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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60

作者:宋家桃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1章


    “哥哥!”


    萧知一见到顾辞的身影就有些忍不住了, 甚至不等马车停稳,她就直接掀了车帘打算往底下跳,好在陆重渊发现及时, 立刻扔下手里的书,把人拦腰抱了回来。


    把人仔仔细细看了一回,眼见她没事, 陆重渊才落了那颗高悬的心,沉着脸压着声音责怪道:“你急什么, 他还能跑了不成?”


    这责怪之外还有几分掩不住的醋意。


    他就是不高兴她对别人这么关心, 关心到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即便是她的兄长也不行。


    想到刚才她的动作。


    陆重渊那张脸黑沉沉的,就跟化不开的乌云似的, 显然是被气得不行。


    顾辞这会离马车还有些远,可他眼睛尖,刚才看到萧知做那番动作也被吓了一跳,他悬着一颗心也顾不得旁的, 立刻扬了马鞭赶过来。


    马蹄发出哒哒的声响,总算是到了几人跟前。


    这会马匹停在马车旁,他翻身下马又快走几步,手撑在车帘上,看着萧知,急切道:“怎么样,没事吧?”


    说完。


    他也把人看了一遍, 确定没事后才板着一张脸, 同陆重渊一样训斥起人,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跟以前那样莽撞, 要是刚才润之没拦住你,看不摔疼你。”


    明明是被两个人训斥。


    可萧知却一点都不觉得臊,反而有着极大的满足,身后是疼她爱她的夫君,身前是一样关心她的兄长,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两个家人,此刻都在她身边了。


    她的脸上洋溢开一道灿烂的笑。


    可看着看着。


    她又忍不住哭了,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止也止不住。


    两个大男人看她哭了,只当是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凶,也顾不得再训她了,都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陆重渊刚想把人抱在怀里,好好哄一会。


    顾辞那边却已经握着袖子,如同小时候一般,给人擦起了眼泪,一边擦,一边无奈道:“好了好了,不说你了,越大越跟个孩子似的,以前说你的时候,你还知道顶嘴。”


    “现在倒是只知道哭了。”


    “我是高兴才哭,又不是难过才哭” 萧知任由人擦着眼泪,抿着嘴给自己轻轻辩解了这么一句。


    她也不想哭的,就是忍不住。


    庆俞在不远处候着。


    而马车里的陆重渊看着兄妹两人这幅样子,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吃醋,他的手还悬在半空,保持着一副想把人揽进怀里的动作,却没有再往前一寸。


    她现在应该很高兴吧?


    盼了这么久,总算是把她的兄长盼回来了,怎么可能不高兴呢?昨儿晚上她闹了他一晚上都没睡,一个劲地和他说以前的事。


    也罢。


    且让她高兴着吧。


    刚想放下手,让他们兄妹两人好好说说话,可不等他放下,萧知却突然转过身握住了他的手。


    陆重渊诧异地抬起眼,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便见她杏眼清亮的望着他,话却是同顾辞说的,“哥哥,我们先回家吧,我跟五爷今早出来的急,早膳都没吃几口,现在都饿了。”


    顾辞自然也瞧见了他们紧握在一道的手。


    十指相扣,亲密至极。


    虽然早就收过阿萝的家信,也知道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但真的亲眼看到,他还是有些诧异,不过 他那张温润清俊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笑。


    这样挺好的。


    有人照顾阿萝。


    阿萝也能放下从前,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


    挺好的。


    他点点头,也跟着上了马车,笑道:“好,我们回家。”


    车帘落下。


    庆俞也重新赶起了马车。


    这会萧知就拉着顾辞,让他说夏国的事。


    “外祖父和舅舅都好,我是等到外祖父身体痊愈了才回来的,晋王已经伏诛,夏国内部的那些宵小也都解决了。”


    顾辞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我还同他们说了你的事,他们都很想你。”


    萧知一听这话,眼眶又红了起来。


    兄妹两人说着话。


    陆重渊却没有参与进来,他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在一道的手上,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松开他的手。


    原本有些不大高兴的情绪慢慢转晴,就连那张冷淡的脸也慢慢浮现了几分笑意。


    他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轻轻地反握住萧知的手,心里有着无限的满足。


    ***


    车子直接驶入都督府。


    萧知知道顾辞要回来,房间、衣服,就连他以往惯常用的香都备好了,这会顾辞去洗漱,她便又吩咐厨房去准备午膳,好一通忙活。


    “记住,酒要梨花白,今天的汤要三鲜汤,汤底记得用鸡汤”


    她每说一句,底下的丫鬟、婆子就轻轻应道,等吩咐完,萧知便让她们下去了。


    她做事的时候。


    陆重渊就跟在她身边,这会见她大冷的天都忙得出了汗,便握住她的手,替她擦汗,皱着眉,嘴里还不高兴得说道:“这些事都有人去做,要不然我请他们过来做什么?”


    萧知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身边已经没什么丫鬟、婆子,她悄悄凑近人,轻声问道:“五爷,你是在吃醋吗?”


    陆重渊握着帕子的手一顿,抿着唇,否认道:“没有。”


    “什么没有呀。”


    萧知如今是越来越不怕陆重渊了,这会她胆大妄为得伸出手,捏住陆重渊的脸颊,轻轻往两边扯,嘴里还笑着,“瞧你,脸都皱成小老头了,说出来的话比江西的陈醋还要酸。”


    “你那些属下要是看到你这幅样子,回头肯定要笑话你了。”


    她笑着笑着,还想再说几句,突然被人抓住了手,不疼,就是挣不开,她也不怕,仍旧眼睛亮亮的看着他,“陆重渊,你要做什么呀?”


    “欺负你。” 陆重渊看着她,薄唇一张一合,吐出三个字。


    话音刚落,他就把人压在了一旁的柱子上,还没欺负她,身后就传来一声轻咳声,以及顾辞带着笑意的一句,“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轰得一下——


    萧知的脸立马就红了,她平日和陆重渊厮混惯了,胆子也是越发大了,左右这都督府也没其他人,平日就连丫鬟婆子也走得远远的。


    没有他们的吩咐,谁也不敢进来。


    所以刚才明知道陆重渊要做什么,她也由着人去了,哪里想到,哥哥会来得这么快,还被人 被人全都看到了。


    她红着脸,直接把陆重渊给推开了,然后也不敢看人,低着头,说了一句 “我去厨房看看” 就匆匆跑走了。


    陆重渊看着她离开,那双剑眉轻轻皱了起来,倒是也没去追,只不过看向顾辞的眼神却变得锐利了许多,似乎是在责怪他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顾辞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底下的人送了瓜果茶点过来,两人坐在摆着炭火的屋子里。


    屋子里暖烘烘的,他们两人一人握着一盏酒,他们以前不过是见面点头的交情,偏偏如今却成了妹夫和大舅子的关系,还真是世事多变。


    他们也没说话,就这么喝着酒。


    后来还是陆重渊不知想到什么,从怀中掏了一块玉佩扔到顾辞的面前。


    “这是什么?”


    顾辞有些诧异的接过那块玉佩看了一眼,瞧见熟悉的花纹以及背后的刻字时,一愣,“这不是太子的玉佩吗?”


    同样的玉佩,他也有,绝对不可能认错。


    “嗯。”


    陆重渊点头,语气很淡,“当日我要出征的时候,他找到我给了我这块玉佩,还同我说了几句话。”


    顾辞握着玉佩,抬眼看向对面的陆重渊,问道:“什么话?”-


    “孤想请陆大人放了孤的堂兄一马,孤的堂兄并不会打仗,绝不可能是陆大人的对手。”-


    “孤一定会还永安王府一个公道,孤也相信堂兄不会做出伤害大燕的事。”-


    “这里是生养堂兄的地方,也是堂兄自幼长大的地方,他绝不会允许有其他人的铁骑踏入大燕的山河,更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陆重渊把当日顾珒和他说得那番话,一五一十和人说了个清楚,然后便继续闭了嘴巴,不说话了。


    而顾辞——


    他手握玉佩,脸上似有讶异之色,可意外之余又觉得,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那位太子堂弟虽然中庸,但性子一直都是很好的,善良、正直,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在所有人都对永安王府的事避而远之的时候,汲汲营营地想要寻求一个真相。


    他笑了。


    清风明月,疏朗云阔般的笑。


    然后把玉佩珍之重之的握在自己的手里。


    就如顾珒所言,这里是从小生养他的地方,他怎么可能会让铁骑伤害这里?从头至尾,这都是他和陆重渊的计谋。


    只是没想到。


    他的那位太子堂弟,竟然信他。


    陆重渊见他这幅样子,抿了抿唇,还是出声提醒了一句,“他如今是这样,以后可不能保证。” 他太了解人性了,有些人最初的时候是这幅样子,可要是有一天,利益威胁到了自身的时候,便又会变成另一幅样子。


    纵然他当日也曾为顾珒的那番话所感触,却不代表他会真的信任顾珒。


    这世上之人,除了他的阿萝,他谁也不信。


    顾辞笑了下,他的面容还是很温和的,即便经历了人性和黑暗,他依旧还是愿意对这世间保留一份信任,把玉佩收于怀中,他举杯对人,“总要相信这世上还是有好的。”


    陆重渊挑眉,也未说什么,只是同样举杯与人遥遥一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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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2章


    厨房。


    如意正在叮嘱几个厨娘准备午膳, 时不时说上几句,“鸡汤记得煮得醇厚一点,那炉上煨着的三鲜笋丝也多熬些时间, 世子爷不喜欢吃葱蒜这些,可千万别往里头加。”


    等到几个厨娘应了一声。


    她甫一转头就看到了萧知,有些诧异她会过来, 如意一边说话,一边迎了过去, “夫人, 您怎么过来了?厨房烟气重,别熏着您。” 眼见萧知两颊通粉,那双杏儿眼也清亮清亮的。


    看起来又娇又俏。


    她也没多想, 只当是一路走过来,热了才会这样,便又劝人回去休息。


    “没什么,五爷和哥哥在说话, 我就过来看看。” 萧知随口说了一句,脸上却还是有些羞的,她才不想这个时候回去,太丢人了。


    等她缓缓,再说吧。


    厨房里烟气熏天,每个人都在忙活着,众人见她进来免不得要行礼, 萧知便摆手道:“你们做自己的事, 我就随便看看。”


    “是。”


    她们轻轻应了一声, 继续井然有序的忙活着。


    这些都是陆重渊从外头请来的人,口风严实, 做事勤快,没一会功夫,午膳就准备好了,萧知看着便十分满意,只是一眼望过去总觉得漏了点什么,便同如意说道:“我记得以前母妃在的时候,是不是总爱给我们做一道咸菜笋丝面。”


    “我记得那会,每次我和哥哥都能吃上好几碗。”


    如意也笑道:“可不是,王妃娘娘那会总笑您和世子,说您二位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尽吃一碗普通的家常面。”


    “倒是有些贪念那个味道了。” 萧知笑着感慨一句。


    厨房里有个陈姓厨娘是个聪慧的,一听这话就道:“正好今日厨房里有咸菜和笋丝,夫人若是想吃的话,奴就下一碗。”


    “有材料?”


    萧知的眼睛弯了一些,见人点了头便笑道,“你把材料取出来,我亲自来下厨。” 她虽然不常下厨,但也不是不会。


    何况以前母妃在的时候,她就时常爱赖在人身边看她做东西。


    这碗面,她也是会的。


    她是主子,发了话,旁人便没有不听的道理,一行人又是给她系围布,又是给她挽袖子,又把水重新烧开了 萧知就按照记忆里母妃做面时的样子,先把咸菜笋丝还有肉丝炒了一遍。


    又加了三碗水,然后放了面。


    等汤水沸腾,再加一碗水,然后等上一会就可以把面都捞出来了。


    “好了。”


    萧知把面都捞出后,笑着放下汤勺。


    如今寒冬腊月,虽然菜都在炉上煨着,但她还是怕过会冷了,便让人把菜都放进食盒里,“好了,小心点送过去。”


    又问:“那梨花白可热过了。”


    如意正替她系着披风,闻言便笑道:“您放心都热过了。”


    萧知松了口气,“那就好。”


    厨房离主院也没多少距离,没多少功夫就到了,如意上前替她掀了布帘,萧知便弯着腰身走了进去,一边还嘱咐着,“小心点,别把汤洒出来了。”


    话音刚落。


    她就瞧见了两人对坐吃酒的模样,一边解着披风,一边笑问道:“五爷,哥哥,你们在聊什么呀?”


    陆重渊和顾辞对看一眼,倒是极为默契的没把之前对顾珒的看法同人说。


    这些人性黑暗、还有朝堂是非。


    她没必要知道。


    她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开开心心的活下去就好了。


    “没什么,就是几句闲话。” 陆重渊率先放下酒盏起身,他亲自替人把手中的斗篷挂在一旁,又握了一回她的手,见她手凉得厉害便皱了眉,吩咐人,“去取热水来。”


    “不用了,屋子里烧着炭,很快就热了。”


    萧知拦了人一把,“何况马上就要用膳了,我喝完汤暖暖胃就是。”


    陆重渊皱着眉,看起来还是不大高兴,不过也没说什么,还是跟以前似的,旁若无人的拉着她的手往桌子处走。


    刚被哥哥看到过之前和五爷那副样子,萧知现下心里羞得厉害,轻轻扯了扯人的袖子,压着嗓音喊人,见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也就随他去了。


    好在这条路并不长,很快他们就入座了。


    如意领着人上菜,萧知便同顾辞说道:“让厨房做了几道哥哥爱吃的菜,你在夏国这么久肯定怀念这里的味道了。”


    “还是阿萝懂我。”


    顾辞刚想伸手抚一抚她的头,便瞧见对坐那个男人冷冰冰的抬起眼看了过来,也不是第一次看这位大名鼎鼎的陆都督这幅样子了,顾辞心里觉得好笑,倒也不怕他,照旧摸了一把萧知的头才收回去。


    夏国人口味重,几乎每道菜都要放辣椒以及葱姜蒜,他这段日子在夏国还真是吃了不少口舌上的苦头。


    菜都上齐了。


    他余光扫过,最后落在那碗面的时候,先是一怔,继而神情也变得震动起来,“这是”


    “这是夫人亲自下厨做得,她知道世子爷肯定也想尝尝这个面了。” 如意在一旁帮着说道。


    萧知也道:“我也是突然想吃这个面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以前那个味道。” 如意等人已经下去了,她怕冷落陆重渊,便同人解释起来,“以前母妃在世的时候,只要我们一家人团聚便会做这个面。”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不由又低了一些。


    陆重渊知道她是在想念她的父王母妃了,也没说话,就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无声地安抚着。


    萧知转过头,朝他笑了笑。


    她已经从父王和母妃仙逝的事情中走出来了,至少如今她还有亲人在她身边,哥哥,陆重渊,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她已经很满足了。


    “吃饭吧。” 萧知笑看着两人说道。


    “嗯。”


    “好。”


    ***


    等吃完午膳。


    萧知和顾辞走在长廊上,陆重渊倒是难得没跟过来。这会两人并肩走着,说得都是兄妹间的家常话,等走得有些远了,顾辞低声问道:“陆重渊对你好不好?”


    虽然从两人的相处里就能够看出陆重渊对阿萝是一万个好,但不问上一句,顾辞还是不放心。


    萧知也知道顾辞的担心,自然回道:“哥哥放心,五爷对我很好,我和他如今过得也很好,只是——”


    顾辞停下脚步,拧眉问道:“只是什么?”


