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萧知坐在屋子里, 时不时地往窗外看一眼, 这会天色已经大黑了,陆重渊还没回来。
如意知道她记挂着五爷,放下手中还未打完的络子, 又给她续了一盏茶, 柔声劝道:“五爷今日上完朝恐怕还得去兵部点兵, 您要不还是歇息一会吧。”
“或者,奴让人先给您传膳?”
萧知摇摇头。
陆重渊还没回来, 她也没什么胃口, “再过会吧。”
如意也就没再劝她。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 外头倒是有小丫头跑来通传了, 气喘吁吁的,应该是着急跑来的,这会就红着一张脸,禀道:“夫人,五爷回来了。”
萧知一听这话, 立马掀起身上的白狐毯, 坐起身, 汲了鞋就往外走。
“主子——”
如意正在换香料,见她穿着一身单衣就往外走,被唬了一跳,忙盖好那镂空的鎏金盖子, 一面从架子上取过斗篷, 一面又吩咐人把手炉拿过来。
火急火燎追出去。
总算是赶在人出门前把衣服盖到了萧知的身上。
又把手炉递过去, 无奈道:“您便是再记挂五爷,也不必这么着急,前院离咱们这还有好一段距离呢,何况五爷若是见您在外头等着,恐怕又该不高兴了。”
萧知都快有一天没见到陆重渊了,哪里还能顾忌这些?
今天可是陆重渊第一天上朝,她都不知道他怎么样,也不知道秦遂看到陆重渊腿好了,会不会又下毒策,心里揣着一堆心思,等到如意把斗篷给她严严实实盖好了,便打了布帘出去了。
***
陆重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院子里、小道上都点起了大红灯笼,他披着一身黑色披风从外头进来,凤目漆黑,神情淡漠,竟是比这夜里的风还要冷一些。
可走进院子,目光撞上廊下的女人时,却是一怔。
大冷的天,他心心念念一日的丫头就站在廊下,披着一身白狐做得斗篷,正翘首以盼望着院门口,大概是瞧见他出现,她略显着急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随手把手炉递给如意,便朝他跑了过来。
没想到萧知会等在外面。
陆重渊一愣之下,也加快步子迎了过去,伸手接过人,皱着眉,说道:“怎么站在外面?”
又摸了一把她的手,即便刚才捂着手炉,可外头的风这么大,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声音也低沉了许多,他转过面向如意等人,斥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夫人的?”
他惯来是个令人害怕的主。
纵然如今和萧知相处久了,性子好了许多,但旁人打心眼里还是怕他的,如今听他责问,丫鬟、婆子跪了一地,谁也不敢说话。
还是萧知伸手拉了拉陆重渊的衣裳,笑道:“你怪她们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我要做的事,她们哪里能拦得住?”让人起来后,她牵着陆重渊的手往屋子里走去,边走边说,“是我自己要等在外头的。”
“我都没见过你穿官服的样子。”
早间的时候,陆重渊起得早,没把她叫醒,等她醒来的时候,人早就走了。
走到屋子里,她站在陆重渊的跟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人一回,见他一身绯色官袍,腰系玉带,面如冠玉,说不出的好风姿,忍不住又笑道:“真好看。”
如意领着几个小丫鬟正进来送水,听到这话免不得要抿唇一笑。
陆重渊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望着萧知的那双眼越发柔和了许多,伸手接过如意递来的帕子,他半低着头先替人擦拭了一回微凉的手,而后又给自己随意擦了一把。
帕子扔到一旁。
他牵着人的手往里头进,边走边说,“你要喜欢,我以后日日穿给你看。”
“那可不行。”萧知握着人的手,转头朝人笑道:“你要日日穿着,恐怕回头该有不少人登到咱们家,要给咱们陆都督做妾呢,我可不想平白多出不少姐妹。”
她这话虽然是捏酸说出来的醋话。
但也不是不可能。
早些年陆重渊腿没事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给陆重渊做妻做妾,她那会还是顾珍,时不时就会碰到不少官员想把人送进来,要不是陆重渊性子孤僻,又很少待在京中。
恐怕他那后院塞都塞不下了。
陆重渊却听不出她是玩笑,还是真话,耳听着这番话,忙停下步子,握住人的手,皱着眉保证道:“阿萝,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如果不是萧知。
他这辈子恐怕就会孑然一身。
更不用说,如今拥有了全部的她,还想着再娶其他人了。
除了她之外。
这世上的其他人,他都不要。
“噗嗤——”
没想到陆重渊会这么认真,萧知又是好笑,又是欢喜的望着他,伸手牵了牵陆重渊的袖子,笑道:“我同你开玩笑呢,谁那么没眼色,敢往咱们家里送女人?”
“他们要是敢送,我就敢扔。”
“回头再从外头找几个良家女,送到他们家去,看他们夫人怎么说。”
她可不在乎什么名声,若是以后真有这起子没眼色的东西,她也不在乎当一回妒妇。
陆重渊见她果真是开玩笑,松了口气,拉着人坐到软榻上,递了块玉佩给人。
“这是什么?”
萧知歪在人怀里,有些疑惑的接过,等瞧清玉佩的形状,又看到背面“元祐”两字,才愕然道:“这不是太子哥哥的玉佩吗?怎么在你这?”
陆重渊把人揽在怀里,一面抚着她的长发,一面把今日在宫里顾珒同他说得那些话,一五一十和人说了个清楚。
萧知倒是没想到。
这种时候,顾珒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把玉佩握紧了一些,又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如今出了那么多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评判他们的关系了。
就如她跟太子哥哥。
她还是喜欢顾珒,喜欢他的正直、坦率,喜欢他为公道奋不顾身的样子。
但涉事的是他的父皇、母后。
如果真写下罪己书,便是天家的丑闻,太子哥哥也会受牵连。
又如秦嘉。
她成为萧知后,除了和宋诗关系不错之外,也就和秦嘉能说上几句话,可因为秦遂的关系,她纵然可以不怪罪秦嘉,但秦嘉呢?
日后秦遂等人落网,秦嘉真能和她如初?
陆重渊看她拧着一双眉,怎么会猜不到她在想什么?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他温声劝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有些事,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是啊。
万物皆有因果。
以后如何,谁也不知道。
还是看眼前吧。
想到这。
萧知也就没再说什么,想到另一件事,她又问道:“你确定秦遂会谋反吗?”
陆重渊看着她,低声道:“他不得不叛。”
烛火幽幽,他的声音很低,“有些事,起了一个头就收不回来了,何况顾珒性直,若是日后知晓秦遂和晋王和大辽勾结,必定也不会容他。”
“可他”
萧知犹豫了下,即便她再不喜欢秦遂,却也知道,他待太子哥哥是真心的。
“这世上很多人的真心都是处于自身未收到危险时候,发出的,顾珒是下一任天子,秦家作为他的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是会真心待顾珒。”
“可若是有朝一日,顾珒成了会刺向他们秦家的一把刀,秦遂自然也不会容他。”
外头的风声突然变得凌厉了许多,萧知听着这些话,张了张口,半响还是抱着陆重渊的胳膊,无言。
***
而此时的秦国公府。
秦遂今日回家之后就让人秘密把陆昌平召过来了,这会他沉着一张脸坐在公椅上,始终没说话。
陆昌平仿佛猜到他是在为什么犹豫,也不着急说话,就捧着一盏茶坐在底下,等着秦遂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
秦遂终于开口了,声音比夜色还要沉,“若要谋反,你有多少把握。”
终于来了。
陆昌平仿佛早就猜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他面上神色如常,放下茶盏后,便道:“京中禁卫都在您的手中,加上陆重渊出征,带走了不少将士,唯独一个锦衣卫,却也不足挂齿。”
“您若要谋反,自然是十成胜算。”
十成?
秦遂有些意外,他抬头,看着陆昌平,见他神色自若,眯了眯眼,须臾,道:“本公可不想日后史书记载,说我秦家叛乱,被后人不齿。”
“自然不会。”
陆昌平笑道:“谋反的人是顾辞和陆重渊,您是缴清叛党的人,是有功之臣,史书工笔只会记载您的功德。”
秦遂一怔,半响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这事和陆重渊有什么关系?
陆昌平看着他,温声,“国公爷难不成还想留下陆重渊这个心腹大患不成?他可是个傲骨,一般人根本啃不动,把这件事推给陆重渊和顾辞,才是再好不过的事。”
大概看出秦遂的疑虑。
他又补充道:“陆重渊明日就要出征了,可他的夫人还得留在京中,只要我们拿下他的夫人,无论我们要陆重渊做什么,他都得乖乖就范。”
“让他杀了顾辞,再把谋反的罪推到他们两人身上,您只需要坐享渔翁之利便是。”
秦遂倒是没想到这一面,如今听陆昌平娓娓道来,倒也觉得是个不错的法子。
不过——
“陆重渊真会这么做?”
为了一个女人,担上叛乱之名,还要丢了性命,陆重渊又不是傻子。
“我原本也没想到,我这位五弟竟然会是一个情种。”陆昌平撇了撇嘴,声音有些讥嘲,不过这样才好,他以前总觉得找不到陆重渊的弱点,如今可算是让他找到了。
眼见陆昌平言之凿凿,秦遂也就未再说话,又同人共议一会,陆昌平便提出告辞了。
秦遂没有拦他,只是等人快要跨出门槛的时候,才问道:“你和陆重渊到底有什么仇?为什么这么恨他?”
陆昌平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他可不是恨陆重渊,他是恨陆家所有人只是陆家其余人,他从未放在心上,只要解决了陆重渊,那些人根本不足为惧。
看了看头顶的天。
乌云蔽月,昏暗不已。
他的眼前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是他的生母林氏。
当年。
他的母亲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被白氏那个贱人,灌毒药害死的。
那个时候,他还小,根本不敢反抗,甚至还得怕白氏忌惮,把自己伪装成这幅样子,懦弱、胆怯,就连娶亲,也只能选择李氏这样的货色不过不要紧。
很快,他就能报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42章
翌日清晨。
天还是灰蒙蒙亮的时候, 都督府的人便都起来了。
厨房里热气腾腾, 外头清扫院子的人也都赶了个大早,丫鬟仆妇也是来来往往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就连主院里,萧知也难得没起迟, 这会正站在陆重渊面前, 亲自服侍他洗漱。
看着她眼下的青黑。
陆重渊接过她递来的帕子, 皱了皱眉,劝道:“你一夜没睡, 何必还要跟着我起来?这些事, 我自己都会处理, 你且安生去睡一觉, 不用多久,我就能回来了。”
萧知摇摇头,也没说话,就看着他。
自从嫁给陆重渊之后,除了之前西南王回来, 两人分开过一趟, 平日里都待在一起, 骤然要分开这么一段日子,她还真是有些不大习惯。
想多跟人说会话,也想再多看人几眼。
只要想到有一阵子,她见不到陆重渊了, 就舍不得去睡。
抬着一双清亮的杏儿眼, 一点也没避讳, 就这样仰着头盯着人看,因为要出征的缘故,陆重渊没穿官袍也没穿朝服,穿着一身银色盔甲正是以往他每回出征时穿得那套。
萧知以前只远远看见过陆重渊穿盔甲时的样子。
如今离近了瞧,只觉得他身上的那股子气势更为迫人了。
外头早膳都已经备好了,如意站在帘外轻声禀道:“五爷,夫人,可以用早膳了。”
陆重渊轻轻嗯了一声,他随手把帕子扔到一旁的端案上就握着萧知的手走了出去,骤然分别,萧知舍不得,他亦是打发了下人,好生陪人用了一餐早膳。
“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你自己注意着些饮食,不要身子疲软就不用膳,每日到了时辰还是要准时用膳。”
“夜里睡觉时也注意着些,如今天寒地冻的,房里的炭盆不能少,我也会嘱咐如意每日等你睡了后来看看,别又把被子扔到地上。”
陆重渊惯来是个少话的人。
如今却像是有满腹要叮嘱的话要同她说。
说也说不尽。
萧知原本还能强忍着些情绪,可听人这般叮嘱下来,忍不住就红了眼眶,放下手中的筷子,她抬头看人,眼圈红红的,竟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她素来是不爱哭的。
总觉得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眼泪,现下倒是变得越发矫情了。
陆重渊见她这般,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把人揽进怀里,温声宽慰几句,“不会多久的,很快我们就能团聚了,家里我也都安排好人,你只要好好待在家里,不会有事的。”
萧知知他心思缜密,安排的周到,就算他不在京城,她也断然会安然无恙。
她并不担心自己,只担心他,依偎在他的怀里,即便已经问了无数回,她还是忍不住哑着嗓音问道:“真的会没事吗?他们会不会发现什么,你会不会出事?”
