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得了想要的答案,还收获了一份意料之外的欢喜,顾无忧一路心情很好的回了平朔斋。
她几乎是踩着点进课堂的,授课的先生早就到了,底下的学生也都已经乖乖坐好了,看到她进去,全都回头来看,亏得教这节课的是她二姐,看到她这么晚进来也只是弯着一双温柔的眼眸冲她笑了笑,嗓音柔和的同她说道:“快去坐好,要上课了。”
顾无忧看着顾迢,不由红了小脸,总觉得二姐那抹笑里带着些了然,她心里羞赧,也不敢看人,点了点头就乖乖往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
她早些时候就存了心思要好好听讲。
就像二姐和她说得,既然来了就别消磨时光,总归日后回想起来不至于全是发呆的景象。
再加上今日和大将军的对话。
既然让大将军好好上课不要逃课,她自己也得做出个样子呀,总不能她自己偷着懒,反要求别人好好学习。
没这样的道理。
因着这两个缘故,她今日听讲起来十分认真。
课堂上还受了几位先生的夸奖,让她好一阵高兴。
*
或许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顾无忧这一早上学了琴又作了画,一转眼的功夫,竟然也到了要用午膳的时间了。
前几日萧意没来,顾无忧都是和顾瑜一道去膳堂用饭,可如今她往萧意那边望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萧意今天好像故意拉着顾瑜不准她靠近似的。
这想法挺奇怪,也挺荒谬。
但她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今早课间时分,顾瑜有好几回要往她这边来,可每每起身还没动作呢,萧意总能寻个话头把人喊住。
硬是让她们姐妹两人一早上连句话都没说过。
其实这种心思,顾无忧也不是不懂,人总是这样的,把喜欢的不喜欢的分成两派,那么喜欢的那派自然是不准往不喜欢的那派靠。
她幼时也是这么个脾气。
只是她从没想过一向端庄大度的长宁郡主居然也会这样,还真是让人吃惊。
顾无忧笑笑,她不愿顾瑜为难,也懒得去同萧意争什么,便想着等人都走了再去寻二姐她这几日太忙,都没怎么同二姐说话。
正好今日可以趁着吃午饭的时候,好好和二姐说说话。
心里想着,手已经摸上那只还没完成的香囊,刚想再绣几针,那头便传来顾瑜清亮的嗓音,带着些催促和埋怨,“顾无忧,你做什么呢?还不去吃饭?”
这话一落。
愣是让一群人都停了步子,顾无忧也抬了头,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错愕。
顾瑜见她这幅表情也有些局促和尴尬,她还从来没这样当众喊过顾无忧的名字呢,但看着她形单影只的样子便觉得可怜,嘴里不由又咕哝道:“还不走?”
顾无忧到底是笑了,放下手里的香囊,清清脆脆的应了一声,“来了。”
顾瑜要是不愿意和她在书院相处,她自然也会尊重她。
可她既然愿意,她又何必拘泥不前?
她起身过去,顾瑜便小声和萧意说着话,“阿意,以后顾无忧和我们一起吃饭,可以吗?”她说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担心的,生怕萧意会不同意。
萧意一直也没说话,她握着一方帕子站在她身边,脸上仍是往日那副惯有的温柔笑容,只有那无人瞧见的袖子里,长指紧攥着帕子。
眼见顾无忧一步步朝她们走来,方轻轻笑道:“当然可以。”
她说得十分大度,偏后头话锋一转,似有轻叹之意,“我只怕她不乐意。”
她本来是想让顾瑜回想起往日的事,哪里想到顾瑜听到这话竟是松了口气,反倒是帮着顾无忧先回答了:“不会。”
她说得敞亮,一派模样更像是和顾无忧交好了十数年,从来不曾生过嫌隙。
萧意见她这般,心下更是一沉,在她没来书院的这两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这从小就不对付的姐妹,如今好的跟双胞胎似的。
早间也是。
要不是她拦着顾瑜,恐怕她就要跟顾无忧一道出去了。
还有几次课间
她心里不舒服,不是为着顾瑜和旁人交好,只因那个人是她从小就讨厌的顾无忧。
顾瑜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萧意已经答应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眼见顾无忧走得慢吞吞的,便拧着眉上前拉了人一把,嘴里还不住咕哝埋怨道:“你怎么慢的跟蜗牛似的?”她说完也没松开人的手,一只手挽着顾无忧,另一只手挽着萧意,笑盈盈的往外走。
其余人见她们这样都有些吃惊。
尤其是看以前脾气特别冲的顾无忧这会竟弯着两汪春水般的眼眸,嘴角也一直噙着温柔明媚的笑,更是瞪大眼睛。
完全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脾气暴躁的乐平郡主竟然也有这么温柔听话的时候?
她们是不是没睡醒?
且不说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步子倒是一个个都跟着出去了,平时围着萧意、顾瑜吃饭的人有许多,如今夹杂着一个顾无忧,难免有些怪异。
这会也不知道是说话好,还是不说话。
余光倒是一个个都往顾无忧那边瞧,她们旧时和顾无忧也会过几次面,吃过几顿饭,心里一直记得她是个“蛮横,爱耍脾气的”
因此知晓顾无忧来书院,大家都心生不喜,生怕这位打小就脾气不好的乐平郡主又要惹事。
可如今这样相处着,倒也没那么糟糕。
虽然一个个还是不大敢跟她说话,但心里对她的畏惧和不喜倒也不禁少了几分。
“咦,你也不喜欢吃葱吗?”就在这个时候,顾无忧身边的绿衣小姑娘突然开口了,她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见顾无忧转头看她又红了脸,带着些怯弱的表情,“我我也不喜欢。”
顾无忧听到这话,倒也笑了,“是,我打小就不喜欢。”
她幼时自卑不擅与人往来,加上偶尔出去几次都能听到旁人在背后奚落她,养得性子越来越偏,自然越发不爱同她们来往了。
也是后来嫁给李钦远后,性子才一点点扭转过来。
这会见身旁姑娘小脸绯红,便柔声和她解释道:“以前更严重些,是一点都不能碰的,若是席上哪盘菜沾了一点点葱,我是一桌子菜都不要,得让人重新再做一桌。”
她说得大方,眉眼也一直挂着笑,明明是这样娇蛮的行事,倒愣是让人听出几分娇憨来。
绿衣小姑娘就像是被她蛊惑似的,忍不住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啊――”
顾无忧笑了下,“沾上一丁半点也没事,就是回头得吃糖压压味道。”
也不知道是她说话的时候态度太好了,还是脸上的笑实在招人喜欢,原本一些不大敢和她说话的人,这会也忍不住纷纷开口,“我也不喜欢葱味,以前有一次不小心吃了口,差点没吐了。”
“我也是我也是。”
女孩子的交情或许来自一次妆容、服饰的交流,也可能来自一场同好同恶的对比,若是正好碰到哪个小习惯与别人一样,便能就着这个话头说出好多话来。
反正一餐饭下来,这平朔斋竟是有小半人都和顾无忧混了个半熟。
顾瑜见顾无忧和别人交谈融洽,自然高兴,她是这样想的,既然顾无忧如今是要在京城久住了,该交的朋友还是得交的。
也不是要你情分有多深,但至少也别日后参加什么宴会、茶会的冷了场。
这边言笑晏晏。
反倒衬得徐婉和萧意那边十分冷清,只是徐婉畏惧顾无忧的脾性不敢说话,萧意又向来会伪装,这一餐饭倒也吃得融洽。
*
这里大家还吃着饭。
另一头,不置斋那边也已经下课了。
齐序向来是一到饭点就格外激动的人,这会刚等先生出去就急声催促道:“走了走了,我昨儿个可打听过了,今儿个膳堂有红烧狮子头还有糖醋排骨,去晚了可就没了。”
“你这出息!”
傅显没好气的在他头顶轻拍一下,“每天吃吃吃,你看看你这肚子。”
齐序捂着脑门,不高兴的咕哝道:“你还说我,昨天也不知道是谁跟人小姑娘抢东西吃呢。”说完见傅显脸一红,又要打他,忙往外头跑。
两个人你追我打的出去,留下一个眉目含笑的京逾白和一个还有些困倦的李钦远。
京逾白看了一眼身边的李钦远,温声问道:“累了?”
“唔。”
李钦远点了点头,他以前上课不是在学堂睡觉就是回屋子睡觉,或者随便找个地方,今天撑着眼皮听了两节课,的确不轻松。
“中午时间多,你吃完饭就回屋子补个觉吧。”
京逾白这话说完,似乎又看了他一眼,才添了一句:“你这段日子在书院落下的课太多,回头我把之前的资料理下,你看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速缓慢,言语之间还有几分踌躇。
李钦远见他这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掀起眼皮,翕张的睫毛下是一双含笑的凤目,伸手轻轻拍了拍京逾白的肩膀,笑得洒脱又疏朗,“好啊。”
要说今日之前,他或许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但如今,他倒是真有一种冲动,或许是为了自己,或许是为了早间那副场景所遗留下来迟迟未曾消散的激动。
他突然就想做些什么。
在这个以前最为厌恶的世道,做些什么。
你要问他现在想做什么?或许李钦远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就是这样想,先不管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先把眼前的路走好。
他漫不经心过了这么多年,总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可如今,他不想再这样醉下去了,他想睁着眼看看这个世道,清醒的也许,就算走到最后,他也可能摸不出个什么名堂。
但那又如何呢?
少年肆意,青春正好,只要没有虚度这光阴,总归都是好的。
那便这样。
不问前程,不问将来,也不去管旁的,就在这个最好的年纪做现下想做的事,肆意挥洒笔墨做一番锦绣文章也好,其他也罢,为了自己,为了这么多年陪伴在身边的朋友和家人,也为在意和喜欢的人。
李钦远想到这,脸上笑容愈发疏阔起来,就连眉目也沾了几分朝气蓬勃的样子。
身旁的京逾白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见他眉目疏朗,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清明之态,面上也不禁露了个笑。
不远处傅显和齐序打闹一阵,又勾着肩膀了。
转头看两人还是慢悠悠的,便扬声喊道:“七郎,大白,快点啊,再晚可真没好吃的了。”
李钦远闻言,收回思绪笑了下,“来了。”
他们这一行人往膳堂走的时候。
平朔斋那边已经用完膳出来了,李钦远一路走来,也有担忧小辣椒因为他的事被人排挤,又得孤零零一个人吃饭,正想着回头要不要再去偷偷看她下,或许
给她买串糖葫芦?
上次见她倒是对这又甜又酸的玩意挺喜欢的,只是这样倒是不好再借兰姨的名了。
刚想到这呢,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这笑声很杂也很多,可他硬是从这么多声音里分辨出一抹熟悉的声音。
抬头去看。
便瞧见一个红衣姑娘正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平朔斋的方向去,她身边就是顾瑜,姐妹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竟让她弯了眼眸。
她原本就生得好看,此时走在这凛凛寒风中,笑得明眸皓齿,更是俏丽极了。
李钦远不知不觉就有些看傻了。
京逾白还在和他说话,但说了一会也不见人答,回头去看,便见他这幅模样,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笑笑,并未说话。
倒是李钦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见他眼眸含笑,先红了耳根,张口解释道:“我是担心她因为我的事受排挤。”绝对没有半点私情。
京逾白笑哦一声,一副我明白的样子。
臊得李钦远耳根愈红,也不再和人解释,落下一句“走吧”就率先提了步子往膳堂的方向走。
顾无忧也像是感觉到什么,都快走出院子了,突然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眼中晃荡的笑又多了三分温柔。
“怎么了?”顾瑜见她停下步子,也跟着停下。
“没事。”顾无忧笑着收回视线,主动挽了她的胳膊,“我们走吧。”
凛冬虽寒。
但若人心是暖的,这寒冷,也就不必再畏惧了。
第 52 章
这天晚上回去,顾无忧吃过晚饭就让红霜把先前从琅琊带来的箱笼全都搬了出来,那里放着的都是她旧日在琅琊置办的衣裳。
王家富贵,王老夫人又疼她。
每换时节,都会请当地最好的绣娘来家中给她量体裁衣,寻常官宦人家的姑娘一季或是四身、或是六身,便是王昭,一季也不过八身。
可顾无忧每季都有十二身新衣,还不止衣裳,那是从头到脚全都搭配好的。
春夏日里搭着好看的披帛,秋冬日便是披风、斗篷,再配上应时的头面,手钏,耳,有时候就连香囊、帕子也都是要配着衣服换的她往日又是个爱娇的,每次出门都得吸引一众目光才肯回来。
越惹人注目,她便越喜欢打扮。
左右闲来无事,她便常常在家中研究穿着打扮,长久以往,琅琊那边的贵女总爱效仿她的装扮。
如今京城流行的这些,其实她以前早就玩过了。
只不过现在她身体里多了个灵魂,也就不似以前做姑娘那会,那么爱折腾这些了。
“好端端的,怎么今儿个想起让红霜把这些东西都搬出来了?”白露捧着一碗撒了秋日金桂的杏仁豆腐走了进来,瞧见这幅阵仗也有些吃惊。
她把手里的茶盘往桌子上一放也过去帮忙,“瞧这乱糟糟的,您要哪身衣裳,奴来找。”
顾无忧的衣裳实在太多了,这会把一整张床都给占满了,也还有不少在箱笼里,她闷头找着,闻言,头也不抬的答道:“我记得我及笈那会,外祖母让云大娘给我做了一身衣裳来着,怎么找不到了呢?”
云大娘是琅琊最出名的绣娘,平日里很难请动她。
那身衣裳还是顾无忧今年及笈的时候,王老夫人托了很大的情分才让云大娘出山帮她做的,她后来对别的都没什么印象了,这身衣裳倒是一直都记着。
“怎么想起要那身衣裳了?”白露有些吃惊,转头又说红霜,“你也是,也不问个清楚便一通乱拿,看这乱得,过会还有的收拾。”
红霜被人这么一通训,难免委屈:“我哪里想到小姐要穿那身衣裳?她平日里最是宝贝不过,便是我们都很少碰。”
顾无忧这才想起这桩事,便帮着红霜说了一句,“你别说她,是我没说清楚。”
她的确很宝贝那身衣裳,可惜前世的时候也只穿过一遭。
后来嫁给赵承佑,他的妹妹赵宝珠及笈,特地说服赵承佑从她那儿借了这身衣裳过去,并着一整套头面,说是要充个场面,她那时候欢喜赵承佑跟个什么似的,便是再宝贝的东西也是说借就借。
只是这一借就再没还回来。
最后是寻了什么由头来搪塞她?顾无忧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夜里和赵承佑说起这个时候的,露出几分委屈,原是想着他能哄一哄她。
可赵承佑说了什么呢?