    萧知抿着唇像是犹豫了一会,这才和顾辞说道:“陆承策他 也发现我的身份了,不过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也和他表达了我自己的立场。”


    这事。


    其实顾辞早些时候也曾想过。


    陆承策和阿萝毕竟是从小认识的情分,又有三年同床共枕,要说这世上最了解阿萝的是谁,恐怕除了他们之外,也就一个陆承策了。


    以前他们待在一个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会认出阿萝并不稀奇。


    若是没有陆重渊,阿萝和陆承策打算怎么样,顾辞并不会插手,左右感情上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如今既然阿萝已经心有所属。


    他作为哥哥,自然是会帮她的,这会他沉吟了一会,便抚了抚她的头,“这事,你不必再管,你只需要和陆五爷好生过日子便是。”


    “这些事,哥哥会帮你处理的。”


    “嗯。”


    萧知点了点头,也没再说别的,有哥哥出马总归是好些,她如今既不恨陆承策也不爱他,但因为年少时的那份情谊总归还是希望他能放下过去,好好的活着。


    她已经放下了。


    也希望他能放过自己,从头开始


    后面几日。


    顾辞就在都督府住了下来。


    他回来的消息虽然没有公布但也算不上什么秘密,毕竟秦国公已经落网,夏国也已经退兵,很多人都清楚当初这一场夏国和大燕的战争就是陆重渊和顾辞迷惑敌方的计谋。


    而顾辞回来就是为了当年永安王府一事。


    只是永安王府一事兹事体大,宫里那位又一直没个动静,大家心里猜测万分,也不敢说道什么。


    相比外头议论纷纷。


    顾辞倒是十分坦然,他好似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每日晨起练字,有时还会教导几个丫鬟怎么种花才更好,日子过得潇洒又自在。


    他不担心,萧知却放不下心。


    她不清楚宫里那位准备怎么做。


    当初他那么狠心,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会杀,如今谁知道他还会不会故技重施,害了哥哥和陆重渊?就在她惴惴不安的时候,宫里倒是终于下了旨,是李德安亲自来过传得旨,请顾辞进宫面见圣上。


    人没来的时候,萧知担心。


    人来了,萧知却显得更加担心了,这会接完旨,她勉强压着担忧,同李德安说道:“我也许久未见陛下了,正好我自己制了一些秋梨膏,想亲自送给陛下。”


    李德安有些诧异的看向萧知。


    不过还是笑着回道:“陛下今日只想见顾世子,荣安郡主不如还是还东西交给老奴吧。”


    萧知还想说话,顾辞却已经开了口,他清风朗月般的抚了抚袖子,同李德安淡淡点头,“走吧,李公公。”


    说完,又看了一眼萧知,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他们这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


    “怎么办啊?”


    萧知有些担忧的看着顾辞的身影,“哥哥真的不会有事吗?”


    “不会。”


    陆重渊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宫里都已经布置好了。”


    “何况——”


    他顿了顿,一边揽着萧知,一边看向顾辞等人离去的身影,神情淡淡,“龙椅上的那位也很清楚,有些事已经不是他说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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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章


    皇宫。


    李德安引着顾辞一路往前走, 等到帝宫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语气恭敬的和人说道:“世子爷,请您先候候,老奴进去通禀一声。”


    顾辞点头, 没有多言,脸上的表情虽然温和, 却也很淡。


    想到以前看到他总是笑容满面的顾辞, 李德安还是忍不住在心下叹了口气,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又朝人拱手一礼就往里头走去。


    没多久。


    他便出来了, 依旧是那派恭敬的模样,“世子爷,您进来吧。”


    顾辞闻言,也没说话, 撩起衣袍就直接迈步走了进去,等闻到殿内即便用龙涎香也压不住的药味时,他轻轻皱了皱眉,脚下的步子倒是没有停顿。


    之前他就从阿萝的口中知道里头那位重病的消息了。


    只是没想到,这病好似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甚至 等他靠近里殿的时候,还能够闻到一阵腐朽的味道, 那是将死之人才会散发出的味道。


    “世子爷, 您进去吧。”


    李德安说了这么一句就停下了脚步。


    顾辞没有理会他, 只是看了一眼那明黄帷帐下的身影便继续往前走去。等他走了进去,身后的布帘也就落了下来, 龙床上的那道身影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故意如此。


    那边没个动静。


    他也懒得开口,甚至连行礼都没有,停下脚步,不言不语。


    到最后还是端佑帝先败下阵去,他轻轻叹了口气,喉间发出一道嘶哑至极的声音,“你来了。” 话音刚落,他伸出一只枯瘦无比的手,像是要把帷帐往上拉,可他的力气太小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帷帐扯到一旁。


    顾辞在看到他这番艰难动作的时候就皱了眉。


    他也没有上前,就站在原地,皱着眉看过去,记忆中他这位皇伯父一直都很骁勇善战,怎么才一年的功夫就变成这幅样子了?可当他看到帷帐掀起,露出端佑帝那个身形和脸时,就不止是震惊了。


    他错愕的看着端佑帝,没法相信眼前这个瘦得只剩下骨头的男人竟然会是端佑帝。


    他看起来太瘦了。


    脸上一点肉都没有,脸颊瘦得都快凹下去了,眼皮也耷拉着,眼睛更是死气沉沉的,要不是他还有呼吸,还能说话,恐怕都要以为他不是活人,而是一个死人了。


    察觉到顾珒的惊愕。


    端佑帝却没有多余的反应,他甚至还笑了下,可他的声音太嘶哑了,笑声也变成桀桀的怪声,笑得久了甚至还咳嗽起来,等撕心裂肺咳嗽了好一阵,他才开口,“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上天也看不过去我的所作所为才要这样惩治我。”


    听到这话。


    顾辞收敛起了脸上的表情,他神色淡淡的看着眼前这个垂暮的老人,没有说话。


    端佑帝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他靠在引枕上,呼吸困难的停顿了好一会才开口,继续说道:“长卿,朕知道你恨朕,恐怕都恨不得杀了朕。”


    “朕也恨自己,怪自己。”


    “为什么朕当初会被鬼迷了心窍,做出那样的决定” 他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头顶帷帐上的纹路样式,“这一年,朕没有一天睡好的,闭起眼睛都是你父亲母妃的身影。”


    像是又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端佑帝身形一颤,脸颊几经抖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喘着粗气说道,“可是朕,没有办法啊。”


    “那把龙椅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无上的权力和荣耀,还有日益加深的猜忌” 他闭起眼,似是在回忆自己这一生,从最开始意气风发的登基,到最后慢慢加深的猜忌,和旧日好友的驳见,然后是一个又一个人离开他。


    这些年。


    这把龙椅,让他失去了至交好友,失去了最为亲密的兄弟,甚至于 走到现在,他连自己的妻儿都不再相信。


    真是荒唐又可笑。


    顾辞冷眼看他,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话语产生任何波动,他的皇伯父早就死了,如今眼前的这位不过是那张龙椅上的一个躯壳罢了。


    端佑帝也仿佛早就知道他不会说什么,他又咳了一阵,然后哑着声音开口,“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我父母的骨灰在什么地方?” 这是顾辞进宫以来说得第一句话,他直视着那个垂垂老矣的男人,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你让人怎么处置了?”


    “是烧了,埋了,还是随意交给其他人?” 每说一个字,他的声音就越沉,脸上的表情也就越淡。


    端佑帝被他盯得有些难堪。


    他想说话,刚刚开口,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半响之后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当初朕全部交给了无咎,后来,朕也没有过问他。”


    那个时候,他做下那样的决定已然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哪里还会再去追问这些,知道他们死了,他也就松了口气。


    知道问不出什么答案。


    顾辞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转身往外走去。


    “长卿,你,你就没有其他话和朕说了吗?” 眼见顾辞转身离开,端佑帝突然扒着床,问了一句,可顾辞脚下的步子却没有一丝停顿,沉稳果断地往外走去。


    眼见他就要走出去了。


    端佑帝突然又喊了他一声,“长卿,太子是无辜的,朕希望你日后能好好辅佐他 朕这一生都没有尽过一个父亲的职责。”


    “如今大梦将去,也只能替他替这大燕尽这绵薄之力了。”


    顾辞的手已经握到了布帘,闻言,他脚下步子一顿,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掀帘出去的时候,他才淡淡留下一句,“他是我的至亲兄弟,我自会好好辅佐他。”


    门口的李德安看到他这么快出来还愣了下,刚想和他说话,顾辞却已经走远了。


    他也只能看着人离开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重新进了里殿,他替人又换了一次龙涎香,端着茶盏过去的时候,李德安见端佑帝闭着眼睛,只当他睡了,刚想替人掖一回被角,龙床上原先一直闭着眼睛的男人却睁开了眼睛。


    “小德子。”


    他喊得是旧日的称呼。


    李德安眼圈一红,差点就要落下泪,他轻轻哎了一声,应道:“老奴在。”


    端佑帝疲惫的靠在引枕上,他像是没什么力气,说出来的话又轻又慢,“你知道刚才长卿那孩子和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说——” 端佑帝说道,“太子是他的至亲兄弟。”


    他突然笑了起来。


    嘶哑的笑声衬着他那张枯干老迈的脸,有着说不出的怪异,“至亲兄弟,至亲兄弟 这帝王家哪有什么真的至亲兄弟。”


    李德安踌躇道:“您是怕世子爷日后”


    端佑帝摇了摇头,“我不担心长卿,他跟我那个好弟弟是一样的清风朗月之人,我是说太子” 他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自己枯瘦无比的手上,“他身上有我的血。”


    “无论他现在是怎么样,等他真的坐上那个位置,真的站在高处看人的时候,就会明白我以往所做的一切。”


    他的面容淡漠,声音也十分冷酷,“他终将会变得跟我一样,多疑、猜忌,然后一步步走向跟我一样的结局,他所信任的人都会离他远去。”


    李德安脸色发白,开口,“陛下” 但刚才还说着话的男人又睡过去了。


    ***


    顾辞离开之后,没有立刻出宫。


    他其实现在的情绪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他不想回去后让阿萝担心,索性便打算在这散一会步。两边宫人倒是有不少,看到他过来也不敢靠近,匆匆行了一个礼之后就走得远远的。


    他也不介意。


    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往前走着。


    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远处的小道上站着一个人,正是顾珒。


    他穿着一身朝服,看起来应该是刚下朝不久,端佑帝病重未愈,现在都是由他主持朝政,顾辞能够看到他额头上冒出的汗,衣摆都是皱得,看起来像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顾辞终于展露了进宫之后第一个笑容。


    他站在原地,看着顾珒,笑道:“站在那边做什么?” 边说,边朝人伸出手,温声,“还不过来?”


    顾珒本来还担心顾辞会像憎恨父皇一样憎恨他,所以即便一路狂奔过来只为见堂兄,却还是留在原地,踌躇着不敢过去。可听到顾辞的这番话,看到他这番动作——


    本来还担忧着的面容,霎时就变得晴朗气清。


    他大步过去,到最后甚至都变成跑了,直接抱住顾辞,就跟幼时依赖人一般,他抱着人喊道:“堂兄,你终于回来了。”


    顾辞笑笑。


    拍了拍他的后背,“都这么大了,可别跟以前似的哭鼻子。”


    顾珒一听这话,就驳道:“堂兄记错了,我可没哭过鼻子,向来都是阿萝哭得。”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抱了好一会才松开怀抱,红着眼眶看着顾辞。


    “阿萝”


    顾辞张口,本来想把阿萝的事和人说下,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没必要让阿萝再卷进这些,她现在就过得挺好的,何况纵然顾珒不怕,可旁人呢?逆天改命借尸还魂的事,终究太过荒诞,要是让他人知道,恐怕绝对不会放过阿萝。


    “堂兄,怎么了?” 顾珒问道。


    “没事。” 顾辞笑了下,他压下思绪,拍了拍顾珒的肩膀,“我听说你成婚了,还是秦家的姑娘。”


    “是。”


    顾珒有些害羞,“她知道堂兄今天进宫,已经准备了一桌子菜,正等着你过去呢。”


    顾辞笑笑,道:“既如此,走吧。”


    东宫。


    秦嘉已经等了有一会了。


    刚想去问一声,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音,先是顾珒的,然后是一道清越犹如山水之音的声音 她站起身,怔怔看去,便见不远处走来两个人。


    年幼时就仰慕的少年,如今也变成了青年的模样。


    依旧是以往那样一身白衣,脸上挂着疏阔的笑,从不远处缓步走来。


    秦嘉如今对顾辞早已没有多余的情感了,可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年幼时的自己,想到当初的顾辞 这样一个疏阔俊朗的男儿,是所有闺中女子的梦。


    她很高兴他能够活着回来。


    收敛起心下的情绪,她重新扬起脸上的笑,迎了过去,“太子,世子爷。”


    顾辞停下脚步,也同她还礼,“太子妃。”


    “外面风大,不是让你别出来吗?” 顾珒皱了皱眉,握住秦嘉的手,“你还怀着身孕,也不知道顾忌一些。”


    “不过几步路,有什么关系?” 秦嘉眼里也是一片柔情,闻言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看着顾珒,余光瞧见顾辞脸上的笑,又觉得这般亲昵不符合自己的性子。


    遂又抽出手,说道:“酒席已经布置好了,您和世子爷快进屋用膳吧。”


    顾珒闻言,倒是也未说什么,吩咐秦嘉身边的宫人好生照顾,才和顾辞往前走去。


    等到两人离开后。


    秦嘉却是又留在原地看了两人的身影有一会。


    宫人是她的旧仆,这会问道:“您在想什么?”


    “他能够回来,我真的很开心。” 秦嘉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她近来不知道是因为怀孕还是旁的缘故,心是越来越柔软了,又看了一会才落下一句,“过会记得让厨房备着一些醒酒汤。”


    “世子回来,殿下肯定高兴。”


    “是。”


    宫人应道:“奴先扶您回去。”


    “嗯。”


    两人走后,远处的长廊才转出一个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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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4章


    花厅。


    桌子上摆着丰盛的宴席, 都是秦嘉亲自着人布置的,她知道他们兄弟两人许久未曾见面必定是有许多话要说,便特地又备了几壶热好的梨花白。


    这会顾辞已经入座。


    他一身白衣, 端坐在椅子上,眉眼含着清浅的笑,当真是朗月入怀的无双之姿。


    身旁服侍的宫人看着他这幅样子都不禁红了脸。


    好在她们都是受过训练的, 倒也不至于真的同外头那些不曾见过世面的女子似的,失了章程。


    顾辞恍若未察, 又或是早已习惯, 这会依旧握着一盏酒,慢慢喝着,看到顾珒打外头进来才笑道:“玉佩找到了吗?”


    刚才两人走到半路的时候。


    顾珒突然说玉佩掉了, 正是顾辞先前在花园时还给他的那一块,那块玉佩是皇爷爷所赠,路上又无其余内侍、宫人,顾珒便让顾辞先过来, 自己折身去寻。


    话落。


    眼见顾珒的脸色较起先前苍白了许多。


    顾辞放下酒盏,拧了眉,“怎么了,是没寻到?”


