果有一日,你被旁人泼了脏水,你也会希望她们这么做吗?”
顾无忧说道:“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是觉得任何不尽不实的话都不该被这样散播开来,太伤人了。”
“而且――”
她顿了顿,半响继续道:“我信他。”
*
听了好一会墙根的李钦远在听到这句“我信他”的时候,脸上那种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突然就消失了,他靠在墙上,似乎愣了半响。
好一会才把手覆在眼皮上,失笑道,“傻子。”
她才认识他多久?
就敢说出这样的话
也不怕回头知道了真相,打自己的脸。
但不可否认,这样被人维护的经历,还是挺让人心生愉悦的,即使隔着一堵墙看不到那丫头的样子,但李钦远似乎能猜想到。
她板着一张小脸,抿着唇,说得严肃又认真。
他又听了一会,见那边迟迟都无人说话,这才往前走去,不置斋还没下课,他索性先回了自己的屋子,打开门就看到了那串挂在窗子上的冰糖葫芦。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他居然走了过去,把那串糖葫芦握在手中。
然后。
他皱着眉咬了一口。
“又甜又酸,什么玩意?”满满都是嫌弃的口吻。
说完,他又皱着眉咬了一口,没一会功夫就把这串糖葫芦吃完了。
第 24 章
顾瑜看着眼前的顾无忧, 迟迟都没说话,半响她才近乎呢喃的说了一句,“你是真的不大一样了。”原先在家里听母亲和丫鬟说起的时候, 她还不信。
如今一看。
她这位堂姐的确是变得不大一样了。
要换作以前,她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原本想问一问她跟李钦远的事, 但想到她们两人的关系,好似也没亲近到这种地步。
顾瑜抿了抿唇,最终也没说什么。
顾无忧却重新笑了起来, 没了之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她又变得甜美可人起来, 月牙似的杏儿眼, 微微翘起的嘴角,她看着顾瑜问道, “对了, 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我”
顾瑜似乎还有些犹豫, 她长这么大也没跟谁道歉过, 两只手绞在一起,指尖都被她拉扯得有些泛红了, 在顾无忧那双澄澈杏眼的注视下,她闭着眼咬着牙,终究是把话说了出来,“对不起。”
“啊?”
顾无忧一愣, 没反应过来。
顾瑜因为把最难开口的话都说出来了, 后面的话也就变得容易了许多,她睁开眼看着顾无忧, “昨天在书院,说那样的话, 对不起,还有几年前在阿意的生辰宴上,我也不该跟她们在背后说你。”
“对不起。”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顾瑜,半响才绽开眉眼笑了起来。
原来是因为这事啊。
她其实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年少的时候总觉得这些是天大的事,其实你再过几年看,也就那么一回事,别人喜不喜欢你,根本不是多么重要的事,在这世上,你只要做到让你在意的人开心就好。
至于那些外人,管他们什么事?
她想起前世,是回了京城,嫁给李钦远之后,才跟顾瑜慢慢走近,也听她道过歉,那会她们都二十五、六了,说起这些事,还觉得挺有意思。
就跟在追忆年华似的。
没想到这次顾瑜会这么早和她道歉,倒是她看着顾瑜,轻轻笑了起来。
“你,看我做什么?”被人这样盯着,顾瑜皱了皱眉,又有些站不大住了,尤其是看着顾无忧脸上的笑,总觉得心里有些别扭。
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会说什么。
“没什么。”顾无忧笑了笑,“走吧,我们去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她早上就吃了一碗馄饨和一串糖葫芦,还有几块糕点,真的快饿死了。
说完。
她就朝膳堂走去。
跟在后面的顾瑜似乎没想到这事情竟然能解决的这么轻松,愣了半响追上去,问道:“你就没别的话要说?”
“唔?”
顾无忧转过头,“什么话?”
她知道顾瑜在想什么,要放在以前,她这个性子,估计这会不是冷嘲就是热讽,不过现在嘛,她笑笑,“其实我以前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她那个时候十分不自信。
表面上强撑出来的骄傲,一碰就碎,满怀开心的去赴宴,没想到会听到自己的妹妹和别人说她的不好,还说当她的妹妹真倒霉。
她心里难受,面上却得撑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走了还要折腾事,还是那种“我不高兴,你们也别想高兴”,把每个人都闹得不痛快才好。
如今想想,还真是幼稚啊。
顾瑜听到这话,倒是没再说话,眼见膳堂快到了,才别别扭扭吐出一句,“喂,我还没跟你和好呢,我还是不喜欢你。”
她可不想让顾无忧生出这样的错觉。
顾无忧看着她点点头,“知道了。”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着散不尽的笑意,面上却有一丝丝无奈,倒像是家中的长姐在看待调皮的妹妹似的。
看着这样的顾无忧,顾瑜心里觉得别扭极了,她打心里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比以前更加难搞了。
还不如跟以前似的,吵一架,打一架呢。
顾瑜心里不由想到。
两个人已经走进膳堂了,她还想再说些什么,那边徐婉却已经看到她,扬声喊了她一声,“阿瑜,过来,我们已经给你点了菜了。”
脚下的步子一顿。
顾瑜不知道出于什么念头,竟然先看了身边的顾无忧一眼。
顾无忧也看到了徐婉等人,她就像是个没事人似的,看了徐婉和萧意一眼,就收回目光和顾瑜说道:“你过去吧。”
说完。
她就自顾自往前走了。
顾瑜留在原地看着顾无忧的背影,过去好一会才转身朝萧意她们那边走去。
徐婉嘴巴翘得高高的,撅起来都能吊个油瓶了,见她过来就张口问道:“你去干嘛了?这么迟才回来?”又看了一眼顾无忧的身影,压着嗓音,沉声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顾瑜坐在她身边,她这会没什么心情,声音也很淡,“没什么。”
徐婉见她这样就来气,声音也不免带了几分生气,“顾瑜!我们把你当姐妹,你把我们当什么?我们以前什么话都说,你现在倒好,什么都瞒着我们。”
“还跟她走得那么近!”
看到这些歇斯底里的徐婉,顾瑜突然觉得有些厌烦,这些人,从前是她最熟悉的朋友,她们之间有着说不完的话。可现在她却觉得心烦不已。
还不如
跟那个讨人厌的顾无忧在一起。
徐婉见顾瑜不理她,气得更加厉害了,还想再说,萧意却握着她的胳膊开口了,“好了,婉婉,阿瑜肯定是有事才会来得那么迟,别再说了。”
“阿意!”
“婉婉,好了。”萧意虽然声音温和,但语气却不容置喙。
萧意是她们这么多人里面的领头人物,徐婉再不高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侧过身子,沉着脸,不再搭理顾瑜。
这一安静就安静到了顾瑜吃完饭。
等她吃完,萧意才柔着嗓音和她说道:“阿瑜,我们走吧。”
顾瑜心里其实是有些犹豫的,刚才吃饭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后面坐着的那些人,都是成群结队的,就顾无忧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边。
但是阿意她们――
明显是不可能跟顾无忧一起走的。
“阿瑜?”萧意又喊了她一声,脸上虽然还笑着,都手指明显攥紧了一些。
顾瑜回过神,她转头看向萧意,最终在她温柔含笑的注视下,点了点头,“走吧。”
顾无忧看到顾瑜她们走了,也没什么反应,顾瑜有自己的朋友,和她们走得近很正常,而且她一个人独来独往也习惯了。
跟她们走在一起,还不如一个人呢。
等她吃完饭。
膳堂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估摸着时间,不置斋也已经下课了,她倒是想多拖一会,最好能拖到大将军过来,但今天早上跟着大将军去吃饭就已经让他不怎么开心了。
要是众目睽睽,她再缠着他,大将军可能以后都不会理她了。
真难啊。
顾无忧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起身往外走了。
*
李钦远一行人正从不置斋的方向走来,一路上,说话最多的还是齐序和傅显,两个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京逾白偶尔就插上几句。
只有李钦远静静地听他们笑闹着。
快走到膳堂的时候。
他听到前边几个人正轻声说着,“咦?那个不是乐平郡主吗?”
小辣椒?
李钦远挑了挑眉,循声望了过去,的确是小辣椒的身影,惯常的一件红色斗篷,走起路来倒没白天那副莽撞模样,一步一迈,端庄又秀丽,上面绣着的牡丹花随着走动也多了一丝娴静的样子。
不过――
怎么就她一个人?
刚刚不还跟她那个妹妹在一起吗?
“七郎?想什么呢?”傅显凑过来,他眼睛尖也看到了顾无忧的身影,轻轻“靠”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看到她了?”
齐序跟顾无忧倒是没什么冲突,见她一个人在路上走着,问了一句,“她怎么就一个人啊?”平时书院里的人,都是成群结队走得。
除非是那种独行侠,要不然很少会有一个人来吃饭。
傅显撇嘴道:“她脾气差,没人爱跟她玩。”说完,又轻轻补了一句,“打小就这样。”
“啊?”
齐序微楞,低声说道:“那她也挺可怜的。”
这次傅显倒是没再说什么,是挺可怜的,出生的时候就没了娘,虽然什么都有,但有些东西总归是不一样的。所以小时候他还总是去顾家找她玩,好脾气的跟她说“你别怕,以后哥哥保护你”,谁知道小辣椒脾气那么大,直接把他推出门不说,还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你算我哪门子哥哥?!”
“不要脸,你跟你那个姑姑一样不要脸!”
他也是要脸面的,去了几次见她都是这样的态度,也就懒得再理她了。
傅显和齐序在那头说着话,李钦远却一直闷声不吭的,不过他脸上一直挂着的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却逐渐消失了。
再往那边看去,已经看不到那抹红色的身影了。
“七郎?”京逾白喊他。
“嗯?”李钦远望过去,“怎么了?”
“该进去了。”京逾白下巴点了点前面,傅显和齐序早就进去了,隔得远还能听到齐序在嘟囔道:“快点快点,迟了,我的糖醋排骨就没了!”
“嗯。”
李钦远点了点头,也迈步走了进去。
留在后边的京逾白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刚才失神的样子,轻轻笑了笑,看来这一早上的确是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啊。
他没忘记,刚才去找七郎的时候,那串空置了一早上的冰糖葫芦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 25 章
下午放学, 顾无忧还是跟顾迢一起走的。
路上,顾迢靠着马车,低头煮茶, 她一向是个很有情调的人,夏日的荷, 冬日的梅,春日的桃花,秋日的菊, 她都会采集起来晒干, 然后再拿冬日积攒起来的雪水用来煮茶。
她现在煮得就是去年冬日晒干的梅花, 这还没煮开呢, 就已经有一股子梅香传出来了。
顾无忧对这些并不在行,她正弯着眼睛跟人说起今早的事,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去街上都能碰到他, 后来我们还一起在胡同里吃了早饭。”
“那家馄饨特别好吃, 里面的肉馅裹着菜沫,特别特别的香。”
“汤也好喝!”