顾无忧细细想了想,隐约记得一个模糊的身影,皱着眉训她,“就一身衣裳,你也要折腾,日后等我承爵,你这样的脾性怎么去管理下人,又怎么让我放心把赵家庶务交给你?”
衣裳没了,她虽然难受,但其实也没有那么生气。
她只是伤心赵承佑的态度,那是她及笈时候穿的衣裳啊,代表着一个女孩褪去稚拙和童真,真正长大了,是最美好的象征。
她那时候想,只要他肯哄哄她,她就连那一点点的难受都可以没了。
可惜――
她跟赵承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所以为的美好,以为的爱情,于他而言,其实什么都不是。
“您就惯着她吧。”白露叹了口气,倒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去里屋又拿了一只箱笼出来,打开箱笼,是一整套的衣裳和头面,还有一双绣鞋。
在几盏宫纱灯的照映下,衬得那一身衣裳如流光一般,熠熠生辉。
顾无忧瞧见这身衣裳也从那过往的思绪中抽回神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伸出手,细细的抚了一遍,从头面到衣裳,再到鞋履,带着怀念和珍惜。
杏白色的凤鸾云肩通袖妆花竖领短衫,配着鸦灰色的鹿葫芦妆花织金纱[裙,和短衫同样纹路的绣鞋,以及一套珍珠头面。
“您明儿个要穿这身衣裳出门?”白露在一旁问她。
顾无忧笑着点点头,她就是要穿这一身衣裳去见她的大将军,她的少年郎这是这辈子的大将军第一次主动邀请她,虽然大将军别别扭扭的硬是找了其他借口。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们两人第一次一起去吃早餐呢。
不是偶遇,也不是巧合。
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提前说好了的。
顾无忧有时候是有些矫情的,总是喜欢记一些各式各样的日子,比如前世的时候,她就爱记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日子,记李钦远第一次给她下厨的日子,记他教她写字,教她骑马射箭的日子。
每当那个时候,她就喜欢拿出各式各样的理由,缠着人陪着她。
如今也是。
虽然年纪大了,但矫情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改。
她就想着,这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做一件事,这是特殊的,这是值得纪念的所以她就想以最好的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两世都没能看到她及笈的模样。
这不要紧。
她会揣着她所有的美好到他的面前,把所有所有都给他看。
“好啦,你们明天早点起来,给我梳妆。”高兴的顾小郡主发了话,准备早些洗漱早些睡觉,她可不想明天青着两个眼圈去见人。
她要以最好看的模样去见他。
两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清楚她的高兴从哪里来,嘴里倒是乖乖应了“是”,出去的时候才低声议论道:“小姐这样子,倒像是有喜欢的人了。”
“难不成是书院的?”红霜压着嗓音说,如今这日子,小姐整日待在书院,若说有喜欢的人,也只能是那的了。
白露心里倒是有些想法,只是不好明说,这会听到这话也只是说道:“先别乱猜,也别让旁人知晓,尤其是国公爷那头,小姐和国公爷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些,别因为一些还子虚乌有的事又闹了别扭。”
红霜乖乖点头,“我就是担心小姐又跟以前似的”
白露也担心,只是现在的小姐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她一时也不敢乱猜,“左右小姐如今整日在书院,有二小姐看着,倒也好些。”
“之后我再找个时间问问她。”
也只好这样了。
*
等到第二日。
顾无忧大概是睡饱了,神采奕奕的起了床,又让人给她仔细梳了妆才出门,马车照旧是在东街停下,大概是次数多了,车夫也已经习惯了,一句话都没问就在顾无忧要求的地方把人放下了。
这会才到辰时。
冬天的日头来得迟,这个时间点,天边的太阳像是刚从云层破开一抹艳光,照亮了半边天,另外半边天却还有些昏暗。
昨儿个两人也没说好时间,顾无忧原本还以为要多等一会,没想到刚下了马车就瞧见候在巷子口的李钦远了。
她脸上扬着明媚的笑,刚想过去,可看到李钦远的那身装扮却又愣住了。
完全是不同以往的装扮。
束着高马尾的红色发带是新的,衣裳也是新的。
她呆站在原地,目光怔怔地往前方看,昏暗又逼仄的巷子里,往日的白衣少年郎今日却穿着一身竖领黑衣,微敞的衣襟显得脖子十分修长,喉结微凸,里面是一身红色里衣,而脚下一双同样绣着祥云金边的黑色皂靴正相互交叠着。
身形格外的清俊挺拔。
他在这熙熙攘攘的场景下,自立一块僻静的天地,跟以前一样,李钦远靠在斑驳的青苔墙壁上,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掀起薄长的眼睑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起初的面容在昏暗光线的照映下显得有些冷清,可就在看到呆怔的顾无忧时,突然挑了挑眉,就像是冬日破冰,鱼儿跃出水面,让静止的画面也似活了一般。
“还不过来?”
他开口,声音并不高,夹杂在熙攘的叫卖声中,其实很难传进顾无忧的耳朵。
可顾无忧却愣是在几十号吵闹的声音中,听见了他的声音,心突然跳得有些快,一蹦一蹦的,像是流觞宴时那击鼓传花的小鼓,咚啊咚啊咚啊的敲个不停。
她看着李钦远,脚下的步子就像是被人引了线似的,不由自主地朝他的方向走去,目光还是一直放在他的身上。
见惯了他穿白衣,陡然见他穿一身黑衣,倒是让她不由想起后来的大将军。
只是比起记忆中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眼前的少年郎少了几许沉稳,多了几分肆意,他甚至没有都移开视线,用那双狭长单薄的凤目穿透一切望着她,也牵着她向前走。
李钦远的确有些移不开目光。
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原本就生得好看,平日里不怎么装扮都已经十分惹人注目了,更不用说今天这样从头到脚都精心打扮过。
这样的精心打扮让他原本平静的心跳也在这会突然加速起来。
他看着她的头发反射着太阳的光,看着她樱粉的嘴角轻轻翘着,看着她一步步向他走来,和他一样,她的目光没有一刻移开过。
李钦远原本还能坦然的,可被人用这样灼灼的目光看着,竟也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种不好意思的情绪来源很复杂。
他既觉得这丫头胆子大,不害臊,又因为自己和她一样,为了今日的会面,竟然特地换了新衣,而这些不好意思的情绪后,还有一抹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欢喜。
藏在昏暗光线下的耳朵有些红,轻咳一声,到底是先人一步移开视线,藏在身后的手倒是拿了出来,“给你。”
嗯?
顾无忧眨眨眼,目光从他的脸上落到他的手上,楞道:“糖葫芦?”
“嗯。”李钦远似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耳朵通红,偏还要嘴硬,“随便买的。”
怎么可能是随便买的呢?
这个点,街道上根本没有卖糖果的小贩,他是找了好几个胡同才买到这一串,巴巴得给人拿过来,不过是记得她旧日喜欢罢了。
只是李钦远等了许久也没等人接过,皱了眉,回过头,问她,“你又不喜欢了?”
“不。”
顾无忧连忙接过,“我喜欢。”
怕人不信,又笑着补了一句,“很喜欢。”
她突然相信大将军以前是真的没有接触过姑娘了,哪有人一大清早送糖葫芦的?她特地涂了口脂出门,现在吃糖葫芦,不仅会把口脂弄坏,还粘牙。
可她心里就像是已经感知到这串糖葫芦会有多甜一般,月牙似的眼睛晃着一汪汪的笑意,嘴角也挂着清浅的微笑。
这样又傻又别扭的大将军,真是让人喜欢啊。
她笑笑,握着手里的糖葫芦,冲人说道:“走吧。”
“嗯。”
两个人往巷子里走去。
巷子狭窄,但因为都是平房的缘故,反倒能看到许多远方的东西,他们两人就这样慢慢走在这清晨的京城,谁也没说话。
可不说话也没什么。
有时候即便不说话,也能察觉到彼此的好心情。
这便够了。
巷子往前的远处是金碧辉煌的翘檐角楼,那是属于皇宫的,带着庄华和肃穆。而他们身后却是熙熙攘攘的闹市,那双属于黎民百姓的生活,虽然喧闹却也让人踏实。
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地往兰姨那边去。
顾无忧低着头轻轻咬着糖葫芦,虽然粘牙,虽然会破坏口脂,但也没什么了,这个傻乎乎的大将军估计根本就没瞧出她今天敷了粉,擦了胭脂。
她笑笑,刚想和人说“糖葫芦很甜”,就听到一阵声响。
巷子里说话的人很多,其实也没什么,但她却在这些声音里听到一抹熟悉的声音那是属于九非的。
“怎么了?”
原本走在她身边的李钦远见她突然停下步子,也跟着停下了。
顾无忧轻轻“唔”了一声,又摇了摇头,“没事。”许是她听错了,九非怎么可能在这?他这个点估计还在家里呢,又或是在去往余家的路上。
可那声音就像是一脉脉的线牵着她,让她愣是没法再往前。
顾无忧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是属于前世,也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她十五岁那年从琅琊回京,懒得跟顾家那些人一起吃饭,又觉得小厨房里的东西腻歪了。
有一日便带了白露她们出门来找吃的,却在半路迷了路,还和她们走散了,糊里糊涂走进一条巷子,然后就瞧见了被人欺负的顾九非。
最初看到他被人欺负的时候,顾无忧是想直接就走的。
她一向不喜欢顾九非,他被人欺负,她不在旁边鼓掌奚落都已经是好的了,怎么可能会帮他?可看他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瘫倒在地上,又硬是一步都迈不出去。
最后气得咬了牙,在地上找了好几块石头砸到那些人的身上,还冷着一张俏脸骂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欺负他?”
难不成?
顾无忧心下一凛,脸色立时就变了,她突然动了起来,循着那个声音就往那个方向跑,可还没跑几步就被人抓住了手。
少年李钦远抓着她的手,皱着眉问她,“你做什么?”
顾无忧指着前方,急道:“九,九非”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但李钦远还是从她焦急燎火的说话声中听明白了,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和人说,“乖乖在这边等着,别跟过来。”
说完就松开她的手,往巷子那边走。
第 53 章
顾九非靠在斑驳的墙壁上,他的身上估计是挨了不少拳头,白玉般的清俊脸庞也有不少青紫痕迹,就连嘴角也破了,这会有湿润的液体从嘴角一直往下流,估计是流血了。
他细不可闻的皱了皱眉,抬起手指往嘴角一抹。
果然
流血了。
看到夹杂在指尖的鲜血时,顾九非的神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很淡的表情,就像是这血不是他的一样,可当他掀起眼帘看向眼前这行人的时候,那里头的幽深,竟让他眼前的这些地痞流氓生出几分畏惧。
他们在这个十岁男孩的身上看出一抹恐怖的煞气。
那是一种阴沉的,只能在最黑暗的地方才能看到的煞气。
刚才出手的一群人这会被他这样盯着,竟有种被毒蛇盯上了的感觉,一个个的心里都有些打退堂鼓起来,嘴里倒还是强硬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领头的蒙脸大汉估计混得时间比较长,要比他身后的那些混混长进些,只是稍稍骇了一下便又恢复如初了。
估计是瞧花眼了吧。
不过一个十岁大的小屁孩,能有什么用?就这身子骨,他一只手都能把人掐死又想到那人交待的,一定得给人一个好看,要让他记住这次教训。
像他们这种刀尖上舔血的人,干得就是拿钱办事的活。
他重新蹲下,粗声道:“小子,知道得罪谁了吗?记住,平时做人别太嚣张,要不然下次,咱们兄弟对你就没这么客气了。”
大汉这话说完,便想跟以前教训别人似的,拿手去拍人的脸。
但手刚刚伸过去,还没碰到呢,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的人,突然偏头看他,明明是很干净的一双杏眼,偏让人在里头看出几抹阴沉,那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又来了,竟让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大汉都心跳加速起来。
在这样的注视下,他这只手竟愣是拍不下去了。
大汉咬着牙,想拍又不敢,收回又觉得丢了自己的脸面,原本他也只是想随便教训人一顿,这会不禁也生了怒,沉着嗓子吩咐道:“给我打!”
身后其余蒙面的混混忙应了一声,等大汉退开就冲上前,打算好好折腾顾九非一顿。
可他们的手还没落下,不远处就传来一道清俊的男声,“哟,打人呢?”
地痞流氓停下手里的动作往巷子口看,是个很清俊的少年郎,一身黑衣,手里拿着根棍子,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手心。而原本靠坐在墙壁上的顾九非也掀起眼帘往声音来源处看了一眼,看到突然出现的李钦远,打开始就没变过脸的顾九非终于皱了眉。
他怎么在这边?
不对――
如果李钦远在这,那顾九非的脸色突然一变,目光往李钦远的身后看,果然瞧见一抹红色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巷子口,隐约还能看到她那张俏丽的脸。
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这个蠢货,她来做什么?李钦远也是,干嘛带她来这样的地方?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大哥,这,现在怎么办?”有人转头看身后的大汉。
大汉也皱了眉,不知道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把李钦远从上到下看了眼,除了年轻和嚣张也看不出别的了,但再嚣张有什么用?不过又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不成?
“什么怎么办?上去打啊!”
这些地痞流氓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胜在人多,又仗着手里拿着棍子,一个个直接朝李钦远的方向冲了过去。
李钦远看着他们过来也没再动,松了松筋骨,直接把跑得最前面的一个人踹翻了,他自幼就由人教导,那是从军营里请来的人,上过战场杀过敌虏,跟外头那些耍花腔的可不一样。
别人还爬树掏鸟蛋的年纪,他就已经开始扎马步练拳术了。
这些人对他而言实在不堪一击。
那些地痞流氓估计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郎竟然这么能打,偏偏他们在巷子深处,想逃都逃不掉,本来气势汹汹跑过来的一群人现在不是被踹昏过去,就是疼得直叫唤,只有两三个人拿着棍子指着李钦远,颤声道:“你,你别过来,不,不然我们可就真用力了啊。”
啧。
就这样还出来打人?
李钦远刚想把面前几个杂碎都解决了,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靠坐在墙壁上的顾九非看到原本好好站在巷子口的顾无忧竟突然往这边跑来,被她吓得提了心,尤其是看她竟然直接捡了棍子就往前冲,更是气得连平日的冷静都没有,朝人喊道:“顾无忧,你跑过来做什么?回去!”