“不会。”
陆重渊抱着她,接连说了好几个“不会”,眼见人小脸还是苍白,又抱着人哄了一回。
帘外如意轻声禀道:“五爷,庆俞已经来了,您该出发了。”
已经到了要出征的时辰。
萧知知道此事要紧,虽然心里不舍,倒也没再拖着陆重渊,她把脸上的泪水擦了干净,又把腰间荷包里的护身符取了出来,亲自挂在人的脖子上,“我心里还是担心,前几日和如意特地去求了这么一道护身符,你戴在身上,我也能放心些。”
陆重渊低头看了眼脖子上的护身符,未置可否。
他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佛道,也不信天命护佑,只不过能让她安心,倒也无妨。
把护身符藏进里衣,他点点头,“我会日日戴在身上。”又问人一句,“西南王给你的玉佩可戴在身上?”
“在。”
萧知忙把脖子上的玉佩取了出来。
“这块玉佩你每日务必戴在身上,如果京中真的有乱,便让人拿着玉佩去顺德当铺找李掌柜。”陆重渊神情严肃的说完这番话,又亲自帮人把玉佩藏了进去。
当初西南王离开的时候也同她嘱咐过。
但这块玉佩到底有什么用,萧知却不知晓。
陆重渊看出她脸上的疑惑,压低嗓音说了一句,“除了京中禁卫之外,城外还有一支顺林军,那支军队是端佑帝登基时就存在的,看似只听从端佑帝,不受旁人统辖,其实当年除了端佑帝之外还有四个人可以统辖他们。”
萧知诧异,“哪四个人?”
陆重渊看着她,抿唇道,“西南王,左相,徐尚书,还有”他停顿了下,又道,“永安王。现在其余三人都已不在,也就只有西南王的玉佩可以统管他们。”
这么多年过去了。
端佑帝心性早已不复当年,他身边的老臣,退的退,死的死,唯独这支顺林军始终保持着一席之位。
谁也不知道他的心思,或许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萧知握着脖子上的玉佩有些默然。
当初父王还在的时候,也与她说过以前的事,少年时的意气,三四好友结伴,一起想要治理好一个国家的希冀只可惜岁月易逝,人心亦是如此。
陆重渊抚了抚她的头。
萧知抬头,松开玉佩的手,朝他笑了下,她没再说这件事,只是看着他,道:“我送你出去。”
“好。”
陆重渊点头。
而后握着她的手,一道往外走去。
庆俞身为陆重渊的副将,今日也是一身黑甲,他站在外头,眼见两人出来就拱手行礼,“五爷,夫人。”
萧知朝人点点头,她没说话,该说的话早在昨儿夜里和今儿清晨说尽了,从如意手中接过头盔,她踮起脚尖亲自给人戴好,“好,你去吧,我看着你走。”
“嗯。”
陆重渊看着她,“回头就进去休息,这些日子好好待在家里。”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目光温柔而又缠绵,声音也十分温和,“我向你保证,这些事,很快就会过去。”
说完。
他不舍地松开手。
然后在萧知的注视下,转身往外走去。
萧知就这么看着他离开,她没喊住人,也没跟上去,就站在廊下,直到瞧不见人,耳边传来如意的一声轻劝,“主子,我扶您进屋吧。”
“不,你让人去准备马车。”她想看着陆重渊离开。
“主子”
如意张口想劝,见她神色坚定,也就住了口,转而吩咐人去准备了萧知不想让陆重渊知道她跟着,免得他又担心,便选了一辆不打眼的马车,只带了如意,然后就停在一条军队必经的巷子口,撩起帘子看着陆重渊离开。
今日城中人很多。
所有人都知道陆重渊的腿好了,也知道他今日要出征。
不管出于什么缘故,也不管他们以前是怎么看待陆重渊的,但对于很多人而言陆重渊就是他们心中的战神。
十年间。
他从未打过一次败仗,就连上回受伤,也击退了辽军,伤了大辽元气,让他们至今都不敢来犯。
有他在。
他们的心就能安定下来。
“主子,来了!”如意站在巷子口观察着动静,瞧见打这边过来的兵马,忙转身同人说。
萧知点点头,她没下车,身子却往前半倾了一些,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巷子口,今日是自打入了寒冬以来,难得一个好晴日。
蓝天白云。
阳光明媚。
街道两侧围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有马蹄声从远及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终于——
她看到了陆重渊的身影。
他就坐在马上,一身银甲,身姿挺拔,握着缰绳的手沉而有力,俊美的面容纵然被头盔覆盖也难以遮掩。头顶的日光打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恍如天神降临,令人不敢直视。
萧知的心突然跳得有些厉害,就连握着布帘的手也用力了许多。
激动。
欣喜。
这两种情绪不可自抑的从心底生出。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出现在长街上的男人。
这才是陆重渊。
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模样。
他理应是这样的,被万人敬仰,受万人歌颂,而不是居于四方天地之下,出行皆得靠他人。
马蹄声越来越远。
陆重渊的身影也已然看不见了。
如意站在外头,看着她,道:“主子,五爷走了。”
“嗯。”萧知收回思绪,却是过了一会才收回目光,“我们也回去吧。”
***
陆重渊走后。
萧知便闭门谢客,不见外人。
她平日里待在家里,饮食依旧、睡眠也如常,唯独夜里看着枕边无人不免有些孤寂。
又是一个午后,她近些日子倒是越发嗜睡了,以往每日用完午膳,消半个时辰的食便会睡上两刻钟,如今待在暖阁之中,却得睡个半个时辰才会醒来。
靠在床上。
萧知接过如意奉来的茶,问道:“几时了?”
“刚过午时。”
如意在一旁,给人在身后放了个软枕,然后轻轻皱了眉,说道:“您如今是越发嗜睡了,先前要不是奴婢喊您,您恐怕还得睡,要不奴还是给您去请个大夫瞧瞧?”
萧知摇摇头,她刚刚醒来,全身软绵绵的,就连声音也是如此,“恐怕是冬日天冷,屋子里炭火又烧得旺才嗜睡了一些,不碍事。”
又喝了口茶,等到喉间渐渐润了,她才放下茶盏。
刚想披着衣服起来,外头就传来丫鬟的传话,“夫人,宫里来信了,说是陛下又头疼了,李总管想请您进宫看看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43章
话音刚落。
屋子里的主仆两人就皱了眉, 如意率先说了话, “这么个要紧时候,您要不还是寻个说法给拒了吧。”
五爷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主子待在家里, 千万别四处乱走, 如今战事未定, 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更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秦国公等人。
主子在家里, 有人护着, 必然不可能出事, 可若是进了宫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萧知这会还靠在床上, 闻言是细细思索了一番,端佑帝以前头疼的时候也会找她进宫,也不做别的,就是让她陪着说说话。
如今陆重渊受命出征,她若是不去反倒让人奇怪, 何况躲得了一次, 难不成次次都能躲掉不成?
她手压着锦被, 问了一句,“来得是谁?”
外边丫头恭声答了,“是以前常来的小李公公。”
那便是李德安的干儿子,李祥顺了, 沉吟一会, 萧知抿了抿唇, 还是开了口,“替我梳妆吧。”
“主子”如意还是有些担心,这真进了宫,他们这些人跟不进去,主子在里头会发生什么事,他们根本不知道。
“没事。”
萧知掀开被子坐起身,现在还不清楚秦遂等人到底是打算怎么做,这样和他们犟着也不是回事,倒不如入那虎穴看看何况,她猜想秦遂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就如陆重渊所说。
秦遂既然要谋反,必定是要找个替罪羔羊,总不可能赤白白的闯进宫杀了端佑帝等人了事,天下百姓可还没瞎呢,哪里会拥戴这样的人做君主?最好的替罪羔羊便是她的哥哥,和陆重渊。
如今陆重渊手握大燕大半兵马。
想要让他做替罪羔羊,怎么可能没个筹码?便是她入了宫,真被秦遂的人拿下,也不会出事。
他们只会把她当做威胁陆重渊的筹码。
这也是她为什么愿意冒险一试的原因,与其等着秦遂等人想法子,倒不如她自己送上门,距离陆重渊离开也有一段日子了。
她不想再等了。
何况,她笃定陆重渊在宫里另有准备,那个男人行事向来缜密,必定会想到每一种可能,她不担心。
笑了笑。
萧知神情自若,十分坦然,“好了,替我梳妆吧。”
车马从都督府驶出后就往皇城的方向去。
进宫后不能带人,萧知索性就一个人都没带,留下如意在府里,走得时候嘱咐了一句,若是她午间还没回来,就让她带着那方西南王给她的双鱼玉佩去顺德当铺找李掌柜。
以备不时之需。
马车已经是驶到长街上了。
临近年关,可今年的京城却是一丝喜气都没有。
她伸手掀起车帘,往外头看去,即便是最繁华的一条街,也不见张灯结彩,有不少铺子甚至直接关了门。
也是。
战事还没定,端佑帝如今又是那样一副身子骨,谁有这个心思过年?
摇了摇头。
萧知没再看,伸手落下手里的布帘就重新靠回到马车上,闭目养神了。
半个时辰后。
她出现在了帝宫前。
李德安亲自过来迎得她,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行过礼后就压着嗓音和她说话,“可算是把您盼来了,陛下的头疾又犯了,这回比之前还要严重,底下的太医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就是不管用。”
“老奴也是没办法了,想着只能劳您辛苦一趟,看看能不能让陛下好受些。”
萧知不置可否,她其实能有什么法子?不过是端佑帝的心理作用罢了,可来都来了,她自然也不会表露出来,朝李德安露了个笑,语气温和,“我尽量。”
说话间。
两人已经走到了里殿。
满屋子的宫人、太医,都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而明黄色帷帐内,形容消瘦的男人正一边捂着自己的头,一边把桌子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干净,有不少青瓷茶盏、果盘一类的东西砸在地上分裂成碎片,打在人的身上。
有些额头、脸上还冒出了血珠。
谁也不敢呼疼,更不敢去擦拭,生怕会让龙床上的男人更为生气。
“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病都治不好,朕养着你们有什么用?!”端佑帝大概是喊得时间太久了,现在声音都有些哑了。
像冬日里风干的老树枝。
干涩。
难听。
萧知站在李德安身后,悄悄往龙床上瞥了一眼,瞧见端佑帝如今这幅样子,有些心惊,距离上回见到端佑帝也不过过去半个月,怎么状况竟然差成这幅样子?
如果以前的端佑帝只是看着消瘦,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英姿勃发。
那么现在的端佑帝——
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身形消瘦,全身上下恐怕都没几两肉,头发白了一大半,因为太瘦,脸颊都凹了下去,显得眼睛十分突兀,眼下更是一片青黑。
李德安没去看跪着的那群人,走上前,恭声朝人说道:“陛下,荣安郡主来了。”
原先还暴怒着的端佑帝忽地止住了怒火,他手里还握着一个青瓷枕,听到这话竟是没往底下砸,反而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萧知,皱了皱眉,半响才哑声开口,“荣安怎么来了?”