“就是带着葱味, 我不喜欢。”
“等什么时候你有空,我带你一起去吃,你一定会喜欢的!”
顾无忧心里高兴,说什么都是东一茬西一茬的, 但即便是这样, 也让她开心不已,整个马车里都环绕着她笑盈盈的声音, “他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其实心眼还是那么好。”
“知道我没带碎银子, 也没跟我说就给我付了钱,后来我去买糖葫芦,他又帮我付了账。”
“二姐二姐,你说他是不是很好呀~”她伸手,扯着顾迢的袖子,轻轻拽了拽,一副一定要人回答的娇嗔样子。
顾迢分出神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弯着眉眼翘着唇,下巴扬得高高的,一副眉飞色舞又十分骄傲的样子,谁瞧见都会喜欢她笑笑,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柔着嗓子附和道:“是啊,他很好。”
壶里的茶已经煮开了。
她给人倒了一盏,又加了点花蜜,才放到人跟前。
顾无忧见她应和就更开心了,收回手,扬着眉又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他是个好人。”然后,她接过茶,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花蜜的味道和梅花的香气在舌尖四溢开来。
她眯着眼,又喝了一口,然后夸人,“二姐的茶真好喝。”
顾迢笑道:“你要喜欢,回头我让秋月往你屋子送一些过去。”
“不用了。”顾无忧捧着茶盏摇摇头,“我不大喜欢喝这些,而且我也懒得弄,等我想喝了就去问二姐讨茶喝!”
“也好。”
顾迢笑笑,她也捧了一盏茶,想起今早的事又同人笑道:“今天柳先生还同我夸起你了,说你心思巧妙,基本功也学得扎实。”
她像个操心的姐姐关心着自己的妹妹。
想了想,又说了一句:“蛮蛮,虽说女子来书院上学对日后成婚嫁人也无什么益处,但既然已经决定学了就不要荒废这段时日,便是对以后无益,回忆起来也总归是个不错的经历。”
顾无忧点点头,神色也变得冷静了一些,“二姐,我知道的。”
她最初来这所书院是为了寻大将军,对于上学这事,她并不在意,但就像二姐说的,既然学了就好好学,也不必非要学出个什么花样,但至少要做到无愧于心。
想到这。
她不由又想起了大将军。
这些日子,她没少听说大将军的事,什么不尊师长、殴打同窗,逃课逃学,考试末等纵然再不愿相信,有些事也摆到了眼前。
以大将军的聪明才智,怎么也不可能到末等啊。
除非是他不想学。
她已经从二姐口中知晓了大将军的过去,但有些事,外人又岂会什么都知晓?她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但她希望能陪着大将军一步步走过去。
无论是多灰暗的岁月,多痛苦的过去,她都想陪着他。
她相信大将军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顾无忧的心里燃起了浓浓的希望。
顾迢就坐在顾无忧的对面,她那张小脸上是个什么神情,她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她的小堂妹这是又想起了李钦远,她也没说什么,反而摇头笑了笑。
心中有所思所想所记挂之人,这原本就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没必要去说道什么。
马车里的茶香似乎更浓了,姐妹两人却没再说什么,直到马车到了定国公府,顾无忧走下马车的时候才记起一事,问顾迢:“二姐,你知道若是想通过鹿鸣书院的入学考试,需要看什么书吗?”
“入学考试?”
顾迢一愣,但她向来不会追根究底,虽然好奇顾无忧的询问,却还是如实答道:“男学和女学不一样,女学这边只要大致知晓些学理知识就行,男学那边便要难上许多。”
“若是要入昌荣斋呢?”
若是昌荣斋的话,那出身便不是京中这些世家名门了,至少官员的品级也是三品以下了。
顾迢不知道小堂妹是打哪里认识这样的人,但还是如实答道:“基本的四书五经都是要考的,至于六艺会按照之前的成绩放低要求”她想了想,又笑说,“你若是想知道的更具体些,倒是可以去问问三哥。”
“他当初进鹿鸣书院的时候,拿得可是甲等第二的成绩。”
顾无忧以前从来没管过家里的这些,纵然和三哥关系要好,也不知道三哥的成绩竟然这样好,她瞪大眼睛,不由赞道:“三哥真厉害!”
读书厉害,行商也厉害。
“不过,三哥是甲等第二,那第一是谁啊?”顾无忧半侧着头,问顾迢。
顾迢脚下的步子一顿,脸上的笑也仿佛僵住了,半响她才轻有若无地答道:“第一是沈家公子沈玉谦。”
沈绍?
若是他,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庆禧十七年的新科状元,谁见了不夸一句厉害?
*
顾迢晚膳一向都是跟顾老夫人一起吃用的。
她年幼失怙,打小就是由顾老夫人一手照料长大的,可以说,府里这么多人,顾老夫人最挂心的估计就是顾迢这个孙女了。
顾无忧原本想跟人一起去给祖母请安。
但顾老夫人性子冷清,平时连早起请安都不大让他们过去,这个点,就算过去了,估计也说不上几句话,平白还惹人不喜,便在分岔路口和顾迢说道:“二姐,你去吧。”
顾迢这会情绪又恢复如常了。
闻言便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了一句,“祖母平日虽然为人严苛了一些,但心是热的,等回头她身子好了,我再带你一起过去。”
“蛮蛮现在这么好,祖母瞧见了一定会喜欢的。”她说着说着,还摸了摸顾无忧的头。
顾无忧笑着弯了眼眸,她其实一点都不吃心,人和人的感情本来就是相互的,她打小就没怎么在家里住过,便是回来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祖母会喜欢她就怪了。
而且――
要是拿祖母和外祖母比较,她肯定是选择更疼爱她的外祖母,所以祖母更喜欢二姐,这太正常不过了。
等跟顾迢分开。
顾无忧原本是想先回摘星楼放下东西,走到半路却瞧见了顾九非,他似乎也刚从余家放学回来,一身锦缎蓝衣,正从另一条小路过来。
身后的小厮拿着装着书的包包,亦步亦趋跟着他,脸上扬着笑,正说道:“少爷真厉害,这次考核又得了第一!回头夫人知晓,肯定高兴坏了!”
顾九非心情好,嘴角也挂着一抹笑。
闻言,他虽然没说话,眉眼却也跟着漾开了一些笑。
小厮见他高兴,又忍不住小声说道:“少爷,你真的不跟国公爷说吗?国公爷要是知道,应该也会高兴的。”
短短一句话,却让顾九非立时就敛了笑。
他不笑的时候,还挺有顾无忌威严起来的风范,瞧着十分怵人,不过他没有和下人胡乱发脾气的习惯,纵然不高兴也只是抿着唇,道:“他不会高兴的。”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少爷”
“别说了。”顾九非沉着一脸,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
主仆两人大概是没注意到顾无忧在这边,说起话来也没放低音量,倒是正好让顾无忧把话都听全了,她想了想,大概也清楚顾九非为什么这么说了。
父亲虽然为了传宗接代,听从祖母的意思娶了傅氏。
但他心里是不喜的,有了顾九非之后,他就没再去过傅氏那边,平时不是住在自己的屋子,便是去以前和母亲的旧居。
父亲不喜欢傅氏,连带着也不喜欢九非,所以纵然九非再好,再上进,父亲也看不到。
想到那天夜里,少年倔强的身影立在风霜中,又想到前世,长大成人的顾九非护着她一路回到京城,顾无忧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她没有在这个时候喊住顾九非,而是先去了父亲那边。
第 26 章
顾无忌这几日每天忙活完就早早回家了, 为得就是能跟顾无忧一道用膳,这会他刚回家没多久,正换好常服, 便听到常山说道“郡主回来了”。
他连忙打了帘子走了出去。
远远看见顾无忧回来,顾无忌那张成熟儒雅的脸上就化开一抹笑, 高兴道:“蛮蛮回来了。”
他边说边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跟个寻常人家的父亲似的,柔声问道, “今天在书院怎么样?先生教了什么?”
顾无忧这两日和他相处惯了, 倒也没以前那么生疏了, 这会就笑着答道:“今天教了女红, 柳先生让我们描花样做东西,我画了山茶花, 柳先生在课上还夸奖我了。”
顾无忌想到她以前跟着家里其他姐妹学做女红的时候, 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对这个“夸奖”抱有存疑的态度。
但不管怎样――
在他心里, 女儿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这会也就不管不顾地,笑着夸人, “我们蛮蛮真厉害!”
被人这么夸奖,顾无忧小脸还有些红,也没再说什么,等到丫鬟进来服侍她洗了手。
顾无忌便吩咐人传膳了, 还记得跟顾无忧说道:“今天厨房做了一道狮子头, 按着你的口味调制的,你过会尝尝看。”
“嗯。”
顾无忧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 自己把手擦干净了,想了想, 她又说道:“我刚才看到九弟了,不如让他过来一起吃饭吧。”
“九非?”
顾无忌一愣,似乎没想到顾无忧会主动提起他,昨儿顾九非倒是也在,不过是两人在路上偶然碰到的,席间姐弟俩也没说什么话。
顾无忧便又笑着说了一句,“我刚才听说九弟今日在余家考试,又得了第一。”
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打小读书就不错,但顾无忌从来也没怎么管过他,倒也不知道他能学到什么样的地步,这会陡然听蛮蛮说起,他愣了好一会,才讷讷道:“他是挺厉害的。”
常山就在一旁伺候,见此也跟着说了一句,“九少爷得第一是好事,正好今日您吩咐厨房多做了几道菜,您和郡主估计也吃不完,不如喊九少爷一起过来?”
女儿和亲信都开口了,顾无忌也没什么意见,点点头就让人去吩咐了。
*
顾九非已经到傅绛那边了。
他今年虽然才十岁,但从小就独立,七岁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搬到了外院,但他每天都会记得来给他的母亲请安。
这会母子两人坐在一道,傅绛拿着顾九非的卷子,脸上是遮不住的笑容,一个劲地夸顾九非,“我们九非真厉害,我之前还担心你进不去鹿鸣书院,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
顾九非笑笑,他自幼聪慧,对于这些东西,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不过母亲高兴,他也就乐得陪人说道,一边替人剥着橘子,一边笑道:“先生也说了,我的成绩去书院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也不能太过自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太过自满,很容易摔了跟头。”
自己的儿子又聪慧,又沉稳,作为母亲的傅绛怎么可能不高兴?她不是那种严厉的母亲,相反,出身将门世家的她更容易和自己的儿子打成一片。
这会。
她抬手抚了抚顾九非的头,笑说道:“你呀,骄傲一点也没事,别整日拘着,跟个小老头似的。”
“母亲――”
顾九非目光无奈的瞥了她一眼,嘴角倒是一直都噙着笑。
傅绛还想再说。
外边青黛就打了帘子进来了,她是傅绛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平日里行事沉稳老道,这会却显得有些激动傅绛见她这样有些好奇,收回放在顾九非头上的手,问道:“怎么了?”