李钦远听到这话也皱了眉。
这个丫头
不是让她别进来吗?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嗯,大部分都是昏过去了,不算血腥,小丫头瞧见了估计也不会做噩梦。
脚下踩着的那人正是最初说话的大汉,本来想直接踩碎他的手筋,但担心那丫头瞧着害怕,也就放轻了动作,只是脚尖用力,把人踹昏过去,又把前面三个人一起收拾了,这才转身朝身后看。
穿着斗篷的红衣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小脸苍白的看着地上那个被她敲昏过去的人,她应该怕得要死,身体都在颤抖了。
看到李钦远转头看她,呜一声,眼眶立时红了起来,丢下手里的棍子就往他的方向跑,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抓着他的手就问,“你,你没事吧?”
见他安然无恙,这才红着眼眶和人解释,“我刚才看那个人要爬起来,怕他打你,才,才跑过来的。”
不是故意不听他的话。
李钦远本来还在气她不听话,非要跑过来,一点危险都不顾,还想着好好教训她一顿,可听到这话,哪里还怪得起来?他心里软成一片,见她红彤彤的眼眶,抬手给人抹眼泪,嗓音也不自觉柔和起来,“说你了吗?就着急认错?”明明那么怕,怕得都哭了,却什么都不说,反而问他有没有事。
又看她本来白净的手脏污一片。
大概是棍子上面有倒刺,顾无忧的小手被刺扎中,还流了不少血珠子,他看她这样,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娇气。”
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柔,一点点给人抹干净,又问她,“还有哪里疼吗?”
顾无忧摇了摇头,想起被遗忘的顾九非,她轻轻“哎”了一声,立马朝李钦远的身后看,倒了一地的人,只有顾九非还坐在墙壁上,大概是伤得重了,起不来,胸口还在起伏,目光也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担忧有关切,只是见她看过去又敛了神色,化作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她心里担心他,也顾不得和李钦远再说什么就往那边跑。
蹲在顾九非的身前,想伸手帮人擦一擦嘴角的血,又怕弄疼他,只能一脸担心的望着他,“你,还好吗?”
顾九非没说话,和她十分相似的杏儿眼依旧是淡漠的,闻言也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好似刚才那个激动喊人的,根本不是他,“没事。”他说完就想撑地站起来,但刚才被人拿棍子打到腿,现在还很疼。
他就算再要强,也没法在这种时候站起来。
“我扶你吧。”顾无忧说完就想伸手扶人,但还没碰到顾九非的胳膊,就看到他整个人突然腾空被人架了起来。
嗯?
她呆呆地看过去。
李钦远没看顾无忧,似乎是怕人瞧见自己稚拙又别扭的心思,张口道:“他伤得重,你没力气。”他是好心,绝对不是因为不想看她照顾其他人。
小李公子在心里偷偷腹诽道。
顾无忧也没多想,点了点头,就跟着两人走,边走边还问:“那这些人怎么办?”又问顾九非,“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前世好像也是这一群人。
但她把顾九非救了,吩咐人送去衙门也就没再管之后的事了。
“地痞流氓罢了。”顾九非被架得有些不舒服,但这个时候也不是要强的时候,要不是李钦远,估计他今天都得待在这边。
等到被人发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自然。
他也明白,李钦远这么做都是因为他身边的这个人。
侧头往顾无忧那边看了一眼,见她脸上关心担忧丝毫不是作假,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他为她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顾九非心有七窍,此时却不知心中所想,只能低低说一句,“你不必担心,回头让人过来收拾了便是。”
不过是群杂碎,没必要脏了她的眼。
至于幕后主使
他心中也已经有计较了,倒也不必她来操心什么。
“可是”
顾无忧还是有些担心,话刚出口,就被沉着脸,十分大高兴的小李公子打断了,“现在去哪?医馆还是回家?”好好的一次约会就这么没了,要不是小辣椒在旁边,他现在就想把人直接扔在地上算了。
碍事。
顾九非刚要回答,却被顾无忧拦了话,“回家吧。”
看到顾九非望过来的目光,顾无忧柔声和他说道:“我陪你一起回家。”都伤成这样了,去医馆有什么用?还是家里的大夫好。
就是
她又看了一眼李钦远,心里有些犹豫,今天是大将军第一次主动找她出来哎,想到那日,大将军和她说的话,她真的担心他以后再也不会带她出来了。
李钦远自然也看到了她的目光。
心里肯定是有不高兴的,期待了一晚上,他激动的都没怎么睡好,又是精心打扮,又是早早出来,还走了几条街给她买糖葫芦,偏偏连个饭都没吃上,但看到小丫头红红的眼眶,还有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他就舍不得生她的气了。
罢了。
跟她生气什么气?又不是以后没机会了。
她这样的性子,就算硬是留下来吃饭,估计也吃不安稳,还是先送他们回去吧。
“走吧,我送你们回去。”李钦远开口说。
“那――”
“兰姨不会怪你的。”李钦远看着她说,我也不会。
顾无忧像是听懂了,原本担忧踌躇的神色立时就绽开了笑,点头应道:“嗯。”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话,被李钦远架着的顾九非看他们这样,不禁皱了眉,但他向来寡言,此时也只是抿着唇,没说话。
第 54 章
安和正焦急的侯在马车旁。
他是顾九非的书童,眼见顾九非被人架了出来,脸都白了,尤其是看到他那一身伤,差点摔倒在地,勉强撑着身子骨跌跌撞撞跑过来,连请安都顾不得了,颤着声音问道:“少,少爷,您,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怎么伤成这样?”
顾无忧看到他就皱了眉,嗓音沉沉的问道:“你去哪了?怎么让九非一个人在那巷子里?”
看惯了她平日娇俏爱笑的模样,陡然见她沉着小脸,李钦远倒是觉得有些新奇,想起当日大白和他说得那些话,''七郎,你是没瞧见,那丫头板起脸来训人的时候还真有点威严气势。''
是不是那日在书院维护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
他看着顾无忧,有些出神的想着,心里又觉得有些可惜,竟然错过了这样的一幕。
“奴”安和这才瞧见她,从小就畏惧这位乐平郡主,如今被人这般训斥更是吓得魂都没了,低着头,战战兢兢的答道:“奴刚才给少爷去买东西了。”
顾无忧还想再说,身旁的顾九非便说道:“是我吩咐他去买东西的,何况那些人有备而来,就算他在也不过是多个人受伤罢了。”
他伤得重,说话都有些费力,短短一句话说完,额头竟然已经冒了一层细密的汗。
这还是他隐忍下来的结果。
顾无忧心疼他,自然也不好再说道安和了,只沉着小脸吩咐人,“你先回府,和家里人说一声,让他们把大夫什么的都请好。”
安和闻言还是有些犹豫。
少爷和郡主打小就不对付,留他一个人在这,他实在担心顾九非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朝他点了点头,淡淡道:“去吧。”
得了他的吩咐,安和这才点头,和他们打了个礼便咬着牙转身上了马车,让车夫先送他回府。
顾无忧也怕顾九非这样耽搁下去,会更难受,转头便吩咐自己的车夫过来,余光瞥见身旁的李钦远,她才后知后觉红了脸。
这次倒不是害羞,而是不好意思。
想到自己刚才训人的样子竟然都被他瞧见了,顾无忧就臊得连眼睛都不敢抬了,生怕他觉得自己凶悍,嗫嚅半天才敢小声说道,也不敢辩解:“我,我们也上马车吧。”
李钦远看她红着小脸的样子,实在有些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刚才还凶巴巴的,碰到他又这么软了真是,可爱啊。
他也没说话,轻轻嗯一声,就扶着顾九非上了马车。
顾无忧的马车很大很舒服,东西也很齐全,她让顾九非躺在榻上,自己跟李钦远坐在一道,一边从储水罐里倒了一盆水,一边把手里的帕子绞湿,打算给顾九非把脸上的伤擦拭干净的时候,倒还记着李钦远要上学的事,转头问他,“你,要不要先回书院?”
她怕他迟到。
“没事,还早呢。”
李钦远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倒不是态度懒散,而是他的注意力全落在她的手上,看她绞帕子的动作就皱了眉他都有种冲动,想把她手里的帕子直接抢过来,然后随便往顾九非脸上一抹算了。
但理智告诉他不行。
刚才扶顾九非还有由头可以说说,现在给人擦伤口,实在不是他这么个外人可以做的,他想到这,不免又有些后悔刚才把书童赶走了。
要是有那个小书童在,总不至于让身边这个小丫头做这些。
小李公子很烦躁,也很不开心。
他要是在这些事情上机灵些,就能清楚他现在这么不开心是因为吃醋了,但显然现在的小李公子根本还没怎么开窍。
偏偏顾无忧这会也没察觉到他的异样,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又和人像是闲话家常的说道:“那你过会就坐我的马车去书院,别走回去了,费时间。”
等人应了。
她就拿着帕子去擦顾九非脸上的伤。
手刚刚伸过去的时候,顾九非不由自主地躲了一下,他眼睫翕张,薄唇也轻轻抿了起来,似乎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触碰,又或是不习惯她的触碰。
“我自己来吧。”他开口,干涸的嗓子有些哑。
“你别动,好好躺着,都伤成什么样了,还犟。”顾无忧皱着眉,一边不容置喙地给人擦拭伤口,一边继续和人说道,“回头非得让衙门里的人好好审审那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对你出手。”
她便是再不知事,也知道那些地痞流氓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要不然怎么可能有胆子对他们顾家的人出手?便是嫌命再长也没有这样做事的。
顾九非被人说得不好再躲,只能硬着头皮躺在榻上,其实他就算想躲,也躲不开,这马车再大也就这么一点空间,何况他也有些舍不得躲开了。
就像那日舍不得拒绝她一般。
少年的脸庞还没彻底长开,只是顾家人一脉相承的好相貌却已经显露出来。
顾九非平日出门在外,大多都是淡漠的模样,此时虽然垂着眼睫,扮作一副平日的样子,耳根却微微有些泛红,好在马车昏暗,不至于让旁人瞧见。
他抿着唇任由顾无忧给他擦拭伤口,细长的手指轻轻攥着衣摆,原本以为像她这样打小就锦衣玉食,做什么都是由别人伺候的人,肯定是控制不好力道的,可没想到,那覆在伤口上的手却十分轻柔,一点都没让他觉得不舒服。
僵硬的脊背突然有些放松下来了。
嗓音却还有些哑,闻言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刚才来的时候已经吩咐人喊了衙门里的人来,又留了话,有定国公府这块招牌在,衙门里的人自然不敢不尽心,可顾九非很清楚,就算他们再尽心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既然是打定主意让他吃这一顿苦头的,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不会让别人查到他的身上去。
不过这些话――
他不会和顾无忧说,也不会和母亲说没必要。
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从来都是这样,他也早就习惯了。
顾无忧把他脸上、手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又找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膏药,替人抹在伤口处,似是突然想起,她问人,“对了,你怎么会在那条巷子里?”
那条巷子僻静的很,一般人根本不会往那边走。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顾九非却沉了眼眸,攥着衣摆的手也收紧了一些。
尤其是看到她身旁坐着的那个李钦远,正挑眉望他,微掀的嘴角还带了几许讥嘲,他抿紧唇,竟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那你们又怎么会在哪里?”
这话刚问出的时候。
顾九非看到李钦远脸上的笑僵了一瞬,甚至还见他用余光看了顾无忧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刚才略显讥嘲的嘴角,这会已经带着克制的抿了起来,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神色也有些低沉起来。
顾无忧倒是没什么异样的神情。
闻言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却也没瞒他,坦然道:“我们去吃早饭呀。”她态度大方,仿佛自己说得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前世的时候,他们三个人这样相处惯了。
有时候顾九非来家中找她,总能碰到她跟李钦远去外头吃早饭,偶尔他们还会一起出门。
可她说得无意,马车里的另两人倒是听得各有各的想法。
尤其是李钦远,他似乎是愣了下,然后猛地抬了头,怔怔地望着她,他刚才还在想顾无忧会怎么回答,估计是会否认吧。
他又想啊,如果她否认的话,他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李钦远不知道。
应该是会不舒服的,但又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坦然的承认,直白到让人咋舌。
此时阳光正好,透过格子窗棂打到马车里,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那日头里,看着这样的顾无忧,李钦远只觉得心跳如鼓,一抹叫做欢喜的心情在心里慢慢的延伸开来。
虽然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这种多变的情绪是因为什么。
但他很清楚现在的他很开心,特别开心,就连面对顾九非那张讨人厌的脸也不觉得心烦意乱了。
顾九非似乎也没想到顾无忧会这么回答。
这样的坦诚和直白,竟让他连句回应的话都说不出,尤其是看到李钦远那张遮不住的笑脸,他更加不想说话了
马车里的气氛又沉寂下去,在有些事情上非常粗神经的顾无忧却没察觉到,她还在担心顾九非的伤势,时不时就叮嘱车夫快些。
等到马车停下,她就掀了车帘。
外头早就等了不少人了,婆子、丫鬟,还有抬着肩舆的小厮们,顾无忧吩咐他们过来扶人傅绛也在其中,看到顾九非这幅样子,眼都红了,不顾仪态跑了过来,握着他的手就问道:“九非,你怎么样?哪里疼?”
看到母亲。
顾九非的面上才露了一抹干净的笑,反过来安慰人,“母亲,我没事,您别担心。”
傅绛见他这般,眼却更红了,忙道:“快把少爷抬进去。”等人扶着顾九非下去,这才看到顾无忧和李钦远,她又愣了下,“七郎,你怎么在这?”
顾无忧刚要回答,那头顾九非却在要被人抬进去的时候,及时转头说道:“母亲,今日是李七哥哥帮了我。”
他回答的有些急促,旁话却未说,显然是怕顾无忧乱说什么,让别人多加猜测。
傅绛却没多想,听到这话便出声谢人,“原来是七郎帮了九非,多谢你了。”她心里着急,想去看顾九非的伤势,便又说道:“今日家里事情繁忙,不好答谢你,来日再请你来家中做客。”
她是傅显的姑姑,李钦远和她虽然不算多熟,但也不至于生分,这会便客气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没什么好谢的。”又道:“您先进去吧,我也该回书院了。”
傅绛便没再说,只是又谢过人就由人扶着她进去了。
她走后,一干丫鬟、婆子也撤了个干净,顾无忧也着急去看顾九非的伤势,余光瞥见身旁的李钦远,犹豫着开口,就听人先说道:“你也进去吧。”
他嗓音温和,脸上的笑也十分柔和,少有的温柔,竟让顾无忧看得呆了一瞬。
“怎么动不动就出神?”李钦远似乎叹了口气,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才道:“什么毛病?我就这么好看吗?”