    “ 啊。” 顾珒捏着手里的玉佩,后知后觉一般,回过神,讷讷道:“寻到了。”


    “寻到了怎么还是这幅脸色?” 顾辞看着他, 无奈笑嗔一句, 亲自给人倒了一盏酒递了过去, “先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顾珒应道:“好。”


    他把玉佩重新系在腰间,应着顾辞的话坐到了他的对面。


    宫里伺候的这些人都是仔细□□出来的, 主子们说话的时候从来都是低眉敛目,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上前斟酒,不过这会顾辞接替这个工作,他们也就垂眸敛目,全把自己当做一团空气了。


    顾辞眼见对面的顾珒神色恍惚,态度也不似先前那般,他也没有多想,毕竟发生了这么多事,要说真的没有隔阂,也是不可能的。


    而有些事,只有说开了,才不会互相猜忌。


    所以——


    他开口了,“这一年多,你为了永安王府奔前走后,辛苦你了。”


    顾珒原本还在想别的事,听到这话,一怔,他抬起脸,看着顾辞,见他神色坦然,双目清明,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堂兄。” 他哑着声音开口,握着酒盏的手微微发颤,两片嘴唇更是一张一合,半响才吐出几个字,“我”


    他想说,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让永安王府落到这种地步。


    他想说,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害死皇叔皇婶。


    他想说


    你可以恨我,可以怪我,可以一辈子都不原谅我。


    可不等他开口,顾辞却已经笑了起来,他伸手撑在顾珒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拍,动作亲昵又娴熟,一如往日兄弟两人相处时一般,“不必太过苛责自己。”


    “有些事,谁也不希望发生。”


    “就算父王母妃还活着,他们也不希望你如此责怪自己。”


    诚然。


    他最开始也曾怪过顾珒。


    身为人子,便是他再理智,也做不到不去责怪旁人。


    而今,他把情绪剥离,他依旧恨龙椅上的那位,甚至这辈子都没法原谅他,可面对顾珒,他依旧会把他当做他的至亲兄弟,若是他需要他,他亦会留在京城,辅佐他治理这浩瀚江山。


    平战乱。


    清河晏。


    听到这一番话,顾珒本就微红的眼眶在几经翻滚之后,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落下一串眼泪,他伸手握住顾辞的手,薄唇嗫嚅,喊道:“堂兄”


    顾辞笑笑,却没再说话。


    只是让宫人都退下,兄弟两人说了久别重逢之后的第一次体己话。


    临来要走的时候。


    顾珒送人出去,想起陆重渊才问了一句,“堂兄是何时结识陆都督的,他竟然会答应与你里应外合。” 顾辞和陆重渊里应外合的事早就在秦遂等人落网之后就泄露出去,不止顾珒疑惑,其他官员也都有不解之处。


    甚至连秦遂和陆昌平至今也还没搞清楚。


    为什么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竟然会联手。


    只是旁人或是不敢问,或是根本够不到身份接触这两人,因此顾珒还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


    顾辞倒是神色坦然,一点都没有问倒的感觉,“我和陆都督当初有过几面之缘,何况他虽然看起来不太好接近,但其实为人还是十分热忱的,同你我一样,他也希望大燕海清河晏。”


    倘若这话被陆重渊听到,恐怕早就嗤笑一声。


    不过此处就他们两人。


    虽然针对陆重渊热忱这几个字,顾珒保留了看法,但他也没有怀疑什么,见他这么说也就没再多问,只是又同人说了几句话,约定好过几日再聚,他才吩咐贴身内侍送人出去。


    眼见顾辞离开。


    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顾珒才往寝宫走去。


    自从当初和秦嘉敞开心扉聊了一回,顾珒就与她同住了,这虽然不合规矩,但东宫就他们两个正经的主子,秦湘更是恨不得他们关系再好些,所以也就无人说道什么。


    顾珒虽然恨秦遂所为,甚至对自己的母后也颇有责怪。


    但对秦嘉。


    他一如既往。


    只是,顾珒想起刚才秦嘉和她宫人的那番话,“他能够回来,我真的很开心。” 那话语之间是遮掩不住的欢喜。


    顾珒一直都知道秦嘉最开始是不喜欢他的,即便他们后来定了婚约,即便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但秦嘉不喜欢他 他们每次见面,秦嘉都是带着厌烦的语气,责怪他的蠢笨,责怪他的多此一举。


    秦嘉心里是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便是他的堂兄。


    年少时几人一道玩闹的时候,就如无咎一直把目光放在阿萝的身上一样,秦嘉的目光也始终落在堂兄的身上。


    他怕


    “殿下?”


    宫人推门出来,见他一个人立在廊下,有些诧异的出声,“您怎么不进去呀?”


    不等顾珒出声,里头也跟着传来一道声音,是秦嘉的,“殿下回来了?” 然后是一阵走路的声音,没多久,秦嘉便过来了,她看到顾珒站在外面,脸色都发白了。


    忙伸手握过他的手,有些嗔怪的说道:“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瞧你,手都凉了。”


    顾珒也没说话,就看着她,他原本有许多话想说,但看到她这幅不掩关切的样子,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不管秦嘉以前是怎么样的,至少现在是他的妻子。


    想到这。


    他的眉眼终于绽开了一些笑意。


    “不说话,看着我做什么?” 秦嘉边说,边伸手探过去,抚他的额头,“莫不是被风吹着了?”


    “没。”


    顾珒握住她的手,在她疑惑的目光下,笑道:“我就是想多看看你。”


    宫人在旁边噗嗤笑出声。


    秦嘉先是一愣,紧接着,脸慢慢红起来,好半响才轻轻啐人一声。


    ***


    几日后。


    端佑帝亲笔写下罪己书,洗清了永安王府的冤屈,又以封荫的制度给了顾辞新的 “永安王” 身份。


    原先不敢同他打交道的那些人也在顾辞搬回永安王府的第一天就纷纷递了拜帖,送了拜礼,不过顾辞一概都没见,只在清扫完永安王府的第二日,请了陆重渊夫妇上门。


    恰好天朗气清。


    顾辞领着萧知和陆重渊先去祠堂给永安王夫妇的牌位上了一炷香。


    当初萧知在寺庙除了为原身之外,也给自己的父母点了两盏长明灯,立了两块无字牌位,昨日顾辞亲去寺中,置了佛堂交了一大笔香油钱,请一众大师为自己的父母念往生经。


    又亲自刻了这两块牌位,把他们请回家。


    这会香炉里三支香正冒着红点,袅袅升起三缕引烟香,而底下,三分分跪在蒲团上。


    每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有些凝重,就连陆重渊也是如此。


    顾辞看着两块牌位,说道:“父王,母妃,不孝儿终于替你们洗清冤屈了,你们终于可以瞑目了。”


    萧知没有说话,她只是眼眶微红的看着两块牌位上的字,红唇嗫嚅半天也只能吐出,“父王,母妃 你们可以瞑目了。”


    屋子里又是一片沉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辞才开口,“阿萝,润之,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再待一会。”


    萧知本来想开口,打算一起留下的。


    但陆重渊握住她的手,同她摇了摇头,知道哥哥应该是还有其他的话要说,她也没有坚持,轻轻应了一声,就跟陆重渊往外走去,直到门关上,她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难忍的哽咽声。


    脚下的步子一顿,她转身朝身后看去,红唇微张,半响才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说话。


    萧知牵着陆重渊的手往外走去,嗓音很轻,“哥哥的心里,恐怕比谁都要难受。” 当初王府出事,哥哥正在外面游历,他虽然从来不说,但她心里清楚,哥哥一直都在怪自己。


    如果当初他留在京城,或许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样。


    但这世上的事,又有谁说得好呢?


    陆重渊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陪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昨日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泥泞。


    或许是因为有陆重渊陪在身边,萧知的情绪倒是好了许多,这会她一边同人散步,一边和她说起王府这些景致与旧时岁月里的趣事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陆重渊一直侧耳倾听着,模样十分认真。


    他一直都可惜自己错过了她旧时的岁月,如今能听她提起,也仿佛亲历了一遍。


    直到走到一处地方——


    萧知突然停下脚步,变了脸色。


    “怎么了?” 陆重渊问道。


    “这里” 萧知开口,声音很轻,“便是我最后见到我父母的地方。”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微颤,仿佛又回到那一天,她挺着肚子来到王府,一打开门是腥气冲天的血流,以及倒了一地的尸体。


    而最前面。


    她的父母死不瞑目坐在椅子上。


    她尖叫着跑出来,扑入陆承策的怀里,带着憎恨和绝望,拍打着他,质问着他。


    然后不省人事。


    萧知突然闭起了眼睛,她的眼前仿佛有两个画面,又或者说两个世界在交织,她突然不敢睁眼,她怕这一切都是她的梦。


    梦醒后。


    她什么都不是,父母的冤屈没有洗清,哥哥没有回来,而陆重渊 也不是她的夫君。


    “阿萝,阿萝!” 陆重渊察觉她越来越颤抖的身子,用力抱住她,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抚道:“睁开眼,看着我,别怕,都已经过去了。”


    发觉怀中颤抖的人好似安静了许多,陆重渊继续抱着人哄道:“乖,看我,看着我”


    萧知就像被人指引似的,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


    看到熟悉的那张脸,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清冽香,萧知急促的呼吸开始放平,神智也开始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喊他,“陆重渊。”


    “嗯,我在。”


    萧知也不说别的,就一个劲地喊他名字,“陆重渊。”


    知道她想做什么,陆重渊依着她,一遍遍的答,“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说话的时候,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脸,“看着我,我是真实的,你也是真实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啊。


    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再也不是一缕无处可归的魂魄,哥哥回来了,父母的冤屈也洗清了,而陆重渊 也的的确确是她的夫君,是她要相守一生的夫君。


    所有的不安终于放下。


    萧知握着陆重渊的手,同他十指相扣,而那张精致又温婉的脸上也终于重拾了笑容等吃完午膳,顾辞送夫妇两人出去的时候,萧知看着这一室冷清,不免还是开了口,“哥哥既然回来了,还是得多请一些丫鬟、小厮,若不然这里看着也实在是太冷清了,你若是没空,便交给我去做。”


    顾辞闻言也只是笑道:“如今就已很好了,人再多些,我反而觉得不自在。”


    眼见她秀眉微拧,顾辞笑了笑,又添了一句,“若是日后我有需要,再和你说。”


    萧知见此倒也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快到门口了,她停下脚步,又同人说,“好了,外头冷,哥哥先进去吧,我和五爷得空再来看你。”


    “嗯。”


    顾辞点头,“我看着你们上马车。”


    怕人在寒风中立得久了,萧知和顾辞说完后便拉着陆重渊上了马车,等上了马车又朝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顾辞笑看着他们离开,眼见瞧不见踪影了,这才打算离开,余光瞥见对面树下的一个人,脚步微顿,脸上的笑也跟着慢慢收敛了起来,他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步子倒是朝那人走了过去。


    见他还盯着远去的马车,开口,沉声喊他,“无咎。”


    ***


    永安王府的花厅里。


    小厮上了酒水之后便退下了,屋内的暖炭其实也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却没人再添,顾辞手握酒盏,没去看对面的人,而是侧眸看着半开轩窗外的风景。


    窗子正对着梅林。


    如今这个时节,梅花飘摇,不仅好看,也好闻。


    他就这样看着红白相间的梅花,淡淡说道:“我记得早几年,也是这样的时候,阿萝还未出嫁,你来家里,你我便是这样对坐着饮酒赏景。”


    “那会那丫头最是痴缠你不过,每逢你来,总爱赖在屋子里,赶也赶不走。”


    即便进了屋子也不曾说过一句话的陆承策,在听到这番话后,握着酒盏的手微顿,他没有去看顾辞,甚至没有开口,只是目光扫视了一遍屋子,然后缓缓闭起了眼睛。


    ——“无咎,无咎,你看我今天的妆发好不好看?”


    ——“无咎,无咎,你喜欢吃梅花糕还是桃花酥呀,家里的厨娘这两道糕点做得最好了,你要是喜欢,我做给你吃呀。”


    ——“无咎,我喜欢那枝梅花,你摘给我好不好呀?”


    眼前出现那时的景象,那个时候谁不知道名满京城的宝安郡主钟情长兴侯府的世子,只要他出现,阿萝的眼睛便只会望着他。


    她从来不会介意旁人的言语,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就像天上的太阳,明艳又耀眼,照亮了他干涸孤寂的岁月,可是眼前的景象突然又变了。


    那个永远只看着她的阿萝变了个人,她冷漠又孤傲,望向他的眼睛没有一丝情感,她看着他,和他说,“陆承策,我不爱你了,也不恨你了。”


    “如今我心有所属,这颗心只藏得下一个陆重渊,再也没有你的分寸之地。”


    “陆承策,顾珍已经死了,你的阿萝也已经死了。”


    “陆承策,你放手吧。”


    形容不出她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恐怕心如刀割都不过如此了,陆承策握着酒盏的手收紧,浓密的睫毛轻轻打着颤,他想睁开眼,却又像是在逃避事实一般,不愿睁开。


    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很轻的叹息声。


    来自顾辞。


    他转过头,放下酒盏,开了口,“无咎,我们相识多年,如今变成这样是谁也不想看到的,以前的事,如今也不必再提。”


    “唯有一事,我要同你说清楚。” 顾辞看着仍旧紧闭双目的陆承策,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当你不知道,放过阿萝,也放过你自己吧。”


    “你很清楚,阿萝已经不属于你了。”


    “无论是她现在这个身份,还是她那颗心,都已经注定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


    “为什么。”


    陆承策终于开口了,他的嗓音喑哑,撑在膝盖上的那只手青筋暴跳,像是蕴藏了极大的痛苦一般,“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知道了这些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


    “为什么”


    “为什么阿萝,为什么我的阿萝会爱上别人。”


    倘若他什么都不知道,至少还能高兴、真挚得祝福他们,而如今,他知道了所有的事,知道了她就是阿萝,知道她的心里已经再也没有他。


    他就像是置身在地狱里。


    整天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做什么,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跟着她,但他没办法,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只要神志清醒的时候,满脑子便只有她的身影。


    即使没有办法靠近她,也想远远看着她。


    这仿佛成了他的一种执念。


    顾辞明白陆承策此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他已经不会再宽慰他一句,事到如今,满盘皆输,也是他自作自受,他可以原谅他的不得已,却也没办法真的如往日一般,同他推心置腹。


    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


    顾辞抿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他重新放在一旁,看着陆承策淡淡道,“陆五爷纵有千万般不好,但有一点,他比你好。”


    “纵使只剩下一口气,他也会护着阿萝,不会骗她,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这一年,他们是如何相处,你冷眼旁观最清楚不过 倘若你心里尚还有一丝为阿萝好的念头,那就希望你把你所有的情意都压在心底,不要泄露一丝一毫。”


    “更不要让他人知道阿萝的身份,使她置身于险境。”


    说完。


    顾辞便起身往外走去,没再理会屋内的陆承策。


    而陆承策——


    他听着顾辞离开的声音,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依旧保持原先的动作,他闭着眼睛抿着唇,身体也在轻轻颤抖,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举起手中尚且还满着的酒盏。


    不顾酒水早已冷了,混着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仰头饮尽。


    一杯又一杯。


    他都不知道喝了多少,直到把桌子上的酒壶都喝空了,才起身往外走去。


    出去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有些晚了,门口的小厮见他趔趔趄趄出来,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嘴里还跟着一句,“您没事吧。”


    如今陆家失去爵位。


    陆承策也在端佑帝写下罪己书的那一日被褫夺了指挥使一职。


    小厮也只能用 “您” 去称呼了。


    陆承策拂开小厮的搀扶,自己站稳了步子,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任由冷风拂面,缓缓吐出几字,“和你家主子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纵使她不再属于他,他亦希望她能永享太平安康。


    就如他最初期望的那样。


    “还有” 陆承策的目光移向一处地方,那是当初永安王夫妇仙逝的地方,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动,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半响之后吐出几个字才离开王府几日后。


    顾辞站在一座坟前,上刻永安王夫妇的名讳,他刚拜祭完,这会便移到一旁,由萧知和陆重渊祭拜。


    等祭拜完,萧知终于按捺不住,哑着嗓音问道:“哥哥,你是怎么找到父王母妃的”


    她看了一眼坟墓,因为太过激动都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音调了。


    他们今天来得不是当初陆重渊建得那座衣冠冢,而是真正的墓碑,虽然墓碑上的字是新刻的,但墓是旧的,看旁边的草木就能估算出这是当初父王母妃出事之后,有人立下的。


    到底是谁?


    顾辞看着她笑,“我也是前几日才知晓,当初朝中有父王的一位故交帮忙敛了父王母妃的尸身,如今见我回来便同我说了。”


    “是谁?”


    萧知问道:“我一定要好生谢他一回。”


    感谢他没有让父王母妃尸身不保,可以永享后世香火,不至于魂魄无处归依。


    顾辞笑笑,却只说,“我已经谢过了。” 眼见萧知还要开口,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你若去谢人家,还不知人家该怎么想呢。”


    “好了,这里风大,我们也该回去了。”


    萧知还想再说,便是没法当面谢人,其他地方,她也能做一些,总不至于知道了恩人是谁,也没办法报答吧“好了,既然你哥哥都这么说了,你听他的吧,恐怕那人也不希望那么多人知道。” 陆重渊握着萧知的手,同她说道。


    有陆重渊这番话。


    萧知抿了抿嘴,也就没再说了。


    三人往山下走去,陆重渊扶着萧知,小心翼翼地走着,快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回眸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有一个黑衣男人站在原先他们待过的地方,正看着他们。


    果然是他。


    陆重渊眼神微冷,削薄的唇也跟着抿了起来。


    萧知察觉到他停下脚步,疑声道:“五爷,怎么了?”