“夫人!”
青黛激动道,“国公爷请了常山过来,说,说请九少爷过去用膳!”
顾九非手里的橘子落在了桌子上,没一会就滚落到了地上,他没出声,神色却是一片怔忡的模样,望着青黛出着神。
傅绛却没他这么沉稳,一听这话就站了起来,她似乎是怕自己听岔了,又或是还不敢相信,呆呆地又重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老爷,老爷请九非去用膳?”
“是!”青黛脆声应道。
她又看向还坐在一旁出着神的顾九非,忙笑着催促道:“哎呦,我的好少爷,您快收拾收拾过去吧,常山还在外头等着您呢。”
傅绛一听这话也急了,连忙拉着顾九非站了起来,替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行装,又担忧道:“回头见了你父亲好好说话,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不要让你父亲生气。”
虽然不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饭,但这可是头一次,老爷主动请九非过去傅绛心里又激动又担忧,生怕父子两人又吵起来。
“是。”
顾九非虽然性子沉稳,但到底还年幼,平日对待别的事能够泰然处之,但对于自己的父亲他还是很难坦然从容的去面对,这会也只能呆呆应了这么一声。
等走出门,看到常山,他才收敛了一些情绪,客客气气地喊了人一声,“常山叔。”
常山看着人笑道:“九少爷快走吧,国公爷和郡主还在等您呢。”
“好。”顾九非点头应道。
两个人一路往前,路上顾九非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常山叔,父亲他今日怎么会突然让我过去用膳?”
常山是看着顾九非长大的,这会见一向沉稳冷静的少年终于绷不住了,便笑着回道:“是郡主提起的,她说您今日在余家考试得了第一。”
“什么?”
顾九非一愣,顾无忧怎么会知道?他想起回家的时候看到的那辆马车,难不成是刚才和小厮说话的时候被顾无忧听到了?
但为什么
顾无忧为什么要在父亲那边提起他?
顾九非一向聪慧,可自从这次顾无忧回来,她做得每一件事都让他看不透。
“郡主这次回来,我看她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常山自小就跟着顾无忌,也是看着顾无忧和顾九非长大的,他是打心里希望这个家好,这会便柔声和顾九非说道,“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是亲姐弟。”
常山没把话说透,但顾九非已经听明白了。
他点点头,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却是一点破绽都没有,“我知道。”
等到那边,菜已经上齐了,顾无忌不等他请安就摆手道:“过来吧,你姐等你很久了,菜都快凉了。”他一边说,一边主动挽了袖子给顾无忧剥虾,一点都没有让别人帮忙的意思。
顾九非见此也没说什么,喊了一声,“父亲,五姐。”就坐到了放着碗筷的那边,闷声不吭的吃起了饭。
他吃饭很有规矩,不仅不说话,就连挑菜也只挑面前的几道。
顾无忧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先给他夹了一个珍珠圆子,在他诧异的注视下,又给顾无忌夹了一筷子清炒山药。
顾无忌本来正在剥虾,看到碗里突然多出来的一筷子山药还愣了下。
父子两人就呆呆地看着顾无忧,还是常山在一旁笑道:“小姐记性真好,珍珠圆子和山药正好是九少爷和老爷喜欢的。”
顾无忌一听这话也回过神了,他高兴的一双眉毛都快飞到天上去了,嘴角更是翘得高高的,连忙擦干净手,把那筷子山药吃了进去,看着顾无忧迭声说道:“好吃。”
顾九非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顾无忧,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收回目光,吃了一口珍珠圆子他才不信这个女人是记着他们的喜好。
她从来就没关心过他们。
不过――
她到底是要做什么呢?顾九非又忍不住拧起了眉,怎么猜都猜不透。
大概是因为心情好,顾无忌脸上的笑都没下来过,就连面对顾九非也难得和颜悦色起来,“我听蛮蛮说,你这次得了第一?”
“是。”
“那明年去书院,应该是不成问题了?”顾无忌虽然从来不管顾九非的事,但该走的流程还是知道的。
顾九非面对顾无忌,要比面对傅绛的时候严谨内敛许多,他放下筷子,恭声回道:“先生是说没问题,不过我还想多看点书,确保万无一失。”
“嗯。”
顾无忌和顾九非说起话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板着一张脸,“既然学了就好好学,你三哥当初是第二名的成绩进的书院,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他。”
“是。”
顾无忧看他们这样说话就觉得费劲,又给两人夹了一筷子菜,在顾无忌的注视下,无奈道,“爹爹,这是在家里吃着饭呢,您以为是在训属下吗?”
她不是第一次这么喊人了,出口的时候也没跟之前似的呆住了。
可顾无忌却很明显的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顾无忧,手里的筷子都掉在了桌子上,上次在书院,他没听清,回头想找人问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
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蛮蛮真的喊他了
她喊他“爹爹”了!
自从蛮蛮记事后,就再没喊过他爹爹他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了,神色怔怔地看着顾无忧,顾无忌一双眼睛也因为内心的激动泛起了泪花。
站在一旁的常山也明显有些激动。
就连坐在一旁的顾九非也跟着愣住了,不过比起常山和父亲的激动,他却要想的很多,突然转变性子的顾无忧,突然喊“爹爹”的顾无忧,这个女人这次变化那么多,到底是想做什么?
被人这样看着。
顾无忧难免有些不自在,轻轻咳了一声,低了头,“吃饭吧。”
“好好好,吃饭!”顾无忌连忙敛了神色,不过往顾无忧那边夹菜的频率就更多了,爱屋及乌的,也往顾九非那边夹了不少菜。
等吃完饭。
顾无忧因为还要去找三哥就提出告辞了。
顾无忌哪里舍得?但对于这个女儿,他向来是有求必应,这会再不舍也没拦人,反而转头吩咐顾九非,“你陪着蛮蛮一起去,路上给她掌着些灯。”
顾无忧拧着眉,拒绝,“不用了。”
这些都是下人该做的事,没必要折腾顾九非,“我自己过去就好。”
这回倒是不等顾无忌开口,顾九非就说了,“没事,正好我也要往那边走。”
如此。
顾无忧也就没再说什么。
姐弟两人往外走,出门的时候还能听到顾无忌在和常山说道:“你听到没?刚刚蛮蛮喊我了,她喊我了!”
“听到了听到了,小姐喊您了。”
顾无忧有些无奈,又有些心酸。
这么简单的两个字竟然能让爹爹高兴成这样,她以前还真是不孝啊,轻轻叹了口气,偏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一直盯着她看的顾九非,“怎么了?”
“没事。”顾九非转过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
顾无忧看着他这样便觉得有趣,她笑笑,把耳边的头发挽到耳后,“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过去就好。”
“不用。”
顾九非还是干巴巴的拒绝,“我没事。”
“唔。”
顾无忧点点头,也没再说话。
姐弟两人一路无话走到外院,本来以为到了三哥那边,顾九非就会离开,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跟着她进去了。
这也不是需要瞒着人的事,顾无忧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等丫鬟通传完便径直走了进去,见到顾容才弯了眉眼,冲人脆生生地笑道:“三哥!”
跟在身后的顾九非也跟着喊了一声,“三哥。”
顾容大概是刚沐浴完,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一身白衣长袍底下踩着一双木屐,屋子里暖如春日,他这番打扮倒也不觉得冷,看到姐弟两人就笑道:“大晚上的,怎么往我这边跑了?”
顾九非没说话,乖巧的坐在一旁。
顾无忧便笑道:“我来问三哥要些东西。”她和顾容向来亲近,这会就没遮掩什么,径直和人说明了来意。
顾容正在给他们倒茶,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转而却又笑道:“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要这个了?”
他边说,边把两盏茶推了过去。
说是茶,其实也就是在那水上浮了几片花叶,顾容向来贴心,怕他们年纪小夜里喝了茶睡不着,特地让丫鬟找出来的。
顾无忧刚才吃了一堆荤腥,又走了一路,的确有些渴了,接过茶先喝了好几口,等喉咙润了才答道:“有个朋友要用,二姐说你知道,我就来问你了。”
她是想起今早和大将军吃早饭的时候,听他和张叔说起此事,便想着她要是能帮忙的话,也是好的。
以前她就常跟大将军一起帮人。
“哦?是什么人呀?”顾容有些好奇,偏头和顾无忧笑道:“我们蛮蛮刚回京城就交到新朋友了吗?”
这话也是顾九非想知道的。
他虽然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但注意力却都放在顾无忧的身上,现在听他说起这个,握着茶盏的手也收紧了既然是来问三哥,那么顾无忧要帮忙的人绝不可能是女子。
才短短几日,她到底结识了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帮他?
“唔,一个认识的人吧。”顾无忧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不认识张叔的儿子,只是见大将军帮过他便也想着帮上一帮,至于别的原因,大概是觉得张叔人好。
她不爱撒谎,也骗不了人,说多了反而破绽多。
索性就拉着顾容的袖子,撒起娇来:“三哥,你就帮帮我吧。”
“你啊――”顾容有些无奈的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三哥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也没见你过来宽慰几句,要用着三哥了,倒是巴巴跑来了,小没良心的。”
他轻嗤一句,到底还是站了起来,“等着,三哥帮你去拿。”
“谢谢三哥!”顾无忧屁颠屁颠的跟在顾容身后。
兄妹两人目无旁人的走了进去,留下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留在原地的顾九非,他手里还握着那盏茶,里面茶水很满,一口都还没喝,而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两人的身影,又或者说顾无忧的身影。
细长的手指因为用力,指骨都有些发白了。
他说不清楚现在心里的情绪,有些不高兴,还有些嫉妒。
明明
他才是她的亲弟弟。
两刻钟后。
顾无忧抱着一沓东西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边跟顾容说道:“三哥真厉害!”
顾容看她这样就好笑,手掌轻轻揉了下她的头,“小马屁精。”嘴里还说着,“那些四书五经一般学子都有,这些都是以往我自己的摘录,还有一些这些年书院常考的几道策论题,这些题不必死记硬背,有自己的认识才是最好的。”
顾无忧不懂这些,但还是抿着唇点点头,“我知道啦。”
“回去吧,这么晚了。”
顾容问道,“刚才是怎么过来的?要三哥找人送你过去吗?”