顾无忧捂着脑门,其实不疼,就是被这样亲昵的动作弄得有些害羞,闻言倒是抬起头,认认真真的答道:“好看。”
说完又看了人一眼,悄悄补充道:“很好看。”
无论是前世的大将军,还是这一世的少年郎,都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本来调侃人的小李公子听到这番话,自己反而先红了耳朵,他轻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别扭道:“快下去吧,也不怕其他人瞧见。”
最后半句话被他压得很轻。
顾无忧没听清,倒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就应了,想了想,又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拿了一小包糕点,放到他的手上,软着声音叮嘱道:“你先填填肚子,别饿着。”
“回头去书院,要是膳堂还有吃的,就再吃些。”
从前大将军忙的时候,总是不记得吃早饭,有时候就会饿得胃疼,所以她现在出门都会记得带一些糕点。
以备不时之需。
李钦远看着这么一袋糕点,有些无奈,他从来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又甜又腻,还粘牙,不过看着小丫头一脸关切的样子,他也舍不得拒绝她的好意,点点头,算是应了。
顾无忧这才放心,下了马车。
白露、红霜两个丫头刚才听到消息,这会也出来迎她了,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无忧在同车子里的人挥手。
红霜粗心,一门心思都放在顾无忧的身上,自是没注意。
可白露惯来是个心细的,自然分神往马车里看了一眼,却也只看到一角黑色的衣摆,她面上未表,心里却多了个心眼,只是这会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另扶着顾无忧进去了。
主仆三人进了院子。
而坐在马车里的李钦远握着那包糕点,看着顾无忧离去的身影,直到车夫轻轻喊他,才回过神,他笑笑,握了握那包糕点,说,“走吧。”
*
顾九非的伤不算重,但也不算轻,在家休养几日是肯定要的。
顾老夫人和柳氏得到消息也都过来看了,知道顾九非被人谋害,脸色都不大好。
这会顾无忧在里头照看顾九非,傅绛等人便去外头说话,柳氏平日里虽然跟傅绛不对付,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分得很清楚的,这会便沉着脸,压着嗓子骂道:“当真是吃了他们熊心豹子胆,竟敢对咱们家的人出手,要查出来,非得告到御前,要他们一个好看才行!”
顾老夫人性子稳重,这会倒不至于像柳氏这般,只声音也是沉着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傅绛如实答道:“听蛮蛮的意思,已经着人送去衙门了。”顿了顿,又道,“那衙门里的卢大人曾在儿媳哥哥手下做过事,儿媳打算修书一封给哥哥,让他私下提点几句。”
这提点自然包括必要时候使用一些私刑什么的。
“嗯。”
顾老夫人点点头,又没话了,待又过了一会,才说,“等若华下朝了,也记得和他说一声,自己的儿子出事,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该管管。”
这次傅绛答得倒是有些犹豫,“是,儿媳记下了。”
知道他们夫妻不睦,但晚辈的事,她也不好多管,年轻的时候还能说几句,如今她一脚都快踩进棺材了,又能管多少事?
有时候,顾老夫人也在想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但这世上的事,便是如今知道错了又能如何呢?即使重头再来,她也还是会那样做,便是没有傅绛,也会有其他人。
老二去得早。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大这脉也断了血脉。
顾老夫人少见的在心里叹了口气,握着佛珠的手也很久没再动。
又坐了一会。
到了顾老夫人礼佛的时间,她也没准备多待,打算走了。
起来的时候,傅绛送她二人出去,又听顾老夫人问她:“我听说今日,是李家七公子救得九非?”
傅绛点点头,一边扶着她的胳膊,一边恭声答道:“是,这次可多亏他了,儿媳打算过阵子,请他来家中坐坐,好生谢他一番。”
“他一个晚辈,哪有长辈请他来家中的道理?”
顾老夫人眉眼淡淡,话也说得平稳,“正好过阵子是他祖母生辰,原本咱们两家走得不算近,我也没打算去,如今既然这样过些时候,我便去一趟吧。”
顾老夫人这些年深居简出,平日便是年里年节,都很少出门,这次为了顾九非去李家做客,于情于理,都是很大的脸面了。
傅绛一听,忙又谢人。
顾老夫人没有理会她的谢言,只是转着手里的佛珠,快要走出屋子的时候,才又问了一句,“蛮蛮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啊?”
傅绛一愣,这个,她倒是没有问过
犹豫了会,她才低声回道:“许是他们姐弟两人在街上凑巧碰到了吧。”
顾老夫人没说话,转动佛珠的手却停了下来,须臾才看着她说道:“再怎么说,你也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平日里她那边也得多注意着些。”
“姑娘家,别闹出什么事。”
这却难倒傅绛了。
顾无忧的事,她是一万个都不敢去管的不过这些话,她也不好说,省得传出去,倒让旁人觉得她这个做后母的对发妻留下来的孩子有什么看法。
她这里吃些言语上的亏也就罢了,只怕那些脏言秽语传到顾无忧的耳中,又惹她生气,因此傅绛也未说什么,一一应了。
等把人都送走了。
傅绛原是准备进去再看看顾九非,但想到顾无忧还在里面,想了想,又顿下了步子。
身旁青黛低声问道:“您不进去看看?”
“罢了,且让他们姐弟说着话,我进去,恐怕又该冷场了。”傅绛叹了口气,倒也没多少失望,如今能看见他们姐弟和睦,就已经够让她开心的了,至于别的,她从来没给人尽过母亲的职责,自然不敢担她一声母亲。
又嘱咐人,“让人给小姐少爷送些吃的过来,九非病着,不能吃荤腥的,清粥素食即可,蛮蛮喜欢吃虾饺,让厨房注意着些,别把那些带味的佐料放进去了。”
青黛自然应“是”。
傅绛便又在院子里看了一会才离开。
可屋子里的两姐弟,其实也没怎么说话,他们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
顾无忧是还不大习惯和年幼时的顾九非相处,问了几句“疼不疼”,听了回答,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至于顾九非――
他心里的想法比她还要多一些。
他既不习惯顾无忧对他好,觉得这样的她太过陌生,也太让人不知所措但又忍不住对她的好生出几分亲近,就像当日在书院的时候,明明不想留下的,但看着她那样一张笑颜,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顾无忧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样沉寂的气氛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百无聊赖的开口,“唔,饭怎么还没来啊?”
顾九非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从一旁的柜子上拿了一盘糕点递给她。
上头摆着的酸梅糕、乌枣饼,都是顾无忧旧日里喜欢的虽然知道这也许是无意的,但顾无忧还是笑得弯了眉,她接了过来,弯着月牙似的眼睛,冲人笑道:“谢谢。”
顾九非没说话,半天才攥着被子,低声问道:“你今天为什么帮我?”
那样的情况,要不是顾无忧说了什么,李钦远是肯定不会出现的,但她又为什么要帮他?她不是很讨厌他吗?那让他被人打死不是很好?
“啊?”
顾无忧捏了一块酸梅糕,正吃了一小口,闻言,眨了眨眼睛。
她睫毛很长也很浓密,衬上白皙的脸庞,其实是很明艳瑰丽的相貌,只是这份疑惑的表情倒是让她又多了一些娇憨。
不过娇憨也只是这么一瞬。
很快,她就笑了,“我们是家人呀。”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让一向不行于色的顾九非怔住了,家人在她心里,是把他当做家人的吗?他张口欲言,外头却传来一串脚步声,是有人端着早膳进来的。
他见到旁人就闭了嘴,没再说话。
顾无忧也没多想,任由丫鬟布着早膳,她原先倒还好,并不怎么饿,但这回闻到香味倒是有些受不住了,忙坐到一旁吃了起来。
直到用完早膳,顾无忧怕打扰顾九非休息,便提出告辞了,只是打刚才开始就没再说过话的顾九非,这个时候却喊住了她,“你跟李钦远,你”
“喜欢他?”
他的声音很轻,目光却一直落在顾无忧的身上,见她瞪大眼睛,也没有移开视线。
顾无忧虽然有些惊愕,不过也没有瞒他,在一瞬的错愕之后便笑着和人坦诚道:“喜欢呀。”她从来没有隐瞒她对她的喜欢之情。
顾九非见她如此直白,更加拧紧了眉,“那他呢?”
“唔。”
这个,顾无忧倒是真的不大清楚,大将军喜欢她吗?她歪着头想了想,犹豫道:“应该喜欢吧。”要不然大将军那样的性子也不会主动找她。
应该?
顾九非皱了眉,小脸也沉了下来。
不等他说话,对面的红衣小姑娘突然又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很灿烂很明媚的笑,望着她直言道:“就算现在他还没喜欢上我,以后也肯定会喜欢我的。”
她说话的时候,模样娇俏,语气肯定,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顾九非见她这样,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想说父亲不会同意的,想说李钦远配不上她,想说无数的话但在那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直到安和进来,顾无忧已经离开快有一刻钟了,眼见顾九非还呆怔在床上,他小声询问道:“少爷,您还好吗?”
顾九非回过神,看他一眼,见他腿有些瘸着,知道他是挨了罚。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从柜子里拿了个活血化瘀的膏药仍给他,“拿去用吧。”等人谢过才又垂下眼眸,他往后靠在软枕上,修长的手指轻叩锦被,没有一丝波澜的说道:“回头记得把我受伤的事传到余家。”
加更
刚从顾九非的屋子出来,白露便迎了过来,一边替她拢了身上的拢斗篷,一边又从小丫头的手上拿了个包着织锦的暖炉递给她,软声说道:“刚去拿来的,还热乎着。”
“您握在手里,正好去去寒。”
顾无忧接过暖炉,边走边随口问了一句,“红霜呢?”
“给您去准备洗漱用的东西了,您这一身衣裳”白露说着就叹了口气。
顾无忧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才发现裙摆上已沾了不少血污,估计都是刚才扶顾九非的时候,不小心沾到的,大概是真的不一样了,若是以前碰到这种事,娇气的顾小郡主估计早就得生气了。
现在瞧见这些,也只是笑笑,“又不是洗不掉了,回头仔细着些便是。”
能把顾九非救下来,脏就脏了。
要说可惜,也只是可惜今天这一场精心装扮,竟然没能跟大将军好好吃个饭,又掂量着时辰,问白露,“车夫回来了没?”
白露听到这话,扶着她胳膊的动作一顿,低声回道:“奴没注意,要寻个人去问一声吗?”
顾无忧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原本也只是担心大将军,不过想着这么久过去了,若是真有什么事,恐怕车夫也不敢瞒而不报。
主仆两人便继续往摘星楼的方向走,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沐浴洗漱的时候,顾无忧靠在舒服的浴桶里,在热气腾腾的沐浴间,余光瞥向身后敛眸给她擦拭头发的白露,还是开了口,“想说什么,就说吧。”
到底不是真的十五岁。
顾无忧别的地方或许没什么长进,但察言观色,总归还是要比以前好一些的。
她其实早就感觉到了,白露有话要和她说,应该是从她下马车的时候就想和她说了,又或许更早些至于想说什么,她心里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你是想问我李家七公子的事吧?”顾无忧主动开口,把白露心中一直想问的这个问题,毫无遮掩的剖析出来。
闻言,白露那张沉稳得体的脸上,不可避免的多了一抹诧异,她神色怔怔地望着顾无忧,半响才轻声答道:“是。”
“你没猜错,我这几日每天起那么早,都是和他在一起。”
顾无忧把头往后靠,在带有玫瑰香气的沐浴间舒服的闭起了眼睛,而后,声音继续在屋中响起,“我也是真的喜欢他。”
白露皱着眉,不由开口喊她:“小姐。”
顾无忧笑着睁开眼睛,那双狡黠如狐狸的灵动眼睛满是愉悦的笑意,像是在宽慰白露的担忧,她不疾不徐的往后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不是跟谁赌气,也不是见色起意。”
“我喜欢他”
顾无忧顿了顿,她似乎想起了许多面的李钦远,从前记忆里温润如玉的男子,如今肆意潇洒的少年郎,脑中回想起的画面,一半是他伸出手把她容纳在他的羽翼之下,一半是他别扭又生疏的拿着冰糖葫芦向她示好。
越想,她脸上的笑就变得越发柔和起来,就连嗓音也仿佛滚了一层又一层的蜜,带着甜滋滋的味道,“没有任何缘故,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就是他。”
“小姐”
白露仍旧皱着眉,“您和他才见过几面,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她从小陪着顾无忧一起长大,虽是主仆,但情分更甚姐妹。
或许很多人都觉得小姐脾气不好,动不动就爱发火,特别难伺候,但只有她跟红霜这两个打小就在身边伺候的人才知道小姐的好。
当初她那个体弱的妹妹差点就没命了,她老子娘觉得花下去的钱跟流水一样,不肯再请大夫救治,也不肯再买那些药,是小姐私下花了银钱救济她的,才能让她妹子到现在还活着。
至于红霜那边
她那个老子娘也是没良心的,打小就把她卖到了王家,又仗着有生养之恩,时不时把主意打到红霜的头上,也是小姐出面帮她摆平,让她脱离了那个恐怖的娘家。
这些都是别人不知道的事,却被她跟红霜一点都记在心里。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白露打心里是把顾无忧当做亲人来看待的,总怕她不小心又吃了亏。
“我知道呀。”顾无忧的声音雀跃,带着藏不住的欢喜,目光触及白露担忧的眼神,又笑道:“他是个好人,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
这满是孩子气的言语,更加让白露担心了。
她叹了口气,还想再说什么,便有一只湿漉漉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许久不曾这样亲昵过了,白露不禁一怔,垂眸去看,那是一只特别白净的手,打小就没劳作过,使得那双手当真跟古书里说得那般。
这会还有几瓣玫瑰花瓣调皮的沾在上头。
便是白露这样打小就伺候惯顾无忧的人,这会也不免有些晃神,思绪还没收拢,耳边倒是又听人说道:“白露,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知道你是怕我受了欺负。”
“但我是真的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他。”
“是想跟他共白头的那种喜欢。”
白露心神微动,她不禁抬眸去看,眼前少女披头散发,目光澄澈,活像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偏偏神情却十分坚定,还带着一股子倔强的执拗她嘴里那些反驳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半响也只能看着她的眼睛,讷讷道:“国公爷不会同意的。”
当初赵公子那么好,国公爷还是挑三拣四,还是小姐和他吵了一架,打定主意要嫁过去才没说什么。
可如今那位李公子
便是小姐再喜欢,恐怕国公爷都不会同意。
听到这话,刚才还兴致勃勃的顾无忧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她收起手,交叉在一起放在木桶上,半会又把下巴靠了过去,垂着眼睫,眨了眨眼睛,一副很惆怅的模样。
这也是她所担忧的。
要是真的铁了心,估计爹爹也不会阻拦她,但那样只会让爹爹看他越来越不顺眼,她不希望事情会变成这样。
可她又实在不想去逼迫他去做什么。
想想又觉得脸红。
现在她跟李钦远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话也没说开,她竟然就开始考虑起这些事了,好在浴室本来就热,她的脸原本也有些红,倒也不至于让白露瞧出些什么。
又见她还是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顾无忧特别心大的冲人笑了笑,“你也别担心了,左右等我嫁人也还早呢顺其自然吧。”
她是想着等大将军再大些,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而且他现在本来也已经在慢慢改变了呀她相信他会越来越好!