    “ 没事。”


    陆重渊收回思绪,没让萧知起疑,仍旧握着她的手往山下走去,陆承策倘若乖乖的,他不会做什么,可若是他还有着不该有的想法,那就别怪他这个做叔叔的不留情面了。


    ***


    又是一年年关。


    不过今年的京城却没有以往的热闹。


    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加之端佑帝的身体实在是太糟糕了,宫里都禁了歌舞,更遑论这宫外了,各家各户紧闭门扉,顶多贴个福字,挂个红灯笼,就连访亲走友都少了。


    可即便是这样。


    端佑帝那糟糕的身体还是没撑过这个年,他在太初二十一年的这个除夕夜,终于还是驾崩了,好在他这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纵然驾崩,朝堂内外也没有乱太初二十二年,元月。


    太子顾珒登基,改年号元平,尊先帝为景武帝,生母秦氏为康仁太后,居长寿宫,继任崔相等一些朝中重臣,永安王顾辞为大理寺卿,加封五军都督陆重渊为定国公。


    这世间的一切,并没有因为龙椅上那位的驾崩而产生什么变化,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继续下去。


    ***


    元平元年,元月。


    定国公府,也是旧日的都督府。


    恰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陆重渊也难得休沐在家,两人用过早膳,也没出门,就在屋子里作画,画得便是那只被她取名 “喜乐” 的小猫。


    这猫是陆重渊底下的人拿来孝敬他的。


    那些属下倒也知道他是个冷酷的性子,不敢送金银珠宝那些俗物,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消息,说是这样的猫最受后宅妇人喜欢,正巧有个异域的商人路过,有人便特地花重金买下,送给了陆重渊。


    也不知怎得。


    陆重渊还真就收下了。


    萧知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些毛茸茸的活物,总觉得自己照顾不好,可陆重渊捧着它都送到她的面前了,她也只好收下了,后来见它活灵活现,十分惹人怜。


    相处了一段时间,倒也越来越欢喜了。


    她字写得好,画却是一般,陆重渊这会正手把手教她,嘴里还说着,“你父王和哥哥的画都是一绝,怎么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怀中人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陆重渊见她这般炸毛的模样,倒比喜乐更像猫,更是忍不住想笑,到底是怕人生气,他抿了嘴,一面抚着她的头发,一面轻咳一声,安抚道,“好了,我们继续。”


    “不要你教了,我自己来。” 萧知红着脸,气呼呼的推了他一把,自己握着毛笔画了起来。


    “真不要我教?” 陆重渊站在一旁,挑眉笑问道。


    “不要!”


    萧知气道,她就不信自己还画不好了,等她画好就甩到陆重渊的面前去,看他怎么笑话她!刚握笔画了个形,她就觉得胸口难受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郁积在喉间,特别想吐。


    虽然以前也有过,但从来没有这么厉害过。


    她也顾不得再同陆重渊比较,放下手中的毛笔,背过身就干呕了起来。


    陆重渊一看她这样就变了脸,他忙扶住她的肩膀,问道:“怎么回事?” 边说,边扬声喊人,“去请大夫!”


    “不用”


    萧知拧着眉,拦了一把,“可能是前阵子太累了,我休息下就好了。” 她倒是也没多想,又觉得没必要为这样的小事叫大夫。


    可陆重渊哪里会听她的?


    见她这幅样子,直接把人拦腰抱起,抱回了内室,好在国公府本身就养着大夫,没多久,如意就拉着李大夫过来了,不等他们行礼,陆重渊就直接皱眉开口,“行了,你直接过来,看看夫人是着凉还是吃坏了?”


    “是。” 李大夫诺诺应是。


    他取出诊脉用的工具,然后同萧知说了声告罪,便把起脉来。


    萧知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是生病了,只不过前阵子为先帝守灵累着罢了,可这会见李大夫紧拧着眉,一副神色不大好看的样子,也有些提了心。


    她另一只手就被陆重渊握着。


    有什么反应,陆重渊最清楚不过,这会不等她开口,就径直问道,“到底怎么了?”


    那李大夫没有立刻回答,又把了一次脉才终于眉开眼笑,起身答道,“恭喜国公爷,恭喜国公夫人,夫人她,是有喜了。”


    话音刚落。


    不管是陆重渊还是萧知都愣了下。


    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陆重渊不敢置信的声音,“你说,什么?”


    “的确是有喜了。” 李大夫笑道:“小的前前后后把了三次,夫人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子了。”


    “ 你们,先下去。”


    “是。”


    李大夫和如意抿着唇退了下去,很快,屋内便只剩下萧知和陆重渊两个人。


    陆重渊站在床边,看着萧知,又看着她尚且还平坦的小腹,想伸手,又不敢伸,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大都督 ,这会竟跟个孩子似的,站在床边,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好半天。


    他才看着萧知,连声音都有些哑了,“阿萝,我,我们”


    不比陆重渊那么震惊。


    萧知在一瞬地怔楞之后就反应过来了,到底不是第一次做娘亲了,她这一次倒是没有那么手足无措,原本是应该早些想到的。


    只是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她也没往这处想。


    如今想想,又是嗜睡,又是贪食,倒还真是有孕才有的样子,眼看陆重渊这幅样子,她压下心里的思绪,笑着朝他伸出手。


    待他握住。


    便同他笑道:“是的,您快要做父亲了。”


    话刚说完,她就被人抱住了,抱住她的那个男人激动的身子都在发抖,双手紧紧揽着她,却又小心翼翼地克制着力道。


    年幼的时候。


    陆重渊总觉得自己不幸。


    有那样的父亲,有那样的母亲,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对自己的人生失去了希望,他不觉得自己有享有幸福的权利,也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让他期待的东西。


    死。


    或是生。


    都是一样的。


    可如今。


    他却觉得他真是幸运啊,能遇见他的阿萝,能与她相知相爱,如今,还能与她一起孕育他们的孩子,他们相爱的结晶。


    屋内清净。


    窗外时有鸟儿越过,发出轻轻的叽喳声,他们谁也不曾说话,就这样以同样的力道,彼此相拥着。


    ***


    翌日。


    顾辞一下朝便火急火燎过来了。


    他是昨儿夜里得的消息,陆重渊亲自派庆俞去传得话,本来他昨夜就想过来了,但是顾忌夜实在是深了,陆重渊和阿萝也都睡了,便一直按捺到今日。


    这会进了定国公府,倒是不必再有所伪装,一进府,就问来迎他的赵嬷嬷:“阿萝呢?”


    赵嬷嬷是陆重渊的奶娘,亦是他的亲信,如今也知道萧知的身份,闻言便恭声笑道:“夫人昨儿说想在后院凿个池子,这会五爷正陪着夫人在后院看人量尺寸呢。”


    顾辞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声音也沉了几分,“这大冷的天,阿萝小孩心性,陆重渊竟也由着她?”


    赵嬷嬷无奈道:“夫人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想到的事,必定是要去做的,五爷也是拦不住”


    想到阿萝的脾性。


    顾辞又叹了口气,也没再说,只留下一句,“我过去看看。” 便大步往后院走去。


    刚到那处,便听一个娇俏的女声说着,“池子不必多大,只需里头可以栽荷花,养鲤鱼便是,嗯 还是大些,日后我和五爷可以在里头乘舟采莲。”


    大抵是有人同她说了一句。


    萧知转过头,面向顾辞,笑着朝他挥手,“哥哥,你快过来,我正和五爷商量凿个池子呢,你也帮我来参谋下。”


    顾辞见她这又跳又动的,急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忙快走几步,伸手挥退一众仆妇、丫鬟,低声训斥她,“越大越没规矩,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么也不知道稳重些?”


    萧知也不怕他,翘着嘴角说道:“大夫说我要多走走,而且孩子可乖了,一点都不闹腾。”


    顾辞气道:“再乖也没你这般折腾的。”


    “哼,哥哥不疼我了~” 萧知气哼哼得说道,又把脸转向陆重渊,拉着人的衣袖朝他撒娇,“五爷,哥哥欺负我。”


    本来想等人哄他几句。


    可这回,陆重渊却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好了,乖些,你哥哥也是担心你。” 又替她揽了身上的斗篷,把人藏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风都吹不到,才又说道:“这里就交给庆俞他们,外头风大,我们先进去。”


    萧知本来还想再待会,但哥哥和五爷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应道:“好吧。”


    顾辞走在最前面。


    陆重渊就握着萧知的手慢慢走在后面,等到屋子里,如意领着人上好茶点、瓜果又退下去了,顾辞便握着一盏茶,问萧知,“你如今怀有身孕,可要请柳老先生回来?”


    “不用了。”


    萧知接过陆重渊剥好的橘子,吃了一瓣,“师父年纪大了,如今在西北颐养天年挺好的,没必要为了我的事再费心走这一遭,何况” 又接了一瓣,“五爷都已准备好了,哥哥便放心吧。”


    对陆重渊。


    顾辞还是放心的。


    这个男人看着沉默寡言,但事无巨细都安排得十分妥当,由他照顾阿萝,他的确不必担心。


    两兄妹说话的时候。


    陆重渊一直坐在旁边,也不说话,就给她剥橘子,这会见她用完一半不肯再吃了,便握着帕子替她擦手,目光倒是朝顾辞看了一眼,语气淡淡得说道:“稳婆、大夫,我都已经找好了,过几日便会过来。”


    顾辞耳听着这话也就未再多言。


    其实他的确不必如此着急,只是想起阿萝原本那个孩子,便总忍不住担心,怕她又出事 把这些不好的情绪都压在心底。


    他重新换了个轻松的笑,朝人点了点头,而后又同萧知说道:“你如今才两月,都说妇人怀胎,前三月最是不稳,你还是得多注意着些。”


    萧知弯着眉眼,笑道:“哥哥放心,我知道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还算平坦的小腹,伸手覆在上头,脸上的表情又柔和了许多,她比谁都要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等用完晚膳。


    顾辞便告辞了,新朝刚立,他又刚入大理寺,有不少旧日积累下来的陈年案件要处理,若不是知晓阿萝有孕,恐怕他现在还在大理寺,挑灯夜读呢。


    萧知见他起身,便道:“哥哥,我送你出去。”


    顾辞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外头风大,你送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出去。”


    萧知:“我有话同哥哥说。”


    闻言。


    顾辞也不好再说,眼见陆重渊替她披好斗篷,兄妹两人就往外走去,迁就她怀有身孕,顾辞一路都走得很慢,等离了仆妇人群,便问,“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萧知也没有遮掩,直接问道:“哥哥不打算成婚吗?”


    脚步一顿。


    顾辞看了萧知一眼,半响才笑了起来,他伸手覆在萧知的头顶,语气无奈的说道:“非要出来同我说,便是为着这事?我还以为是陆重渊欺负了你。”


    “五爷才不会欺负我。”


    萧知眉眼弯弯的回了一句,又神色认真的说道:“父王和母妃已经去了,这世上除了五爷之外,我也只有哥哥了,永安王府这般清寂,我是希望哥哥也能有个知心体己的人可以与您走完这段人生。”


    她如今什么都有了,唯一的希望便是哥哥也能同她一样,找到自己的幸福,而不是整日沉醉于公务,每次回家也只是几个仆人,几点烛火相伴。


    以前。


    顾辞总觉得自己这个妹妹长不大,即便出嫁了,也还存着一份小孩心性。


    可如今听着这番话,他心下熨帖之余也不免感叹,他的阿萝是真的长大了,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了。


    她成了别人的妻子,而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成为别人的母亲,她会开始和自己的夫君养育自己的孩子。


    轻轻叹了口气。


    心里有些高兴,也有些叹息,不过还是高兴更多些。


    能忘记前尘旧事,重新勇敢的迈步往前,选择这样一段生活,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顾辞清隽的眉眼带着无尽的柔意,他抬手又抚了抚她的头,然后开口,“你放心,我心中自有主意。”


    “是”


    萧知眨了下眼,轻声问道:“宋家姑娘吗?”


    顾辞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又笑开了,却没回人,只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笑斥道:“人小鬼大。”


    萧知嘟囔道:“我都快做娘了,哪里小了?”


    还想再问,顾辞却已经赶人了,“好了,回去吧,外头风大,别冻着,再说” 他余光瞥向不远处,“还有人等你呢。”


    嗯?


    萧知一愣,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便见陆重渊正披着黑色大氅,负手而立,他没有过来,只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不是让他待在屋子里吗?”


    她轻轻嘟囔一句,倒也有些待不住了,转头和顾辞说了一句,“那哥哥,你早些回去,我也回去了。”


    说完。


    便转身往陆重渊的方向小跑而去。


    “慢着些” 顾辞在她身后叮嘱一句,见她应了也没有慢下来的打算,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摇了摇头,还夹杂着一些酸味,眼见她安安稳稳地走到陆重渊跟前,他也没再看,笑了下,转身离去。


    走得时候。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按过腰间的荷包,想到里面那一道平安符,脸上的笑又添了三分。


    而另一端。


    萧知正同陆重渊说道:“不是让你待在里面吗,你瞧,你手都凉了。” 她握着陆重渊的手,目光嗔怪的看着他,边说边抱着他的手吹热气。


    陆重渊闻言也不说话,就笑着看她。


    “还笑。” 萧知瞪了他一眼,看似凶巴巴的,其实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然后拉着他的手,和他说,“好啦,我们进去吧。”


    “好。”


    “陆重渊,我明天还想在院子里栽个秋千。”


    “好。”


    “还有葡萄藤,那么以后,我就可以躲在葡萄藤下睡觉,醒来就能摘葡萄吃了。”


    “好。”


    离得远了。


    还能听到娇俏的女声半是嗔怪半是撒娇道:“你怎么什么都说好呀?是不是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呀?”


    这一次,男声并未只说 “好”。


    夜里的风又大了,但还是能够清晰得听到那道声音,说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边就结束了。


    番外就是新纪元的故事,关于崔妤,关于陆承策,关于顾珒和秦嘉,关于哥哥和宋诗,关于五爷和知知以及孩子的后续都会在番外提起。


    感谢你们陪伴至今。


    爱你们。


    下本的话暂时还没想好写什么,双开这么久,有些累了,隔壁现言还在连载,有喜欢的可以看下,不喜欢的可以等下本古言~ 先球个预收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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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看哪本大纲比较顺,就写哪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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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5章


    过了元月。


    这天也渐渐地暖和起来了。


    萧知这阵子没有外出, 就在家里好生养着胎,平日不是莳花弄草就是逗弄喜乐,今日天气恰好, 她正在廊下逗弄喜乐,眼见如意白着一张脸打外头进来,皱了眉, 问道:“出了什么事?”


    如意朝她行完礼,压低声音回道:“陆家遣人传了消息过来, 说是老太太没几日了, 希望您和五爷能回家一趟。”


    耳听着这话。


    萧知逗弄喜乐的手一顿。


    她收回手,好半天才开口,“来传话的是谁?”


    如意答道:“是平儿姑娘, 这会人还在外头候着呢。”


    “知道了。” 萧知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先让她回去吧,回头五爷回来, 我再同他说。” 等人应声出去,她看着满园葱郁之色,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对那位老夫人。


    萧知心里其实并无喜恶,但总归也曾有一段相处的旧情在,如今人要去了,若说真的没有一丝感觉是不可能的。


    她如此。


    陆重渊恐怕更是。


    说到底,那也曾是 他的母亲。


    又叹了口气。


    脚边喜乐仰着头轻轻叫着, 仿佛是在怪她出神, 萧知看着它笑了下, 又伸手抚了抚它的头,让平日伺候它的丫鬟送到旁边的暖阁, 自己进屋歇息了。


    等到陆重渊回来,天色已经大晚了。


    萧知正倚在软榻上看书,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又一声的 “五爷”,停下翻书的动作,抬眼看去,而后她便看见陆重渊打帘走了进来进来,大冷的天,他也没披个大氅斗篷,就这么一身绯色官袍。


    外头风大。


    他宽大的袖子在夜里翩翩欲飞。


    而那张脸,在屋中烛火的照映下,越发显得俊美异常。


    萧知看着看着就怔住了。


    倒不是因为这张脸,而是因为陆重渊身上的气质,以前冷冰冰的一个人,就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就连身上的气质也跟天山上的雪莲一样冷。


    如今呢?