“三哥,我会送她回去的。”顾九非站起来说道。
“也好。”顾容看着顾九非,笑了笑。
*
顾无忧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抱着手里的资料,侧头看了眼站在她身旁,一直没说话的顾九非,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其实你不用特意送我回去,把灯笼给我就好了。”
“不用。”顾九非目视前方,依旧干巴巴的拒绝道。
顾无忧前世和顾九非后来相处的融洽,那也仅限于不再争吵,而且她总觉得前世那会,是顾九非不想跟她再折腾了,所以做了一个好弟弟的样子。
现在。
比起跟父亲相处,跟顾九非相处对她而言更难她嘴巴笨,平时跟人吵架,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三两句话,叹了口气,索性闭了嘴。
一路无话。
等快到摘星楼了。
顾九非才像是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你这是要给谁的?”
“啊?”
顾无忧一怔,刚想回答,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白露的声音,“郡主?”回头看去,有一道曼妙的身影正提着灯笼走了过来,看到果然是她,忙快走几步,握着她的手说道:“您怎么回来的这么迟?奴差点便要去国公爷那边找您了。”
刚才吃晚饭,顾无忧还记得找人来通传一声,后来去三哥那边,她倒是忘记了。知道让几个丫头担心了,顾无忧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刚去三哥那边走了一趟。”
白露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又把目光转向顾九非,朝人问了安,“九少爷。”
顾九非点点头,却没说话,直接转身往来时的路走了。
“等下!”
顾无忧喊住人,见顾九非虽然没回头但停下步子,连忙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白露,然后跑到里面把她常用的一个手炉取了出来,气喘吁吁地放到了顾九非的手上。
“夜里凉,你穿得又不多,别冻着。”
似乎怕人拒绝,顾无忧给完人之后就搓着手,跑到了白露那边,和她说话,“冻死我了,快进去吧。”
“您还知道冷呢?早上给您放着的手炉和手兜,您一件都没拿。”白露没好气的说人,但她刀子嘴豆腐心,边说边护着人往屋子里走,一点风都没让人吹着。
顾九非就这样握着手炉,转头看顾无忧的身影。
夜色昏沉,树上和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这天的确挺冷的,但顾九非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冷了,手里握着那么一只暖手炉,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这才抿着唇,转身朝外院走。
等回到外院。
小厮都坐在门槛上,打起盹了。
听到脚步声,他才睡眼惺忪的睁开眼,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看着顾九非哑声道:“少爷,你怎么才回来啊?”说着说着,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少爷,你怎么用起手炉了?”
以前再冷的天,也没见少爷用过。
就连屋子里的火盆,都是能少则少的,他一直以为少爷不怕冷来着。
顾九非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手里的暖炉,刚想说一句“扔了”,但张口的时候,又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咽了回去,淡淡落下一句,“随手拿的。”
他就走了进去。
“对了――”等走到屋子里,他才记起一件事,问道:“今早门房是不是说顾无忧很早就出门了?”
“是啊。”
小厮点点头,“说是天刚亮就出门了。”
“嗯。”顾九非把暖手炉放在桌子上,已经露出几分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又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明日早些喊我起床。”
“啊?”
小厮一愣,看着在烛火下,神色沉静的顾九非,半响才呆呆应道:“是。”
*
翌日。
天刚刚亮。
顾无忧就揉着眼起床了。
屋子里很热,她就穿了一身单衣,脚踩着木屐,一脸困倦的打着哈欠。
白露一向起来的早,这会听到声音就走了进来,看到顾无忧已经起床了,惊呼道:“小祖宗,您怎么又起得那么早?”
“我今儿个有事,得早些出门。”顾无忧还没睡醒,声音都还有些哑,但她还是硬撑着和人说话,“你帮我把今天要穿的衣服拿过来,唔,我要洗脸。”
“有什么事非要这么早起来?这天这么冷,您还不如再睡几刻钟”
白露还想再劝人几句,但顾无忧异常坚决,她也只好喊人进来伺候,等一应妥当弄完,顾无忧便让红霜把桌子上的东西给她拿过来了,红霜去取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只上锁的盒子。
其实早两日就瞧见了。
不过一直没时间问,这会她便捧着东西走过来,吃味道:“郡主以前什么话都和我们说,现在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顾无忧还没睡醒,糊里糊涂的看着她,等知道才笑起来,“就不和你说。”
那里面放着她每日记载大将军的日记,还有那根竹签子,才不让她们知道呢。
她醒来这么久,除了前世经历的那些事,倒是把自己活够的年纪忘得一干二净,浑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看着红霜气呼呼的鼓着脸,还拿手戳了戳人的脸蛋,见她气得更加厉害了,又笑着哄道:“回头给你们带点好吃的回来。”
红霜转过身,气哼道:“活像我们没吃过好吃的一样。”
顾无忧笑道:“京城的糖葫芦,也不要?”
刚才还气呼呼的红霜神色微动,半响才别别扭扭的答道:“一串,我可不要。”
“给你买两串。”顾无忧好声好气的说道:“白露也有。”
算着时辰,怕赶不上了,顾无忧也顾不得再说话,等白露给她系好斗篷便往外头走,边走边还说,“要是出了晴,就帮我把那日摘来的梅花晒了。”
等晒干了。
她的香囊应该也能做好了。
“知道了。”
“您看着些走路,别摔倒。”白露在身后担忧道。
眼见人跑远了,这才叹了口气,落下布帘回了屋子,“郡主如今真是和以前越发不同了。”
红霜却没她那么多心思,只道:“这不挺好的吗?”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人说,“郡主以前整日只知道围着那位赵公子打转,一点自己的生活都没有,现在交了朋友上了学,活得高兴又灿烂。”
白露看了眼红霜,半响也笑了,“你说得对。”
*
等到昨日那条胡同,还是那副鲜活的生气模样。
顾无忧来过一日也有些熟了,看着这些或是不认识,或是见过面的,也弯着眼笑。老张正在下馄饨,看到她过来,先是愣了下,转而却笑开了,“今儿个来得怎么那么早?”
“嗯”
顾无忧是担心来迟了见不着大将军,特地赶了早来的,这会她看了一眼那个蓝布帘,别别扭扭的开了口,“那个,张叔,他,他来了吗?”
他?
张叔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笑道:“您是说小李公子啊,还没来呢。”他把一碗馄饨舀了起来,递给一边等着的老太太,又冲顾无忧笑,“小李公子也不是每天都来。”
“他去得地方多,不过我这,一个月也会来个十来天。”
“啊?”
顾无忧呆住了。
她怎么就那么糊涂?就算再好吃,也不可能每天都吃啊一想到自己起了个大早,还看不见大将军,顾无忧的心里就有点失落。
她高兴不高兴全摆在脸上。
老张见小姑娘愁眉苦脸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哄道:“要不,您先进去坐会?这么冷的天,吃点豆浆和包子,暖暖胃,保不准您吃着吃着,小李公子就来了呢。”
顾无忧忙问道:“那他以前一般什么时候来?”
“这”
老张看着顾无忧的脸,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如实答道:“以前这个点,小李公子一般都来了。”
顾无忧叹了口气,仅剩的希望也没了。
那今天大将军到现在还没来,肯定不会来了。
她有些失望,不过也还好,又不是以后都看不见大将军了,重新打起希望和人说,只不过笑得有些勉强罢了,“那麻烦张叔给我上碗咸豆浆和包子吧。”
“好嘞,您先进去坐会。”老张笑道:“马上就给您端进来。”
顾无忧点点头,走了进去。
大概是因为今天买早饭的人少,她这才坐下没一会功夫,老张就端着早饭进来了,热腾腾的豆浆和包子,顾无忧刚才记挂着大将军倒是忘记今天来得另一个目的了,这会看到人,忙从小挎包里把三哥给她的东西递给他。
“这是什么?”老张不识字,拿着这么一沓纸,有些怔楞。
“我昨天听你和大七郎说起考鹿鸣书院的事,我家三哥以前就在书院,昨儿个回家的时候,我就问他要了一些资料。”顾无忧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豆浆,又烫又暖胃,把她一身寒气都给消退了。
“三哥说,四书五经一般学子都有,就把以前自己摘录的东西给我了,还有一些旧年书院出的题目,也都在上面。”
“这,这”
老张握着这些宝贝似的纸,手都在颤抖了,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的谢人。
顾无忧见不得这样的画面,脸红红的摆手,“我也没做什么,您不用这么客气。”
老张还想再说。
外头却有人在喊他了,顾无忧连忙说道:“您快出去吧。”
“那”老张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沓宝贝似的纸张,“那您先吃饭。”
“好。”
顾无忧点点头,见人出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突然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觉得这碗好喝的豆浆都没什么味道了。
老张捧着东西出去,摊子前也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借出去的碗洗干净送回来了,他也不知道该把这些比黄金还贵的纸放在哪边,只能捧在手里,寻思着要不先喊人把东西送回家一趟。
这还没动作呢,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懒散声音,“这是什么?”
“咦?”
老张愣愣抬头,看到李钦远,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您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唔。”
李钦远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今天其实很困,也不饿,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最后还是出来了。
其实要是为了一口吃的,离书院近的早饭铺子也有,味道也不差,但他就是鬼使神差的到了这边,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老张倒是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反而说道:“你家小姑娘来了。”
“什么?”李钦远呆住了。
“就昨天那个小姑娘呀,还在里面吃饭呢,你不知道,刚才知道你不在,那张小脸都垮了,看着可招人心疼了。”老张嘴巴一张,就叭叭说道。
“她不是我家的。”李钦远咬着牙说道,怎么就他家小姑娘了?他们才见过几次面?
“啊?不是吗?”老张愣住了,“可昨天王二还说她是你未婚妻呢。”
王二就是那个卖糖葫芦的。
李钦远听着都无语了,他就知道这样的胡同里没什么秘密,就算否认了,也能传得像模像样,他难得收敛了那副懒散纨绔的脸色,认真道:“人家跟我不是一路人,以后别让他们瞎传了。”
他说得严肃又认真。
老张一时也被震到了,等回过神,他连忙点了点头,应道:“行,回头我和他们说一声。”
“嗯。”
李钦远说完看了眼那个蓝布帘,突然就不想进去了,刚要和老张说一声,就听人说,“对了,你帮我看看这个。”
“什么?”
李钦远接过老张手里的东西,听人说道:“是里面那个小姑娘带来的,说是听到昨天你和我说起这个,就问家里的哥哥要了过来,我也不识字,不知道这些好不好。”
说完,又看了看李钦远的脸色,“怎么样?”
“都是好东西。”李钦远翻了几页,还给老张,笑道:“有这份资料,张远考进书院,应该不成问题了。”
“这,这么管用?”老张愣住了。
李钦远说:“庆禧十七年探花郎出的题目,当然管用。”
“探花郎?!”