虽然怒火未消,但语气却是平缓了许多。
萧知收回思绪,走了几步,朝人行礼之后,温声答道:“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想着近来天气干燥,便拿了一些旧日准备的秋梨羹,给您润润喉。”
她说话寻常。
没有被眼前的阵仗吓一跳,也没有过度的谄媚。
端佑帝看着她,心里那口气,竟是慢慢地消散开去,他放下手中的枕头,靠在床上,勉强朝人露了个笑,“好了,你坐吧。”
李德安眼见这幅情形,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心里不由庆幸,幸好自己赌对了,把这位荣安郡主请了过来,要不然就陛下先前那副样子,就算有再多的灵丹妙药也不顶用啊。不过他还是有些惊讶的,这位荣安郡主面对陛下的态度也实在太坦然了些。
半点害怕都没有。
仿佛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所以可以如此坦然。
皱了皱眉,这会倒是也不适合多想,他挥了挥手让跪着的那些人都退下,又让人把地上的碎瓷片都收拾干净,然后亲自捧了两盏茶,一盏奉给端佑帝,一盏奉给萧知,“陛下,您瞧荣安郡主多关心您。”
端佑帝看着萧知笑了下,“秋梨羹呢?我尝尝看。”
底下的人早有准备,一听吩咐就忙送了过来,端佑帝倒是很给萧知面子,半句话也没说,接了过来就喝了半盏,就着温水的秋梨羹,不稠,也不是很甜,正好让他干哑的嗓子得到了熨贴。
大概是觉得不错。
端佑帝破天荒的竟然又要了一盏,等到喉咙渐渐润了,他才看着萧知,问了一些寻常话,大多都是一些闲话家常,例如自己一个人在府里如何的话。
又问她身子如何,底下的下人伺候的尽不尽心,要不要从宫里拨些宫人去伺候。
萧知一一答了。
说了半天话,端佑帝倒是一点燥气都没有,头也不疼了,就连胸口那股子憋闷的火气竟然也消下去了,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每回见到这个丫头,仿佛再大的火气都能被人轻易抚平一般。
屋子里没有旁人。
他靠在床上,看着萧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问了一句,“外头那些谣言,你可知晓?”
萧知正低着头,剥橘子,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不过很快她就继续剥起了橘子,倒也没瞒人,把橘子递给他之后,轻声答道:“知道。”
端佑帝接过橘子,没吃,问她,“你觉得那些谣言是真是假?”
服侍在一侧的李德安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这话可不好回答,他生怕荣安郡主答不好惹怒陛下,刚想帮人一把,萧知却开了口,“陛下觉得是真是假?”
李德安的脸色更为惨白了。
这位荣安郡主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看了一眼端佑帝的脸色,果然刚才还算和煦的面容,此刻又变得黑沉起来,他心下一个咯噔,这回却是连话都不敢说了。
不过很快。
端佑帝又恢复如常,他看着萧知笑了下,竟是很爽朗的样子,“你这性子还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全天下也就那个孩子才有这样大的胆子。
吃了一瓣橘子,酸甜正好,他靠在引枕上,半响后才淡淡答道:“朕知道是真的,但有时候,真的只能变成假的。”
“朕也舍不得那个孩子,小时候,朕也抱过他,教他读书写字。”
“但朕——”他语气幽幽,“首先是大燕的君主,其次才是那个孩子的皇伯父。”
所以顾辞非死不可。
萧知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竟然没有觉得怎么生气,大概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一幅局面了,纵然眼前这个男人表现的再悔恨,再痛苦,他也不可能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承担应有的后果。
没有说话。
也不想说话。
殿中突然就安静了下去。
端佑帝看着萧知,问了一句,“荣安,你是不是觉得朕不是一个好君主。”
话音刚落,不等萧知回答,外头突然传出几声尖锐的嗓音,“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谁准你们进来的!”
“啊!”
伴随着宫人的尖叫声,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脚步沉重,一看就有不少人。
李德安脸色一变,低呼:“陛下。”
端佑帝也变了脸色,他握着手中的茶盏,往前看去,很快,布帘被人掀起,一群身穿盔甲,手持长剑的男人打外头进来。
李德安挡在前面,斥道:“你们是什么人?!”
队伍分散开,从中走出来一个男人,正是身穿官服的陆昌平,他笑容晏晏,不复以往那般软弱可欺的样子,与身侧两队人金戈铁马的气势不同,竟是十分温和的拱手朝端佑帝和萧知各行了一礼,笑道:“请陛下、郡主移步。”
萧知坐在椅子上,原先一直不曾说话。
等到瞧见陆昌平的身影,眼皮轻抖,有些意外,竟然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44章
萧知和端佑帝被陆昌平好生“请”了出去。
过去的这一路, 宫人都已被制服, 就连原本那些禁卫军、甚至于端佑帝的那些暗卫也都消失得不见踪影,原本应该隔几步就能看到人的皇宫,这会竟像是空了似的萧知和李德安搀扶着端佑帝, 跟着陆昌平的步子往前走。
不同李德安和端佑帝的惊怒, 萧知的神情还算平稳。
当然, 她一直都低着头,没人能够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只当她是吓坏了。
就连端佑帝也是这样想的, 他惊怒之余, 还念着她, 老迈的手握着她的手,压着嗓音,沉声道:“是朕连累了你。”
要不是他这身子骨,荣安也不会进宫。
“过会你就跟在朕身边,朕就不信, 他们还真能杀了朕不成。”
萧知听到这番话, 若说不感动是假的, 不过她对端佑帝的情感太复杂,以至于即便此时心下感动,嘴里也说不出一个字。
陆昌平听到身后的话,回过头, 轻轻笑了下, “陛下待荣安郡主倒是真好, 若不知道的”他眼尾上挑,把两人打量一番,尾音拖长般的一笑,神色暧昧。
没说多余的话。
看着几人惊怒的脸,也只是好声好气的,笑道:“不过陛下关心郡主,倒不如关心关心自己。”
“毕竟——”他薄唇微启,“您如今才是这里最没用的那个人。”
端佑帝这一生何曾听到过这样的话?脸一沉,怒斥道:“放肆!”可他连绵床榻的日子太久了,这一怒,虽有几分声势,却也挨不住身子骨,急咳起来。
他本来身体就不好。
这会被人一气,更是咳得停不下来。
“陛下!”李德安扶着端佑帝,一面抚着他的后背,一面着急劝道:“您消消气,别同这样的小人置气。”
萧知看了一眼端佑帝,见他青白的面皮涨红,眼神也冷了下去。
她虽然对端佑帝的感情复杂。
但端佑帝再如何,也不是陆昌平这样的人可以讥嘲的,转头,看向陆昌平,红唇微抿,神色发冷,“你的主子就是这样吩咐你做事的?”
“还是陆大人胆子大的连自己的主子都不知道顾忌了?”
陆昌平神色诧异的看了一眼萧知,他倒是没想到,事情走到这一步,这个丫头竟然还能够这么坦然,怪不得他那个五弟把她当个宝,的确是有几分其他女子没有的胆量和见地。
上下打量人一眼。
或者事成之后,他可以向秦遂讨要她回去。
这样烈性的女子,肯定很有意思,尤其这人还是陆重渊的心上人,就更有意思了。
萧知不喜欢陆昌平的眼神,就跟一条阴冷的蛇一样,让人头皮发麻。
她脸色愈冷,刚想说话,男人却已经转开目光,笑着开口了,“是微臣的错,陛下、郡主,请随臣过去吧。”
他态度恭谦。
甚至十分有礼的弯了下腰。
说完。
陆昌平率先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他自然不怕秦遂,不过现在这样的情况,秦遂还有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让秦遂对他起疑。
萧知看着陆昌平的身影,那双柳叶眉皱得越来越深。
她知道秦遂身边有个谋士,一直在为秦遂出谋划策,前段日子,陆重渊也没少派人去找,但这个谋士的身份却一直查不到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会是陆昌平。
陆家那个软弱无用,成天被李氏拿着手指着鼻尖骂的陆四爷。
他们最终停在了未央宫前,秦湘的宫殿。
殿门前禁军罗列,眼见陆昌平过来倒是齐齐拱手一礼,而后推开门,请他们进去。
端佑帝看着这幅阵仗,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他抿着唇,没有说话,步子倒是跟着迈了进去。
还未走到里头,就听到一阵尖锐的女声,“父亲,您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您知不知道,您这是谋反!您置我,置姑姑,置太子,置秦家其余人于何地?!”
是秦嘉的声音。
端佑帝先前来的一路还在想,陆昌平背后的主人会是谁。
走到殿门前,看到禁军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但真的看到这幅阵仗,还是沉下了脸,他松开两人的搀扶,脊背挺直的站在殿中,看着秦遂的背影,沉声道:“秦遂,果然是你。”
顾珒看到端佑帝出现,忙迎了过来:“父皇!”
他虽然不喜父皇行事,但从小到大的濡沫之情不是假的,想到父皇重病下还被人以这样的手段请过来,向来温和的面容在此时也冷了下去,他扶着端佑帝,目光如一把锐利的刀子刺向秦遂。
声沉,“舅舅,你太过分了!”
就连和端佑帝已经离心的秦湘,看到端佑帝这样出现的时候,脸色也有些难看,她想过来,最终却还是留在了原地,质问秦遂,“哥,你把我们都困在这,到底要做什么?!”
“难不成”
她神色变冷,咬牙说道:“你真想谋反不成?”
秦遂被几人质问了半个时辰,早就头皮发麻了,这几人都是他的血亲,纵然已经想好谋反,但他内心这道坎终究是过不去的尤其,这其中还有他最为疼爱的女儿。
脸色讪讪的转过头。
他没有理会端佑帝的质问,径直看着陆昌平问道:“东西找到没?”
陆昌平点头。
他抬手,身后禁军恭顺的把先前从帝宫翻到的玉玺和圣旨奉了上来。
看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秦湘等人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起来,秦嘉更是直接走上前,拉着秦遂的胳膊,不敢置信地开口:“父亲,你!”
“嘉嘉,乖乖站到一边,别伤到你腹中的孩儿。”
秦遂挥挥手,立马有两个宫人扶着秦嘉坐到一旁铺着鹅毛羽垫的椅子上。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看到那枚传国玉玺的时候,纵然先前还有踌躇、有犹疑,可真的当他的手覆上去的瞬间,那些情绪便都消失了。
是啊。
凭什么他不能当天子?
当了这么多年的臣子,他也想坐坐那把龙椅,体验下万人之上的感觉!
脸上的笑容越扩越散,他的手撑在那枚玉玺上,甚至已经看到自己坐在那把龙椅上的情形了。
陆昌平一直恭顺的侯在一侧,余光瞥见秦遂脸上抑制不住的笑,脸上虽是挂着谦卑的笑,心下却忍不住发出一声讥笑,这个莽夫,还真是沉不住气啊他走上前,弓着腰,温声道:“国公爷,您该让陛下拟圣旨了。”
“对对对。”
秦遂勉强敛了脸上的笑,看了一眼端佑帝,原本想直接让人写的,可多年来的君臣关系,让他有些不敢直视端佑帝的眼睛。
最终还是交给了陆昌平,轻咳道:“你把人带过去,让他写。”
“是。”陆昌平笑着接过,然后面向端佑帝,“陛下,是您自己过去,还是微臣让人扶您过去?”
“放肆!”
顾珒看着人,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这样跟父皇说话?”又看向秦遂,脸色难看的说道:“舅舅,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是外姓,就算我跟父皇不在了,难不成你以为百官会拥戴你不成?”