就算不行。
她也会永远陪着他。
白露听到“顺其自然”四个字,想了想,倒也没再说什么也是,小姐如今还小呢,心也没定,与其她现在做这个恶人,说那些不中听的话,还不如等着小姐自己去发现。
或许不用多久,小姐自己就不喜欢了呢?
想到这。
她也就不再苦口婆心劝谏热了,只是不免又叮嘱几句,大多都是两人相处时要注意的地方,免得她吃亏。
顾无忧听得脸红,没等她说几句就不准人说了。
等沐浴完。
白露替顾无忧绞干了头发就让人在里间休息了,她自己便放轻脚步去吩咐人把浴室里的水都抬出去,又唤来一个丫鬟,问她,“怎么样?”
那丫鬟先前得了她的吩咐去问车夫,这会听人问起,自然忙答道:“问了,车夫说早送过去了,不过那位公子不是在书院门前下的马车,而是在前面一条街走下的。”
她说完,又特地补充了一句,“那儿僻静,没多少人瞧见。”
听到这番话,白露倒是怔了一下,传闻中这位李七公子风流浪荡,本以为他乘了小姐的马车必定是要在书院门前下的,惹得一众议论才行,倒是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想到这一层。
心里的厌恶少了几分,只是还是不大欢喜就是了。
小丫头看着她问道:“白露姐姐,还有事吗?”
白露回过神,还是素日那副冷静稳重的模样,“没了,去忙吧。”
*
顾无忧这几日都是和顾瑜一道去上学的,前几日她已经和李钦远约定好了,隔几日再一起去张叔或者兰姨那吃早饭平时便留在家里用。
刚到平朔斋,就听到里面一阵议论,“你们知道没?周家出事了?”
“哪个周家?”
“还有哪个?当然就是周长柏家。”
听到“周长柏”三个字,顾无忧的脚步不由一顿,屋子里的人倒是还没注意到她,还在积极议论着,最开始扯出这个话题的小姑娘见旁人都不清楚,更像是得了第一手消息,激动道:“你们居然都不知道?现在外头都传开了,说是周尚书贪墨,已经从他家找到铁证了,大理寺的人亲自去拿人,已经把人押进天牢了。”
周长柏的爹是工部尚书,位高权重。
如今从家中搜出贪墨的铁证,估计就算不死,也逃不过一罚了毕竟她那位姑父,最厌恶的就是贪墨的人了。
果然,屋子里都在说道:“居然贪污?那周尚书岂不是就要完了。”
“岂止,估计宫里那位德妃娘娘也逃不过一罚了”那姑娘还在说,“昨儿个德妃娘娘跑到陛下面前磕了半天的头,也没能让陛下回心转意,听说还被褫夺了封号,禁闭了。”
“估计周家这次是完了。”
以前周长柏那么嚣张,一部分是因为他爹,一部分是因为他那个受宠的姐姐可这世上的事,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周尚书入狱,德妃被褫夺封号。
周家估计也就跟那被拔了根的树,活不过来了。
顾无忧对这个结果倒是很满意,她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周长柏这种仗着家世欺负女流的畜生,以后没了周家,看他还怎么嚣张!
又想到黄芙。
估计以后她也能安心些了吧。
她是真的挺希望那位黄姑娘能够走出过往的阴霾。
屋子里的人就着此事还在议论,顾无忧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现在平朔斋的人也不似以前那么怕她了,见她过来还和她打起了招呼。
顾无忧自然是一一笑着应了。
刚把东西放在桌上,想趁着还早拿出没绣完的荷包再补几针,又听到有人在议论起另一件事了――
“对了,琅琊那边换学的人是不是也快到了?”
第 56 章
琅琊,换学。
这四个字毫无预兆的传入顾无忧的耳朵,她似乎是愣住了,就连原本要刺绣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前世有这样的事吗?
她仔细想了下,好像的确是有这件事来着。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琅琊的空山书院和鹿鸣书院进行交流换学。
就如鹿鸣书院对京城而言,是当地最厉害的书院,空山书院于琅琊而言也是当地的最高学府,在琅琊,几乎所有学子都以进空山书院为目标。
这两所传承百年的学府,几乎每年都会进行这样的交流活动。
冬日里,空山书院抽一部分学子来鹿鸣书院进行交流,等到春日,鹿鸣书院再抽一部分学子换去空山书院。
相比鹿鸣书院――
顾无忧对空山书院可谓是了解许多,只因赵承佑便在这空山书院上学。
她前世喜欢赵承佑喜欢到疯魔,对他的事,自是事事上心,连带着他所在的书院,交的那些朋友也都十分了解,倘若空山书院也能容女子上学,恐怕她都会为了赵承佑跑到书院,去上她最不喜欢的学了。
不过。
顾无忧笑笑,从过往的记忆里把自己抽出来了。
这些事对她而言早就如白驹过隙,已经过去了,赵承佑如何,她已不关心,至于这换学一事,就更加不关她的事了而且,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赵承佑这一年,依旧没来京城。
想到这。
她也没再多想,继续握着香囊,低头绣了起来。
先生还没来,屋子里的说话声也就没停下,有姑娘红着脸小声说道:“也不知这次空山书院会派谁过来?去岁来的那几位学子实在俊秀,到底是琅琊的山水养人,不比咱们京城里的都是些横冲直撞的莽夫。”
“我还记得那位卢公子,一身白衣,风度翩翩,人也温柔。”
“还有那柳公子,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每次听他说话,我都会脸红!”
姑娘们聊天说话,不是谈论时兴的衣服、妆容,便是说那俊秀的公子。
这会几个人讨论得沸沸扬扬,全是在说道去岁来的几位学子,也有人说道:“去岁来过的,今年估计是不会来了,倒是那位永安侯世子,一直都没来过。”
“听说徐院长今年特地给琅琊那边写了信,想请人过来交流一番,也不知这次他会不会来?”
说是交流,其实也是为了打探虚实。
过了年没几个月就要准备春试了,两所书院都在卯了劲想要争个高下,近距离的接触,也能知晓对方到底是不是如传闻中那般厉害。
“听说那位永安侯世子长得十分俊美,文采又好,就连性子也特别温和,在琅琊可是被誉为第一公子的,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有人刚刚起了这个头,便被身边人狠狠拉了下袖子,就连刚才一直都没说话的顾瑜,这会小脸也沉了下来。
那人不解,突然被人扯着歪了半边身子,不大高兴的说道:“你拉我做什么?”
“你活得不耐烦了,那人是谁,你不知道?”有人压着嗓音和她说道。
“谁啊?不就是永安侯世子吗?”那人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巴,完了她怎么就忘了,现在的永安侯世子,正是乐平郡主的前未婚夫。
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人,现在竟是一句话都没再说了,一个个都朝坐在最后的顾无忧去看。
顾无忧似乎是察觉到了她们的注视,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挑了挑眉,抬头朝她们笑道:“看我做什么?”
有人见她态度还好,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才小声道:“郡主,我们不是有意的”
“没事,都过去了。”顾无忧笑着摇摇头,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就是她突然想到,既然平朔斋议论的这么厉害,那不置斋那边呢?
要是大将军听到这些事,会不会不高兴?她仔细回想了下,前世这个时候,她虽然喜欢赵承佑,但也从来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
顶多就是一直跟在人身后跑,以及欺负过几个爱慕他的姑娘。
唔。
顾小郡主忽然头疼地拿了手背贴在自己的脑门上,可就这些,也实在够让人说道了,赵承佑那个性子,她倒是不担心,惯来会伪装,便是私下再怎么恶劣,明面上也不会显露半分,可他身边的那些人呢?
其实别人怎么看她,她并不在意。
可李钦远的看法,对她而言却十分重要,她不想让他误会什么。
还是寻个时间和大将军说清楚吧她曾经喜欢过赵承佑是事实,这一点,她没办法否认,但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再无旁人。
她要和他说清楚。
平朔斋的一群人见她这般,哪里会想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当是因为她们先前的话惹得她不痛快了。
到底是一起吃过饭说过话的交情了,现在她们对顾无忧的感情也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这会便纷纷说道:“其实那永安侯世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什么第一公子啊,说得咱们京城没人了似的?不说顾三公子和沈大人了,便是不置斋的京公子也要比他厉害不少呢。”
“就是就是,咱们京城人杰地灵,岂是琅琊那些人可以比的?”
“论才学,他比不过京公子,论相貌,李七郎也要高出他不少我看他这第一公子的名号也不过是徒有虚表罢了。”
“他这次最好别来,要是来,就让他看看咱们的厉害!”
顾无忧听着这些话,怎么会不知道她们的用意?
她心里有些暖,那些纷乱烦扰的思绪也被她暂时扔到一旁了,抬起头,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她也没说什么,脸上却露了个明媚灿烂的笑。
*
而此时的不置斋。
就如顾无忧所想的那样,这里果真也在讨论换学一事,不过跟女孩子讨论少年公子时显露出来的娇羞,男孩子们议论起来,难免要义愤填膺一些。
“去岁除了逾白,咱们都输给空山那群小子了,今年咱们可不能再跟以前似的!非得叫他们好看才行!”
“就是,你们是不知道那群狗东西在咱们这边扮得人模人样,引得平朔斋那群小娘子一个个心都往琅琊飞了,回了琅琊全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处说咱们书院的不好。”
“呸!他们琅琊又算什么好东西?穷山僻壤里的无知之徒,还敢看不起我们?”
“等他们这次来,咱们可得团结一心,一致对外!”
“好!”
“必须的!”
“这次那位永安侯世子不知会不会来?”也有人说起赵承佑了。
“谁知道呢?要我说他们空山也实在太拿赵承佑当回事了,还真把他当什么秘密武器了?若论文采,他也不一定比得过逾白呢。”
去年乡试。
虽然赵承佑拿了琅琊的第一,可他们逾白拿得可是他们京城的第一!
真要比起来,谁怕谁?
“逾白,你两年前去过空山,可见过那位永安侯世子?”有人问他。
京逾白闻言,便点头答道:“见过。”
旁人一听他见过,立马激动起来,连忙问道:“你觉得他如何?那人果真如传闻中所言那般厉害?”
似乎是想了一瞬,京逾白才道:“两年前,我曾和他比试过。”
听到这句,就连一向不大理会这些事的李钦远也不禁侧目过去,他靠在墙上,手撑着脑袋,偏着头,挑了挑眉,静待后音。
傅显没他的耐心,急道:“结果如何?”
京逾白一叹,“平局。”
居然平局?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愣住了,京逾白的才学不仅是整个书院公认的出挑,便是太子太傅也都说过他堪为良才,日后必定是国之栋梁。
“那如今”有人不仅讷讷开口。
京逾白知道他要说什么,摇了摇头,“我跟他也有两年不曾见面了,也不知他较起以往,变得如何了。”
他说完,微微一顿,而后才继续说道:“但不管如何,这位永安侯世子,的确是一个很恐怖的对手。”
这话一出,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一群人顿时变得沉默了,能被京逾白称为对手的人自然是不容小觑的。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一个屋子,这会谁也没有再说话。
倒是烤着火吃着红薯的齐序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咦了一声,他一边嚼着软糯糯的番薯,一边轻声说道:“那个永安侯世子,是不是就是小辣椒前面那个未婚夫?”
他说话的时候,还没察觉到身边的李钦远突然变了脸色。
李钦远刚才只把自己当做个局外人,漫不经心的听他们说起赵承佑,如今听到齐序这番话才皱了眉。
他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同样忘了这事的还有傅显,被齐序提醒才开口:“对哦――”
他从齐序那边拿了半个番薯,边吃边含糊道:“你还别说,小辣椒之前一直吹嘘她这个未婚夫有多厉害,她虽然别的地方不咋样,但眼光一向是不错的。”
“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这么喜欢他。”
“看来”还没发现他的兄弟已经沉了脸的傅显并没有发觉什么异样,依旧一脸深沉的沉吟道:“这个姓赵的还真是个厉害人物。”
他说完又拍拍京逾白的肩膀,“大白,咱们书院就靠你了,你可千万别输给他!”
京逾白有些无奈的看了傅显一眼,他就不明白这人以前的机灵劲都去哪了?没看到七郎脸都黑成什么样了吗?他无奈摇头,打算不再理会这个傻子了。
“大白,你干嘛不理我啊?”傅显凑过去,一脸纳闷。
见他还是不说话,又转头去看李钦远,粗神经的傅显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位好兄弟的脸色有多差,他咦了一声,惊呼道:“七郎,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本来就心情不好的李七公子听到这话更加沉了脸,他把桌子上的册子往人脸上一盖,没好气的说道:“上你的课,别烦我。”
说完就低头看起了桌上翻开的册子。
“唔,干嘛呀。”傅显一脸委屈,还想再说就被反应过来的齐序拉住了胳膊。
李钦远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他也懒得去管,满脑子都是傅显刚才的那句话“小辣椒之前一直吹嘘她这个未婚夫有多厉害,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这么喜欢他”。
什么未婚夫?都已经退婚了!
小李公子抿着唇,俊美的脸一下子青一下子白,心里也跟被火烧着似的。
第 57 章
换学这件事,其实在书院也没引起多大的风波,除了顾无忧,他们都是经历过好几回的人了,便是心里忌惮着赵承佑
但事情都已经定了,估计琅琊那批人现在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再忌惮,又有什么用?
