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为什么?”
陆承策开口, 他的声音比外头的寒风还要来得凛冽, 看着眼前的崔妤,神情冰冷,哑声重复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不是说”
“阿萝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你”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陆承策虽然有个“玉面阎罗”的外号, 但大家以往也只是觉得他冷冰冰的, 看起来没什么情绪, 就跟天山上常年不化的雪一样可现在,明明脸还是那张脸, 表情也还是那副表情, 但就是让人由衷的觉得恐怖。
别说离他最近的崔妤了, 便是端坐在罗汉床上的陆老夫人看着陆承策这幅模样也表情讷讷, 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
崔妤看着这样的陆承策,讷讷张口,“我”
可她吞吐半天,却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全,不仅是因为无话可说、无话可辩, 更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承策, 就跟从地狱里探出头的修罗。
令人心生恐怖, 坐立不安。
双手紧紧绞着手中的帕子,崔妤抿着因为害怕到极致而略显干涩的唇,好半响,她看着人, 小心翼翼地开口, “无咎, 我”
她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外头寒风拍打树枝,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声响。
陆承策看着她,良久,他收回视线,声音很平:“那就是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很好。”他起身。
旁人见他起来,也纷纷跟着起来,崔妤更是直接拉住他的袖子,紧张道:“无咎,你,你要去哪里?”
陆承策转头,没有看她,只是低头看着被她紧紧抓住的胳膊,轻轻一抽,他就把手抽了回来,而后负于身后,薄唇微启,吐出两字,“进宫。”
崔妤先前被人带得一晃。
这会身子还没站稳,一听这话,脸色霎时就变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陆承策,“你”
王氏等人听到这番话也跟着皱了眉,陆老夫人更是停下捻珠的动作,皱了眉,直接开口,“无咎,这事到底是咱们家里的事,关起门来做什么都可以,何必”
话还没说完。
李氏就不高兴的开了口,“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宝安那可是和天家同一个姓,就算永安王府出事,陛下也还保留着她的尊荣,她出事,便不仅仅是咱们家里的事了。”
“你这样拦着,若是日后让陛下知晓,反倒该说咱们家的不是了。”
她前几日病了好一阵子,但心下郁结难消,总觉得陆崇越的死和崔妤主仆脱不了干系,如今见崔妤落马,自然是快慰不已,进宫好啊,最好闹得全城都知道。
让这个崔家女也尝尝被众人非议的滋味!
陆老夫人平日里威严惯了,这会被最不喜欢的李氏驳了话,脸色便有些难看。
她自然也不是真的心疼崔妤,只是不想让长兴侯府本来就不怎么好听的变得更为难听,何况顾珍早就死了,为了她,坏了名声,不值得。
可今日必然是不能如她所愿了。
别说陆承策不会同意。
萧知更加不会,她看着陆老夫人,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我觉得四嫂倒是说得没错。”轻轻一句话,却掷地有声,让还未张口的陆老夫人,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她住嘴。
萧知也未再看她,目光转向伫立在原地,沉脸不语的陆承策,发问:“世子打算如何?”
陆承策听到她的声响才回头,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他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萧知,东边窗外的日光透过菱形格子打进窗内,恰好打在她的身上。
有那么一刹那。
他看着萧知的身影,有些失神。
就如那日在宫中见到时,他脸上的怔忡一般。
此时——
他看着萧知,心中又泛起了一些莫名的情绪,就仿佛处于逆光处那个穿着牡丹裙的女人,不是萧知,而是心下的念头还未疏通,陆承策便察觉到了一抹凌厉的目光。
那是来自他五叔的目光。
即便没有看到,陆承策也十分肯定。
收回视线,却没有错过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十指交扣曾经阿萝也喜欢这样握着他的手。
她说“这样牵手,我们就再也分不开了。”
可他们还是分开了
陆承策微微垂下眼帘,遮挡住眼中所有的情绪,半响之后才答道:“崔氏不堪为陆氏宗妇,上报天听,休之。”
“不!”
崔妤惊叫出声,又扑过去,抓住陆承策的胳膊,尖叫道:“不,你不能这么做!”