陆昌平笑道:“殿下忘了,太子妃已经怀有身孕。”
顾珒一愣,秦嘉怀有身孕,他自然知道,但是仿佛看出他的疑惑,陆昌平紧跟着又是一句,“您放心,太子妃怀得肯定是个男孩。”
“你”
“你们!”
这一番话,在场众人,谁会听不明白?不管是端佑帝也好,还是其余人,就连萧知,看向秦遂和陆昌平的眼神都带了一些不敢置信,秦嘉更是在那边惨白了脸,尖声叫道:“父亲,你!”
秦遂被他们盯得心烦,只想拿到圣旨就直接离开,闻言,忙训斥陆昌平,“还不快带人过去?!”
“是。”
陆昌平笑了下,不顾顾珒等人的阻拦,直接把端佑帝带到了一旁,他亲自磨墨,看着神色难看的端佑帝劝道:“陛下也不必再做无用功了,您还是乖乖写吧,省得受皮肉之苦。”
“何况——”
他神色温和,“就算您不写,微臣也是能想其他法子的。”
端佑帝沉着脸,盯了他许久,他像是强压着怒气,因为不甘,脸色都涨红了。
陆昌平却恍若未见,只是看着他微颤的肩膀,抿唇笑道:“您想通了就好,那这样,微臣说,您写”
殿中静悄悄的,只有陆昌平磨墨的声音。
萧知站了半响,终于开口了,“陆大人,我想知道,你们谋反,是打算置陛下与太子于何地?”
陆昌平不知是觉得萧知有意思,还是觉得在这儿干站着磨墨有些无趣,闻言,倒是笑着朝人看了一眼,还真是回答了她的话,“陛下和太子自然是被逆贼所杀。”
萧知问道:“逆贼是谁?”
“自然是”陆昌平看着她,顿了顿,又笑道:“顾辞和陆重渊。”
他徐徐回道:“陆重渊勾结顾辞,杀害陛下与太子,被秦国公刺破后斩杀,大燕无君主,好在太子妃已有身孕,便由秦国公暂管朝政。”
陆昌平这番话说完,殿中众人全都变了脸色,唯有萧知神色如常,抚掌笑道:“还真是好算计啊。”
陡然间被一群人盯着看,还是自己的至亲血肉。
秦遂还是有些难堪,他不敢去看他们,只能训斥陆昌平,“你同她废什么话,还不快把圣旨拟好!”
“是。”
等到端佑帝拟完圣旨。
陆昌平盖了玉玺,而后轻轻吹干上面未干的墨汁,递给秦遂。
秦遂接到圣旨,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连说三个“好”字,他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便道:“我去外头看看。”说完,便转身往外,似是想到什么,又留下一句,“先不要动他们。”
陆昌平自然笑着应“是”。
等他们走后,陆昌平也未理会端佑帝等人,面向萧知,笑道:“荣安郡主,请吧,您得去别的地方。”
端佑帝一听这话就急了,撑着桌案起身,“你们要对她做什么?!”
“陛下——”
陆昌平似是有些无奈,“您的发妻和儿子都还在呢,您还是多顾着些自己和他们吧。”他摇摇头,仿佛很不可理喻的样子,面对萧知的时候又弯了些腰肢,伸手引人,“请吧。”
萧知倒是十分坦然,朝端佑帝等人点了点头,就转身往外走去。
她被人请到了离未央宫不远的一处宫殿,陆昌平待她倒是宽厚,也不让人为难她,就让她待在里面,留下笔墨纸砚,让她亲笔写一封书信给陆重渊。
陆昌平站在一旁,看着她笑,“东西都给你备好了,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该写什么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萧知坐在圈椅上。
也没说话,就抬着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望着他,半响之后才道:“陆大人就这般笃定,自己一定会赢?”
陆昌平一愣,转而又笑了,“怎么,难不成到了这幅局面,郡主还以为陆重渊能护住你不成?”笑了笑,他往外走,声音转冷,十分有气势,“看守好里面的人,有什么事就来向我禀报。”
“是!”
门被合上。
萧知神色淡淡,这位陆四爷还真是会隐藏,不过,她不担心她挽起袖子,慢慢磨起了墨,而后拿着狼毫蘸了墨汁,开始在陆昌平准备的纸上写起了字就在她写完,要搁笔的时候,手突然被人攥住了。
怎么会有人?
萧知一怔,抬头看去,就瞧见陆承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旁,他握着她的手,脸色苍白地盯着纸上的字迹,继而,目光转向她,喃喃道:“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彻底掉马啦。
第145章
陆承策?
萧知一怔, 他怎么会在这?还有, 他现在是做什么?!甩了甩手,没甩开,怕外头的人察觉, 她也不敢高声, 只能压着嗓音沉着脸, 斥道:“陆承策,你做什么?!”
“给我放开!”
他是疯了还是怎么, 竟然抓着她的手?他的礼教和修养呢?全部被狗吃了不成?!
可不管她怎么说, 也不管她怎么用力, 陆承策就像是没听到似的, 他只是苍白着一张脸看着桌上的那张纸,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把目光转向她,握着那张纸,仿佛不敢置信似的, 喃喃道:“你——”
他到底怎么了?
萧知皱了皱眉, 等到目光落在那张纸上, 看清上面的字迹时,她的神情先是一怔,紧跟着也变得惨白起来。
那张纸上的字迹不是簪花小楷,而是她以前惯常写得行书!
甩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萧知呆坐在椅子上, 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还真是在陆重渊身边待久了,连这些伪装都忘记了。
她的字迹
纵使旁人不识,但和她青梅竹马长大,又有多年夫妻情意的陆承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所以——
他现在这幅样子是已经认出她的身份了吗?
萧知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一副什么样的心情,最初醒来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陆承策的,她既期盼着陆承策能认出她,又不希望他认出她,后来,知道永安王府的真相,知道陆承策至今还对她念念不忘。
她倒是希望陆承策认出她。
认出她,然后看着她怎么把他给予给她的那些痛苦,一点点,加倍地还给他。
可现在呢?
真的被他认出来,萧知发现自己的内心除了一些茫然、一些错愕,好像也没有其他的了,她对他已经没了以往的恨意。
自然,也就没了那些爱。
他认出她也好,认不出也罢,都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很轻的叹了口气,她没有用力去挣扎,只是看着被他紧紧箍着的手腕,语气平常得说道:“陆承策,放手吧。”
仅仅六个字,却让陆承策变了脸色,他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用力了一些,半低着头,紧抿着唇,一瞬不瞬地看着萧知,另一只手握着那张纸,指腹轻颤地抚着那些字迹。
喉咙仿佛被人摁住了一般,就连声音都变得喑哑了,“你,到底是谁?”
他心中的确有个猜测。
可实在太过荒诞了,他不敢信,也不愿信。
但人就是这样,你越不愿意相信的时候,那些记忆就会如潮水一般蜂拥而至,用事实说明,让你不得不信。
首先是如意的态度,作为阿萝的大丫鬟,自从阿萝死后,她什么地方都不肯去,只肯留在陆家,后来却自愿到了萧知的身边,成了她的大丫鬟。
还有那次在佛堂。
他和崔妤出现,萧知的言语和行为,实在有些令人不解,像是恨透了崔妤、恨透了他。
可明明——
他从前,从来没有和她有过什么接触。
再是萧知的性子,也和以前大有不同,他记忆里的萧知是个怯弱又腼腆的姑娘,而眼前的女人,她虽然长相温柔,骨子里却有着一股子坚定和执拗。
端佑帝和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朕总能在荣安的身上看到宝安的影子”。
就连他面对她的时候,也时常会晃神。
还有
还有五叔腰间的那只荷包,那只与他相似至极,却又精美至极的荷包。
回忆像一团扯不开的麻绳似的,涌在他的脑海里,陆承策头疼得厉害,心也闷得厉害,就连额头都冒起了冷汗,可他就是不肯松开她的手,就这样握着,哑着嗓音,继续问道:“说,你,你到底是谁!”
萧知听到他隐含着痛苦的嘶哑声,在心底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抬头,看着陆承策,刚想说话。
门却在这个时候开了。
陆昌平走了进来。
他仿佛也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状况,有些诧异的止了步子,不过很快,在身后众将士提起手中长剑和弓箭的时候,他笑着抬手让他们放了下去,语气温和地说道:“好了,这是做什么,没得吓到我的贵客。”
陆承策听到这个声音,也顾不得在这个时候质问萧知,敛了心神站在她的身前,手扶在腰上的佩剑上,神情淡漠得直视着陆昌平。
另一只握着萧知的手却还是没有松开。
陆昌平看着他这幅样子,笑笑,随手抚了抚自己的袖子,然后低头走了进去,“侄儿还真是厉害,那么烈的药,你竟然都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
虽说锦衣卫那群人不值得放在眼里,但他知道陆承策的厉害。
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在和秦遂入宫之前,他就让人先把锦衣卫的人都下了药,又关押起来,倒是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下,陆承策竟然还能逃脱。
不过,他的目光落在陆承策和萧知的手上,突然神情暧昧得笑了起来,“瞧瞧,我这是看到了什么?我亲爱的侄儿,如今是在觊觎自己的婶娘吗?”
这话一落。
萧知就变了脸色,先前无人也就罢了。
如今陆昌平等人都在,若是这样的话传到外面,她虽然从不在乎那些风言风语,却不想让陆重渊不高兴直接甩开陆承策的手,这回比先前都要来得用力。
陆承策正分神顾着陆昌平,一时不注意就被人甩开了,转头看去,只看到萧知脸上冷淡又厌恶的神情。
想到先前看到她和五叔在一起时的场景。
以往觉得没有什么,可如今想起,却觉得心口闷得厉害,就像是被人拿着一把匕首,刺着心肺一般。
手悬在半空。
陆承策削薄的唇往下压,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收回视线,转向陆昌平,冷着脸,沉着嗓音说道:“别动她。”
陆昌平好笑道:“我自然不会动她,咱们的荣安郡主可还有大用处呢。”
“更何况——”
他抬眼,看着萧知,笑道:“荣安郡主如此容貌,谁又舍得动她呢?”
这一番弦外之音,任谁会听不出来?
陆承策脸色彻底冷了下去,长剑更是直接对准了陆昌平,他的速度太快,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就连陆昌平也愣了下可他心性本就不同常人,若不然也不会在陆老夫人和秦遂手上忍耐多年。
即便如今被人用长剑划破了喉咙。
他也能够面不改色得笑着,甚至还能在身后将士要进来的时候,笑拦一把,“急什么,咱们的陆指挥可不敢动我。”
陆昌平一面说着话,一面把手放在长剑上,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一般,一边把他的长剑往旁边移开,一边依旧如沐春风般的笑道:“毕竟,荣安郡主还在我的手里呢,好侄儿,你说是不是?”
陆承策神色一顿。
手上的剑果然就不敢再往陆昌平那边入上分寸,就连陆昌平挥手让人从他手上拿过佩剑时,他也没有挣扎。
陆昌平从他手上拿过那张已经皱了的纸,让人把陆承策带到偏殿,而后便坐在一旁,看着信上面的内容,点了点头,满意道:“荣安郡主倒是爽快。”仿佛夸赞一般,说完又看着萧知,意味不明的笑了下,“不仅爽快,也勾人。”
“我倒是没想到,我这个傻侄儿竟然都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放在下巴处,上下把人打量一番,又笑道:“的确是有这个资本。”
萧知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一个人,纵使对端佑帝和陆承策,她也只是恨,还没有像如今这样,生出过厌恶之心,她冷着一张俏脸看着陆昌平,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吐出几个字,“陆大人可知道一句话?”
陆昌平:“什么?”