顺其自然就是,不来最好,来了,也正好让他们看看这位传说中的永安侯世子是真厉害,还是假厉害
今天下午是久违的骑射课。
之前每次碰到骑射课,不是下雨就是下雪,今天好不容易赶到放晴的日子,大家都很高兴。
鹿鸣书院的骑射课向来是几个学堂在一起上的,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便是姑娘家也不必整日留在家里循规蹈矩,所以大周的女子,但凡自己喜欢又有条件的,都可以和男子一样学习骑射。
平朔斋的女孩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门第出来的,比起寻常人家,自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落下。
对她们而言。
有一手好的骑射也是拿得出去的本事,尤其是碰到皇家围猎,要是有幸被宫里的主子们赏识,得几句夸赞,日后对她们议亲也是一桩好筹码。
所以前一节课刚下,一群人就叫唤着要去换衣裳了。
顾瑜在别的课程上并不算精通,却十分喜欢骑射,眼见其他人都出去了,心里着急,连忙转头喊顾无忧,“你快点,要是迟了就挑不到好的马驹了。”
等到顾无忧轻轻“哎”了一声,她又转头问萧意,“阿意,你今天和我们一起过去吗?”
萧意不擅骑射,也不喜欢骑射,听说是幼时上马的时候曾经被马摔过,后来便再也不肯骑马了,所以之前碰到骑射课都是留在学堂里。
可今日――
她看了看身后的顾无忧,见她言笑晏晏的过来,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攥了下这些日子,不少先生都夸顾无忧有天分,就连以前最看重她的柳先生如今也时常给顾无忧开小灶。
她不喜欢这样的现状。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以前脾气暴躁的顾无忧如今会变得这么好说话,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那么讨厌顾无忧的那群人现在都在维护她,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不学无术的顾无忧现在居然会得到这么多夸赞。
顾无忧已经收拾好东西,走过来了,她也没看萧意,见顾瑜还站着,便问她:“好了吗?”
“好了。”顾瑜应了她一声,又看了看还在发呆的萧意,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问道:“阿意?你去吗?不去的话”
话还没说完,耳边便听到一道柔柔的女声,“我去。”
萧意边说边站起来,她并没有看顾瑜,而是把目光放到了顾无忧的身上,温婉的脸上拂开一抹清浅的笑,“乐平郡主,不介意我和你们同行吧?”
顾无忧没有理会萧意绵里藏针的话,闻言也只是不咸不淡的应道:“随便。”
又和顾瑜点点头,“走吧。”
“哦,好。”顾瑜还有些呆怔,她似乎还没从萧意居然会和她们一起去上骑射课的结果中反应过来,反倒是萧意和顾无忧两个人跟个没事人似的,往外走去。
她留在原地,呆了一瞬才喊道:“等等我!”
*
不置斋那边也早已经下课了。
男孩子换衣服可比女孩子快多了,他们也没什么讲究,只要方便骑射就好了,所以这还没到上课的点,就已经有不少人到马场那边了。
傅显最喜欢骑射,换好衣服就拉着齐序往马场走,边走边还跟落在身后的李钦远他们打招呼,“七郎,大白,你们快些!”
“来了。”
李钦远随口应了一声,还是走得不疾不徐,他跟京逾白的速度估计是最慢的,不置斋这边的人都快走光了,他们还留在最后面。
不过他们两人都不是心急之人,落在最后,倒也没什么感觉。
这会估计几个学堂的人都往马场那边去了,使得小道十分清幽,两个人走在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最后还是京逾白先开了口,问他,“还在想早间的事?”
李钦远皱了皱眉,似乎大不情愿的说道:“这么明显?”
京逾白面上没什么变化,唇上却不禁显出几分微笑,“不算明显,要是明显,估计阿显他们早就问了。”
李钦远又是一阵沉默,半响才开口问道:“那个永安侯世子”他薄唇微抿,不大乐意提起这个名字,声音也压得有些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
京逾白想了想,缓缓而言,“公子端方,温润如玉。”
这是时下旁人用来称赞赵承佑的话,李钦远以前也听人说起过几回,但这话对于他而言,实在过于敷衍,不禁挑眉看向京逾白,问道:“你是怎么看他的?”
“还是早间那句话”京逾白看着他,说道:“他是一个恐怖的对手。”
“两年前我去空山的时候,他估计是留了一手,但即便如此,我和他也只能打个平局倘若他真用尽全力,我并不一定能赢他。”
眼见李钦远眉心紧拧。
京逾白并未停下,而是继续和他说道:“我虽然敬他是对手,却很难把他引为知己朋友。”
“为什么?”李钦远有些诧异。
这是他第一次见京逾白用这样的话来评价人,不算友好。
“七郎,你有见过那样的人吗?”京逾白边走边说,“就是你在他的身上,几乎连一丝错处都挑不出来。”
“我在琅琊的那段日子,几乎没有见过有人说他不好。”
“甚至在许多人心里,赵承佑就是他们心中的神祗,是他们要追随的目标。”
“他也的确很好,我和他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是真的感觉如沐春风,他不会给人有一丝一毫的不舒服,进退得当,为人谦和,是个很适合相处的人。”
“可这样的人”
京逾白突然停住了话,须臾才又说道:“却让我觉得害怕,他就像是戴了一层层的面具,纵然是笑着的,你也看不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甚至,你看不到他是真的高兴,还是假的高兴。”
靠近马场,他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中显得有些轻,“一个人如果连基本的情绪波动都没有,着实让人觉得恐怖啊。”
所以他说赵承佑是个恐怖的对手,却并不让他尊敬。
他想要的对手,应该像七郎一样有洒脱的气度和开阔的胸襟,和这样的人相处,你会有向上的冲劲,不管输赢,你都会高兴,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他耗尽心力。
“那她”
李钦远听后,过了半响才问道:“你知道他们两个的事吗?”
他虽然没说清,但京逾白却知道他在说谁,可这一回,他却没有回答他知道七郎想听什么,不过是琅琊的那些事。
其实那些事也不难打听和调查。
甚至于,他在琅琊的时候,也曾见过顾无忧。
只是那个时候的顾无忧,和如今他所见到的那个娇俏、爱笑的顾无忧完全不一样,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虽然拥有一样艳丽的脸庞,可她的眼神太过偏执也太过疯狂,似乎总怕失去什么,就忍不住把手里所拥有的那些东西握得紧紧的。
让人压抑,也令人窒息。
那是一个可怜的姑娘,却不会让他多看她一眼。
马场就在前边,京逾白听到一串笑声,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一抹艳丽的红色身影,正坐在高高的马上。
无尽风光,摇曳生姿。
烈焰日头下,她好似披着一层金光,耀人夺目,他似乎也被这幅情形晃了一下神,最终却只是回过头,伸手拍了拍李钦远的肩膀,笑道:“以前的事,你想知道,自然有的是办法去查。”
“但七郎,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眼前和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问问自己的心,你喜欢她吗?”
轰的一下,就像是脑子被什么东西炸开了,李钦远脚下的步子突然就顿住了,他呆站在原地,寒风扬起他的头发,远处便是人群笑声,可他却像是困在一个无声无人的地界。
耳边只有京逾白的那句,“你喜欢她吗?”
他喜欢她吗?
什么是喜欢?李钦远不知道,他只知道这阵子总是忍不住接近那个小丫头,看到她笑,他就高兴,看到她哭,他就难受,见到她的时候会心跳加速,见不到的时候总是会想她他这样一个最怕麻烦的人,为了她,一次次改变自己的方式。
早早跑到巷子里,就是为了等她一起吃早饭。
怕她受欺负,偷偷跑到平朔斋,看她没事了才放心。
担心她一个人落单,怕她没有人陪,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这,就是喜欢吗?
李钦远就像是呆住了一般,周遭依旧寂静无比,忽然,像是无声的空间被人拉开了一条缝,他在喧闹的人声中听到了一抹清亮的嗓音,恍如高高枝丫上的黄莺,清脆悦耳。
是她。
李钦远好像从那无尽的思绪中抽回神了,他循声看去,只见红衣少女高坐马上,她头发用红色的丝带梳成高马尾,寒风把红丝带吹得乱飘,她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正偏着头和身边人说着话。
凛凛寒风中,满世界都是苍白一片,只有她笑得明眸皓齿,俏丽极了。
“扑通扑通――”
李钦远不由把手掌贴在心口处,凌厉寒风划过他的脸,明明是酷寒冬日,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寒冷,他在这猎猎寒风中,听着这如鼓的心跳,缓缓张口:“喜欢。”
他喜欢她。
第 58 章
心中积攒了多日的薄雾终于散去,露出了最原本的面貌,就像拔云见日一般,李钦远看着高坐在马背上的红衣少女,突然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他终于知道这几日的情绪波动是因为什么了。
他喜欢她。
应该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
所以他才会因为她的高兴而高兴,因为她的难受而难受,才会总是担忧她,想见她,才会在别人提起赵承佑和她过往的时候,心生醋意。
这所有的不对劲,没有其他原因,只是,他喜欢上她了。
这会来上骑射课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男的女的,都穿上了方便骑射的胡服,可在这么多人里,顾无忧依旧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她穿着一身束腰显身的红色胡服,脚上的长靴衬得两条腿修长笔直,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头发和衣摆这会都随风飘扬着。
从前明艳尊贵的小姑娘,褪下繁复的衣裙,竟是比平时还要好看几分。
朝气蓬勃,艳丽无双。
李钦远还没走到马场呢,就听到不少人在低声议论她,“这乐平郡主长得可真够好看的,不说别的,就这相貌,说一句第一美人也不为过了。”
“长得好,身材也好,也不知以后谁有这个好福气娶她。”
刚刚才确定自己心意的李小公子听到这些议论声,立马就有些不高兴了,本来还挂着笑的清俊脸庞有些黑沉沉的,跟压了几朵黑云似的。
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些人,都是些红着小脸偷瞟顾无忧的少年郎,眼中欣赏爱慕有之,倒是没见到猥琐下流。
可即便如此,李钦远还是不高兴。
他生平头一次喜欢人,心情很复杂,既想把她藏起来,从今往后只能由他一个人看,又觉得这样好的小姑娘,应该被所有人都看到,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好。
这种复杂的情绪,夹杂着一些小心翼翼和彷徨,以及说不尽的喜悦和甜蜜。
他想和他们说,“你们知道吗,这个最好看的小姑娘会对我笑,对我哭,会跟我一起吃早饭,会帮我打退坏人,会当众维护我。”
“她眼里心里都是我,而你们只能看着!”
他还想和他们说,“你们知道她私下有多软吗?她会红着小脸,会扯我的袖子,会因为训斥人被我瞧见而不好意思。”
他还想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注视的时间太长了,就连原本粗神经的顾无忧也好似发觉了什么,又或是顾小郡主对他的目光特别敏感,所以在这么多人注视的情况下,她还是及时捕捉到了属于李钦远的目光。
她原本正和顾瑜说着话,突然转过头朝身后看。
看到还站在小道上的李钦远时,那张明艳的小脸立时迸发出更为灿烂的笑容,小姑娘一点都不知道顾忌,还笑着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
而李钦远呢?
当他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时,心中那些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突然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心好像这样静了下来,不再彷徨,也不再多想。
什么赵承佑?
那与他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们以前再好,就算以前她再喜欢他,那也已经过去了。
他不是傻子。
知道她对他的心意。
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压抑了一早上的李钦远终于笑了起来,他平日里很少笑,而此时脸上的笑容就像是新生的太阳耀人夺目。
他望着她,嘴角轻轻翘起,风扬起他的发,让他整个人都添了些潇洒风流的意气。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
李钦远只觉得心头“砰砰”乱跳,而那抹喜悦也越扩越散,那是一种夹杂着甜滋滋的喜悦,比他以前吃过最甜的糖还要甜,就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麦芽糖,直接甜到了他的心里去。
其实这一幕也没多少人瞧见。
快上课了,大家都注视着前方,只有站在李钦远身边的京逾白看见了这一切可他也只是抿唇笑笑,把目光移向一旁,并未说什么。
在这样旖旎又甜蜜的气氛中。
不解风情的傅显完全没注意到,他余光看到李钦远和京逾白还落在后面,直接喊了一嗓子,打破了所有的甜蜜和粉红,粗着嗓子喊道:“七郎,大白,你们快点,老孟在喊你们了!”
李钦远回过神。
他眼睁睁看着顾瑜把顾无忧拉到一旁,走得时候还朝他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一副他拱了她家白菜的感觉。
可小李公子显然心情很好,不仅没生气,还扬起唇,又看了一眼红衣小姑娘的身影,这才慢悠悠的应道:“来了。”
*
教授骑射的先生姓孟,单名一个辉字,以前是京都营里的校头,一次战役里伤了胳膊,虽然平时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打仗作战是不行了。
后来便投身到了鹿鸣书院,教授学生一些骑射的本事。
已经到上课的时间了。
虽说是一起上课,但还是有先后区别的,女孩子们先骑马,最后练射箭,而男孩子们正好反着来鹿鸣书院的马场对于其他书院而言,已经不算小了。
但上课的学生这么多,就算马儿再多,也不好挤在一起,所以便每个学堂分了三批。
顾无忧和顾瑜便分在第一批,在不置斋和昌荣斋练习射箭的时候,她们已经翻身上了马,十来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穿着各式各样的胡服,这会握着马鞭坐在马背上。
“哎,你待会可别丢咱们顾家的脸。”傲娇的顾瑜晃着马鞭和身边的顾无忧说着话。
顾无忧正在人群里找李钦远呢,听到这话,偏头朝她露了个笑,“你放心吧,我不会给咱们顾家丢脸的。”她的骑射是大将军一手教出来的,才不会丢人呢。
“唔。”
“你也别太拼,反正现在只是练习,还没到考核呢”后一句话,顾瑜说得特别轻,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坦露自己的关心似的,“别受伤就好。”
顾无忧弯了眼眸,嗓音也变得更加柔和了,“好。”
孟先生站在一旁抬了旗帜,手里握着个哨子,扬声和她们说道:“从这里为起点,绕马场三圈,第一个到这边的就是第一名。”
“等我吹响哨子,你们就开始。”
顿了顿,他把哨子放在唇边,起了节奏,“准备!”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就连顾无忧也变得认真起来,她没再去人群里找李钦远,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前方,那边哨子刚刚响起,本来排成一列的人突然都往前冲了出去。
站在另一边的傅显几人还在等前边的人练习射箭,这会正好得空,一边看着顾无忧她们比赛,一边百无聊赖的说道:“哎,你们猜谁会赢?”
他说完,自己先开了口,“我赌顾瑜吧,那丫头虽然嘴巴不饶人了一点,但骑射是真的可以,去年我跟顾三哥哥去打猎的时候,她也在。”
“别说,她那骑射的功夫比起男儿也不差。”
最后还得自卖自夸一句,“当然,比起我肯定是不如的。”
齐序想了想,“我赌那位卢小姐吧,她爹是骠骑将军,之前孟先生还夸过她。”
“七郎呢?”傅显问他。
李钦远没说话,而是望着顾无忧的方向,明明那么多人,可他的眼中却好似只有她一般,他看着她扬起马鞭,看着她弯腰低头,看着她艳丽的衣带在风中飞舞,看着她明艳的小脸上扬起灿烂的笑。
他也笑了,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看什么呢?”傅显有些疑惑,刚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听到身边的李钦远缓缓说道:“我赌她。”
“嗯?谁啊?”傅显一愣,还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在看到那一袭红衣的时候,他似乎是愣住了,半响才讷讷问道:“小辣椒?”