    如今的陆重渊虽然还是沉默寡言,还是不太喜欢说话,但他的气质却温和了许多,就像是 他已经不再对这个世道充满恨意。


    开始放下过去的一切。


    手中的官帽随手递给如意,察觉到萧知怔怔的目光,陆重渊那张犹如冰雕般的脸露了个笑,走过去,柔声问道,“在看什么?” 从她手里捞过书,看了一眼书名,挑了下眉,笑道:“你往日不是最不喜欢看这些,总说晦涩难懂。”


    萧知现下也回过神了,闻言也跟着笑,“我是不喜欢,但李大夫说了,孕期看的书也会影响到腹中胎儿,我总不能因着自己的喜好便整日看那些话本。”


    “若是个姑娘也就罢了,若是个小子,也不知该是什么样的性。”


    陆重渊闻言倒也没再说,只把手里的书随意一扣,扔到一旁,揽着她说道,“你也不必总听李大夫说什么,这书难懂,你看着也无聊,没得熬坏你的眼。”


    “若你真想听,等我下朝的时候便同你说些我往日看过的东西,大江南北、西河落日。”


    “那些当地的风俗美景、人文风化,倒是可以和孩子说说” 他说话的时候,宽大的手掌握着她的,一道覆在小腹上,卸去在外时的冷漠冰霜,如今的陆重渊眉目温和,说出来的话也十分温柔。


    “不拘是儿是女,我们的孩子都应该是心胸开阔之辈。”


    他头一次做父亲。


    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孩子最好的。


    但他会尽全力教养他们的孩子,他跟阿萝的孩子不必是人人称赞的英雄,但他应该阳光、温和,对这个世界充满爱意,拥有开阔的眼界和心胸。


    就如他的母亲。


    而不是像他一样,自小便活在一堆算计之中。


    如意已经领着人上完晚膳,同他们说了一声便告退了,陆重渊刚想牵着萧知的手过去用晚膳,就被人拉住了。


    “怎么了?”


    他站在软榻边,回头笑问道。


    “五爷” 萧知抿着唇,仰头看了陆重渊有一会才开口,“今日陆家遣人过来传了个消息。”


    一听这话,陆重渊就皱了眉,声音也跟着冷了一些,“他们来做什么?日后陆家遣人过来,你不必见,他们若真有话要说,便让他们来找我。”


    “母亲她”


    萧知犹豫了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她快不行了,遣人过来传话是希望能见我们最后一面。”


    突然的寂静。


    在她说完之后,除了外头晚风轻拍窗棂,整个屋子安安静静的,却是一点声音都没了,不知过了多久,陆重渊才开口说道:“知道了,用膳吧。”


    也没说去还是不去。


    萧知却看懂了他刚才那一刹那的失神,握着他的手,又说道:“五爷,明日,我跟你去一趟吧。”


    见他卷翘的睫毛微颤,她又放柔了嗓音,跟一片羽毛似的,轻轻说道:“您对她还有恨,即便这辈子都不原谅她也没事,但不要给自己留有遗憾”


    “去看一看她,听听她要说什么,我和孩子都陪着您,我们一起去,好吗?”


    陆重渊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应道:“ 好。”


    ***


    等到翌日。


    马车停在陆家门前。


    以往门庭若市的长兴侯府再几经变迁之后,终于也消沉了下去,这座盛极一时的宅子如今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如同里头那位即将逝世的老人一般 再也不复以往千秋鼎盛的模样了。


    门口小厮见他们过来,一边去里头通传,一边迎了过来,恭恭敬敬行完礼,便侯在一旁喊他们,“五爷,夫人。”


    “五爷。”


    萧知握了下陆重渊的手,同他说,“我们下去吧。”


    陆重渊点点头,没说话。


    宅子里的仆妇、小厮估计减了大半,明明是大好春日,整座府邸却冷冷清清的,仿佛还在冬日一般,平儿早在得到消息后就出来了,这会瞧见他们又快走几步,“五爷,夫人。”


    陆重渊没吱声。


    萧知便问了一句,“母亲怎么样?”


    平儿忙答道:“老夫人知道你们过来,气色倒是好了许多,这会正在里屋躺着,二夫人在跟前伺候” 她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让开身子请他们往里头走。


    等走到正院,又请人通传了一声。


    没多久。


    王氏便出来了。


    以前喜好奢华、盛气凌人的王氏如今也变得沉默了许多,一身普通绫罗绸缎,头上的珠钗也少了许多,见到他们就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哑,不知是哭过还是没休息好,“母亲醒着,你们进去吧。”


    萧知也同她点了点头,然后便同陆重渊一道往里头走去。


    还没走到里头,就闻到了一股消散不去的药味,以及将死之人身上才会出现的腐朽味道,萧知转头看了眼陆重渊,见他神色淡淡,并未有多余的变化,便也没说什么。


    “是老五来了吗?”


    里头传来一道老妇人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些急切的盼望。


    她身边的常嬷嬷劝道:“您别急,是五爷和五夫人来了。”


    话音刚落,萧知和陆重渊就出现在了屋子里,常嬷嬷先同他们行了礼,又同身后的陆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五爷和五夫人到了。”


    “在哪?”


    陆老夫人明明睁着眼睛,却仿佛看不清似的,在屋子里看了半天,才在常嬷嬷的指引下,对着一处方向伸出手,“老五,老五。”


    萧知见她这幅样子,心下微惊。


    转头看向陆重渊,见他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想来他也不知道陆老夫人如今这幅模样,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陆老夫人跟前的时候才开口,“母亲,我跟五爷来看您了。”


    “好,好。”


    陆老夫人睁着那双眼睛,老泪纵横地说道:“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


    萧知以往对陆老夫人有过怨,可如今见她这般,再大的怨也消了,她握住那双老迈到只剩骨头的手,嗓音柔柔的说道:“不仅是我跟五爷,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们一起来看您了。”


    “什么?”


    陆老夫人先是一愣,讷讷道:“孩子?”


    萧知应道:“前几日才诊出来,才两个多月,原本是想过阵子再来同您说的。”


    陆老夫人这回是真的喜极而泣了,她握着萧知的手,连两片嘴唇都颤抖了,声音也十分激动,“好,真好 老五也有孩子了,真好啊。”


    她这一辈子错得太多,最对不起的便是老五了。


    如今见他事事安泰,也总算是放下心了 她握着萧知的手说了许久的话,期间陆重渊一直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陆老夫人才哑着声音开口,“老五家的,你先去外头坐一会。”


    “我跟老五说说话。”


    萧知转头看了眼陆重渊,见他点头,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轻轻应了一声,她便由常嬷嬷扶着往外走了,刚走到外头,就看到还留在厅堂里的王氏。


    见她出来。


    王氏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吩咐平儿,“给五夫人上茶。”


    平儿应道:“是。”


    常嬷嬷补充一句,“五夫人有孕了,别拿那些寒性的茶,让人煮碗桂圆红枣茶,驱驱寒。”


    这话刚出,屋子里的人像是愣了一瞬,紧跟着是平儿略带欣喜的声音,“是,奴这就让人去准备。” 等她走后,常嬷嬷也跟着退下了,仅剩下王氏和萧知还留在屋中。


    王氏也从萧知有身孕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了。


    她转头看了眼萧知,见她一身千金难买一匹的织金段子,从头到脚虽无多少装饰,但戴着得样样都是珍品中的珍品,想她当初还时常讥嘲自己这位妯娌是个破落户出身。


    可如今。


    萧知过得越来越好。


    夫君是天下闻名的五军大都督,又被赐了定国公的爵位,自己又是荣安郡主,父亲更是西南王。


    而她呢?


    堂堂王家女,长兴侯夫人,如今却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后宅妇人。她的夫君已经没有官身了,最为骄傲的儿子也失去了爵位,没了指挥使的官位,甚至还被世人讥嘲。


    王氏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好笑。


    或许是真的经历得多了,如今她的心中倒是再无从前的怨怼之心,反而同人闲话家常起来,“你如今既然有了身孕,便要好生照顾自己,平日里吃喝都得注意。”


    说完。


    她自己倒是先笑了,“瞧我,五弟最是谨慎,自然早就便有所安排。”


    萧知有些诧异王氏的态度,却也没有说什么,她和王氏说到底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如今听她话中关切,便也谢了一声,想了想,也问了一句,“家中如今可还好?”


    “不比以前富贵,倒也清闲。”


    王氏握着一盏茶,喝了一口,又笑道:“以前总想着和谁家来往走动,成日也不得闲,如今倒是不必再想这些事。你四嫂” 顿了顿,“李氏早些时候同母亲求了一份和离书,归家了,听说如今是去了庵里做姑子。”


    这事。


    萧知也知道。


    当日陆昌平被判死刑,虽然未祸及家人,但李氏还是选择离开了陆家。


    可她过得也不算好,她老子娘都已经去了,留下个弟弟,虽是个好的,但也耐不住妻子强势 最终也只能去了庵里,恐怕余后这一生,也只能伴着青灯古佛了。


    叹了口气。


    “倒也有件喜事。”


    萧知一愣,问道,“什么喜事?”


    王氏笑了下,这回是真的高兴,“宝棠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是老爷以前的学生,如今在江南一带做知县,官品虽然不高,但胜在人好,家里也干净。”


    “原本是定在年中成婚,可母亲这样的身子,婚事便也只能提前了。”


    这事。


    萧知却是不知。


    陆老夫人的身体恐怕也就这几日了,倘若陆宝棠要嫁,便只能在这几日嫁了 这样匆忙出嫁,以陆宝棠那个性子,真能忍?何况,她以前是非公侯不嫁的,如今却只能嫁给一个知县。


    王氏看出她在想什么,没有多说,只是笑道:“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她也该长大了。”


    话音刚落。


    外头便传来平儿的声音,“三小姐来了,外头风大,您快进去吧。”


    “嗯。”


    这声之后,便有两个身影打外头进来了。


    走在前面是平儿,她手里捧着一碗茶,而在她身后的便是陆宝棠。


    萧知循声看去,起初逆着光,只能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离得近了,才看清她的样貌,记忆里那个圆润的姑娘如今瘦得都露出下巴了,没了以往的浮躁,她一身简单素衣,看着倒是干净了许多。


    进来后也没东张西望,规规矩矩行着礼,“母亲,五婶。”


    还真是变了许多。


    萧知心里感慨道,不过这样的变化总归还是好的。


    如今陆家落败成这样,倘若陆宝棠还是跟以前似的,恐怕谁也救不了她,远离京城是非,嫁一个对她好的男人,也挺好的。


    ***


    等离开陆家的时候,已是午后了。


    陆重渊牵着萧知的手往外走,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他们之前聊了什么。


    萧知也没有问他。


    倘若陆重渊想要跟她说,总会与她说的。


    这会她任由陆重渊牵着他的手,只同他说道先前与王氏说的话:“我刚跟二嫂聊了一会,宝棠的婚事就在这几日了,我虽然不方便来,却想着给她添些妆”


    “到底是一桩喜事。”


    陆重渊轻轻 “嗯” 了一声,“这些事,你做主便是。”


    萧知点点头,心里想着给陆宝棠添些什么,正想与陆重渊商量,余光便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那人本来正朝这边走着,不知为何却停下了脚步,她顺着那翻飞的衣袍抬眼看去,脚下的步子也跟着顿住了。


    陆承策。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常服。


    如今他是白身,并无官职,就连腰间常年佩戴的绣春刀也同他的官职一样,一并归还给了朝廷。


    这是宫里一别之后,她头一次看到陆承策,心下还是有些别扭的。


    陆重渊在见到陆承策的时候也跟着皱了眉,他牵着萧知的手,那双锐利的凤目犹如两道刀子似的,落在陆承策的身上,仿佛他要敢做什么,他便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反倒是陆承策。


    他除了最初的怔楞后便恢复如常,走过来,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拱手同两人问安:“五叔,五婶。” 嗓音清冷,态度如常,就像不知道萧知的身份一般。


    “我还有事要同母亲商量,便不送你们了。”


    说完。


    他微微颌首,便继续往前走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把目光落在萧知身上一寸。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萧知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总归是松了口气,牵了牵陆重渊的手,她开口,“五爷,我们也走吧。”


    “好。”


    陆重渊应了一声,继续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路上的时候,倒是提了一句,“过几日,陆承策应该会恢复原职。” 察觉到萧知的怔忡,他笑了下,“你哥哥亲自提的。”


    “抛去别的,他这些年的才干有目共睹,朝廷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往背道而驰的那道身影看了一眼。


    “这样也好。”


    陆家如今变成这样,若是陆承策有个一官半职,他们的日子,总归也能好过些。


    说到底。


    她还是盼着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好好的。


    只希望这一次,他可以真正如他所愿的那般,匡扶正道。


    转头看了一眼身后。


    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已经越行越远了。


    而她牵着陆重渊的手,脚下的步子十分坚定,转过头,朝他笑了下,“走吧。”


    陆重渊低头,也朝她露了个笑,应道:“好。”


    ***


    二房。


    陆承策同王氏行完礼之后,便同她说道:“九卿明日便到了,父亲也已经准备好了宅子,等宝棠嫁过去,他们会在京城多留几日,等 祖母的事宜一道办完再离开。”


    王氏点点头,声音很温和,“你辛苦了。”


    让人坐下。


    她屏退左右,推了一盏茶过去,“宝棠嫁到江南,以后若无大事,我们恐怕也见不到几面了,本来家里的财产是该留着给你日后娶妻用,可我念她年幼远嫁,总归不忍,便想着多匀出一些,她有银钱傍身也能过得舒泰些。”


    “母亲不必为我留着,全给妹妹便是。”


    陆承策的声音很淡,脸上的表情也很平,“我没有想过再娶妻。”


    “这怎么”


    王氏刚要辩驳,但一想到家中如今这样的状况,以及之前崔氏的事情,叹了口气,终归也没再说,“也罢,且看你自己吧。” 春秋过了大半,她也知道有些东西,不是想求,便能如愿的。


    “对了,先前你五叔五婶来过一趟,也不知你有没有碰到。”


    说完。


    她又笑道:“你五婶有身孕了。”


    话音刚落。


    便有一道瓷盏落地的声音。


    王氏一惊,抬眼看去,便见陆承策手里原本握着的那盏茶落在地上,而他修长的手指此时湿润润的,满是茶水,就连白色的衣袍上也沾了一片茶渍。


    “这是怎么了?”


    她握着帕子去擦陆承策身上的茶渍,一边让丫鬟进来收拾。


    陆承策却像是大梦初醒一般,他低头看着身上的污渍,以及脚边破碎的茶盏,半响之后才抿唇说道:“是儿子失神了,儿子还有事,先退下了。”


    说完。


    他也不等王氏再开口,便直接起身往外走去,动作快得差点和要进门的丫鬟撞在一起。


    “无咎”


    王氏喊了几声,也没见他留步,只能摇头,“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


    陆承策一路往外走去。


    他走得很快,快得就像是在跑似的,直到走到一处地方,他才停了下来。


    手撑在一颗树上,他半弯着腰抬眼看去,院子里种着两颗石榴树,这个时节,石榴树光秃秃的,连片叶子都没有 可他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两棵树-


    “无咎,都说石榴多子,你种两颗在门前,等他们开花结果了,我们也能有孩子了。”-


    “无咎,石榴都开花结果了,我怎么还没有身孕呀?昨儿个母亲都说我了。”-


    “无咎,大夫说了,我有身孕了,你要做父亲了!”


    记忆一帧一帧在眼前出现,最后却是她苍白着脸,了无生息的躺在血泊里,他颤抖着把她抱在怀中,问如意,“她死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主子说”


    “门前的石榴结果了,可她再也看不到了。”


    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陆承策靠着树慢慢滑落,他单膝跪在地上,目光却始终望着那两株石榴树,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哑得不成样子。


    “阿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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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6章


    没两日就到了陆宝棠成婚的日子了。


    萧知孕期反应有些大, 便只托了如意去给人添了妆,她刚吐过一轮,这会神色恹恹得躺在软榻上, 喜乐倒是乖顺得躺在一边由她揉弄。


    眼见如意回来,这才开口:“怎么样?”