“聪明反被聪明误”萧知看着陆昌平,一字一句地说道,眼见他神色微动,讥嘲道:“你就那么笃定事情一定会如你所愿?”
陆昌平的确因为萧知的话,神色有一瞬变动。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如常,挑眉笑道:“你如今在我的手里,以我对我那位五弟的了解,必定是不会放任你不管的。”
他说着说着还十分有闲情雅致地倒起了茶,一盏分到萧知面前,一盏给予自己:“等他带兵压皇城,自然是一切都会如我所愿。”
话说到这。
他喊了个将士进来,把信交给他,让人快马加鞭送出去,等人要走得时候又喊住了,“秦国公在何处。”
“应该”
将士犹豫道:“还在朝政处。”
陆昌平皱了皱眉,挥手让人下去,等人离开才掀开薄唇讥嘲道:“真是个蠢货。”
萧知见他这般,手握着茶盏,没喝,嘴里倒是说了一句,“看来陆大人所求并非那么简单。”
此时四下无人。
陆昌平并不介意让萧知知道自己的野心,他看着人笑道:“秦遂昏庸不堪,有什么能力可以代管朝政?等陛下和太子去世后,秦国公也会因为不敌逆贼而受伤。”
“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只有我。”
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成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陆昌平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少见的意动,不过很快,他又恢复如常了,再次看向萧知的时候,他说道:“等事情结束,你就跟了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萧知冷峭的小脸变得越来越冰寒。
不等她说话,外头就传来一道声音,“哦,你要她跟谁?”
话音刚落。
陆重渊在出现门外,他一身墨色披风,噙着似是而非的笑,正看着陆昌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46章
看着突然出现的陆重渊。
陆昌平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那张苍白的面容微微扬起, 目光呆滞地看着陆重渊,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 先前的镇定全无, 手里那盏茶也没有握住, 直接砸了个粉碎。
“你”
伴随着茶盏破碎的声音,是他惊慌失措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
陆昌平哑着声音, 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不是去迎战顾辞了吗?!你怎么会, 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他的人马根本还没派出去, 就算陆重渊有天大的本事,知道他们在皇宫的所作所为,也绝对不可能这么快赶到,除非除非陆重渊一直都盘旋在京城外!
除非他根本就没去迎战顾辞!
除非陆重渊一早就知道他们所有的安排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这阵子边防没有传来顾辞再攻城的消息,他们都以为是陆重渊的效果。
难道
他看着陆重渊。
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是青白一片, 双唇轻颤, 他手撑在圈椅的扶手上, 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只有喑哑和声音在屋中响起,“这是你和顾辞的计谋?!”
虽是疑问,语气却格外肯定。
可怎么会呢?
他最知晓自己这位五弟的性子, 天生的薄凉, 朝中多年连个知己都没有, 他怎么会和顾辞认识,又怎么会和他合谋?
他不明白。
陆重渊耳听着他这一字一句,却连解答的耐心都没有。
冬日寒风萧索,他站在原地,冷风拍打着他的披风,墨色衣角在空中盘旋,而他那双锐利又薄凉的双目仿佛在看死物一般,落在陆昌平的身上,声音冷清,且没有丝毫情绪,“扣起来。”
“是!”
他甫一发话,身后就有人应声上前,把陆昌平扣了起来。
陆昌平没有一丝挣扎,他一直都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样的时局该做什么样的事,他安安静静,甚至主动伸出手,可就在他被带到陆重渊身边,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停下步子,转过头,看着男人,问了一句,“你早就知道我和秦遂的安排了?”
陆重渊闻言,垂眸,看了人一眼,半响之后,仿佛施舍一般,轻掀薄唇,与人一句,“你输了。”
仅仅一句。
陆昌平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湮灭下去。
不管陆重渊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结局都是一个样他输了。
他想大笑,却连笑都笑不出,只能死死盯着陆重渊,即使面容再平静,可那双眼中的神色却仿佛恨入骨髓一般。
他就知道。
这个男人是他的天敌,只要有他在,他就赢不了!
当初那支箭羽没有要了他的命,他私下也没再下手,一来是因为陆重渊虽然失势,但身边还是有不少能人,想要近他的身去动手并不如意。
二来却是因为
他很想看看陆重渊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一个可怜的残废,会是一副什么样的状况。
谁能想到,这个可怜的残废竟然又重新站了起来,甚至知晓他们一切的布局和筹谋,他就像是一个伺机而动的猛虎,又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亲自开了一条康庄大道给他们走,然后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真是好啊!
“哈”
陆昌平终于还是笑了出来,他的笑声起初很轻,到后头却是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苍凉,“哈,哈哈哈!”
陆重渊没有理会他。
身后将士更是冷脸看着他,在陆重渊抬手之后,丝毫未留情面的扣着陆昌平往外走。
原本陆昌平带来的那些人已经被尽数拿下,这会竟然已经卸了盔甲和佩剑,跪地求饶了,而陆昌平神情冷淡的看着这幅局面,却连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等到他们走后。
原本围绕在门前的将士也逐渐退散。
陆重渊抬眼,看向萧知,脸上原先的淡漠尽数消散,就像是天边陡然升起的日头一样,他的脸上也布满了笑意。
他看着人,笑着说道:“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原先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突然就红了眼眶,像是喜极而泣一般,然后,不等他走过去,她就跟阵风似的,朝他跑了过来,直接扑入他的怀中。
陆重渊有些怔忡地看着她的动作,一时不察竟被人撞得倒退了好几步,手撑在她的腰上,好歹是站稳了。
揽人入怀。
他垂眸看人,一手抚着她的长发,一手抚着她的脸颊,见她眼睛红红的,脸一沉,声音也低了下去,问道:“受委屈了?”
萧知摇摇头,继续埋在人的怀里,哑着嗓音说道:“没受委屈,就是想你了。”
原本以为相思之情是可以抗住的。
陆重渊不在的时候,她的生活和以前也的确没什么两样,该吃饭吃饭,该看书看书,该睡觉睡觉,但就在刚才见到他的那刹那,萧知才发现这思念早已刻入骨髓。
“十三天”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喑哑得说了这么一个数字。
没头没尾,陆重渊却立刻就听明白了,轻轻叹了口气,他把人又抱紧了一些,重复她的话,“嗯,十三天。”
她在城中念着他。
他又何尝不是在城外想着她?
有多少次,他想什么都不顾,直接回到城中看她,阴谋阳谋与他有什么关系?那把龙椅由谁来坐,又与他何关?可最终还是咬牙忍了,不为旁的,只因不想让她失望。
她既然想要盛世青天,岁月太平。
他就为她穿上盔甲,披荆斩棘,扫清一切障碍。
两人余后未再说别的,就这样拥抱在一起,互相聆听对方的心跳,感受彼此的呼吸。又过了一会,萧知抹干净脸上的泪,从人怀里出来,站直身子,说道:“陆昌平把端佑帝他们都扣在了未央宫。”
“还有秦遂,他在朝政处”
陆重渊替她抚平微乱的头发,点头,“别担心,我已经让庆俞去处理了。”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个将士的声音,“都督,陛下和太子等人都已经回到章华宫了,秦国公也已经被拿下,陛下请您过去。”
“嗯。”
陆重渊声音淡淡的应了一声,而后朝萧知伸出手,语气温柔,声音含笑,“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萧知看着朝她伸出来的这只手,有些呆怔。
她私下和陆重渊再亲密的举动都有过,可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彼此的手,还从未有过便是以前,她胆子再大的时候,也从来没跟陆承策于大众眼前,这样亲密过。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不想拂却他的意思。
甚至有些欢喜。
她喜欢陆重渊的坦然直白,也喜欢这样和他毫不掩饰走在一起的样子,纤细的手伸过去,主动和他十指相扣,在他的注视下,她先弯了眉眼,“走吧。”
***
等他们走到章华宫的时候。
殿中该在的人都在,秦遂和陆昌平跪在地上,端佑帝坐在龙椅上,顾珒服侍在一侧,秦嘉坐在底下由太医诊脉,秦湘便在一侧照顾着,就连陆承策,也不知道何时被救了出来,这会也在殿中。
眼见陆重渊带着萧知进来的时候,除去跪在地上的秦遂和陆昌平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尤其是陆承策——
在看到两人十指相扣出现的时候,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更是在瞬间惨白一片。
“润之,荣安。”
端佑帝朝两人点头,打了个招呼,他先把目光落在萧知身上,仔细看了一眼,确定没什么大碍才又看向陆重渊,语气和煦得说了一句,“今日多亏润之了。”
刚才已经有个将士同他禀报过了。
原来陆重渊事先知道秦遂的安排,未免打草惊蛇,就遣了一队兵马蛰伏在城外,伺机而动。
那个将士还说“这事原本是顾辞提醒的,他在夏国找到秦国公通敌的消息,可他知道仅仅几封书信不足以令人信服,便只能联系陆都督顾辞根本没有叛国,也没有打算攻城,这一切都是为了引出秦国公。”
想起这些。
端佑帝的神色还有一瞬地怔忡。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同陆重渊说了这么一句,他就把目光落在了秦遂的身上,原本还算温和的脸色骤然泛冷,此刻的端佑帝是真正的君主,“秦遂、陆昌平通敌叛国,忤逆犯上,押入天牢,不日处斩!”
话音刚落。
陆昌平仿佛早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结局,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只有秦遂
他白了脸,求饶道:“陛下,微臣知错了,微臣是一时糊涂!”边说,边把目光转向秦湘和秦嘉,“妹妹,嘉儿,你们快求求陛下,我不想死!”
秦湘姑侄看着他这幅模样,脸上亦有不忍,却没有说一句话。
端佑帝只处置秦遂,没把秦家一干人等都处置了,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何况,秦遂今日的错,实在是犯得太大了。
要不是陆重渊等人及时赶到,刚才的局面,根本不堪设想秦遂和陆昌平最终还是被人带走。
殿中又恢复了原本的安静,端佑帝本来想论功行赏,但他那副身子骨本就不好,刚才是撑着一口气,如今见事情平定,一口气上不来竟直接晕了过去。
又是一番动乱。
陆重渊却懒得再理会这些事务,眼见端佑帝被人扶着去了里殿就直接牵着萧知的手走了出去。
庆俞就在外头,眼见两人过来,忙拱手一礼,禀道:“都督,人都已经拿下了。”
“嗯。”
陆重渊点点头,随口吩咐,“你留在宫里。”而后看向萧知,商量道:“我们先回家?”
“好。”
这宫里,她也不想待了。
刚想离宫,可步子还没迈出,另一只手就被人扣住了,萧知眼皮一跳,转头看去,便瞧见陆承策握着她的手,抿着削薄的唇,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47章
陆重渊看着这番变故的时候, 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很快,在他看到陆承策眼中的情绪和脸上的神情时,就瞬间明白过来了。
看来。
他这位好侄儿还是发现了。
不过陆承策发现不发现, 对他而言, 其实并没有什么。
若是以往。
他可能还会担心, 会害怕。
可如今——
他对萧知有着百分百的信任,也对他们两人的感情有着无比的肯定就算陆承策发现了, 他也再也改变不了什么。
手放在陆承策的胳膊上, 用力一甩, 把人甩得直接倒退了好几步。
而后。
他垂眸看着陆承策, 面无表情,居高临下,没说一句话,须臾之后,他收回目光, 朝萧知温声道:“我们走。”
萧知也只是看了一眼陆承策, 见他并无大恙便朝人轻轻点头, 说了声“好”。
可就在两人要往外走的时候。
陆承策又趔趄跑过来了,还是跟之前一样,用尽全力握着萧知的手腕,纵使被一众将士拿剑指着, 也不曾松开。
他往日如玉般的脸在这大好晴日之下惨白得厉害。
眼睛也跟充血了似的, 红的不行。
却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萧知, 哑着嗓音,质问,“你,你到底是谁!”