“嗯。”
“七郎,你疯了吗?”
“小辣椒那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骑个马都嫌累的性子,你赌她赢”傅显小嘴叭叭的,还想再说,突然被齐序拉住了胳膊,“阿显,你快看!”
“看什么呀?”傅显咕哝一声,循声望去,差点没跳起来。
马场上,原本还靠后的顾无忧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和顾瑜并列了,而且以他的角度望过去,竟然比顾瑜还要超前一些。
这是什么情况?
傅显惊了。
同样吃惊的还有许多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认不认识顾无忧的,这会都惊讶的看着那个红衣少女,
顾无忧是后来才来书院的,以前谁也没见她骑过马,这会见她竟然和骑射永远拿甲等的顾瑜并列第一,都愣住了。
而怔楞之后便是狂呼。
等着骑马的也不着急了,射箭的也不射了,一个个都扭头朝马场那边看去。
有什么比好看的姑娘比赛骑马更有意思的?一时间马场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有的说“无忧快些”,有的说“顾瑜快点”,最后竟然还分了两个阵列,比谁的声音更响亮。
顾瑜显然也很吃惊,她看着身边的顾无忧,“你什么时候骑射这么好了?”
“很久以前。”顾无忧笑笑,她在猎猎寒风中扬着马鞭,风吹得她的声音有些散,她偏头看了眼顾瑜,扬了声冲她笑道:“走,咱们继续!”
她说完,扬起马鞭,率先冲了出去。
而身后的顾瑜听到这话也扬起笑脸,挥了马鞭,看着顾无忧的背影,笑道:“来了!”
围观的人看着激动非常,比赛的人也十分认真,可三圈结束,顾瑜和顾无忧居然闹了平局,刚才打赌的一群人都有些遗憾,纷纷吵着要再来一次。
孟辉好笑道:“居然敢在我的课上打赌,要是让你们潘先生知道,估计你们又得挨训了。”
“先生不想看吗?刚才先生喊得可没比我们轻呢。”
孟辉性子宽厚,又不端着,平日里经常和学生打成一片,这会听人这么一说,脸也有些红,轻咳一声,说道:“上课的时间就这点,她们要是再比,你们可就不一定能骑到马了。”
“没事!”
“又不是没骑过马。”
“就是就是,我们要看她们比赛!”
一个个吵吵闹闹的,闹得孟辉头都疼了,他摇了摇头,最后也只能失笑骂道:“你们这些兔崽子,先问问当事人答应不答应吧。”
顾瑜本来就还没玩够,一听这话自然应道:“我答应。”
说完又转头,兴致勃勃的和顾无忧说道,“怎么样,我们再来一次吧?”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动了!
顾无忧自然没意见,她也很享受策马狂奔的感觉,迎风狂奔的时候,好像能冲散一切的烦恼她点了点头,“好。”
众人见她两答应自然信兴奋非常,还是孟辉理智,笑道:“先让她们缓缓,等第二批下来再换她们。”
关于这个。
大家并没有什么意见。
第二批的人已经上马了,这次都是熟人,又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大家观看的兴致也就没那么高了射箭的继续射箭,说话的继续说话。
有不少人都想和顾无忧说话,但碍于她的身份和脾性都不敢过来。
傅显倒是没这么纠结,直接扯着齐序等人走到顾无忧姐妹的面前,他显然也很兴奋,这会红着一张脸,看到顾无忧就激动道:“小辣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顾无忧冲他笑笑,还是用了刚才和顾瑜说的话头,“很久以前。”说话的时候,她还特地看了眼李钦远,白衣少年站在最后,见她看过去,不仅没有躲闪,反而还扬起长眉冲她笑了下。
心突然跳得有些快,脸也慢慢红了起来。
刚才面对所有人的夸奖和注视都能面不改色的顾无忧,现在只是单单看着少年郎的笑就红了脸她总是这样,每回看到李钦远,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忍不住心生羞意。
傅显等人自然是没注意到她的变化,还在说道:“你瞒得也太好了,什么时候等我们都有空了,一起去北郊打猎吧。”
没听到她的回答,他也不介意,转头又去说顾瑜,“顾七娘,亏我刚才还赌你赢呢,你也太没用了!”
两个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见面就吵
这会一个嚷嚷“谁让你赌我赢了?”一个就说“我想压谁就压谁,喂,你待会可别拖后腿啊,我可是真金白银赌你赢的,要是输了,你给我付钱!”
在这些吵吵嚷嚷的声音中,顾无忧在李钦远含着笑意的注视下,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她仰着头,隐含期待的问道:“你刚才都看到了吗?”
小丫头的脸很红,眼睛很亮,仰头望着他的时候,就像小孩要得到什么认同和夸赞一般。
李钦远看着她,突然觉得手有些痒,他很想摸摸她的小脑袋,弯下腰,低着头,和她说,“看到了呀,很厉害啊。”
可周遭纷扰的环境实在不适合做这样亲昵的动作,他只能把手藏在身后,按捺着自己的心情,轻轻“嗯”一声,说完,他就皱了眉。
是不是表现的太冷淡了一些?
他想了想,又换了个温和一点的语调,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看到了,很厉害。”
听到他的夸赞,顾无忧更加高兴了,她眉眼弯弯的望着他,忍不住说道:“我待会会更加厉害的!”她略微停顿,而后又说,“我拿第一给你看,好不好?”
小丫头还挺有冲劲。
李钦远觉得有趣,尤其是看着她这张脸,心软得跟什么似的,嗓音比之前也要温柔许多,“好啊,我等着你拿第一回来。”
“好。”顾无忧还想再说,就听到身后顾瑜在喊她,“顾无忧,走了,到我们了!”
“来了。”
顾无忧应了一声,刚想和李钦远作别,就听到少年郎清越的嗓音率先响起,“去吧,我看着你等你拿第一回来。”
后面一句话他压得很轻。
可就是因为这刻意压低的声调,反而显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氛。
顾无忧红了脸,就连耳朵也有些滚烫,她心里总觉得今天的大将军有些不大一样,但又说不太清楚,就是感觉他突然不那么别扭了?好像坦然了许多。
转身离开的时候,她还在想这个问题。
但当她骑上马的时候,看到站在人群里的清俊少年看着她笑,她又没那么纠结了。
不管了。
先拿个第一给他看!
顾无忧想到这也就收回了目光,她握着马鞭,目视着前方,神情十分认真。
这次就她跟顾瑜两个人比试,场地很空,身边的顾瑜显然也变得认真起来,在孟辉还没说开始的时候,转头冲她说道:“我这次可不会轻敌了。”
顾无忧挑了挑眉,也笑了,“我也不会。”
“都准备好了?”孟辉在一旁问道,等两人都点了头,这才退到一旁,笑道:“准备!”
哨声响起。
顾无忧和顾瑜两人都冲了出去。
三个学堂的人都在两边围观,还有不少人在为自己下注的人呐喊,徐婉以前跟顾无忧不对付,现在连带着对顾无忧百般维护的顾瑜也看不顺眼了,这会见周遭人全都在为两人狂欢呐喊,撇嘴道:“不过就是骑个马,值得这么激动吗?”
“阿意,我们去旁边待着吧,这里挤死了。”
说完也没听到萧意的回答,回头去看,发现萧意的目光死盯着前方,双手攥得很紧,脸色很苍白。
“阿意?”徐婉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反应。
她皱了眉,轻轻拉了萧意一把,就见本来毫无反应的人突然跟惊醒了似的,动作大的,连身边人都转过头来看,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萧意有些不好意思,冲被她撞到的几人说了“抱歉”,这才转头去看徐婉,哑着嗓音问道:“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怎么了?”徐婉皱着眉,“跟失了魂似的,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
萧意摇摇头,声音还有些哑,“我没事,就是昨天没休息好。”
“我们去外边站着吧,这里挤死了。”徐婉被人挤得不舒服,连带着脸色也不大好看。
萧意点了点头,走得时候还看了身后的马场一眼,又或者说看了还在策马狂奔的顾无忧一眼,她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跟着徐婉走出包围圈。
赛事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了,两人都在跑第三圈了,偏偏她们两人都咬得很紧,一时间根本分不出胜负。
傅显现在比自己比赛还要激动,死死抓着齐序的胳膊,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马场的方向。
京逾白笑着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李钦远,问他,“你猜谁会赢?”
闻言。
李钦远挑了挑眉,看都没看,就说道:“她。”
他才不管谁会赢,在他心里,小丫头永远是第一而且,他也相信,她会赢。
白衣少年郎双手抱胸,望着马场里的红衣少女,想到她刚才离开的时候,言之凿凿说要拿第一的样子,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笑容,嘴角却不禁流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可就在这个时候――
本来在策马狂奔的顾无忧突然脸色一变,她身下那匹先前还十分温和的马儿也跟疯了似的扬起马蹄往前跑了起来。
这幅情形,周遭围观的人起初还没发觉,就连顾瑜也一心比赛没有注意到。
只有一直注视着顾无忧的李钦远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本来还十分闲适的脸突然一变,就在一阵惊呼声中,少年穿过人群。
凌厉寒风划过他的脸,而他拼命向前奔跑,向惊慌失措的少女伸出手,“蛮蛮,别怕。”
第 59 章 加更
顾无忧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明先前还好好的,可就在第三圈转弯,当她想再拼一把,夹紧马肚的时候,意外就发生了――
起初。
她还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身下的马儿突然变得有些狂躁,像是吃痛了一般。
但她也没有多想,马儿今儿跑了这么多圈,估计是累了,她还柔着嗓音,安抚它,“等比赛结束就好了,等结束了,我让人给你送最好的干草过来!”
但显然。
她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马儿变得越发狂躁起来。
后来,情况就变得恶劣起来,本来就已经处于狂躁的马儿跟疯了似的,突然扬了马蹄往前冲,要不是她及时反应过来,抱紧了马脖子,估计现在就已经被它摔到地上了。
大概是马的速度变得快了,耳边的风也突然变得凛冽起来,就像一把把的刀子往她身上砸。
顾无忧害怕极了。
她能听到很多人的尖叫声,也能听到很多人喊她,最近的是顾瑜,她最初应该是呆住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立马扬了马鞭赶了过来,嘴里还焦急道:“顾无忧,你怎么了?”
顾无忧张口想说话,但刚刚张开嘴,寒风就跟疯了似的往她嘴里灌。
什么都说不出。
眼睛也被风吹得直想流泪。
她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想先冷静下来,想想当初大将军教她骑马时说得那些话但在这样的情形下,思绪都是乱糟糟的,她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
马儿早就跑过第三圈了,还在拼命往前疯跑着。
顾无忧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如果不能制止马儿,她肯定会被摔下来的,她已经感觉到了,身下的马儿越来越疯狂,而她抱着马脖子的手也越来越酸。
当她支撑不住松开手的那刹那,她就会摔下来,然后
想到有可能出现的惨状,顾无忧的脸一下子就变得煞白起来,她好不容易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好不容易才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好,好不容易才找到年少时的大将军。
她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做,她不想就这样死了。
还死得那么惨烈
前世她可以坦然赴死,那是因为她心中已经没有了一丝一点活下去的念想了,所以即便面对死亡,她也从来不曾惧怕。
可如今。
她想活着,好好的活着。
紧抿的红唇像是漏开一条缝,她哑着嗓音,哽咽道:“大将军”
她想他了。
明明他就在身后,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可她却看不到他。
顾无忧的情绪突然变得很低落,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道声音,那是一道对她而言,十分熟悉的声音,只是平时的闲适慵懒全然不见,只能听出三分焦急四分担忧,还有三分是宽慰她恐惧的沉稳。
他说,“蛮蛮,别怕。”
她循着声音回头去看,猎猎寒风中,白衣少年在她的身后拼命追逐,寒风吹乱了他的衣袍,也吹散了他的头发,就连额头、鼻尖也全是汗水,甚至已经有汗珠顺着浓密的眼睫往下掉了,可他却没有分神去理会这些。
他只是看着她,朝她伸出手。
然后在她转头看向他的刹那,朝她露了一个宽慰的笑容,用尽最温柔的嗓音,和她说,“乖,别怕,把手给我。”
他说话的时候,一边把注意力放在顾无忧的身上,一边又用余光看了眼不远处的情形,马儿已经疯了,已经没有再朝原本的跑道走了,而是奔向围栏。
要是真的撞上去,那么顾无忧就完了。
李钦远心里着急,脚下的步子跑得更快,手也没有收回,依旧看着她,神情坚定,言语温柔,像是在同她许诺一般,“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顾无忧的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吵得她根本听不清别的声音,可李钦远的声音却像是能够穿透所有,传入她的耳朵,他说,“把手给我。”
他说,“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信他。
无论他要她做什么,她都信她。
所以即便是这样危险的时刻,顾无忧还是义无反顾的朝他伸出了手。
寒风吹乱了她的发,也迷了她的眼,她看着白衣少年拼命向她跑来,看着他握住她的手最后是他施了巧劲,借力上马。
少年在她身后,一手牵住缰绳,一手紧紧地抱着她。
而她靠在他的怀中,刚才高悬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落了下来,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脸色还苍白着,嘴唇也还在颤抖,可她却不再觉得害怕了。
即使马儿还在疯跑着。
可她相信,只要有他在,所有的困难都会消失。
“害怕吗?”李钦远已经把马儿带到了原本的跑道上,避免它一头砸向围栏,只是速度还是没有慢下来,似乎是为了抚平她的恐惧,又或是怕她一直盯着前方害怕,故意找了话题错开她的注意力。顾无忧摇了摇头,虽然她的眼圈还很红,但她真的不再害怕了,她现在整个人都埋在他的怀里,也不知他能不能瞧见他摇头,便又小声答道:“你在,我就不怕了。”
“嗯。”
李钦远笑着安慰她,“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少年的声音在这凌厉寒风中其实并不清晰,因为紧张和害怕,若是细察的话,还是能听出一些颤音的,就像是强撑的沉稳,可顾无忧却觉得安心极了。
她靠在他的怀中,在他如雷的心跳声中听他费尽心思安慰她,而后,她在他的怀中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执拗道:“我要我们都没事。”
她不要她没事。
她要他们都没有事。
这一次,她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好好的在一起。
少年李钦远像是听懂了,他垂下眼眸看着她,这个时候的顾无忧是真的不好看,小脸被风吹得跟猴屁股似的,眼圈也很红,还有泪痕留在脸上,皮肤都被吹干了,嘴唇也被她在情急的时候咬破了。
可他却觉得欢喜极了。
他喜欢她,任何时候,任何样子的顾无忧,他都喜欢。
盛装打扮的顾无忧让他心动,红着眼眶可怜巴巴的顾无忧让他生怜,而此时靠在他的怀里,明明柔弱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却硬是撑出了一份执拗和坚强的顾无忧,让他想一辈子抓紧她的手,再也不松开。
“好。”他收紧环绕在腰上的那只手,应了她。
顾无忧突然就开心了起来,眼角还掺杂着眼泪,那是迎风流下来的,可那双清亮的杏儿眼却已经笼起了笑意。
“李钦远。”过了一会,顾无忧又开口了。
“嗯。”
“我想和你说说赵承佑的事”
李钦远一听这个名字就皱了眉,虽然早就和自己说过“不要吃那种干醋”,“赵承佑就是个过往,谁年轻的时候还没个过往呢”,“你为了这种事吃醋生气,就是愚蠢”。
但陷入爱情的人显然是不太理智的,即使是李钦远也是如此,在这样危险的时刻,他抿着唇,还是不大高兴的说道:“以后再说。”
他才不要听那个姓赵的事,尤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
“不。”
顾无忧这会却不听他的话了,执拗的抓着他的衣襟,要和他说清楚,“我现在就要说。”
小姑娘头一次那么倔,李钦远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垂眸看了她一眼,再不高兴也只能抿着唇,低声说道:“你说。”
“我以前是喜欢过他”这话刚出口,环着她的小李公子不仅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就连脊背都变得僵硬了,他僵直着身子坐在马背上,讷讷张口,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耳边只有一句“我以前是喜欢过他”。
偏偏他还硬是把“以前”两个字去掉了,只留下一句“我喜欢他”。
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舍不得去掐她的腰肢,只能用了更多的力气去握那缰绳,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出了,李钦远心里酸的厉害,不等他说出那些酸溜溜的话,便又听到耳边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当我提出退婚的时候,他对我而言就只是一个陌生人。”
生怕他误解,顾无忧说得又紧张又急促,说完,偷偷掀了眼帘,看向他,“还有”
说到这的时候,她又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完全不复先前的执拗和果断,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声音也干涩起来,可她还是开口了,在他的注视下,在很多人还残留的惊呼声中,在这冬日呼啸的寒风中,从他的怀里仰起头,看着他,倔强道:“李钦远,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她没有问他喜不喜欢她,她只是想告诉他,现在我的心里眼里都是你,再也没有别人了。
你要信我。
李钦远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他低头看着顾无忧,神色微怔,他生平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前一刻,他还因为她说起赵承佑而僵直身子,心生醋意,这一刻,却在她的告白声中,心生澎湃。
仿佛头顶炸开了一片绚烂的烟花。
他在战鼓般的心跳声中,垂下眼眸,哑了嗓音,“你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吗?”