“这可如何使得?”老张性子淳朴,握着这沓东西,又是高兴又是慌张,“这我要不把给阿远准备娶媳妇的钱全拿出来,也不知道够不够。”
“她给你的这些东西,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李钦远说完,又恢复成先前那副懒散的模样,他看着那块蓝布帘,须臾,又补充一句,“她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别糟蹋了。”
“这好吧。”
老张犹豫半响,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钦远也没说话,在寒风中立了半响,等听到老张问他“吃什么”,他才“唔”了一声,“随便吧。”他也没什么胃口。
走了几步,又问了一句,“今天的早饭,没给她放葱吧。”
“没啊。”
老张笑道,“昨天看她把葱花都挑出来了,就没放。”
“嗯。”
李钦远点点头,这才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第 27 章
屋子里摆了几个火盆, 虽然不是那些上好的银丝炭,倒也不熏人,加上这豆浆暖胃, 顾无忧连着吃了几口,不管是肚子还是脸都变得暖呼呼的。听到脚步声, 她也没抬头,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喝着豆浆。
加了虾米和油条的咸豆浆特别鲜。
要不是肚子实在撑不下了, 她都有些想再叫一碗了。
又喝了一口豆浆。
顾无忧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这走进来的人也□□静了吧?她握着汤勺抬头看, 等看到来人, 就跟迷糊的小花猫似的,先是一怔继而突然瞪大了双目。
大, 大将军?
“你, 你怎么来了?”她站起身, 呆呆问道。
张叔不是说大将军平时都是那个点来的吗?过了那个点就不会再出现的吗?怎么大将军今日又出现了?
李钦远双手抱胸站在原地, 听到这话挑了挑眉,“我不能来?”话刚说完, 目光落在顾无忧的嘴唇,突然忍不住轻笑一声,跟个小花猫似的,尤其是配着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 还真跟他以前养过的狸花猫相似。
“我没说你不能来。”顾无忧红着小脸连忙摆手反驳, 她高兴都来不及呢!
不过――
大将军为什么这么看着她呢?
顾无忧疑惑的望着李钦远,然后在他的注视下, 后知后觉的拿手抹了下嘴角,湿的?她低头呆呆地看着手指, 这水渍明显是豆浆的颜色,她连忙放下勺子背过身,从自己的小包包里翻出一个三哥从海外给她买来的随身携带的小镜子。
还没手掌大的镜子里,倒映出她跟小花猫一样的脸。
别的地方倒还好。
就是上嘴唇那边糊了一层咸豆浆。
想到自己刚才这幅丢人的样子都被大将军看到了,顾无忧羞愤的不行,她连忙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小脸比她屋子里那盆美人掌还要红。
呜呜呜,也太丢人,怎么每次最丢人的时候都被大将军看到了?
李钦远看小姑娘背着身,双肩轻颤,只当她是羞愤的哭了,到底是小姑娘他轻轻咳了一声,敛了顽笑走过去,站在人身后说,“不吃早饭了?都凉了。”
小姑娘还是没转身。
他轻轻“唔”了一声,想着要不要哄哄这个小丫头,毕竟姑娘家都挺看重脸面的。
说什么呢?
不丑,很好看?
唔,虽然是事实,不过这样寒碜的话,他才说不出口。
那说什么呢?
李钦远有些犯愁。
“你――”
顾无忧攥着小镜子转过头,她脸还是很红,一双杏儿眼清亮亮的,跟下过雨后的晴空似的,看着就勾人
李钦远也有些被勾住了,怔楞楞的答了一句,“什么?”
“你不许说出去。”
顾无忧低着头,红着脸,小声道:“刚刚的事你别说出去。”
李钦远见她娇娇俏俏的样子,竟无意识的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其实,挺好看的。”等反应过来,眼前的小丫头已经抬头在看他了,好在他说得轻,她没有听清,只是歪着头望着他,疑惑道:“你说什么?”
他连忙侧过头,板起一张脸,冷着嗓音说道:“没什么。”只有微红的耳尖出卖他此时的情绪并不是很稳当。
顾无忧虽然觉得奇怪,倒也没多问。
正好老张端了早饭进来,她也就重新坐下来。
老张见两人在一起,自然而然的把李钦远的早饭端到了顾无忧的桌子上,边摆早饭边不好意思的和顾无忧说道:“东西我已经托人带回家去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想给你钱,小李公子又说那是无价的。”
“我,我是个粗人,只会做点吃的。”
“我刚才在外面又做了道炸果子和炒鸡蛋,您尝尝?”他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顾无忧。
顾无忧其实已经吃不下了,不过看着老张诚恳的目光,她抿了抿唇,还是伸出筷子夹了一个炸果子。
说是炸果子,其实就是面粉捏的小团子,里面放着豆沙,再在外面滚一层芝麻,放在油里炸一炸顾无忧以前在家里就常吃,还挺喜欢的。
不过今天吃多了,就有些撑。
李钦远已经坐下了。
老张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无忧,“怎么样?”
“好吃。”顾无忧弯着月牙似的眼睛,点点头,“很好吃。”
老张一听这话才松了口气,连忙把那盘炸果子又推了一点过去,嘴里还跟着说道:“那你多吃点,这东西得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还有这道炒鸡蛋,你混在包子里特别入味。”
顾无忧小脸都快垮下来了,她是真的真的一点都吃不下了,再吃肚子都要撑破了,可顶着老张这样的目光,她又不忍拂他的心意,只好又细嚼慢咽的吃了一个炸果子。
好在。
外面很快就有人喊老张了,顾无忧见他出去轻轻松了口气,可看着这两盘东西,又耷了眉毛。
这可怎么办啊?
总不能扔掉吧,到底是人家的心意。
但要是吃
她是真的一点空间都没了。
顾无忧的表情都在脸上,即便不说话,坐在她对面的李钦远也看得一清二楚。
李钦远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看着这个小丫头耷拉着眉毛,苦着小脸的样子,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半响,还是问道:“吃不下了?”
“嗯。”
顾无忧看着对面的李钦远,她总忘记现在的李钦远不是跟她同床共枕的大将军,听她说起,就忍不住跟以前似的,愁着小脸,语气却是有些撒娇的,“我肚子都快撑破了,再吃就真的走不动了。”
她就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界限吗?
也怪不得外面的人以为他们是未婚夫妻,有时候李钦远和她说起话,都能被她话语之间的亲昵劲楞半天。
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开口,也不是多好的语气,“吃不下就放着,又没人逼着你吃。”
“这样不好。”顾无忧摇摇头,她虽然不喜欢那些人情世故,但也不是一丁点也不知道,这会看了眼那块布帘,压着嗓音小声说,“这都是人家的心意,我要是不吃完,张叔心里肯定还会记着。”
“我不喜欢这样。”
说完。
她又愁眉苦脸的看了眼面前的炸果子,似乎做了很大的抗争似的,伸出了筷子,可筷子尖端还没碰到,那盘炸果子就被移开了。
嗯?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李钦远,见他神色淡淡的吃着那些炸果子,还有炒鸡蛋,没多少功夫,那两盘东西就被他消灭光了。
唔
顾无忧握着筷子,犹豫了下开口问道:“你,你还好吗?”
李钦远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想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开口,“什么?”
“那个炸果子,你不觉得腻啊?”顾无忧小声道,“我以前一盘只能吃三四个,再多就腻了。”大将军竟然把一整盘都消灭光了!也太厉害了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李钦远就有点反胃。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么甜腻的东西了,还是一口气吃了这么多,看着小姑娘又是崇拜又是惊讶的目光,李钦远觉得不仅昨天的自己有点傻,今天的自己更傻!
他是撞了什么邪,才会想要帮她解决这些?
正好老张进来,看到空了的两盘,惊讶道:“呀,都吃完了啊?”
顾无忧刚要解释,那边李钦远就压着胃里那股子不舒服,开了口,“嗯,吃完了。”也没说是谁吃的。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
“怎么?不吃了?”老张看了眼还没动几口的包子,疑惑道。
李钦远咬着牙,“不吃了。”他都要吐了。
他刚要给钱,身后的顾无忧已经跟过来了,在李钦远还没给钱的时候,先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一些铜板递给了老张,她昨儿夜里回家的时候特地问红霜换的。
还问了她,外面的吃的一般是什么价钱。
不过她还是第一次给这么少的钱,有些紧张,还有些异常的兴奋,“我们两个人的,够了吗?”
“不用不用,您给了我那么贵重的东西,我哪里好收钱?”老张连忙摆手拒绝。
顾无忧没有收回铜板,态度异常坚决,“张叔,你要是不收钱,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再来吃了。”
“这”
李钦远手还放在荷包上,看了顾无忧一眼,又看了老张一眼,收回手,淡淡道:“你就收下吧。”
他也开口了,老张犹豫了下,还是收下了,算了下铜板,又还给人三个,“这点就够了。”
顾无忧把钱收下了,小心翼翼的放进荷包里,然后跟着李钦远往外走,走得时候还记得跟老张挥挥手,“张叔,明天见。”
李钦远脚步一顿,也没说话,等出去了才开口,“你家人就没说你?每天这么早往外面跑。”他记得傅显说过,身边这个丫头可是定国公的心尖。
就这么往这样的胡同来,都没人担心?
“啊”顾无忧愣了下,轻声说,“他们不知道我来这边。”
李钦远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李钦远,顾无忧突然有点慌张,她连忙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小声道:“就算知道了也没事,爹爹一向疼我,无论我要什么,都会答应的。”
或许是习惯成自然,现在被人扯着袖子,他都没什么感觉了,只是瞥了她一眼,说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顾无忧也不知道,就是单纯想解释给他听。
她舍不得松开袖子,加上他这会也没凶她,她眨眨眼,胆子又大了一些,“那你明天还来吗?”
李钦远张口想说“不来”,但看着小姑娘纯粹明媚的眼睛,抿了下唇,话出口的时候自动改口了,“不知道。”
那就是还有可能来的!
顾无忧特别心大的笑了起来。
李钦远看着她这样的笑,莫名有些别扭,转过头,压着嗓音说,“还不松开?”
“啊?”
顾无忧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看到自己的手,脸又红了,“我忘了。”胡同里还有好多人呢,她怕大将军被人看着不高兴,虽然舍不得,还是松开了,然后和人挥挥手,“那我先走了啊。”
“嗯。”
顾无忧就一步三回头的往胡同口走,没走几步就被人喊住了,她扬着笑回过头,十分灿烂的模样,“怎么了?”
话刚出口。
手里就多了个小袋子。
她迷迷糊糊的望着他,“这是什么?”打开一看,竟然是几颗珍珠,看着还十分眼熟,“这”她呆呆地抬起头,这不是她之前给小厮的吗?
怎么会在大将军的手里?