这是他第二次问萧知了,一模一样的话,先前他没有得到答案,如今却仿佛一定要眼前人给个答案一样,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痛苦,说不出是不甘、悲愤,还是愤怒。
又或是所有的情绪都夹杂在一道,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跟疯魔了似的,他看着萧知,声音微颤,“说啊,你说啊,你到底是谁!”
“陆承策!”
陆重渊手上青筋暴起,脸色也彻底沉了下去,他直接拔出腰间的剑,指着他,低喝道:“你找死!”
长剑正中陆承策的胸膛。
他没有抵抗,陆重渊也没有留力,瞬间那银白色的飞鱼服就刺出一道血花剑还在深入,可陆承策就像是感知不到痛苦似的,他只是握着萧知的手腕,用那双充血的眼睛看着她。
眼见两人对峙的越来越厉害,就连旁边的将士也纷纷皱眉,不知该不该过来。
萧知轻轻叹了口气,她抬手,覆在陆重渊的手背上,见他看过来,开了口,“我和他谈谈。”
陆重渊剑眉微皱,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没事的。”萧知柔声哄了人一句,“就一会,说完我就回来。”
陆重渊向来拒绝不了她的要求,以前如此,如今也是一样,他抿着唇收回剑,也不顾那上头残留的血迹直接插入剑鞘,抬手挥退一众将士,他看着萧知,低声道:“就一会。”
“他若敢对你做什么”
侧眸,扫了陆承策一眼,见他还是那副失神的样子,未再往下说。
萧知笑笑,自然是向他保证了,而后她也未看陆承策,径直往前边的一处梅林走去。
陆承策就像是被人牵引着一般,跟着她往前走。
等两人离开。
庆俞才走上前,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犹豫了下,同陆重渊说道:“五爷,要不要让人跟过去看看。”
陆重渊的目光始终落在萧知的身上,闻言却淡淡拒绝了,“不用,她不喜欢有别人在。”
她不喜欢的事。
他不会去做。
眼见两人走进梅林,已瞧不见踪影,他眉峰拢得更加厉害,没有收回目光,倒是同庆俞吩咐道:“刚才发生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庆俞忙道:“属下明白,您放心,不会有人传出去的,更不会有人败坏夫人的名声。”
陆重渊点头,未再说话。
***
而此时的梅林。
萧知缓步往前走着,她能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远不近,有那么一小段距离。
她没有说话,就像是闲庭信步一般走在这个地方,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停下步子,开了口,“我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爬那棵树,那棵树最茂密,每次爬到枝头的时候,别人都瞧不见我。”
“可有一回,你进宫,正好路过梅林,就这么一仰头,便发现了我。”
身后陆承策听到这番话,脸色霎时变得更加苍白。
他颤抖着嘴唇,手往前伸,似是想握住她,就如先前一样,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那只手悬在半空,硬是不敢去握住那只离他很近的皓白手腕。
萧知余光可以看见陆承策的动作,她没有去理会他,就这么仰着头看着那棵树,弯着眉眼,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那个时候我胆子多大啊,见你好看就直接喊住了你,然后和你说”
“嗳,你站住,我下不来了。”
身后传来陆承策喑哑的嗓音,却是在接她的话,“我跳下来,你接住我,你要是不接住我,我就和皇伯父说,让他抄你的家。”
听到这段话。
萧知神情微怔,倒是没想到这幼时的记忆,陆承策竟然还记得。
不过也只是一刹那的恍惚,她就又笑了,那是一个很平淡很从容的笑,没有悲愤也没有不甘,唯有的也不过是对以往美好岁月的几丝缅怀,倒也不至于让她泥足深陷,沉湎过去。
她转过身,看着陆承策,神情坦然,声音也很平静,“原来你还记得。”
陆承策看着她脸上的笑,脸色却越来越白,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哑着嗓子,问道:“什么时候。”
不明不白的四个字,萧知却听明白了。
她直视着陆承策,语气和缓,轻轻答道:“在我嫁给陆重渊的那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时间过去半年,发现自己成了萧知,发现自己即将要嫁给你的叔叔。”
“为什么”
陆承策突然上前,握住萧知的手腕,惨白着一张脸,质问道:“为什么不跟我说?就算那个时候,我不在家里,你也可以写信给我甚至后来,我回家,你也可以和我说。”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说!”
为什么要把他当个傻子一样,为什么要这么迟才让他发现。
为什么
为什么!
陆承策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他这么多年,唯有几次的不镇定也全是因为她以前是,如今亦是。他红着眼眶,看着萧知,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仿佛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另一个灵魂。
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能说的,只有那三个字,“为什么”
萧知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从未展现于旁人面前的弱点,突然很轻的叹了口气,她没有挣脱陆承策的手,就这样看着他,缓缓道:“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眼见陆承策突然煞白的面孔,还有微动的双唇。
她继续道:“刚知道的时候,我觉得我头顶的这座天都要塌下来了,我哭着,呐喊着,怎么都不敢相信,竟然会是你和皇伯父联合伪造证据,嫁祸给永安王府。”
“那个时候,我有多恨你啊,恨不得直接杀了你。”
“拿着我手里的刀把你的心挖出来看一看,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阿萝”
陆承策张口,他想说些什么,或者解释什么,临来却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说不出。
萧知笑笑,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可后来,我发现其实你也没有错,为人臣子,你拒绝不了,你也只是护住了你应该护住的而我的父母,我的家,恰好被你抛弃了一般。”
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萧知积压在心头的那口气好像也终于消散了,她抬手,握住陆承策的胳膊,然后轻轻一推,从他的桎梏中挣扎出来。
她的动作很轻,却也很坚定。
明明是这样温柔娴静的一张脸,可那红唇微掀吐出来的话,每一句都足以让陆承策崩溃。
她说:“陆承策,我不爱你了,也不恨你了。”
她说:“如今我心有所属,这颗心只藏得下一个陆重渊,再也没有你的分寸之地。”
她说:“陆承策,顾珍已经死了,你的阿萝也已经死了。”
她还说“陆承策,你放手吧。”
这是她今日第二回 同陆承策说这样的话,就像是在回馈他的那两句“你到底是谁”,她用极其坚定,以及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手段,和他说,“陆承策,我和你之间再无可能,放手吧。”
“不”
“不是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陆承策仿佛真的崩溃了,他哭了,脸上满是斑驳的泪痕,死死抱住萧知,他把人紧紧地揽在自己的怀里,双手用力禁锢着她的腰,不让她挣开,跟疯了一样,否定道:“你是骗我的,是不是?你根本没有忘掉我,根本没有喜欢上别人。”
“你爱的那个人,明明是我,你怎么可能,怎么会去喜欢别人?”
“阿萝”
他恳求道,“我错了,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只要,只要你别离开我,你要是不想留在京城,我们就去外面,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只要我们在一起。”
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
萧知也被他的这番举动和说法弄得怔住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喃喃:“太晚了。”
察觉到他的身子僵硬。
她把手放在陆承策的手背上,然后一点点掰开他的手,重复道,“陆承策,已经太晚了。”
如果最开始,她或许会答应陆承策,会和他离开。
可如今——
她和他之间,再无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48章
“其实你也清楚, 不是吗?我已经爱上陆重渊了”萧知挣开陆承策的怀抱, 然后转身看着他,见他还要上前,语气淡淡得和他阐述这个既定的事实。
自从喜欢上陆重渊之后。
她就没有在人前假装或者掩饰过, 她向来都是这样的人, 喜欢一个人, 必定会付出自己全部的喜欢,炙热且毫无保留。
陆承策不是傻子, 怎么可能看不到?
如今的他
萧知抬眼觑他, 见他满脸失魂落魄的停在原地, 轻轻皱起了柳叶眉是在自欺欺人吗?
陆承策的确是在自欺欺人。
他停在原地, 清俊的面容变得惨白,双目更是失神地望着萧知。
是啊。
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他们两人这么恩爱,这么投契,便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的情意,他甚至还高兴过, 高兴自己的五叔终于有了一个真心爱他的人, 可他怎么也没想过, 这个人会是阿萝。
他的阿萝!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无论是谁和五叔在一起都可以,唯独唯独阿萝不可以!
他是她的。
从头到尾,她只能是他的。
她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 怎么可以放弃他, 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跟他说, 就把他直接打入再也靠近不了她的天牢?陆承策紧紧盯着萧知,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此时却仿佛带了哭音一般:“你明明说过”
“说过永生永世都会爱我。”
“说过,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嫁给我。”
他一步步靠近萧知,嘴里的话就跟停不下来似的,继续喃喃,“阿萝,你明明说过的啊,你怎么可以忘记,你怎么可以那么狠心你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
他像是真的疯魔了。
往日的规矩体统全部忘记,公道大义也全都扔在一边。
看着她那张清秀面容上的冷淡神情,陆承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失神的双目迸得闪过一丝光亮,他突然大步上前,握住萧知的手,然后急切的说道:“陆重渊不知道你的身份。”
“若是他知道的话,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像是在哄骗人一般,他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可话语之间隐藏的颤抖声线却能察觉出他内心的害怕,“阿萝,我们离开这个地方,找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只要你”
话还没说完,萧知却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他知道。”
陆承策似是没听清,又或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愣愣道:“什么?”
“我说”
萧知直视着他的双目,声线冷清的继续重复道:“他知道。”看到他突然睁大的瞳孔,以及颤抖的双唇,她没有停止口中的话,“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比我所预料的还要早。”
仿佛为了打破陆承策最后一丝幻想,萧知的声音变得冷酷又残忍,“陆承策,放手吧”她挣开陆承策的手,继续道:“就算没有陆重渊,我也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了。”
“我和你之间,仇深似海。”
“纵然你为势所困,纵然你有所苦衷,可是我父母的死终究与你脱不了干系我是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的。”
她的心没这么大。
就算再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和一个害死她父母的人在一起,更何况,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陆重渊,哪里还分得了一寸的地方给旁人?
该说的。
不该说的。
她都已经和陆承策说清楚了。
萧知没有再逗留下去的心思,她没再看陆承策,迈步往外走去,与陆承策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能够察觉到这个男人抬起手,似是想继续握住她的胳膊,阻止她离开。
可最后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高高悬在半空,却没有伸出一寸。
萧知没有理会陆承策,也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在这逗留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再不出去,那个惯爱捏酸吃醋的男人恐怕又要不开心了。
想到这。
她脚下的步子又快了许多。
等她走到外头,果然看到陆重渊正抿着薄唇,死死盯着梅林的方向,他那张脸沉得厉害,身上周遭仿佛都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黑雾,看着就渗人。
可就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他就仿佛云破放晴一般。
脸上的的黑沉消散,身上的浓雾也仿佛被拨开,露出他原本的面貌,又或是只对她的面貌。
他大步朝她走来,走得又快又稳,没一会功夫就来到了她的面前,握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眼,然后拧着眉问道:“没事吧?”