    “东西都送过去了,二夫人留奴喝了一盏茶, 原本是让奴留下来用膳的,奴记挂着您便没留。”


    如意一边说话, 一边替人重新倒了一盏茶, 然后便坐在人面前给她剥底下刚送上来的橘子,“来的人虽然不多,办得倒也算热闹, 陆大人如今官复原职,外头那些人到底还是奉承着的。”


    早在陆重渊的口中听过陆承策官复原职的事了。


    萧知也没说什么,吃了一瓣橘子,觉得嘴巴里那股苦味好了许多, 才又问道:“姑爷呢?”


    “长得挺不错的,虽没有京城那些世家公子的贵气,看着也是个俊俏温和的” 想到什么,又笑道,“还是个爱羞的,接到三小姐的时候,被其他妇人说了几句, 便红了脸。”


    “想来三小姐只要收敛性子, 以后日子也不会差。”


    “早些时候见过她一面, 性子的确收敛了不少” 萧知又吃了一瓣橘子,抬起手, 由人扶着坐起来,“如今陆家这样,对她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以前陆宝棠自持是侯府嫡女的身份,又有王家在背后坐镇,眼界高得不行。


    非王侯勋贵不嫁。


    但她那个性子,那种勋贵门第,怎么可能看得上眼?便是要嫁,也只能嫁那些次子,或是府中不掌事的嫡子,偏偏她又是个爱拔尖的,杨洋都要同别人比。


    日后婆媳、妯娌相处难免又要生出一些事端。


    如今这位新姑爷,虽说家世不算多好,但一来是陆修远的学生,有师生情谊,总会看顾一二。


    二来。


    他家中门风清白,又只他这根独苗。


    陆宝棠又是低嫁,但凡她不要做得太过,都会好生对她。


    萧知长长舒了口气,她以往和陆宝棠多有争端,却也没到那种不死不休的程度,陆宝棠害过她,她也让人吃了亏丢了名声 如今倒也希望她能嫁得好。


    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气,和风晴日的,“扶我出去走走吧,闷坐了一天也怪是闷得。”


    “是。” 如意从架子上给人挑了一件胭脂色的织金牡丹披风,替人细细穿戴好才扶着人往外走,刚走到外头,还没走近,就听到几个丫鬟歪在一处说话。


    萧知性子闲散,平日里也懒得管教下人。


    但凡你做好手头上的事,只要不要擅离职守,说话什么的,都是无碍的。


    “陛下怎么就准了崔相的请求,放那崔氏女回来了?”


    “谁知道,听说那崔相在陛下面前跪了几日,把膝盖都快跪断了,还说他就这一双儿女,如今儿子去了外头,自己和老妻年纪也大了,只希望女儿能在跟前颐养天年。”


    “到底是自己的老师,陛下总归还念着几分旧情。”


    “唉,那崔氏女如此狠毒,又害了宝安郡主,陛下这样放她回来 岂不是寒了永安王的心。”


    府中的人,有如庆俞、魏嬷嬷一流是知晓萧知真实身份的,但像普通的小厮、丫鬟却是不知晓的,如今说起这些,也只当是说个八卦,说道几句就过去了。


    可萧知和如意却皱了眉。


    如意更是直接开口询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啊?” 一众丫鬟回过神,眼见萧知,忙行礼,“夫人。”


    又答:“是在说崔氏女的事,陛下准了崔相的请求,放她从佑恩庵中回来了,估摸着傍晚便到了。”


    “主子”


    如意皱眉,脸色不大好看。


    萧知虽然也抿了唇,脸上的表情却始终都是淡淡的,半响之后也只是平平落得一句,“随她去罢。” 如今她跟崔妤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了,她回不回来,也与她无关了。


    ***


    宋家。


    宋婵刚从一桩茶会回来。


    她今日在宴上多饮了几杯酒,这会有些上头,恐朱氏说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找人,便径直往自己的屋子回,她住的地方和宋诗离得近,想着今日去茶会的时候得了好几个郎君的青睐。


    她免不得是想同宋诗炫耀一番。


    “你——”


    宋婵推开丫鬟的搀扶,娇嗔道:“你先回去,我自己再走走。”


    那丫鬟自幼跟着她,哪里会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这会拧着眉,劝道:“小姐,您是不是又想去寻大小姐了,夫人早先千叮咛万嘱咐,让您如今离大小姐远些。”


    “那位好歹是荣安郡主庇佑的人,若是回头告个一状,您指不定又得受一顿皮肉之苦。”


    宋婵一听这话就黑了脸,她平日里被朱氏宠惯了,性子最是骄横不过,这会直接伸手把人一推,骂道:“下贱的东西,什么时候我的事由你做主了?我让你回去就回去,敢跟着我,回头找人把你发卖了!”


    这话说完。


    丫鬟露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倒是真的不敢再多说了,宋婵瞧着高兴,也不再理人,自顾自往宋诗的方向走去。


    她过去的时候。


    宋诗院子里也没什么人,刚想直接推门进去,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阵说话声,“小姐既然记挂永安王,为何不去寻他?您当初救过他,于他有救命之恩,便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是宋诗的声音。


    “这话切莫再说了。”


    “我当初救他也不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何况若真要说帮,也是他跟宝安郡主先帮过我。”


    “可是” 丫鬟似有不忍,“您明明心里有永安王,为了他推了这么多婚事,如今不仅是正院那位起疑了,便是姨太太那边也多有盘问。”


    “您总不能一直拿病推脱吧。”


    一阵无言。


    屋子里静悄悄的,可宋婵在外头却听得心跳加速。


    永安王?


    宋诗竟然救过永安王?!


    怪不得她一直不肯嫁,原来是因为心里有永安王!想到那个神仙般的人物,宋婵脸上不免露出一丝羞赧,紧跟着又是一阵厌恶和愤怒 宋诗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觊觎永安王?!


    她直接推门进去,骂道:“好啊,宋云清,我说你怎么死赖在家里不肯走,原来是想嫁给永安王?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你配吗?!”


    “二小姐?”


    丫鬟变了脸色,就连宋诗也白了一张脸,她讷讷看着宋婵,好半天也道,“你,你怎么会在这”


    “这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在这?!”


    宋婵啐了她一声,“我说母亲和父亲给你挑了那么多婚事,你愣是一个都看不上,怎么,宋云清,你还想给永安王当王妃不成?”


    宋诗脸一白,忙道:“我没有”


    她是喜欢那个男人,却从来没觊觎过那个位置。


    “你没有?那你如今是在做什么?” 宋婵走上前,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她虽然年幼,但那张嘴巴却跟朱氏似的,最知道说什么能让人不爽利,这会就看着人,嗤笑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便是给永安王做妾都是抬举了。”


    “哦。”


    她似是想起一件事,“你不知道吗?崔妤回来了,她和永安王青梅竹马,又有过婚约,虽说成过婚,但永安王至今也不曾报复过崔家,你说是为什么?”


    宋诗一听这话,脸色越白,身子也是微微发颤,恍若要往后摔去。


    “坊间都在传那是因为永安王心里还有崔妤呢,也是,人家崔小姐和永安王年幼相识,郎才女貌,永安王心里有她,一点都不奇怪。” 宋婵一边说,一边朝宋诗走去。


    离得越近。


    那樱口小唇里吐出来的话,就更毒了,“现在崔妤回来了,你说永安王会怎么做呢?”


    宋诗握着帕子,似祈求一般,低声说道:“别说了”


    可宋婵最爱看她的笑话,宋诗越伤心越难受,她就越高兴,“宋云清,你看,你救过人家,可人家一点都不记得你,你还在这做春秋大梦 不知羞耻!”


    “二小姐!”


    丫鬟看不下去,一边扶着宋诗,一边气道:“都是姐妹,您何必苦苦相逼?你就不怕回头荣安郡主问起,您”


    听到这个名字。


    宋婵的脸有一瞬地苍白,但很快,她就恢复如常,啐道:“我不过实话实说,便是荣安郡主知晓又如何?难不成她管天管地,还能让永安王娶宋云清不成?”


    又对宋诗,“宋云清,你真没用,从小到大都是这幅死样子!”


    她说这些的时候,宋诗没有一丝反应。


    仿佛已经习惯了。


    宋婵觉得没意思,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突然道:“我要去同母亲说,让她好好教训你,好好一个闺阁女儿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也就罢了,没得日后做出一些脏污事,坏了我们宋家的名声。”


    她说完。


    就直接转身往外跑去。


    宋诗一个阻拦不及,人已经跑开了。


    “阿婵!” 她追了几步也没追上,外头的寒风迎面扑来,便又轻轻咳了起来。


    “小姐,您身子还没好,快进屋吧。” 丫鬟劝道。


    宋诗却只是摇头,她看着宋婵离开的方向,急得不行,“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事。” 她自己的名声也就罢了,绝对不能牵连顾辞。


    想到这。


    她也顾不了别的,迎着这春日里的峭寒天,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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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7章


    刚到正院。


    宋诗还没进去, 就听到里头传来宋婵告状的声音,她是个娇的,仗着拿了宋诗的错处, 说起话来更是娇蛮无比,“阿娘,你都不知道宋云清那个贱人藏着什么样的脏污心思!”


    “她竟然有胆子觊觎永安王!”


    “这若是被外头人知晓了, 还不知道该怎么看咱们宋家呢?” 说着又缠了朱氏的胳膊,“您给她挑了这么多好人家, 她硬是一个都看不上, 可见是根本没把您放眼里。”


    “未免以后节外生枝,您还是把人打发到家庙去,没得坏了我们宋家的名声。”


    她越说越过分, 宋诗那张本来就白的小脸,此时更是恍若透明一般,捏着布帘的手都打起颤了,身侧丫鬟见此都担心她要摔倒了, 正想着要不要扶她一把,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


    便见往日规矩又端庄的大小姐竟然不等通传就直接进去了。


    朱氏原本在屋子里盘账,看着自己的娇娇儿进来还不等询问今日茶会如何,就听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通话,这会她任由人捏着袖子,拧眉道:“好端端的,你这是又在闹什么?你那阿姐如何会去觊觎”


    “永安王” 三个字还未说出, 便见外头又进来个人。


    春日峭寒。


    这帘子猛地被人打起, 外头便漏进来一阵寒风, 打在人身上,怪是凉的。


    朱氏被风吹得眯了眯眼, 再一看去,见是宋诗,艳丽的脸便有些沉下去了,她家这个大小姐可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当真是以为自己有贵人撑腰便能为所欲为了?


    伸手拉开宋婵的手,让人坐好,然后握着一盏茶对着宋诗,闲闲道:“大小姐如今是越发不知规矩了,我这屋子竟也是说闯就闯?若是你父亲在这,你也是这般?”


    即便到现在。


    宋诗也不习惯喊人母亲,仍喊人一声 “夫人”,这会虽然小脸苍白,但礼数规矩却是一丝都没错的,等行完礼便同人说:“是云清错了,只是云清有话同您说,这才”


    朱氏看了她一眼,顾忌着荣安郡主,也懒得同她计较。


    想起宋婵先前那番话,知她这般匆忙跑来,估计便是因为那事,遂问道:“刚才婵儿说得是真是假,你当真觊觎永安王?”


    宋婵闲不住,见宋诗来,气焰一丝没消,还乱说一通,“何止觊觎,若不是被我撞破,恐怕她还打着要自荐枕席的主意呢!”


    “二妹!”


    宋诗瞪大眼睛,惊道:“你在浑说什么?!”


    这大概是她从娘胎到现在,头一次这样重声说话,屋子里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就连宋婵也是一愣之后才梗着脖子,继续说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你不喜欢永安王?”


    宋诗双手握着裙角,嗫嚅:“我”


    怎么会不喜欢?


    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他了啊。


    那样清隽温润的儿郎是她多年来的深闺梦,她小心翼翼、不敢泄露自己半点心思,把他妥帖细心的藏在心中,便是到现在,面临这样的诘问,面对这么多人的审视。


    她也无法说出一个 “不喜欢”。


    深深吸了一口气,宋诗抬头,她站在屋子里,明明是那样纤弱的一个人,好似风一吹就会倒,可她双目坚定,那里头盛放着的亮光,竟逼得人有些不敢直视。


    “我的确喜欢永安王。”


    宋诗的嗓音同她早逝的母亲一样,是江南水乡里才会浸染出的女儿音,温柔又娴静,“可我只是把这份喜欢深深藏在我的心中,从未想过要攀扯于他。”


    她说得太坦诚,竟让人一时说不出别的话。


    就连向来巧舌如簧的朱氏也只是看了她良久,放下茶碗,问道,“你和永安王私下可曾见过?”


    那段往事。


    宋诗原本不想说,可事到如今,便是她有心想瞒,恐怕也瞒不住 垂下头,她似沉默一瞬才开口:“当日永安王受伤,我曾 救过他。”


    朱氏一惊,坐都坐不住了,声音也变得尖锐了许多,“什么?!”


    宋婵不解朱氏为何模样大变,仍坐在一边,撇嘴道:“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也亏得永安王如今洗清冤屈,要不然当初你救他,让别人知晓,咱们宋家便是通敌大罪。”


    “你担得起吗?”


    自然。


    如今顾辞冤屈已清,又位极人臣,这话也就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所以宋诗没有答话。


    朱氏也在那一瞬的惊愕后,重新回到座位,可她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细眉紧拧,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 原本因为荣安郡主的嘱托,她如今给宋诗挑起人家,便得多多思量。


    至少不能按照以往她想的去选。


    可荣安郡主再怎么帮衬宋诗也是外人,便是有着权贵的身份,能帮衬一时,难不成还能帮衬一世不成?


    偏偏现在又来了个永安王,还同宋诗有着这样一段机缘。


    是了是了。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那段时日,为什么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宋诗竟频频外出,她也去打探过,但也没查出个究竟。


    其实她心里是盼望宋诗在外头有相好的。


    那么等他们郎情妾意,暗度陈仓,不是她想怎么发落都可以了?


    可她没想到。


    这个男人竟然会是永安王。


    那个清贵如神君的男人。


    若是宋诗真的求到永安王那边,让人动了恻隐之心,便是不能做正妃,可侧妃、侍妾 也比其他府邸的正经太太好多了!那可是王公贵族,日后是要上玉蝶,入宗庙,享百姓跪拜的。


    她要强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吕氏死,熬到自己成了宋家的正经太太要是宋诗真的入了永安王府?


    那她这些年的努力不都成了一场笑话?不仅是她,便是她的娇娇儿日后也得被宋诗压着不!


    不行!


    她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朱氏心思细,脑筋又灵活,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哄得宋老爷刚除了服就把她迎进门,又见宋诗如今模样,虽说不喜欢她这个十棍打不出一句话的闷性子。


    但好也好在这了。


    她松了心,看着人说道:“我倒不知道大小姐还同永安王有这样的机缘,不过” 顿了顿,“如今陛下登基,永安王也重新回了王府,执掌大权,可到底这些旧日里的龌龊在。”


    “若是大小姐想要拿着这个机缘去同永安王说什么,我却是不赞同的。”


    宋诗一听这话就皱了眉,摇头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倘若她真要顾辞的回报,早在他回到永安王府的那一日,便上门去了,又如何会等到现在?


    “你没这样想,最好。”


    朱氏突然柔了嗓音,“云清,虽说你不是投生在我肚子里,可到底也处了这么多年,你虽不肯喊我一声母亲,我却有一句体己话同你说。”


    “永安王回京也有一个多月了,却从未来过咱们家一回,便连私下赏赐都没有,你觉得是为何?”


    “我听说”


    她顿了顿,看着宋诗一字一句地说道:“崔姑娘,她回来了。”


    到底是母女,一脉相承的知道说什么样的话能让宋诗不高兴,朱氏这会含眉笑语,同她缓缓说道:“这心上人回来了啊,旁人自然是要搁置一旁的,要不然伤了人家心上人的心,你说,永安王会怎么对付你?”