“以后别把自己的东西乱给别人。”李钦远看着他,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见她还是小脸怔怔的样子,也懒得再和她说,自顾自往前走。
顾无忧握着袋子追过来,冲人笑道:“谢谢你呀。”
李钦远没看她,也没说话,就这么板着一张脸带着她往胡同口走,快走到路口的时候才停下步子,“你先走。”
以为是怕熟人看到,顾无忧倒也没说什么。
能跟大将军一起吃早饭,还能一起走路,她已经很满足了,这会就弯着眉眼,笑着朝人挥手,“那我先走了。”说完,又轻轻补了一句,“书院见。”
她把话说完也不等人答,捏着装着珍珠的袋子往马车那边跑。
李钦远就站在原地,见她跟她的马车消失了,这才靠在斑驳的墙上往一处看,淡淡道:“出来吧。”
第 28 章
李钦远这话说完, 也没瞧见身后的胡同有什么动静。
这要是有其他人在这,恐怕都该以为他瞧见什么不该瞧的东西了,他倒也不着急, 仍旧双手抱胸靠着斑驳的墙壁,目光望着一处胡同, 语气淡淡的继续说道:“顾九公子,出来吧。”
就在这话说完的同时――
有一个披着蓝色斗篷的少年从一条略显逼仄的胡同中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扬着明媚的笑,是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烂漫的模样, 看到李钦远的时候, 似乎还有些吃惊, 开口的时候却自动换成一股子欣喜的语调, “李七哥哥,你怎么在这?”
说完。
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带着些不好意思, “我刚听人说这里有糖葫芦卖, 没想到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少年语气真诚, 表情也十分真挚,看起来倒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李钦远却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半响,问了一句,“傅显知道你真正的样子吗?”
顾九非还低着头,手覆在后脑勺那边, 闻言, 脸上那股子带着羞赧的笑一滞,手上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不过须臾的功夫,他又抬起头, 表情已然恢复如常,目光疑惑的看着李钦远,诧异道:“李七哥哥,你在说什么?”
“余家上学是在辰时四刻,现在不过辰时一刻。”
“你特地挑了这个时辰出门,又走了一条完全没法通往余家的路,买糖葫芦?”李钦远嗤笑道,“你是一路跟着她过来的吧。”
少年没说话,薄唇却轻轻抿了起来。
李钦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继续道:“你说,要是有人把今天这事说给你父亲听,你那个偏心到九重天上的父亲会以为你要做什么?”
顾九非还是没说话,但脸上那股子独属于这个年幼该有的天真烂漫却已然消失了。
他站在光影交界处,那双像极了顾无忧的杏眼此时却涌动着幽深的暗芒,望着李钦远,完全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开口,“要是父亲知道她跟你混在一起,以后绝对不可能再让你们见面。”
“即便,他再惯着他。”
“是吗?”李钦远却好似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换了个舒服的站姿,懒散道:“这样不是正好,不然我还得想着怎么让她离我远些。”
“你!”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顾九非的心,他顿时就沉了一张脸,步子都往李钦远那边大迈一步,却又在关键时刻止了步子,站在离人三、四步的距离望着他,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钦远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靠着墙壁抬着下巴,狭长的凤眼漫不经心的望着人,“我想做什么,取决于你要做什么。”
“我懒得管你们姐弟之间的事。”
“但是――”他顿了顿,眼神里的情绪突然就冷了下去,就连嗓音也变得低沉起来,“要是牵扯到我,顾九非,你知道我是个什么脾气,掂量着你心里的打算,别什么事都敢做。”
他说完就没再看人,自顾自往外走。
快走到胡同口的时候,迎面扑来鼎沸和喧闹的人声让他顿住步子,李钦远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须臾之后才说了一句,“你就这么恨她?”
想到这几日和顾无忧相处时的情景,他抿唇说道:“就她那个傻乎乎的脑子,根本争不过你。”这次说完,他就当真没再留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身后的顾九非没有说话,只是眼睁睁看着他走远,即便看不到李钦远的身影了,他也还是没有收回目光。
幽深狭窄的胡同好似天生照不到日头似的。
他站在原地,任由老北风吹打着他的脸,脸已经快冻僵了,手也很冰冷,但他还是站在原地没移开一步。
脑海里还环绕着李钦远的那句“你就这么恨她吗?”
他恨顾无忧吗?
没有疑义,他恨她。
要不是顾无忧,父亲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对他和母亲不管不顾,也不会每次看到他就跟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似的。
他一直都在想,是不是毁了顾无忧,让顾无忧的名声扫地,父亲就会对她失望,就会慢慢地当做没有这个女儿,就会开始多看他跟母亲一眼。
所以从小到大――
他都任由顾无忧欺负他,有时候甚至还会故意激怒她。
他知道顾无忧的性子和脾气,那个女人看着张牙舞爪,其实一点都没用,只要把控的好,他只会受一点伤,但顾无忧却会逐渐损失众人的疼爱和名声。
可惜。
顾无忧这些年一直待在琅琊,一年也才回来那么一次,久别重逢的机会只会让父亲时刻记着她,心疼她,以至于无论他受了多大委屈,也抵不了什么用。
尤其这些年,顾无忧年纪越大就越不爱搭理他了,他那些激将的法子也就没之前那么好用了。
知道顾无忧这几日起得早,加上她这阵子行迹诡异,性子也跟以前变得千差万别,顾九非就特地起了个大早跟着她一起出来。
他想看看顾无忧到底在做什么。
他偷偷跟着顾无忧进了这条以前绝对不会走的胡同,看到她跟别人交谈说话,看到李钦远出现,然后看到两个人一起出来说实话,在最初看到顾无忧和李钦远走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惊讶的。
李钦远是个什么样的人?全京城都知道的纨绔子弟。
顾无忧竟然会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不,不仅走在一起,态度还十分亲昵,比起她以前那个所谓的未婚夫,还要来得亲昵。
但惊讶之余。
他却想到了一个法子。
要是让父亲知道顾无忧竟然在私下和李钦远碰面,他一定会生气的,而以顾无忧的性子,越不让她如意就越要闹。
久而久之,父亲总会厌烦她的。
他一向精于算计,只是没想到会被李钦远当场拆穿,更没想到会被人这般威胁。
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顾九非站在原地,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迈步往自己的马车走去,原本那条马路上属于顾无忧的马车早就不见了,他却看了好一会,直到小厮过来喊他才回过神,“走吧。”
“少爷,你不是说去买糖葫芦了吗?”小厮一边替他打起车帘,一边疑惑道。
顾九非语气淡淡的说道:“没找着。”他边说,边上了马车。
小厮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又笑了起来,“您要是想吃,回头我给您去找。”说着说着,他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刚刚看见五小姐了,因为隔得远,我也没过去。”
“不过看她样子,倒是挺高兴的。”
听到“高兴”两字,顾九非的动作一顿,不过须臾,他又恢复如常,弯腰走了进去,“赶车吧。”
“是。”
小厮刚要放下车帘,便又听到里面的少年说道一句,“在这里看到她的事,别跟别人说。”
“啊?”小厮一愣,但他一向听话,也没多问,轻轻应了一声。
马车往余家去的时候,顾九非看着翩跹飞舞车帘外头的风光,神色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其实李钦远刚才有一句话说错了。
他的打算。
他其实根本就没想好什么打算。
即便他信誓旦旦想了那么多,但真要放手去做的时候,还是会犹豫。
要不然――
就凭顾无忧那个脑子,这些年,不知道被他害了多少回了。
顾九非嗤笑一声又闭上眼。
*
胡同里发生的那些事,顾无忧全然不知。
她今日比昨儿个要到得早些,进平朔斋的时候还没多少人,萧意倒是早早就到了,正坐在椅子上顾无忧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她虽然不大理会书院里的这些事,也从来不去搭理萧意她们,但也知道萧意跟她那个小团体一向都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称的,平日里都是一起来书院的。
今天――
她看了眼,那个徐婉还有萧意那几个小跟班都还没来呢。
萧意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脸看起来有些苍白,红唇也紧紧抿着,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顾无忧望着她的时间有些久了,她有所察觉抬了头,在看到顾无忧的那一刹那,她脸色立时就变了。
原本好好坐着的人突然就站了起来,桌子上的笔啊,本子全都落了一地。
这动静太大,坐在角落里的那些人都看了过来,担忧的问了一句,“阿意,你没事吧?”顾无忧也跟着拧了细长的眉,走过去,语句关切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萧意见她过来反而往后退了一步,一点都没平时那副端庄稳重的模样,神色苍白的说道:“我没事。”
这幅样子可不像没事的。
顾无忧皱着眉,还想再问一句,萧意却突然道:“我出去一趟。”说完就急匆匆的跑开了。
见她这样。
顾无忧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追过去,她跟萧意的情分不深,顶多也就是个点头之交,这还得是因为她现在多了一世的经历,很多事都看开了,要不然搁在以前,她估计连开口都不会开口。
帮人把东西捡起来后,她就回到了座位。
从自己的小包包里拿出一只没绣完的香囊,继续绣了起来,她昨儿夜里回到屋子伴着灯火绣了小半,现在花样纹路都有点样子了,估计没多少天就能绣完了。
看着已经有个雏形样子的香囊,顾无忧眼睛都弯了起来。
她一定要趁大将军生辰前绣完!
顾无忧这边还没绣一会,其他贵女便前前后后的进来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安静的平朔斋立时就热闹起来了。
她听到动静,得闲的时候,倒是也朝萧意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她神色又恢复如常了,这会正跟她那群朋友说着话。
估计是没什么事了。
顾无忧心里想着,看了眼也就没再搭理。
顾瑜是最后几个进来的,以前她进来都是先看向萧意她们,今儿个进来的时候,第一个望向的却是顾无忧,见她低头绣着香囊就皱了眉。
她都不知道顾无忧现在是怎么了。
每天一大早出门,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来了书院就开始绣香囊,要不是脸还是那张脸,感觉也还是那股子感觉,她都要以为眼前这个顾无忧是被人假冒的。
刚想过去说几句。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们知道没?!乐平郡主这次回京,原来是因为在琅琊退婚了!”
第 29 章
退婚?
平朔斋里的人听到这句话, 先是起了一阵骚动,后知后觉想到那个话题中的人就在屋子里,顿时又变得沉寂起来, 一群人又想转身看,又顾忌着顾无忧往日的作风脾气, 只能硬生生地梗着脖子僵坐在椅子上。
起先传话的那个人还站在门口,她还不知道顾无忧已经来上学了,只当这位素来大小姐习性的乐平郡主又得跟之前一样, 踩着点来课堂。
一边从外头进来, 一边继续扯着嗓子说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这可是大消息!好端端的, 她怎么会被退婚?肯定是――”
这话还没说完呢, 顾瑜却蓦地转过头,大声斥道:“肯定什么?你是什么东西, 竟然敢编排我顾家的事?真当我顾家没人了?!”