萧知没说话,就仰着头看着他,笑。
陆重渊见她这般,更是担心不已,一双剑眉拧得死紧,声音也多了几分关切,“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他欺负你了?”边说边沉下脸,那双锐利的凤目也死死盯着梅林深处。
脚步微抬,仿佛下一刻就要进去把人大卸八块。
“我没事。”萧知终于说话了,她反握住陆重渊的手,及时阻止了他,眼见他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又笑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好幸运。”
没有隐瞒他。
她把心中的话,一五一十地和人说了个清楚。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不幸,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父母却被人冤枉污蔑,哥哥也不知所踪,就连我自己也落得那般凄惨坎坷的下场,可是”
她握着陆重渊的手,眉眼弯弯,眸光清亮。
“自从遇见你之后,我就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你永远都站在我这边,永远不会去理会我的从前,你永远都深爱着我”她吐露着自己的爱意,带着欢喜和满足,“陆重渊。”
她开口:“你说,我是有多幸运才能够遇见你啊。”
陆重渊很少听到萧知这样不加掩饰的爱慕,他先是一怔,后知后觉地,竟是耳根都红了,仿佛所有的爱意被人认可,他满心欢喜的,就连那颗心也忍不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好半天。
他才开口,“不是你幸运,是我幸运。”
遇见她,找到她,和她相识相知,再到后来亲密无间的相处,是他的幸运没有她,他永远都会困步不前,纵使腿好了,存在这世间的也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是她救活了他。
伸手反握住萧知的手,他另一只手轻轻抬起,缓缓拂过她的眉眼,没再多说,他只是开口,“走吧,我们回家。”
萧知点头,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嗯。”
她没有回头去看梅林里的那个人,握着陆重渊的手,往外走。
这一次,再没有人来阻拦他们,两个人旁若无人的牵着手往外走去,离开了这一座皇城。
***
直到他们走后。
原本待在梅林里的陆承策才走了出来。
明明是青天白日,可他那张脸却惨白的可怕,他失神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手撑在一旁的树干上,若不是如此,只怕他都要摔倒了,他自幼习武,耳力本就较于常人。
刚才离得又近。
他们两人的话一丝一毫都没遗漏,全部都落入了他的耳中。
如果事先,他还能够安慰自己,那一切都是萧知骗他的,是她气他,是她怨他才会说出那些话来骗他可话语可以作假,眼神却做不了假。
她刚才看着陆重渊的样子,就跟当初年少喜欢他时的样子一样。
她没有撒谎。
她是真的爱上陆重渊了。
全心全意,没有一丝伪装。
陆承策突然觉得心口很难受,就像是被人刺进了一把刀,从上往下切着他的血肉,皮开肉绽,鲜血四溢他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痛苦的想哭,想大喊。
可他的眼睛就像是干涩了,喉咙也像是哑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渐渐地,他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颓然地坐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发现了他,是卫言。
看到他坐在地上的时候,卫言被吓了一大跳,他连忙跑了过来,手里紧握的绣春刀放在地上,神色急切地握住他的胳膊,问道:“大人,你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受了伤,我去给你找太医!”
他一边说,一边想要喊人去请太医,可陆承策却没有理会他,他挥开卫言的搀扶,然后手撑着地站了起来,一步一个脚印,趔趔趄趄地往外走。
“大人!”
卫言跟上去,想扶住陆承策,他总觉得今天的大人有点不一样,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似的。
“滚。”
陆承策压着嗓音,挥开卫言的搀扶。
他一步步往外走,一路上碰到不少人,所有人都看出他的不寻常,一个个又是诧异,又是关切得迎上前,似是想要扶住他,又或是同他打招呼,“陆大人,你怎么了?”
“可要我们给帮您请太医?”
陆承策没有说话,他就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漫无目的地走在皇城里。旁人见他这般,又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只能远远看着他直到卫言跟上来,才有相识的人,拉住他问道:“卫千户,陆大人到底怎么了?”
卫言看着陆承策的身影,双眉紧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陆大人是怎么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样子。”
不对。
也是有过的。
当初宝安郡主,也就是世子妃仙逝的时候,他去侯府探望世子爷。
那个时候。
世子爷好似也是这样。
沉着一张脸,不许任何人靠近,失魂落魄的,若是有人凑近,就沉着嗓音说“滚”。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摇摇头,又叹了口气,“罢了,你们先去忙,我跟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正文还有一周完结,啾啾啾。
第149章
长兴侯府。
以陆修远为首的一群人这会全部坐在陆老夫人的正院, 大家看起来神色都有些苍白,眉宇之间也掺杂着一股担忧和后怕。
陆宝棠年纪小,此时更是紧紧依偎在王氏的怀里, 红唇轻颤,往日圆润的小脸上尽是一副仓惶害怕的表情。
早间陆修远原本想按照以往那样去上早朝,可刚刚走出侯府就被人拦下了, 穿着禁卫服饰的将士和他说:“陛下身体不适,今日不上早朝。”
陛下近段日子的身体的确是越发不好了。
这事。
陆修远是知道的。
所以就算不能上早朝, 他也不会作何他想。
但问题是——
那群禁卫死守在外面, 不准任何人进来也不准任何人出行,他问原因,那些禁卫只是面无表情得说道:“近段日子不太平, 陛下让我们保护众位大人。”
“大人不必担心,只需好生待在府里便是。”
从开国到现在?大燕何时有过这样不准百官出门,还有禁卫死守在外面的时候?这哪里是保护,根本就是软禁!
陆修远为官多年, 虽然没有太大的功绩,但心思一直都算清明,要不然也不会在朝中屹立这么多年不倒。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回了府里,后来把所有人聚集在正院又叫齐了所有的护卫,以防不时之需现在大家坐在正院,正在议论这件事。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老夫人白发苍苍的靠坐在罗汉床上, 她如今的身子也是越发不行了, 今日还是从病榻上起来的, 这会一边咳嗽,一边哑着声音问陆修远, “你派出去的人怎么样了?可有查探到什么结果?”
“没用,前后两个大门全部有人守着,就连四面墙壁也都有人。”
陆修远越说,脸色就越发不好,他拧着一双眉,声音沉沉的,“看来应该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是外面出事,不会这么安静。
除非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所以才要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出去。
“宫里?”
王氏一惊,“宫里能发生什么事?”
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脸色立时就变了,声音也忍不住拔高了一些,“难不成是顾辞那个逆贼杀过来了?!” 想想又不对,她摇了摇头,神色仓惶得低声说道:“不,如果是顾辞,怎么会有禁卫军守在我们外面?”
“除非”
在场所有人心下一个咯噔,禁卫军是秦国公秦遂的人,现在陛下重病,战乱还未平息,他们不去守着皇宫却守着一个朝中大臣的府邸,怎么看都不对劲。
难不成真是秦遂打算以下犯上?
“怎么会” 陆老夫人喃喃,“秦国公是太子的亲舅舅,如今秦家的女儿又成了太子妃,他怎么会这么做?”
这也太不合常理了,而且也说不通啊。
屋子里一群女人低声喃喃的时候,陆修远什么都没说,他的手紧握成拳置在圈椅两侧扶手上,低头蹙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
他的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他抬眼看向对面 空荡荡的一片。
“老四呢?”
他出声问道,“他在哪?”
旁人因为他这个问题有一瞬没反应过来,陆老夫人更是皱眉道,“你问他做什么?那个病痨子能在什么地方,出了这种事,他恐怕吓都吓坏了,指不定躲在什么地方呢。”
陆修远没说话,转头看向平儿。
刚才他吩咐人去各院通传,平儿就是去往四房的那一个。
这会被人盯着看,平儿忙回道:“刚才奴去四房通传,四夫人卧病在床起不来,至于四爷” 她犹豫了下,轻声道:“奴没见到他,那边的丫鬟说应该是在书房。”
“应该” 两个字被她压得很轻
陆昌平在府里就跟个隐形人似的,陆老夫人不喜欢他,他又是个怯懦胆小的性子,平日家里有什么事也都与他无关,所以正院派过去的人从来只是传个话,至于人来不来,尽随他们。
平儿虽然行事妥当,但也从来没把四房放在心上,所以就算没见到陆昌平,她也没当一回事。
陆修远一听这话立时就变了脸色,他突然急声道:“去,立马派人去四房,看看老四在不在!” 话说完,不等平儿应声,他突然起身,肃着一张脸说道:“不,我亲自过去。”
他这话说完也没理会屋中众人的反应,径直往外走去。
旁人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只是被他这幅神情动作吓了一跳,陆修远向来是个温和的性子,就算之前察觉到有异也能够稳妥的吩咐旁人做事,如今却是为什么这样焦急匆忙?
陆老夫人等人讷讷看着陆修远离开,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陆老夫人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话音刚落,一群人便跟着陆修远的脚步往外走去。
***
四房。
原本待在院子里的一群丫鬟、婆子瞧见他们过来都吓了一跳,连手头的活都顾不上,又是去里间喊李氏,又是迎过去给他们请安,“老夫人,侯爷,侯夫人,三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陆修远的神色不大好看,声音更是很沉,“老四呢?”
“四爷?”
被问话的婆子一愣,“他应该是在书房。”
另一个丫鬟却道:“四爷不在书房,刚才奴过去送东西,里面没有动静。”
“那”
婆子还想再说,陆修远却直接大步朝书房走去,众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自然也都紧随其后,等他们走到书房的时候,李氏也被人扶着过来了,她穿着袄子,脸都瘦出尖下巴了。
看到这么一群人,也是一愣,“母亲,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无人理会她。
陆修远走到书桌前,不知道在找什么,直到找到一个暗格底下压着的几封信,他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那几封信全是夏国传过来的,有说夏国的情况,也有说顾辞的事。
他继续翻着书桌,又找到陆昌平的一些笔记。
上面有写和秦遂的计划,怎么控制皇城,怎么嫁祸给顾辞和陆重渊,怎么 而底下最细微的一条,用朱砂做墨写着太初二年,亲母仙逝,而今,大仇将报。
轰得一下——
陆修远的手突然松开,原先紧握着的几张纸轻飘飘地浮在半空,最后落在地上。
众人被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
陆老夫人更是焦急道:“老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好歹说句话啊”
王氏也跟着说道:“侯爷,到底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跑到这,还有”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纸张,字太小,她看不清,“这些纸上写了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吩咐身边的婆子,“去捡起来。”
“是。”
“母亲。”
陆修远终于开口了,他看着陆老夫人,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我们 可能一直都小看老四了。”
“什么?”
陆老夫人一怔,不等她出声询问,目光就瞥见了王氏手里的那几张纸,越看,她的脸色就越难看,在触及那行小字的时候,更是脚步都站不稳了。
“我一直都在奇怪,为什么小时候聪灵毓秀,被父亲夸赞最像他的四弟后面会变成这样。”
“原来”
陆修远手撑在桌子上,嗓音沉沉的,“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
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怯懦胆小的隐形人,让旁人放下警惕,没把他当一回事,直到羽翼渐丰,他开始一点点露出自己的爪牙,直到今天 勾结秦国公,以下犯上,要把这大燕的天颠个遍。
他,还真是小看他这位四弟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陆老夫人双手轻颤地握着那几张纸,她满脸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嘴里也说不出别的,只会喃喃这几句。
突然。
她抬头,浑浊的双目像两道锐利的光落在李氏的身上,厉声骂道:“老四做得这些事,你知不知道!”
李氏早就傻了。
她和陆昌平成婚这么多年,记忆中,她的夫君除了一张脸还算好看,别的有什么独特的?性子胆小怯懦,作为男人,他护不住自己的妻儿,就像一个窝囊废。
可现在有人和她说,她的夫君不仅不窝囊,还十分有 “才干”。
有才干到现在都会与别人合谋,谋权篡位了!
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 李氏也是一脸不敢置信,讷讷道:“如果他这么厉害,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都救不了?”
当初她让他去求国公爷,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我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哪里有这个本事求到国公爷面前?
可那些书信来往,那些计划,无一不彰显着他是秦国公的亲信 那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救自己的孩子?
李氏不知想到了什么,嘴里的低声呢喃突然停了下来。
她想起这些年和陆昌平的相处,那个男人表面上看起来对她很好,事事都依着他,就连她把他后院清了个遍也从来不说什么,可是 他对她真的有情吗?