近乎呢喃的声音,只有顾无忧这个怀中人才能听清,她似乎是愣了一瞬,半响才弯起眼睛,笑着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话音刚落。
耳边便传来一道属于少年的喑哑嗓音,近乎急切的脱口而出,“喜欢。”
那是一种低哑磁性,又让人心生悸动的声音,带着滚烫的热气喷洒在顾无忧的耳垂上,少年用认真的语气,望着她,说,“顾无忧,我喜欢你。”
“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第 60 章
这天地之间,好像呼啸的寒风和旁人的惊呼声都消失不见了,只有耳边少年郎的那一句,“顾无忧,我喜欢你,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似乎是怕沉重的呼吸声,扰乱现下的气氛。
又或许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顾无忧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声,她的小手还紧攥着李钦远的衣襟,细嫩的指腹下是用银线绣着的团云纹路,再往下,是属于少年郎热忱激烈的心跳。
扑通扑通。
和她一样,激烈滚烫。
不是做梦,是真的,他是真的说了,他喜欢她。
该怎么样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呢?顾无忧不知道,她的脑袋还很懵,眼睛也直直的,就算确定此刻是真实的,并非做梦,可她好似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像是吃了一颗特别美味的糖,但没咬到最里面的时候,你不知道那颗糖到底是甜还是酸的,又像是小心翼翼把脚试探性的放进河里,游过的鱼儿轻咬她的脚丫,那种带着痒意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收回自己的小脚丫,但又舍不得离开这清澈的湖面。
所以她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她的少年郎。
“喂,小傻子。”李钦远其实是紧张的,头一次跟姑娘家告白,还是在这样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紧张呢?他自己都能感觉出说那话的时候,心跳得有多快,呼吸都快被他收住了,可看着她这幅呆呆的样子,他又忍不住笑了。
少年朝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脸上挂着的是比新生太阳还要耀眼的笑容,那双狭长的凤眼常年漫不经心,跟只慵懒的狐狸似的,此时却像是天生一双笑眼,晃荡着一汪又一汪的笑意。
璀璨又朝气。
他附在少女的耳畔,弯唇笑,“是不是都高兴傻了?”
身下的马儿经了长时间的制服,已经没那么疯狂了,可李钦远此时心情澎湃,竟有些不想就这样离开,他想和她继续骑在这匹马上,无忧无虑,抱着她,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余光瞥见身后的顾瑜和孟辉还在追逐。
周遭的人群也还在叫喊他们的名字,可少年李钦远抓着缰绳,低下头,翘起唇角,和怀中的少女说道:“小傻子,哥哥带你骑马好不好?”
顾无忧其实早在李钦远喊她“小傻子”的时候就已经回过神了,她红着脸,想和他辩解她才不傻,可不等她说出就听到少年郎的话-
“哥哥带你骑马好不好?”
她呆了一瞬,不知是为他的话,还是为他的那一声“哥哥”,最终还是在他的笑眼里,真跟个小傻子似的,点了点头。
“闭上眼睛,抓住我。”
李钦远这话说完,就看到怀中的少女立刻闭上眼睛,本就抓着他衣襟的手更是用了几分力道,低头去看,小丫头皱着眉,鼻翼也轻轻抽着,像是害怕极了。
却又格外听他的话。
说闭眼睛就闭眼睛,说抓住就抓住,乖得不行。
李钦远的心里不禁软成一汪春水。
他幼时陪着母亲和祖母在家中看戏,戏台上的旦角们唱得多是些女儿家爱看的戏码,情情爱爱,恩怨痴长,他却不信这世上当真有什么可以牵动彼此心情的感情,更不信这世上真有能让铁血男儿化成绕指柔的爱情。
可如今,他信了。
李钦远扬起唇角,“驾!”
他不动声色的夹一夹马肚,本来已经逐渐慢下来的马儿继续往前奔跑起来,他听到身后传来孟辉的声音,“七郎,小心!”
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拥着少女继续在马场奔跑起来。
凛凛寒风中,疯跑的野马上是彼此心动的少年少女,在无人瞧见的那一方天地中,少女紧紧抓着少年的衣襟,而少年郎呢?他用还不算宽阔的肩膀严严实实的把少女笼罩在他的怀中,让她不会被这凛冽的寒风所侵袭。
少年少女坐在马背上,跑了一圈又一圈。
顾无忧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圈了,她只知道头顶的阳光变得好明媚,凌厉似刀的寒风也变得十分温柔,她揪着少年郎的衣襟,忍不住在他怀里偷偷睁开一条眼缝,望着周遭刚才对她而言恐怖的场景,此时竟也变得温和起来。
“还怕吗?”头顶突然传来少年郎的声音。
顾无忧一怔,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刚才会提出带她骑马的举动,这个年轻时的大将军呀还不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我就在你的身边,我会护着你,所以别害怕。”
她心里突然就软得不行。
晃荡着水意的杏儿眼也变得温柔明媚起来,她在他的怀中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笑道:“不怕了。”
再也不怕了。
如果没有他的这一举动,或许以后她再也不敢骑马了。
可如今――
她不怕了,再也不害怕了。
她知道有他在。
只要他在,她就不必有所畏惧。
李钦远被她这样看着,脸又有些红了起来,轻声嘟囔道:“不知羞的小傻子。”可他也高兴呀,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似的,要是这会有面镜子放在他面前,他估计都没眼看现在的自己了,或许看到了得说一句,“这是哪个傻子?”
又绕了两圈。
马儿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李钦远拉一拉缰绳,刚才跟疯了似的野马,此时又重新变得温驯乖巧起来,余光看着身后追过来的两个人,轻轻叹了口气,便是再不舍得,他也只能先松开手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在一边站着。
孟辉和顾瑜一直跟在后面,此时见他们一停也都翻身下马。
顾瑜跑了这么多圈,现在头也晕腿也疼,刚刚下马就差点要摔倒了,还是孟辉小心扶了一把,她才站起来,“谢谢先生。”
她说完就咬着牙,撑着身子骨走了过去,到顾无忧身边的时候,她眼圈已经红得不行了,握着她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眼,低声呢喃道:“还好还好,手和脚都还在。”
顾无忧一听这话有些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她刚想说话,但不等她开口就听到顾瑜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吓死我了!”
顾瑜比顾无忧还要坚强。
顾无忧那是人前撑着骄傲,眼泪都是背地里流,顾瑜却是打小就不爱哭,这会猛地一哭,把刚才还沉浸在“大将军跟我告白了”,“大将军说喜欢我”,“大将军带我骑马了”的思绪中抽了出来,她手忙脚乱的弯腰给人擦眼泪,“你别哭呀,我没事。”
说着就要下马。
但她跟顾瑜一样,头晕腿疼,本来女儿家就娇贵,她又是打小暖春水里养出来的娇女,刚才在李钦远怀里的时候还没感觉,现在要翻身下马才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软的,好好下个马差点直接往地上扑了。
好在李钦远一直看着她,见她有异,立马扶了一把她的胳膊,才让小姑娘站稳了。
“没事吧?”他皱眉问道。
顾无忧小脸红红的,也不知是害羞他的当众搀扶,还是羞于说起自己哪里疼,只好低头答道:“没事。”
李钦远还想再说,身后的傅显等人也都过来了,只好把手先收了回来,目光却还一直望着她,生怕她不小心又摔倒。
几个学堂的人挤成一团,张口结舌的问她有没有事,顾无忧摇了摇头,笑着答了,“我没事。”
“还是先去张娘子那边看看,别受伤了。”孟辉在一旁说道。
鹿鸣书院除了先生之外也养了几个大夫,张娘子便是专门为贵女诊治看病的,这会一听这话,顾瑜便要搀扶顾无忧过去看病,但她自己本来就不舒服,哪有什么力气,怕自己把人摔了,就喊了一旁的卢雁,也就是那位骠骑将军的女儿。
“阿雁,你扶她去张娘子那边下。”
卢雁忙应道:“好。”说完,她就扶着顾无忧要往前走。
顾无忧却转头望了眼身后,白衣少年郎被包围在人群里,看到她的目光就扬起唇笑了下,他的嘴唇动了动,是无声的几个字“我陪着你”
她看懂了,脸上重新扬起灿烂的笑,也不再犹豫,任由卢雁等人扶着她过去。出了这样的事。
骑射课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有人陪着顾无忧去张娘子那边,有人就被孟辉赶回了自己的学堂,傅显拉着李钦远说,“走,我们去看看小辣椒有没有事。”
他从前跟顾无忧是不对付,但总归自幼相熟,更何况这阵子相处,他也没那么讨厌顾无忧了,如今顾无忧又经历了这样一遭事,他心里也是着急的。
李钦远自然没意见,他原本就答应她要去看她,“走吧。”
“我也去!”齐序也跟着他们往前走。
只有京逾白,他刚要迈步跟过去,余光却瞥见身后又在低头吃草的马儿,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留下步子,转身朝马儿走去。
顾瑜还留在原地,这会她身边的几个人正在问她,“阿瑜,你也不舒服,我们扶你去张娘子那边一起看下吧?”
她刚要点头,余光就瞥见京逾白朝刚才那匹疯跑的马儿走去。
顾瑜心下一动,也不知想到什么,和几人摇了摇头,“我没事,你们先回去吧,我休息会,再去看看顾无忧。”她说得认真,又不容置喙,几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先离开了。
等她们走后,顾瑜才一瘸一拐的朝京逾白走去,见他抿着唇正在检查马儿,便问道:“是马儿有问题?”
似乎诧异她还在。
京逾白转头看了她一眼,客客气气的喊了一声,“顾七小姐。”然后继续回过头检查起来,边查边道,“我也只是看看,还没有什么发现。”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马鞍底下有一个很细的针眼。
“怎么了?”顾瑜见他脸色忽然变差,忙凑了过去,看到那个针眼的时候,她的小脸也沉了下去,嗓音低沉的说道:“是绣花针。”
“嗯。”
京逾白的指腹轻轻磨着那个针眼,又比对了下方向,“应该是刚才乐平郡主突然夹紧马肚,让这马鞍上的针刺了进去,马儿吃痛才发了疯。”
“这个针眼很细,针刺进马肚,要是没有人留下查看,根本不会多想,只会”
他还没说完,顾瑜就抿着唇沉着脸,接了过去,“别人只会当做顾无忧一心想赢,马儿吃痛才会突然发疯。”
就连她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刚才他们一群人根本没有多想,直接扶着顾无忧离开了,要不是京逾白心细留了下来,估计谁也不会发现这后面的隐情。
这书院里会用绣花针的也就她们平朔斋了。
那么顾无忧出事,自然和平朔斋脱不了干系!她小脸沉得厉害,袖下的拳头也紧攥
京逾白听她后话却没再说话,只是垂眸,抚着那个针眼,似是呢喃,“这针眼,好似比寻常的绣花针要细些。”他母亲最擅长女红,家中几个兄弟的衣裳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他平日闲暇的时候也会陪着人分分线,有时便会听母亲说起这些绣花针的区别。
而这个针眼似乎比寻常的绣花针都要细一些,要是观察的不仔细,根本瞧不见这里会有这么一个针眼。
“细?”
顾瑜皱了眉,又凑了一些过去,纳罕道:“平朔斋用得绣花针都是一样的,怎么会有细的?”她话刚说完,脑中像是闪过惊雷似的,闪过一个片段――
“阿瑜,你看这个针如何?这是我特地着人去江南打造的,用这个针绣出来的花样会更细腻一些。”
那是萧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