那人突然被这么一顿吼, 倒是吓了一跳。
不过在看到顾瑜的时候又皱了眉, 她是御史大夫家的独女, 姓杨,单名一个雁, 也算是京城里有名的娇娇女了。
旁人或许怕顾瑜,她却不怕。
便是都姓顾,也分个三五六等,顾无忧是定国公的嫡女, 又是今上亲封的乐平郡主, 旁人自然不敢招惹,可顾瑜不过是顾家那位庶出三爷的孩子。
更何况那个三爷还是个在朝中没什么建树的。
她怕什么?
短暂的惊怕之后, 她也沉了一张小脸,把自己的包包往桌子上一甩, 不高兴的撇嘴道:“我又没说你,你着什么急?”
“再说这消息又不是我先传得,书院里早就传开了,你们顾家的女儿――”
“你还敢说!”顾瑜脾气暴,见她小嘴叭叭还说个没完就想上去撕烂她的嘴巴,可她这边还没动身呢,就被人拉住了袖子。
知道是谁,她红着眼转过身,没好气的说道:“你拉我做什么?你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吗?”
“放开!”
“我要去撕烂她的嘴巴,让她再胡说!”
杨雁听她说话就已经眉心一跳,再瞧见有道红色的身影从后头慢慢起来,然后一点点露出一张精致明艳的脸,更是吓得倒退一步。
她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顾无忧的身影,嘴唇一颤颤的,显然是慌张了,“乐,乐平郡主”
顾无忧没理她,只是握着顾瑜的袖子和她说,“既然是胡说,你又何必动怒?别人咬了你,难不成你还要去咬别人吗?”
“你在――”
顾瑜皱着眉,起初是没听懂,等听明白了立马“噗嗤”笑了起来,她一扫先前脸上的阴霾,转过脸,对着那个神色苍白的杨雁,抬着下巴嗤声道:“也是,我们是不能自降身份去做一些不合身份的事。”
姐妹两人这话说得十分明白。
杨雁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却硬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在这书院,她谁都不怕,就怕顾无忧。
顾无忧打小就是个骄纵的脾气,加上有那么一群护着她的人,甭管她做得对不对,只要被她回头告一状,她们回去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怎么,哑巴了?”顾瑜还不肯放过杨雁。
“刚才不是叫嚷的很开心吗?现在怎么不继续了?说啊!”
杨雁手都攥成小拳头了,她左右四顾,希望有人能出来帮她说句话,可这个时候,谁敢出声帮她啊?要么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要么是畏惧顾无忧的势力。
她只能寄希望给萧意,颤着唇,轻声喊人,“阿意”
但萧意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每次碰到这样的事都会出面做和事佬,今天却像是没瞧见似的,低着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无人帮忙的杨雁急得眼眶都红了。
顾无忧终于舍得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了,她也没过去,重新坐在椅子上,细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桌子上,目光却微微上抬几分望着杨雁:“你”
她皱了皱眉,本来想喊人的名字,但张口才发现,这脸倒是挺熟的,就是名字记不得。
便顿了顿,问顾瑜:“她叫什么名字?”
顾瑜有些无语地转过头,她算是看透了,以前顾无忧是明面上折腾人,现在是无形之中气死人,不过反正气得不是她,她也无所谓。
“杨雁,御史大夫家的。”
说完又转过头,嗤了一声,“也不知道杨御史是怎么教女儿的?”
杨雁见顾瑜不依不饶,竟然还扯到了自己的父亲,也有些顾不得了,但她还没张口,顾无忧那边就轻轻“哦”了一声,“杨姑娘啊。”
她声音平平静静的,完全没有以前那股子娇蛮样。
但还是让杨雁不自觉身子一抖,她白了小脸往顾无忧那边看。
“你这话是打哪里听到的?”顾无忧问她。
杨雁不敢不答,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谁最开始传的,就是刚进门的时候,听到几个女侍在说,听说”她小心翼翼地瞟了顾无忧一眼,见她神色平静的那副样子,反而更害怕了,“不置斋和昌荣斋那边也都传开了。”
顾无忧点点头,又“哦”了一声。
她一手轻轻叩着桌面,一手托着下巴靠在桌子上,明亮清澈的杏儿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杨雁,“那你觉得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杨雁一愣,她当然觉得是真的!
就算不是真的,她也希望是!能看顾无忧丢脸,是她们多少人期盼已久的事啊。可看着顾无忧的眼睛,她一句真话都不敢说,低着头,怯弱道:“不,不是真的。”
“你们呢?”
顾无忧把眼往其他人那边一扫,又问道:“你们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谁敢去怵她乐平郡主的霉头?
不管是被她盯着的,还是没盯着的,全都否认道:“当然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呢?”
“也不知道是哪个坏心眼的人乱传这样的话,真是该死!”
屋子里议论纷纷的,全都是反驳的话。
顾无忧却在她们停下声后,平静道:“外头传我退婚的事是真的。”
这话就跟平地乍起的惊雷似的,所有人,连带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避着她目光的萧意也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到了她身上。
“退婚是真,不过是我主动退的婚。”
“至于原因――”顾无忧眨了眨眼,“我好像也没有这个必要和义务和你们说。”
托下巴的时间有点长了,手酸酸的,顾无忧收回手,重新靠回到椅子上,望着杨雁说:“这次也就算了,以后要是我再听到你们四处乱传,我就不高兴了啊。”
至于不高兴会做什么,她没说。
反正杨雁以及屋子里大多贵女都轻轻抖了下身子,似乎默认不会再乱传。
看着杨雁低着头回到自己座位,然后趴在桌子上抖着肩膀,顾瑜撇了撇嘴有些不大高兴,她压着嗓音,一脸不满道:“就这样放过她?”
顾无忧有些奇怪的反问道:“不然呢?”
当然是告状!
让大伯父,或者中宫娘娘出来惩治这些胡乱说话的人!
顾瑜心里的小人说得不停,但她以前一向看不起顾无忧告状的性子,抿了抿唇也没再说,只是咕哝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胡乱传这样的话。”
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屋子里很快又恢复了该有的安静,甚至比平时还要来得安静。
而顾无忧握着那只完成小半了的香囊,目光朝萧意的方向看去,想起今早萧意的不对劲她挑了挑眉,没说话。
*
而此时的不置斋。
李钦远照旧是快踩点进的课堂,傅显瞧见他就招手,“你一大早去哪了?我刚去你屋子找你,一大早就没见到你。”
“出去吃早饭。”李钦远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糖葫芦扔给他。
“什么啊?”东西刚扔过来的时候,傅显还没看到,等瞧清了立马高兴起来,上前勾住李钦远的脖子,嬉笑道:“七郎,不愧我这么多年对你死心塌地啊!”
“滚。”
李钦远笑骂一声,抬脚轻轻把人踹开了,“好歹也是考过甲等的人,成语都不会用。”他说完,又扔了一包糕点给齐序。
“哇!”
“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一家糕点了!”齐序也跟着喜笑颜开。
至于京逾白他一向不贪口舌,李钦远也就没带。
懒洋洋的靠坐在椅子上,小厮见他进来连忙上了一盏热茶,李钦远走了一路也有些渴了,这会就握着茶盏喝了一口。
“你听说没?那位乐平郡主这次回京城,原来是被人退了婚。”坐在李钦远前头的人正压着嗓子和身边人说着。
他说完还咂了咂嘴,一脸不屑的样子,“我说她这次怎么回来的那么早,原来是被人退婚了,可真够丢人的。”
“这无缘无故,她怎么就退婚了?王、顾两家这样的门第,她那未婚夫不要命了啊?”身边人也一脸诧异。
“谁知道呢?”
“保不准是有什么疾病,或者――”他突然又压低嗓音说了几句,没一会,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发出了略带刺耳的笑声。
这声音虽然轻,但此刻屋子里安静,很容易就让人听全了。
有不少人都轻声议论了起来。
甚至还有人仗着这儿没顾家的人,说道起顾无忧的不好。
傅显看着这幅模样就沉了脸,他是不喜欢顾无忧,但也见不得这群人这样说道她的不好,手里的糖葫芦已经吃了三颗了,他咬着牙,“嘎嘣”一声把嘴里的糖葫芦也咬碎了,刚想发脾气。
坐在他身边的李钦远突然用力踹了下前面。
他力道大,前边两个人全部被踹倒了,连带着前面的人也摔倒了好几个,顷刻之间,屋子里全是倒下的桌子和椅子,以及摔在地上的人。
第 30 章
“谁啊?!”
“哎呦,疼死我了!”
“哪个没长眼的东西,可疼死小爷我了!”
前面摔倒的一群人骂骂咧咧的,扶着腰从地上站起来。
至于免受其害的另一群人也都停下了讨论的声音,目瞪口呆的朝始作俑者的方向看过去,他们刚才看得真真切切的。
是李钦远动的脚!
可是――
刚才是发生什么事惹着这位李七公子不开心了?
不知道。
懵。
这么多人里。
坐在李钦远前面的两个人是摔得最惨的。
他们刚才说话说得起劲,一点注意都没有,又没有什么缓冲,桌子倒下的时候,两人的下巴和脸正好磕在桌子上面,现在半张脸不是红就是青,反正看起来挺惨无人样的。
有个姓柳的,平日里就是个小暴脾气。
现在“哎呦哎呦”扶着腰站起来,一手捂着脸,一手撑着腰,张口就是很戾气的一句,“谁干的!找死啊,没看到前面有人啊?!”他边说边转过身,一点都没注意到对面几个平日和他交好的人正死命给他使眼色。
柳远刚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极淡的一声“我”。
哟。
胆子还挺大!
柳远这小暴脾气差点没当场发作,还是身边的同窗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同他说道:“是李七。”
嗯?
柳远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起来,他刚才还十分嚣张的两片唇,这会正轻轻打着颤,心惊胆颤地朝李钦远看过去。
李钦远却没有看他。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握着茶盏,这会还很有闲情雅致地吹着茶沫,等喝了一口,才好似得了闲,掀起眼帘看了柳远一眼,笑道:“有意见?”
“没。”
小霸王柳远就跟老鼠见了猫,连跟李钦远对视都不敢。
他就算对谁有意见,也不敢对李钦远有意见啊,这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打起人来不要命,自己也不怕死。
前几年。
京城有个世家子不知道说了什么惹了这位李七郎,直接挨了一顿狠揍,那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揍的人,一点都不知道遮掩,等揍完之后,那个世家子的脸上、身上就没剩一块好肉。
后来那户人家跑到魏国公府要说法。
那魏国公也是个狠人,一点也没徇私,不等京兆府尹的人过去拿人,就直接出动了军棍,狠狠打了李钦远五十棍子。
那位世家子被打成什么样。
李钦远只有更惨的份,可偏偏他硬是一声都没吭,最后竟然还是那位去找麻烦的人家先说“算了”,从那之后,大家就知道这魏国公府的李七郎是个狠人,平时还是少惹他为妙。
不。
不是少惹,是千万别惹!