她细细想了很久很久,也找不出一丝痕迹。
好像从头到尾——
她对陆昌平而言就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就连她的儿子,他也从来没有亲自教导过。
他就像是一个边缘人物,冷眼旁观。
是啊。
但凡陆昌平对她有点情,又怎会什么都不和她说?又怎会连他们唯一的儿子都不救?他根本就是从来没把他们当做一家人,所以可以轻轻松松的离开,带着那些禁卫军封锁侯府,不准他们出入。
李氏这一生,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从来都不愿输给别人。
事事都要拔尖。
她以一个小户女嫁给侯府庶子,从逼仄的巷子搬到这诺达的侯府,以前那些姐妹谁见了不羡慕她?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人生算是赢家,可现在看来,嫁得夫君从没把她当做一回事,唯一的儿子也没教好,死得不明不白。
“四夫人!”
有人在她耳边尖叫。
可李氏仿佛已经听不到了,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倒在了地上。
陆老夫人见李氏晕过去,气得又骂了几声,可事到如今也没了其他法子,让人抬回去后,又问陆修远,“老二,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宫里不知道是副什么样子。
他们现在出不去,又没人能够进来,“还有无咎” 她突然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那他”
屋中众人一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又变了。
陆修远抿着唇没说话,脸色却十分难看,王氏更是白了一张脸,“不,无咎不会出事的,他绝对不可能出事的!” 她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出事?!
可如果——
如果他没出事,肯定早就寻过来了,哪里会让那些禁卫军待在外头?
想到这。
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陆宝棠直接哭了起来。
满屋子的呢喃、哭泣,突然有人跑进来,气喘吁吁得说道:“侯爷,世子,世子他回来了!”
“什么?”
“无咎回来了?”
“走,快出去看看”
众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去,等他们走到外头的时候,看见侯府大门敞开着,原本死守在外面的一群将士全都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而陆承策一手握着还滴着血的绣春刀,单膝跪在地上,恍如地狱归来的恶煞。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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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陆家这一群人, 谁见过这样的陆承策?他就跪在血泊里,身上、脸上全是鲜血,要不是青天白日, 恐怕谁都要以为他是地狱出来的恶鬼。
骇人的很。
“无咎?”
还是王氏先回过神,开了口,“你这是怎么了?”
她急着跑过去, 看到他这一身鲜血的时候,浓郁的血腥气让她忍不住想吐, 不过她还是抑制住了, 伸手握住陆承策的胳膊想把人扶起来,转过头看着一动不动的一群人,厉声骂道:“还杵在那做什么, 没看到世子受伤了,还不快去请大夫?!”
“啊?” 一群人在惊愕过后,讷讷道:“是是是。”
婆子丫鬟们去请大夫,陆修远等人也围了过来, 看到陆承策这幅样子,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无咎,你”
陆修远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斟酌道:“是你杀了他们?”
没人回答他。
陆承策还是之前那副样子,只是在王氏要扶住他的时候,他伸手挥开,薄唇微启, 吐出一个字, “滚。”
冷硬冰寒的声音响起。
王氏被推倒在血泊中, 她神情呆滞地看着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这是怎么了?她错愕地伸出手, 想握住陆承策的袖子,嘴里也跟着一句,“无咎,你怎么了?我是母亲啊。”
话音刚落。
手还未曾触及,陆承策还是跟之前一样,伸手挥开了她的搀扶。
旁人都因为太过惊愕而没有反应过来,就连一向清明的陆修远也是如此,倒是陆宝棠在短暂的震惊后收回思绪,她扶起还呆怔着的王氏,然后拉住陆承策的袖子,拧着眉不高兴得说道:“哥哥,你是不是疯了!”
“你——”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明明是属于她最最亲密的哥哥的眼睛,却让她觉得陌生极了,那双眼睛黑沉沉的,一丝光彩都没有,就像天山上常年不化的雪,又像是地狱里出来的恶鬼,眼眶通红,双目黑沉 陆宝棠被看得脸色发白,脚步直接往后倒退,差点就要摔倒了。
直到她反应过来,陆承策早已经走远了。
“哥哥他”
陆宝棠十分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到底怎么了?” 她还从来没看过哥哥变成这幅样子,吓死她了。
无人说话。
谁也不知道陆承策这是怎么了。
陆承策离开后,解决完外面那场大战的卫言倒是跑了进来,看着陆家这一大家子,他朝陆修远拱手一礼,然后环顾四周,问道:“侯爷,大人呢?”
“无咎他”
陆修远看着陆承策原先离开的身影,皱眉道:“应该是回房了。”
说完。
他又把脸转向卫言,奇怪道:“卫千户,你可知道无咎怎么了?他看起来有点”
这也是卫言奇怪的地方。
眼见众人看向他,他也只能摇摇头,“我进宫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秦国公和陆四爷已经被陛下打入天牢 至于陆大人,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坐在梅林。”
“后来他一个人骑马出宫,我怕出事就跟了过来。”
“我问过旁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 卫言停顿了下,犹豫道:“我跟了陆大人这么多年,他这幅样子,也只有在宝安郡主仙逝的时候才出现过。”
听到这句话。
众人少见的沉默了下来,而后一同望向陆承策离开的方向,谁也没有说话宫里的事情已经平定下来。
长兴侯府门前的禁卫都被陆承策和卫言诛杀了。
这会陆修远一边让人去收拾,一边去和卫言去商议其他的事,陆老夫人被陆宝棠扶回了正院,至于王氏在换了一身衣服之后还是去找了陆承策。
过去的时候,丫鬟和她说:“世子不在自己的屋子。”
“世子他”
丫鬟的声音很轻,“他在先世子妃的宝珍阁。”
王氏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过多的反应,仿佛早就猜到了一般,每回无咎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跑去顾珍的旧居,一坐就是大半天,她没说什么,只是在走到宝珍阁门前的时候,和丫鬟说了一句,“你们留在这。”
说完。
她就一个人推门进去了。
这会天色已经逐渐昏暗,屋子里却没有点灯,王氏是循了一回才看到陆承策的身影。
他合衣躺在床上,身上还是那件满是血污的衣服,背着身,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王氏皱了皱眉,觉得应该是有什么失控的事发生了。
无咎从来不让别人进到这个屋子,就连打扫也都是亲力亲为。
他不允许这个屋子有一丝不干净,更不允许别人糟践了这个屋子,可现在 是什么情况?
她压着心里的疑惑走过去,坐在床前的圆墩上,似是沉吟了一会,她才开口,“无咎,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有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她。
王氏也不介意,她就坐在原处,看着陆承策的身影,继续柔声说道:“你每回不高兴的时候就会一个人躲起来,谁也不理,从小到大都是这幅样子。”
“可是,我是你的母亲啊”
她伸手轻轻抚向他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一寸一寸地抚着,“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还是没有人回答她。
背着身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就像是真的睡过去了一样,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也没有给人一点回应。
王氏轻轻叹了口气,她收回手,放在膝上,垂着眼默声道:“我这段日子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当初对宝安好一些,你们两人是不是会过得好一些?”
“至少在她活着的时候,你们能过得轻松,开心一些。”
她也是自从崔妤那件事之后才想明白,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更重要了。
这世上没有合心意的儿媳。
婆媳天生就是对立的,可比起旁人而言,顾珍好的实在是太多了。
“我其实也不是讨厌那个孩子,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又那么聪慧可爱,谁见了不喜欢啊?可是我只要一想到,我嫁到陆家,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凭什么她进来就能好好的?”
“因为这股心情,我总是忍不住想给你们使绊子,想让她过得不开心”
王氏握紧了手里的帕子,艰难地向自己的儿子吐出了一直压抑在心里的那句些话,外头的天色越来越昏暗了,屋子里更是变得漆黑一片,她低着头,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又说道:“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会好好待她。”
原本以为还是不会有人答复她。
她也想着把这个空间留给陆承策,可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原先一直不曾说话的人却开了口:“不会了。”
他的声音十分嘶哑。
像是掐着喉咙吐出来的字眼。
王氏也没听清楚,问道:“无咎,你说什么?”
陆承策却没再说话,他躺在床上,背着身,紧闭着双眼,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胸前,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就算从头再来,她也不会再回到他的身边了。
她
已经彻彻底底放弃他,爱上别人了。
“无咎?” 王氏喊了人一声,没听到答复,还想再开口询问的时候,却听到他恢复以往的清冷嗓音,“我想一个人,安静会。”
王氏其实不想离开,她察觉出陆承策有些不对劲,很不对劲。
但是她也能察觉出,陆承策现在不希望她在场,犹豫了一会,她也没再说别的,给人又掖了一回被子,她就起身离开了,走得时候,她还是转身看了一眼屋子,眼见里头还是没有动静,轻轻叹了口气,走了。
门开门合。
屋子里又恢复成原本的面貌了。
陆承策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没有动,他知道今天的情绪很不对劲,所以他才会在看到那些人的时候,克制不住自己的杀心,大开杀戒,所以才会在他们朝他伸出手的时候,冷硬得让他们滚。
他开始讨厌这个世道,讨厌所有人。
甚至。
包括他的家人。
回来的这一路,他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换一条路选择,那么他和阿萝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他宁可死,也想守着她,那么至少她不会扔下他,放弃他。
越想。
他就越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心里就像是被撕碎了一个口子,放出了一只怪物。
那只怪物和他说,都是他们,是他们的存在让你放弃了你最心爱的人,如果没有他们,你们还是恩爱的一对。
那只怪物还和他说,你看看你,多没用啊,想要守得公道大义没守住,心爱的女人也不再属于你,你这一生,到底有什么是成功的?你真是无用至极!
他的内心在拼命的挣扎,一边是杀戮的怪物,一边是从前的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陆承策终于睁开眼睛,那双在夜色里都遮掩不住血色的眼睛流露出无尽的痛苦,他死死握着身上的锦被,压抑着自己痛苦的内心,他有什么资格去怪别人?
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是他自己主动放弃了她。
是他
没能守住他的坚持。
这一切,原本就是他的错,与旁人无关。
夜更加深了,晚风拍打着树枝,窗子也被拍得呼呼作响,陆承策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不知道过去多久,宝珍阁内传出一阵压抑的哭声。
就是听着,都让人心生酸楚。
***
几日后。
秦遂和陆昌平的结局定下来了。
两人以下犯上,当即处死,至于秦、陆两家虽然未曾参与此事,但到底惹怒天颜,两家被收回爵位,往日在京中颇负盛名的两个家族也终于败落下来今日天朗气清,一辆乌木马车从城中向城外驶去。
萧知依偎在陆重渊的怀里,听他说着那些事,有些不解道:“我还是不太明白,陆昌平既然这么恨陆家,为什么不直接处置了他们,而是派禁军守在外头?”
恨了十多年,直接杀了他们不是更好吗?
陆重渊抚着她的长发,语气淡淡得说道:“他太自信,没想过自己会输,被欺压了这么多年,他自然不想就这样放过陆家人。”
恐怕陆昌平是打算等尘埃落定,重新回到陆家,把以往她们赋予他的,全部加倍偿还吧。
可惜。
他机关算尽,聪明反被聪明误。
听人这么说。
萧知皱了皱眉,倒是也没说什么,过了一会才道,“好在是把这个人解决了,要不然有这样一个人,我还真是觉得毛骨悚然。” 她至今都没法忘记宫里,陆昌平做得那些事,说得那些话。
这样的人。
太能忍耐,也太恐怖。
和他为敌,实在是一件不太舒服的事。
“别怕。”
陆重渊揽着她,一面抚着她的长发,一面道:“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萧知听到这话,眼尾倒是跟着弯了起来。
她仰头看着陆重渊,笑了起来,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信他。
马车还在不停地往前驶去。
萧知和人说了一会话又坐不住了,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嘴里嘟囔着,“怎么还没来啊?”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一个身影,远处过来一人一骑,一个白衣公子坐在马上正朝这边过来,似是看到她的身影,那人的嘴角渐渐弯起一道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