她死死握着陆承策的袖子,往日温柔贤惠的脸上此时却是一派惊惶的担忧,以及难以置信她像是傻了,又像是疯了,体统仪态全然不顾,只是一个劲地抓着他的胳膊,不住说着,“无忌,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我做那些,都是因为爱你啊。”
陆承策皱了皱眉,回头看了她一眼,似是没想到会从崔妤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她爱他?想到当日崔妤同他说得那些话:“我知道世子对阿萝的心意,也知道这是天家赐婚,不可违抗。”
“世子也无需觉得有什么。”
“你需要一个妻子,我也需要一桩婚约,如今这样挺好的。”
她嫁给他不是因为正好需要一段婚姻吗?何况这段日子相处,两人一直恪守本分,相敬如宾,全然没有半点逾越之处,她怎么会爱他?
像是看到他的怔忡。
崔妤深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些紊乱的情绪,而后她抓着陆承策的袖子,再也顾不得那些所谓的伪装,就这样抓着他,用尽全力,仰头看着他,与他说道那些被她深深隐藏在心中好多年的情愫。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爱上你了。”
“我们四个人从小一道长大,明明我和你才是最相配的,那个时候,我们两家来往,谁看到我们,不说起我们两个金童玉女?可顾珍——”
她咬着牙,再也掩饰不住那些埋在心底的恨意:“她明明知道这一切,却非要从中作梗,她说她喜欢你,所以就没脸没皮的跟着你,仗着你在王府读书,更是成日跟着你,一点规矩都没有。”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你明明早就是我的夫君了。”
萧知听着崔妤这些话,忍不住就皱了眉头。
她从中作梗?她什么时候从中作梗了?小时候几家来往的时候,那些长辈谁没说过那样的话,王氏更是常常握着她的手,与她说“若是宝安能给我做儿媳就好了。”
她还问过崔妤,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那个时候崔妤是怎么回答的?她低着头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她没有喜欢的人。
如果她早就喜欢陆承策,当初与她坦诚便是,这世上喜欢陆承策的人那么多,她自然不会介意便是当初陆承策真的选择崔妤,她纵然会伤心,也绝不会像崔妤这样,做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何况那个时候。
她不是跟哥哥来往颇密吗?若不然,父王也不至于和崔家定亲。
如今倒是都是她的不是了?
崔方仪这个女人真是
心下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不太稳当。
陆重渊察觉到她波动的情绪,另一只空闲的手便伸过来,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几下之后,倒是让她的情绪逐渐回归正常。
她深深吸了一口起,对陆重渊露出一个“好了”的笑,然后继续往前看。
那厢崔妤还在说话,大概是把那些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后头的那些话,她倒是平静了许多,不顾众人的惊愕和怔忡,她眼里只有陆承策一个人,“你不会知道,当我知道要嫁给你的时候,我有多开心。”
“我梦寐以求了那么多年的事,终于发生了。”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顾珍,可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我嫁给你,只要我们相处久了,你总会忘记她,喜欢上我的。”
她说得信誓旦旦。
可原先那个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男人,此时却终于舍得开口了,“不会。”
“什么?”
崔妤一怔,似是没听懂他的话。
陆承策看着他,薄唇轻启,声线很冷,“我不会忘记阿萝,也不会爱上你。”
崔妤脸色微变,她张口,辩道:“不可能,你在骗我你在说谎,陆承策,我知道你现在说得这些都不是你的真心话,我”
她一个劲地否认。
陆承策就这样垂眸看着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直到她的声音逐渐转弱,才淡淡开口:“可我的确想过要好好待你,尊重你。”
他没办法爱上崔妤。
但至少,他是真的努力过,想对她好的。
他们成婚这么久,他知道崔妤的辛苦,所以在知道她在家里被人刁难的时候,选择站在她这边,维护她上回她生病,他不眠不休照顾了几个日夜。
便是如今。
他也时常回到家中,陪她用膳,帮她立威。
他是真的想过要待她好的。
只是可惜
这一切到现在,都完了。
抽回自己的手,这一回很轻松,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陆承策没再看她,也没有说话,转身往外走去。
没有人拦他。
直到看到陆承策要打帘出去的时候,崔妤才站在原地,尖声说道:“陆承策,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如果没有我,顾珍就不会恨你了吧?她总会知道的,以她的性子,你以为她在知道所有的真相后会好好跟你过?”