    眼见宋诗脸色愈白,身子也有倾倒之势。


    朱氏却没有停顿,用最温柔慈悲的话,说着这世间最恶毒的言语,“你啊,心里有他是一回事,可切莫被人瞧出了,若是来日让崔姑娘知晓,恐怕会不高兴呢。”


    宋诗知道顾辞和崔妤的事。


    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分,年少时又订有婚约,倘若没有永安王府那些事,他们早该成婚了 她曾见过他们在溪边散步,也曾见过他们漫步桃林,那个被她深深爱着的儿郎还曾折下林间最艳丽的桃枝赠与她。


    她张口,想说


    想说崔妤害了宝安郡主,顾辞不应该再和她在一起。


    可又有一道声音在耳边提醒她,“若是顾辞真的恨崔妤,恐怕早就对崔家下手了,他至今都没有动作,不过是念着旧情,而他的旧情 自然是崔妤。”


    越想。


    宋诗的脸就越白。


    她双肩微颤,嘴唇也颤抖得厉害。


    朱氏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太知道女人的想法了,起身,走到宋诗的面前,双手按在她微微发颤的肩膀上,用怜爱又慈悲的语气同她说,“傻孩子,你还是太小了,不懂这世上的男人啊”


    “爱之为其狂,恨之欲其死。”


    “那些爱恨交织的男女之情才是这世上最分不开的情感啊。”


    宋诗闭着眼,不愿睁开。


    可她还是能够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抖,她哑着嗓音,不知过了多久才说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和永安王,如今不会有关系,日后也不会有。”


    这才对。


    朱氏终于满意的笑了。


    她甚至愿意为宋诗如今的乖巧,给她择一个不错的婚嫁,当然 不能越过她的阿婵去。


    刚想开口。


    帘子却突然被人掀了起来。


    刚刚下朝的宋老爷,大步进来,看着宋诗疑声道:“云清,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同永安王怎么了?”


    宋诗睁开眼,转头看人,讷讷道:“父亲?”


    而原本还笑容满面的朱氏,此时却惨白了一张脸,刚才的胜券在握再也不复存在,她脑中只有两个字 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


    我太爱哥哥和宋诗这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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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8章


    夜都深了。


    可宋诗却没有一丝入睡的迹象, 她披着一件外衣靠在床头,想到先前父亲说得那些话-


    “云清,你既然救了永安王, 怎么不说?”-


    “为父知道你喜欢永安王,左右你母亲挑得那些人家,你也看不上, 倒不如让永安王纳了你。”-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永安王人中龙凤, 又是陛下的堂兄, 你便是只能去给永安王做个侍妾,那也是我们宋家百年修来的福气了,好好好, 为父真是没白养你,你当真太给为父争气了。”


    宋诗闭着眼睛,只要想起这些话,她的心绪便静不下来, 修长又纤弱的手抓着床上雕着的四君子,鸦羽般的睫毛不住颤动着,就连身子也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


    “吱——” 门开了。


    丫鬟翠绿走了进来,她捧着一碗汤,看到宋诗坐在床头的样子,忍不住就红了眼圈,外头有人落了匙, 她吸了吸鼻子, 抹干净眼泪, 等到情绪逐渐平复了才走上前。


    轻声哄道:“小姐,您还病着, 又没用晚膳,还是喝完汤吧。”


    宋诗睁开眼,看着那碗汤,凝视良久才开口,“血燕。”


    “是,是顶级的血燕,老爷特地吩咐给您滋补身子的。” 翠绿只当她是想开了,忙把血燕放在茶几上,一边继续说道:“就连夫人和二小姐都吃不到,老爷还说了,以后您的一日三餐都按照每日十两银子的份例做。”


    “还说要给您多添几个丫鬟和婆子。”


    说了半天。


    眼见宋诗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她声音不自觉又轻了一些,就连神色也变得犹豫了许多,她张口,试探性得问道:“小姐,您 是不肯给永安王做侍妾吗?”


    今天傍晚小姐和老爷顶撞了起来。


    她说不嫁。


    老爷气得不行,差点就要动用家法了,最后虽然没有动,但他们这个院子却是被人看了起来。


    “其实” 她犹豫道:“便是不能给永安王做正妻,能入王府也是不错的,永安王性子好,为人又温和,您当初救过他,为着这份恩义,他也会好好对您的。”


    “总好过正院那位给您挑得那些。”


    宋诗摇头,声音很淡,“我不是因为侍妾才不肯嫁。”


    “啊?”


    翠绿一愣,显然是没想到,“那您是”


    宋诗却没有开口了,她披着外衣站起身,打开窗子,元月里的晚风迎面而来,打在人身上,都会泛起一层鸡皮疙瘩,翠绿忙要阻拦,可她却只是摇摇头,按住翠绿的胳膊,轻声说道:“就开着吧。”


    “小姐!” 翠绿不肯,风那么大,小姐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冻可别冻坏了。


    “翠绿”


    宋诗仰头看着外头的月色,轻轻喊了她的名字,“今天父亲提起来的时候,我心里是有一丝松动的,我想啊,只要能进王府,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即便做妾也是好的。”


    “他那样好的人,我只要能日日看着,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有多余的念头。”


    翠绿疑惑道:“那您为何不愿?”


    “为何啊?”


    宋诗似是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折了一枝临窗的梅花,粗糙的树皮磨破了她的指尖,有细小的血珠冒出来,她蜷起指尖,没让翠绿发现。


    “你知道父亲的性子,他一生碌碌无为,却总是盼望自己能位极人臣。”


    “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缘故,让他被父亲掣肘。”


    “自然,还有一个原因” 她低头捧着梅花,轻声叹道,“他喜欢崔小姐,我虽不喜欢,可他若喜欢,我便不愿去掺和。”


    “可是”


    翠绿抿着唇,“老爷都已经下决定了,保不准再过几日,他便会去找永安王,以他的性子,必定会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到那个时候,您便是不愿不肯,也没办法了。”


    宋诗握着梅花的手一顿。


    她没有抬头,反而闭目轻嗅梅花,待过了一会才开口,“所以” 她转身,看着翠绿,神情冷静又凝重,就连嗓音都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要你去替我做一件事。”


    须臾之后。


    翠绿皱着眉,声音也带了些踌躇,“正院那位如何会帮您?”


    “不是帮我,而是帮她自己” 宋诗站在桌子前,挽起袖子,亲笔写下一封信,边写边道:“她绝对不会允许我进永安王府,所以这封信,她肯定会帮我交到姨母的手上。”


    翠绿怔怔听着这一番话,她看着烛火下,她的小姐披衣写信。


    明明是那样纤弱的身子,脸都白得不行,可她身上仿佛有一种巨大的力量 头一回,翠绿觉得自己好似从未看懂过小姐,她以为的小姐,为人虽良善,但性子过于软弱。


    才会让底下那些恶仆欺上头。


    可如今——


    她却恍惚生出一种感觉,眼前这个女子虽然柔弱,但也有一股气节在,为了自己所坚持的,她不会低头,更不会认输。


    宋诗不知她在想什么,落下最后一笔,便道:“好了。”


    搁笔于笔架之上。


    她等纸张干,又亲自封好,这才递给翠绿,“去吧。”


    翠绿接过信,擦了擦眼睛,红着眼眶,重重点头道:“奴一定会为您办妥这件事的!”


    宋诗看着她笑了笑。


    等人走后,她重新披衣回到窗前,月色仍旧很好,她想过曾经同他一起倚窗望月,同他一起对坐饮餐,同他一起品茶论书 没有人知道,从出生到现在,她最快活的日子便是那段时间了。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永安王世子,亦不是被人追捧的无双公子。


    他们之间不存在以前怎么也跨越不了的鸿沟,她可以离他那么近,仰头就能看到他清隽的眉眼,他会笑着与她说:-


    “宋小姐近些日子又清瘦了,该多吃一些,保重身体。”-


    “宋小姐的文章写得这么好,若为男子,恐怕也能在朝堂占一席之地。”-


    “宋小姐”


    多好啊。


    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时候了。


    便是因为这一份美好,她才不愿磨灭在他心中的记忆,贪多必失,这是她自幼便知道的道理,倒不如就此别过,他仍旧是高高在上的永安王,不染尘埃。


    而她没有什么期望,只望他平安喜乐,事事顺意。


    若可以


    她还有一个贪念,只望他日后回顾岁月的时候,记得有一个女子也曾与他月下论诗词。


    ***


    正院。


    宋老爷今日留宿在柳姨娘那,朱氏今日心绪不稳,也就睡不太着,就坐在外间的软榻上,听到外间丫鬟的声音,她皱了皱眉,斥道:“大晚上的,谁这么吵闹?”


    “奴去看看。”


    身旁丫鬟是个机灵的,闻言忙打了帘子出去。


    等她再进来,朱氏仍靠在软榻上,一边揉着疲惫的眉眼,一边头也不抬得问道:“什么事?”


    那丫鬟似有犹豫,却还是低声开了口,“是大小姐身边的翠绿,说是有话同您说。”


    听到这话。


    朱氏手上的动作一顿,过了一会才整装坐起身,沉声道:“让她进来。”


    “是。”


    等到翠绿进来。


    朱氏握着一盏安神茶,似有若无得往人身上瞥了一眼,淡淡道:“大小姐让你过来为了何事?这大晚上的,是银子不够花了,还是丫鬟不够用了。”


    翠绿朝人行了礼,开门见山地说道:“夫人,大小姐想请您把这封信送给姨太太。” 她没有隐瞒,把手上的信双手奉过去,“大小姐不愿入永安王府,但如今老爷看守得厉害,便是我们院子里的人也不好随意出门。”


    “只好请您帮这个忙。”


    朱氏饮茶的动作一顿,她看着那封信,好半天才朝身侧丫鬟点了点头。


    等到丫鬟把信取过来,她放下茶盏,指尖轻叩信封,嘴里淡淡道:“老爷给了她大好的前程,她倒不愿?”


    翠绿想到来前小姐与她说的话,低着头,禀道:“小姐知晓老爷的性子,若是同永安王结亲,日后必定所求甚多,小姐心念永安王,不愿。”


    若是说别的话,朱氏估计还会有些犹豫。


    但听到这话,她却只是嗤笑一声,道:“她倒是个痴情种。”


    把这信捏起来,朱氏眯着眼想了一会,才开口,“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说完,把信随手撂在桌上,一顿,又道:“红柳,把我里头的那个如意一道送过去,就说我这个当后娘的,愿她得偿所愿。”


    “是。”


    红柳应声去取如意,等把翠绿送走,她打帘进去,才低声道:“您真要帮她?老爷特意吩咐,严加看守,若是让他知晓,必定不会轻饶您的。”


    “我不是帮她,是帮我自己。”


    朱氏淡淡道,“若是宋诗真的入了永安王府,且不说压了我和阿婵一头,便是我们这位老爷啊,也会因为对宋诗的愧疚,而欺压我们母女二人。”


    红柳皱眉,“怎么会?老爷对您和二小姐可谓是千依百顺,便是日后大小姐入了王府,他也绝对不会亏待您和二小姐的。”


    “千依百顺?”


    朱氏嗤笑一声,“如今是这样,以后可说不准,同永安王成了亲家,他哪里还会看中我?当初吕氏还没死,他就同我有了首尾,后来刚满一年,就把我抬进了门。”


    “这样的男人,最是薄情。”


    “等他来日攀上高枝,我也不过是成了昨日黄花罢了。”


    “所以——”


    朱氏起身,风情目睨一眼信,嘴角微扯,嗤笑道:“这忙啊,我还真是非帮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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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9章


    天刚露了个白。


    宋老爷便要去上朝了。


    他昨日歇在柳姨娘那, 早上倒是来到正院,同朱氏一道用了早膳,这会准备出门, 朱氏正低头弯腰替他穿戴玉带,他低头看人,嘴里吩咐道:“云清那边, 你好生看着点,那丫头胆子小, 我倒是也不担心她闹出什么事来。”


    “只一点,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早些送过去。”


    他皱着眉,语气不太好,“好歹也是正经嫡女出身, 身边却只有那么一个随侍丫鬟,像什么样子?”


    朱氏耳听着这话,替人系玉带的动作一顿,嘴里倒还是笑道:“原本是早就想送过去的, 只是大小姐说喜欢清静,她到底不是妾肚子里出来的,隔了个肚皮,妾行起事来不免有些瞻前顾后。”


    这若是以往。


    宋老爷自然不会多说,可想着永安王那一茬,若是日后云清进了王府,不说旁人怎么看待他们宋家, 便说永安王 难保他不会以为他们苛待云清。


    皱着眉。


    也不顾屋中还有没有其他丫鬟、婆子, 直接训斥道:“她是孩子, 不懂事,难不成你也不懂事?”


    这话有些严重了。


    朱氏的脸都白了, 她攥着手,勉强露出个笑,“妾知道了。”


    宋老爷本来还想再说几句,但碍于上朝的时间要到了,也就没再多说,一边从红柳手里接过官帽往外走,一边说道:“你记住,云清是咱们宋家的正经嫡出大小姐,不管她需不需要,你都得把人、把东西送过去 她那屋子也冷清了些,你回头从库房挑些好的去。”


    等他走后。


    红柳觑着朱氏的脸色,忙挥手让一众人退下,然后扶着人往里头走,嘴里轻声劝道:“您也别同老爷置气,他”


    “他什么?!” 朱氏冷着一张脸,讥嘲道:“这还没跟王府攀扯上呢,就看我诸多不顺眼了,要日后真成了永安王的岳丈,这宋家哪里还有我和婵儿的位置?”


    “好在,我早就看透他是个什么性子,倒也不至于跟那袁夫人似的,活活被人气死。”


    主子们的事。


    红柳也不敢多说,只能又给人奉了一盏茶,然后给人捏起肩。


    朱氏喝了口茶,气也顺得差不多了,问道:“昨儿那封信呢?”


    红柳忙答道:“就在里头妆盒下压着。”


    “你去寻个嘴严脚程快的人,把这信给咱们那位姨太太送过去” 朱氏握着茶盏,也不喝了,只嗤道:“就说她这位好侄女,等着她救命呢。”


    “是。”


    ***


    还没到晌午,袁夫人就来了。


    她急匆匆得过来,朱氏听到消息也没出面,只打发了红柳去迎。


    红柳远远瞧着一大帮子人过来,忙笑着迎了过去,朝人行了礼便道:“姨太太来了,太太昨儿夜里得了风寒,不大好见面,便让奴来迎迎您,再同您说声抱歉。”


    袁夫人性子刚烈,嫁得又是当今二品将军,便是放眼整个贵妇圈,那也是拔尖的人物。


    这会听到这话也只是朝朱氏的院落睨了一眼过去,半个字也没说,就朝宋诗的屋子走去,红柳要跟,她身边的丫鬟直接拦了一把,皮笑肉不笑得说道:“这位姑娘,您家夫人既然得了风寒,您还是去贴身照顾吧。”


    “这宋家,咱们夫人是常来的,倒是不需要人特地引路了。”


    红柳是朱氏的大丫鬟,这宋家那些仆妇、小厮,谁不卖她一个面子?如今被人这般落脸,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也不敢同袁夫人的人造次,只能退后一步,低头应 “是”。


    远远瞧着一行人走远了,她才往正院去。


    朱氏正在看账,见她回来,也不觉得奇怪,只淡淡落下一句,“人过去了?”


    “去了。”


    红柳答道:“来了好大的阵仗,倒像是要把咱们宋府掀过来似的。”


    朱氏闻言也只是嗤笑一句,“袁夫人最疼她这个侄女,收了她宝贝侄女的信,哪里坐得住?”


    “那老爷那边”


    红柳还是有些担心。


    “关我什么事?” 朱氏半点也不在意,翻了个身,挑了个舒服的坐姿,继续翻看账册,“是袁夫人上门来瞧她的侄女,是咱们大小姐自己不肯嫁,同她姨妈告得状。”


    “跟我啊”


    她笑道,“可扯不上半点关系。”


    ***


    袁夫人刚走到宋诗的院子,就听到几个仆妇说着,“这可如何是好,大小姐还是不肯用早膳,昨儿夜里就没吃,这早上再不吃,回头老爷问起来,我们哪里逃得了责罚?”