柳远虽然脾气冲,但也有脑子,他家世比不过李钦远,打架也比不过,最主要的是,他要命,李钦远不要命。
所以他认怂。
默默地转过身,放下捂着脸的手,开始收拾起自己那张被扑倒的桌子。
他都这样了,其他人哪里敢说话?不置斋里除了搬动桌子和椅子的声音,就没人再说话了。还是傅显先回过神,神色怔怔地看着李钦远,低声诧异道:“七郎,你刚刚怎么了?”
“没什么。”
李钦远放下手里的茶盏,语气很淡,也很懒散,“脚痒罢了。”
傅显才不信他的鬼话呢。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外界都说七郎怎么凶怎么狠,但其实这么多年也就那年,七郎发了一次狠,可那也是因为那个蠢货触及了七郎的底线。
这次――
他想到刚才一瞥而过间,七郎微微拧起的的眉,还有紧抿的薄唇宣泄出来的暴戾。
难不成是因为小辣椒?
这个念头刚起,他自己先抖了抖肩膀,把它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七郎根本不认识那个小辣椒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又是因为什么呢?傅显这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外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潘先生。”有人见他进来,忙起身问好。
潘束朝他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还散落在地上的笔啊纸啊,有人动作慢,桌子都还没抬起来,他拧着眉,又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没有人说话。
不过目光倒是都若有似无的朝李钦远那边看了一眼。
潘束一看这幅样子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手里的资料往桌上重重一扔,看着李钦远咬牙切齿地骂道:“又是你!”
李钦远挑挑眉,似乎并不意外潘束的生气,他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就这样目光睥睨的望着他,似乎在说“是我又如何?”
潘束最看不惯李钦远这幅样子,见他这般,脸沉得更加厉害,咬着牙斥道:“出去!”
“潘先生!”齐序平时是最怕老师的,这会却第一个站了起来,他嘴巴撅得很高,一脸不高兴地说道:“您连问都不问,凭什么让七郎出去?”
潘束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我要问什么?屋子里这些事不是他惹出来的?!柳远他们脸上那些伤,不是他折腾出来的?”
齐序脸一白,不知道该怎么辩,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七郎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原因?”潘束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可笑,看了李钦远一眼,没有让他回答就继续说道:“他李七公子欺负人能有什么原因?”
说完,脸愈黑,声愈沉,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就你这样的人,以后出了书院能有什么用?就算得了荫封也是混混日子,说出去都丢我们鹿鸣书院的脸!”
他这话说得太过。
齐序和傅显的脸顿时就沉了下去。
傅显脾气急,当场就想发作,李钦远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潘束说得并不是他,他握着傅显的胳膊,拦住他接下来的动作,依旧噙着一张漫不经心的笑脸看着潘束。
“还不出去?”潘束沉声。
“七郎”傅显红了眼,压着嗓音说道:“你放开我,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姓潘的,哪有他这样当先生的!”
京逾白也皱了眉,跟着站起身,似乎也想说些什么。
“行了,多大的事。”李钦远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正好我也懒得上课,回去睡一觉,吃饭了再喊我。”
他说着就打算往外面走,可还没走到门口呢,挂着一脸慈和笑容的徐复出现在门口。
徐复一身青衣,背着手站在门口,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山长。”
“山长。”
除了李钦远,所有人连带着潘束都朝来人恭恭敬敬的问了安,徐复摆手,没有一点架子,看着李钦远,笑问道:“七郎,上课了,你这是要去哪?”
齐序跟个机灵鬼似的,立马起身说道:“山长,潘先生不让七郎上课!”
不等潘束开口。
徐复就神情疑惑的转头看他,“修远,这是怎么回事?”
潘束倒也不怵,义正言辞地答道:“李钦远目无尊长,又爱欺凌同学,山长,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把他赶出去也是为了不影响别的学生。”
徐复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向李钦远,问道:“七郎,你可有话说?”
李钦远一句“没有”还没说出,身后京逾白就开了口,“山长,先前课堂一直在传乐平郡主退婚一事,几个同学说话实在是不堪入目,七郎也是听不过去才”
傅显一听,也不管到底是真是假,立马接口道:“就是,要不是柳远他们说得那么不堪,七郎会动手脚?”
他说完,齐序也立马接上,“山长,你要是不信,尽管问问柳远他们,是不是他们先起头说得乐平郡主?”说完,还一脸嫌弃的看了还低着头,双肩微颤的柳远一眼,鄙视道,“我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拿女儿家的私事说笑。”
“孔孟先生要是知道有这么几个玩意,估计都得气活过来!”
他小嘴叭叭的,就没给人说话辩解的机会,说完一通就朗声道:“山长,如果七郎这样都要罚,那么柳远他们这样的是不是更应该重罚?!”
“您是不知道,刚才他们说什么,那不堪入目的,要是回头让定国公知道,估计得直接闹上门去,直达圣听都是可能的!”
这么一通话下来。
柳远等人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何况,这些事本来就是事实,他们就算开口又能说什么?惨白着一张脸呆站着,嘴唇都跟着白了。
徐复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事是真的了,他没问柳远他们,而是看向神色略有些苍白的潘束,温声问他,“修远,这事,你可知道?”
潘束怎么可能知道?他根本就没往这边想。他不喜欢李钦远,所以从来都是看他有诸多不爽。
“我”他张口,却发现简单的语言都变得苍白无力起来,最终他低下头,颓着手,轻声说,“我不知道。”
徐复看着他,似乎叹了口气。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转头看向李钦远,嗓音温和的说道:“七郎,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你就重新回座位吧。”
“回头等下了课,去我那一趟。”
不等李钦远回答,他又笑着看向众人,“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继续上课吧至于柳远几人,你们回头等放学后,也来我那边一趟。”说完就转身往外面走。
李钦远有些无奈的看着徐复的背影,去找徐老头,还不如被潘束赶出课堂,后者只是丢人,反正他也不怕丢人。
前者。
想到以前的经历,他摇摇头,烦的要死。
*
潘束这一节课教的糊里糊涂的,以前每次在上课的时候,他都会好好训斥下不置斋的这群少爷公子,骂得最凶的就是李钦远。
可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他这颗心就有些不大安定。
他早在心里给李钦远定下了个评价,一时之间很难改变自己的想法,可今天的确是他有错在先,想到山长离开前,那一声微弱的叹息。
他握着册子的手抓得就有些紧,身为人师,最不该的就是蒙听自信!
而他今天就犯了这样的错
到了下课的点。
以前潘束都是踩着点离开的,今天却磨磨蹭蹭的一直都没走,目光望着李钦远的方向,他抿着唇,犹豫要不要给这个从来都不喜欢的学生道个歉。
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李钦远一概不知,他刚才打了会盹,被傅显推醒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什么事?”他的声音有些哑,一看就是还没清醒过来。
傅显:“下课了。”
“下课就下课,别吵我”李钦远说完还想继续倒头睡,可还没趴下呢就被人拉了起来,“你不记得了?刚才山长说让你下课就过去一趟。”
这下,就算还困,也彻底清醒了。
李钦远低骂一声,最后还是沉着一张脸站了起来。
前面的柳远也刚站起来,他刚才疼了一节课,现在打算去书院自带的药房那边让大夫看看,别回头留下什么后遗症。
没想到这才起来就看到李钦远走了过来,看他黑着一张脸的样子,柳远心惊胆战的,还以为李钦远要跟他打架,连忙倒退一步,这一退,差点又要摔倒了。
李钦远却是看也没看他,顶着一张“我没睡好,别惹我”的脸往外走。
路过潘束的时候。
他听到潘束喊了他一声,“等下。”
李钦远没睡醒的时候,对什么都觉得很烦,现在虽然停下了步子,但脸上还是写着“别烦我”的暴躁感。
潘束一看他这样,就什么话都不想说了,皱着眉骂道:“你是来上课的,还是来睡觉的?!”说完,又想到刚才山长的话,又气又无奈的朝他挥手道:“算了,你先去找山长吧。”
李钦远有些无语地看了潘束一眼,似乎没搞懂这个小老头今天是怎么了。
不过他也懒得开口,朝人点了点头就一路往外面走。
去找徐复的这一路,李钦远就已经猜到徐复过会会跟他说什么了,“七郎啊,最近读书怎么样啊?上课有没有不习惯啊?还有什么课程没跟上的吗?”
“要是跟不上就跟我说,我私下帮你辅导下。”
然后嘛,话题肯定是要拐到潘束那边去,“修远这人性子急,但人是好的,你别记在心里。”
徐复就是这样的人,对什么都操心,不管这个学生要不要上学,想不想上学,他都要费尽全力拉他一把,也不管人家需不需要。
李钦远一直在想――
这要放在乱世,徐复当个官,估计得是受万家香火、走到哪里都得被百姓跪拜的那种好官。
他其实不大喜欢这样的人。
他宁可这世上的人全部都放弃他,也不想被人这样拉扯着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徐复,他就忍不住想起那只小辣椒。
小辣椒每次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崇拜、仰慕和欢喜。
最初的时候,他也想过,小辣椒是不是透过他在看其他人?可相处过这么几次,他能看出,小辣椒不是在看别人,她就是在看他。
这让他既疑惑也不解。
他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崇拜敬慕的?难不成是崇拜他打架凶吗?
他挑起嘴角,发出一声嗤笑。
海阔晴空的,李钦远一边朝徐复那边走去,一边在心里漫无目的的想着,也不知道那个小辣椒怎么样了?他们那边都传得这么开了,她那边应该传得更厉害吧?
她那个人傻乎乎的,要是跟人家吵起来只有吃亏的份。
估计得红了眼圈了。
或许,明天可能就不会来书院了?也是,哪个姑娘能忍受得了自己的私事被人到处拿着往外头说?
这样也好
省得每天总是要看见她。
李钦远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皱起了眉,他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就是觉得心口闷闷的,很不爽就是了。
正好有个小厮从另一头过来,他喊了人一声。
“李公子,您,您找小的什么事?”小厮低着头走过来,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你――”李钦远掂量着这话该怎么开口,但怎么开口都好像不太对,犹豫了半天还是挥了挥手,“算了,你走吧。”
那小厮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还是立刻就行礼告退了。
等他走后。
李钦远把脚边的小石子往前踢,是从来没有过的烦躁感,比他睡着了被人吵醒还要来得不爽,嘴里也跟着一声低骂,然后转身往另一头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