    “这大小姐也真是的,嫁给永安王明明是好事,偏她”


    袁夫人一听这话就沉了脸,她目光扫过院子里几个仆妇,冷声,“拿下,掌嘴!”


    她这厢刚一发话,后头几个身壮腰粗的婆子就应声出来了,不等院子里几个仆妇反应过来,直接上前把人钳住,蒲扇大的巴掌直接朝人的脸上挥去,一边打,一边骂,“混账东西,谁让你们在背后编排主子的事?”


    “你们,你们是谁,谁准你们进来的”


    那几个仆妇还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刚喊了一声又是几巴掌落在脸上,“哎呦哎呦” 叫唤个不停,嘴里还不住叫唤,“你们竟然敢闯我们宋家府邸,还敢动手打人,回头,哎呦,等我们老爷回来,必定要拿你们见官!”


    “哎呦,疼死了!”


    这话说完也不见几个婆子有丝毫害怕之处,反倒是落在脸上的巴掌更用力,更响亮了。


    原本还想再说,余光瞥见袁夫人的身影,高高肿起的脸霎时就变得惨白起来,嘴里喃喃道:“姨,姨太太。”


    袁夫人连看都没看她们,径直领着其余人继续往里走去。


    外头动静那么大,内院里的丫鬟、婆子自然也都注意到了,这会一众人不等袁夫人进来就跪了一地,声音惶惶得喊道:“姨,姨太太。”


    袁夫人脚下步子不停,等目光看到门前落着的锁时,步子停下,雍容华贵的那张脸彻底沉了下去,她看着站在门前的两个丫鬟,声音冷得跟冬日里的寒雪似的,“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是”


    两个丫鬟对看一眼,轻声答道:“是老爷。”


    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压抑自己的怒气,可说出来的话还是宣泄出了几许愤怒,“开门。”


    “这” 那两个丫鬟受命守在这,听到这话还是有些犹豫,可看到袁夫人眼风如刀子似的扫过来,心下一凛,忙应了 “是”。


    等门开。


    袁夫人直接走上前,同身后的人吩咐道:“把院子里的人都给我拿下,杖责三十。”


    “是!”


    宋府的丫鬟、婆子脸色一变,纷纷喊道:“姨太太,您不能这么做” 可她们哪有袁夫人带来的人力气大,没挣扎几下就全被拿下了,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一片惨烈的叫声。


    “姨妈。”


    宋诗见人进来,由翠绿扶着想朝人请安。


    膝盖还没弯下就被人扶了一把,袁夫人那张脸冷若冰霜了一路,现在却满是担忧,她伸手牢牢握住宋诗的手腕,把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红着眼眶说道:“竟是瘦了这么多。”


    “你那个父亲简直混账,竟然敢如此待你!”


    宋诗也红了眼圈,声音倒还是温柔的,哄着人,“我没事,就是近些日子得了风寒,吃不下东西。”


    “姨妈,您先坐。”


    等把人扶到椅子上,又由翠绿上了茶,她才开口,“我给姨妈的信,姨妈可都看了?”


    “自是看了。”


    袁夫人叹道,也没用茶,就握着人的手,道:“你可想清楚了?你这一去,必定惹你父亲不喜,你那个父亲是个小性的,你如今这般落他脸面,日后他必定不会再护你。”


    宋诗闻言却只是笑道:“这十多年,他也不曾护过我半分。”


    袁夫人一听这话,脸上心疼愈浓,刚想开口安慰,宋诗却已经笑道:“姨妈不必为我担心,伤心难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我对他已无半分期待,自然他所行所为,也不会再让我起半点涟漪。”


    她如闲话家常一般说完这话,最后才又看着袁夫人的眼睛,道:“姨妈,我心意已决,请您务必帮我。”


    “既是你所求,我自然会帮你。”


    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来时,我便安排好了,你外祖母本来就想你想得厉害,你便去姑苏待一段日子,凭我们吕家在姑苏的地位,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也不难。”


    宋诗听着这话却没有开口。


    她这一生的情都已经给了那个男人,此后,怕是再也难以爱上其他人了。


    只是这样的话。


    她不会同姨妈说,平白让她担忧罢了。


    “其实” 袁夫人似是叹了口气,“不论别的,永安王的品性是世间少有。” 若真能嫁给他,得他庇佑,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姨妈。”


    宋诗抬头,轻轻叹了口气,“便是因为他好,我才不能挟恩图报。”


    袁夫人抿唇轻叹,“罢了。”


    “你既决定,未免夜长梦多,便早做准备吧。”


    她这话刚说完,宋诗便道:“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翠绿拎着两个包袱走出来,在一旁轻声说道:“昨儿夜里,小姐便让奴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你” 袁夫人看着宋诗,见她神色虽然苍白,目光却十分坚定,余下的话便也只能化作一句叹息,“罢了,那我们便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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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0章


    袁夫人性子果决, 做事也不喜欢拖沓。


    既然应允了宋诗,便扬声往外头喊了一声,没一会功夫, 便有一群丫鬟、婆子进来了,她坐在椅子上,正色吩咐道, “把表小姐的东西拾掇下,再让厨房重新做好早膳送过来。”


    她可没忘记刚才进来时几个丫鬟、婆子说的话。


    几个丫鬟应声做事, 有从翠柳手上拿包袱的, 有直接往外寻婆子去吩咐做事的。


    宋诗却是耐不住,在翠柳替她穿戴衣裳的时候便转头说了一句,“姨妈, 我不饿,不用吃早膳了,等回头在车上吃些糕点便是。”


    可向来对她千依百顺的袁夫人此时却没有答应,只皱着眉说道:“你身子本就不好, 这里离姑苏路途遥远,光吃糕点,怎么会饱?” 眼见宋诗还要再说,她声音也沉了些,“你若不肯,我便不带你走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倒是让宋诗抿着唇,不敢再开口了。


    早膳送来得快。


    本来因为宋老爷的吩咐, 小厨房那边如今就不敢怠慢宋诗这里的用度, 又加上袁夫人身边的丫鬟各个都是厉害的, 有她们盯着,便是想偷懒也不敢。


    不到两刻钟的样子, 便有人把早膳都送过来了。


    都是些暖胃润肺的吃食,三鲜鸡丝粥、水晶小笼包,还配了几盒子爽口的小菜。


    宋诗对面就坐着袁夫人,被她盯着,生怕不带她走,只能硬着头皮吃了一碗粥,又被人哄着吃了几个小笼包,直到再也吃不下了,她抬起脸,可怜巴巴得说道:“姨妈,我真的吃不下了。”


    袁夫人看她这般,叹了口气,倒是也没再劝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朝她伸出手,“好了,走吧。”


    宋诗一听这话,原本耷拉着的脸立时溢出了笑,轻轻应了一声,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把手伸了过去。


    两人走在前头,后面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丫鬟、婆子,声势浩大的,任谁都得侧目,走出院子的时候,宋诗便瞧见瘫倒在地上的一群人,这会还在哎呦哎呦的叫唤着。


    可见刚才那顿板子有多重。


    她没有要管的意思,在这个府里,她真正得用的也就翠柳和一位母亲留下来的车夫。


    那位车夫如今年纪大了,她早些时候已经给了一笔银子放他归家了,如今翠柳在身侧 其余人,她不想管,也懒得管。


    这些丫鬟、婆子以往没少作弄到她的头上。


    她以前未加理会,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这次顾辞的事 但凡她们尽些心,阿婵上回来的时候,拦一下,或是通知她一下,也不至于闹出这些事情来。


    如今受这一顿鞭笞,也是她们应得的。


    收回目光,宋诗抿着唇,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等走出院子。


    原本托病的朱氏倒是出来了,站在路上,身后也有不少丫鬟、婆子,瞧见她们过去,还握着一张帕子捂着嘴唇,假意咳嗽着,“咳咳咳,姨太太,您这是要做什么?”


    袁夫人向来看不惯朱氏。


    当初她那个可怜的姐姐还没死,这朱氏就跟那姓宋的狗东西有了首尾,后来丧期刚过一年,那狗东西就巴巴得把朱氏抬进了门,给了当家太太的头衔。


    至于她那个女儿,说是未足月出生,其实根本就是在外头就珠胎暗结了。


    奸夫□□。


    狗男女。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要做什么,怎么,你不知道吗?” 袁夫人不喜朱氏,自然不会卖她一丝脸面,就算这次是朱氏帮的忙把信递了出来,可她自己心里在想什么,谁不知道?


    不过是看不惯云清有好前程。


    懒得同她废话,她板着一张脸,直接开口,“你也别在这同我九曲十八弯的说话了,云清,我带走了,至于你那个好夫君该怎么哄,那是你的事。”


    说完。


    见她们还挡着路,她直接抬抬下巴,喊道,“红玉。”


    “是。”


    身侧丫鬟应声出列,她是将军府里的人,也懂得些拳脚功夫,虽不至于上战场作战,但对付这些内宅妇人是绰绰有余的,这会也不顾朱氏这个当家太太,直接单手拿了几个婆子,巧劲一推,刚才还拦着得那些人纷纷倒了一地。


    朱氏被波及到,虽然及时被身边的丫鬟、婆子扶住了,但脚步还是趔趄了下。


    身子半歪着。


    她靠在红柳的身上,这次脸色倒是没掩饰,差了下来。


    这个小吕氏!


    真是讨厌死了!


    要不是怕回头老爷问起,她根本出都不想出来。


    “好了,走吧。” 袁夫人淡淡扫了一眼朱氏,也懒得理她,直接拉着宋诗往外走。


    有婆子白着脸问道:“夫人,这可怎么办?姨太太把大小姐带走了,回头老爷问起”


    “我拦都拦了,说也说了,她小吕氏那么厉害的人物,我有什么办法?” 朱氏撇撇嘴,拿帕子拍了拍裙摆,又压着声音吩咐了几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们心里清楚,倘若让我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你们仔细着身上的皮。”


    那几个婆子对视一眼,便知道怎么回答了,齐声回道:“老奴知道了。”


    朱氏满意了,又看了一眼宋诗离开的身影,撇撇嘴,她希望以后再也不要看见这个丫头了,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


    “原本是想让你在家里住几日,可我怕你那个父亲混账,便只好今日就送你出去了。” 车里,袁夫人握着宋诗的手,如是说道。


    宋诗倒是不介意赶不赶的,相反,这样更合她的心意,她笑着回握袁夫人的手,眉眼弯弯得答道:“姨妈不必担心我,我许久不见外祖母他们,很是想念。”


    “能早些见到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袁夫人叹口气,又道:“日后到了姑苏,我倒是不必再担心你,你外祖母最疼你不过,你那个舅舅、舅妈素来也是最喜欢你的,还有你那几个表嫂,你若去,他们肯定欢迎” 只是可惜,京城与姑苏太远,日后她们姨侄俩,怕是难见了。


    未免宋诗担心。


    袁夫人也不愿泄露自己的伤感,重新换了个话头说道:“我吩咐你大表哥在城外等你,回头他会亲自护送你到姑苏的。”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表哥了?” 宋诗有些担心。


    袁夫人却只是摇头道:“没什么麻烦的,有人照顾你,我才能放心,要不然这路途遥远,我岂能放心你一个人去?”


    如此,宋诗也就不好再多说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宋诗听着外头车水马龙的声音,大概是觉得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日后怕是难再回来,便不由自主地掀起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


    马上要离开这座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城市,她的内心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她从出生的时候,母亲便不在了,父亲很快又有了新的夫人和女儿,后院还有不少姨娘,她在宋府根本没什么存在感,若不是姨妈强势,她恐怕很难平安活下来。


    对于那个宋府和她那个父亲。


    她早就失望过头,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不舍。


    若真要说有遗憾


    也不过是没能亲口同荣安郡主说一句 “再见”。


    萧知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她还听说她如今有身孕了,她这样说走就走,也不知她知晓后会不会不高兴。


    只能等到姑苏的时候再给她寄信赔罪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


    宋诗仰头看着京城这里的尖檐翘角,珠光流彩,这座繁华的城市啊,是大燕最富丽繁华的一处地方了。


    其实,她想,也不是一丝舍不得都没有,她啊 舍不得没能好好见一见那个男人,就这样匆匆离开。


    也不知他从夏国回来,变得怎么样了。


    有没有清瘦?


    听说永安王府下人也没几个,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照顾好他?


    “云清,你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袁夫人的话。


    “没什么。”


    宋诗收回思绪,轻轻笑了下,她落下手中的布帘,重新回坐到椅子上,倒是也没注意就在她落下车帘的刹那,有一辆挂着 “永安王府” 牌子的马车正与她擦肩而过。


    ***


    崔家门前的小厮远远瞧着一辆用乌木制的马车过来便诧异不已,自打小姐犯事后,老爷虽然还任首辅一职,但其实早就失了圣宠,现在崔家也不过是看着好看罢了。


    如今别说这样的马车,便是朝中那些三品官,恐怕都不会踏入他们崔家的府邸了。


    睁着眼细细瞧上一会,打算看看是谁来了。


    可等到看清那块牌子后,他先是一愣,继而是一惊,然后跌跌撞撞往里头跑去,喊道:“老爷,夫人,永安王来了。”


    就在小厮去通传的时候。


    马车也正好在崔家门前停下来了,“王爷,到了。”


    “嗯。”


    马车内传来一道清隽的男声,似三月春风,又如山间流水,而后一双犹如白玉般雕刻的手掀起车帘,露出车内的面貌,只见宽敞的马车里端坐着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年轻男人。


    他的容貌,普通言语根本无法形容。


    犹如高山流水一般,飘飘逸然,像九重阙上的仙人。


    先前去传话的小厮又回来了,战战兢兢地来到了马车旁,根本不敢直视,弯着腰身低着头,声音都在发颤,“永,永安王。”


    “嗯。”


    顾辞的声音十分温和,就连脸上也挂着一道平日里惯有的温和笑容,他抬头,看着弯腰的小厮,温声:“起来吧。” 下车的时候,他的目光在崔府的门匾上流连过,而后同身后的随侍说道:“你留在外头,我去去便回。”


    “是。”


    小厮不知道顾辞今日是为什么而来。


    叙旧?


    寻仇?


    只能尽量屏息自己的呼吸,引人往里,嘴里恭声道:“老爷夫人知晓您来,已在内厅等着了。”


    “是吗?”


    顾辞笑了下,“那正好。”


    ***


    而此时的内院。


    崔妤正倚窗看书,眼见丫鬟匆忙进来也只是掀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翻了一页书才说道:“什么事这么匆忙?”


    丫鬟火急火燎得禀道:“小姐,永安王来了。”


    刚听到这个称呼,崔妤是愣了下,等想清楚说得是谁才又抿了唇,“他来做什么?”


    “奴也不知,只知道老爷夫人已去迎他了。” 丫鬟有些担心,“小姐,您说永安王是不是来找咱们家麻烦的?”


    崔妤没有回答。


    外头议论纷纷,都说顾辞是心中还有她才没拿崔家开刀,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顾辞的心里根本没有她。当初两家订婚,顾辞看着对她千依百顺,但也不过是表面上的好罢了。


    那个男人只是把她当做未来的妻子,而不是心爱的女人。


    他对她好也不过是责任。


    把手里的书扔在一旁,她神色淡淡得起身,声音很平,“我去看看。” 如果他真是因为顾珍的事找上门,那想报复,就报复到她一个人的身上就够了。


    她的父母是无辜的。


    “小姐” 丫鬟还想劝。


    可崔妤却摆摆手,“不必再说。” 而后便直接出门了。


    等她到内厅的时候,顾辞早已到了,门外并无丫鬟,自然也就无人禀报,她刚想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父亲老迈的声音,“长卿,我知道崔家对不起你。”


    “当初永安王府出事,我一味地只知道辟祸,却没能帮你们一把。”


    “你”


    “若怪我们,也是应当的。”


    脚下步子一顿,崔妤本来要掀帘进去的动作就这么停了下来,她抿着唇,沉默着站在外头,等平息了自己的呼吸才进去,可还没进到里头便听到记忆中那个温润的男人笑道:“当初的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


    “今日登门,也不过是想拿回我当年的庚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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