陆承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我知道。”
他握着手中的布帘,看着外头的天空,语气平缓:“我罪不可恕,不值得被原谅,但伤害她的那些人,同样不可原谅。”说完,他径直打帘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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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眼睁睁看着陆承策离开。
崔妤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有心想追过去, 最终还是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最后神情颓废似的瘫倒在了地上完了,一切都完了。
积累了这么多年的好名声。
陆承策的信任。
什么
都没有了。
崔妤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状况, 她也不想知道了, 反正她想拥有的, 都注定不可能得到了。她低着头,发髻因为刚才那一番推搡, 现下都乱了, 黑长的青丝遮住她的脸, 看不清她此时面上是一番什么样的情绪。
屋子里好半响都没人说话, 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尤其是端坐在罗汉床上的陆老夫人,她都不知道这一年,陆家究竟是中了什么邪,三天两头就会生出一些事,每次对他家的名声还十分不利。
现在跪在地上的这个女人, 当初还被她认为是最妥帖的孙媳妇。
可这才过去多久啊?
竟闹出这么多丑事。
摇了摇头。
陆老夫人突然有些累了, 可能是真的老了吧, 她现在是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了,摆了摆手,对平儿,“去把人扶起来, 先送回屋子吧, 至于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等无咎回来再说。”
又对底下人,“你们也都先回去吧。”
众人应是。
不等平儿把崔妤扶起来,李氏趁着陆老夫人走后便径直先起了身,走到崔妤身边的时候,好一番打量,然后嗤笑一声,“书香门第出来的崔家女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腌脏手段你都做得出,可真是厉害。”
说完。
她就啐了一声,扬长离去了。
紧随其后的是陆宝棠和王氏。
陆宝棠本就因为先前几桩事对崔妤不满了,这会看着她,自是好一番讥嘲:“我可真是没说错,你还真是比不过顾珍,怪不得哥哥不喜欢你。”
坐在地上的崔妤听到这话,原先一直没有情绪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摊放在地上的手紧握成拳,红唇也抿得厉害。
怨恨。
不甘。
她想呐喊,想冲他们说道:“顾珍是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和我比?”
但她不能。
她只能低着头,压抑着所有的怒气。
王氏倒是没有说话,但她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以前顾珍在的时候,她是不太满意这个儿媳的,总觉得她身份高,自己在她面前没有威严。
后来顾珍死了。
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
但现在——
她突然觉得比起崔妤,顾珍这个儿媳还是不错的。
孝顺。
听话。
最重要的是待人真诚。
跟她相处不用担心她会在背后捣乱,一便是一,二便是二如果不是崔妤,那么她那个可怜的孙子,可能还活着,又想到刚才崔妤对无咎说得那番话,她的脸色便越发难看了,没有说话,也没再给她什么目光,拉着陆宝棠往外走。
“您先起来吧。”平儿扶着崔妤起身。
还未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轮椅推动的声音,停下脚步,平儿扶着崔妤立在一旁,看着走过来的两人,问安:“五爷,五夫人。”
无人应答。
倒是轮椅推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
萧知转头看着头发散乱,一直埋着头不说话的崔妤,淡淡问了一句话,“如今这幅局面,你可满意?”
崔妤眼皮轻抖,却没有掀起,只有两侧的手紧握成拳。
萧知本来就没有想过她会回答,见此也就未再多言,收回目光,继续推着陆重渊往外走去。
***
而此时的崔家,一辆马车朝崔家的方向疾驰过来。
门房几个小厮呆呆看着,还没反应过来,便瞧见马车上跳下一个人。
正是绿荷。
不等马车停稳,绿荷就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门房的几个小厮看到这幅状况都吓了一跳,等瞧清她的面容,忙迎过去,“绿荷姑娘,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小姐呢?”
可绿荷哪有这个时间同他们说话?随口说了一句就提着裙子跑了进去。
打听清楚夫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她便直接往那个方向跑去,崔家是出了名的书香世家,无论是上头的主子还是底下的奴仆都是十分有规矩的。
此时一众家仆见绿荷这样没有规矩的跑过来都吓了一跳。
“这是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怕是出了大事吧,绿荷以前跟在小姐身边,最有规矩不过了。”
几个家仆喃喃私语中,绿荷也终于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正院。
“绿荷?”
“哎,真是绿荷,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还流了这么多汗?”院子里的几个丫鬟见她回来都迎了过来,一面替她擦汗,一面问道。
绿荷跑了这么一路,气都缓不过来,这会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不住喘着气,等能说话了,立马同他们说道:“快去禀告夫人,出,出大事了。”
今日崔家大少爷崔省休沐,这会正在正厅陪崔夫人说话。
看到绿荷通红着一张脸,披头散发的打外头进来,免不得皱了眉,他正在给崔夫人剥橘子,等人行完礼便开口问道:“着急忙慌跑回家是出了什么事?”
“夫人。”
“大少爷。”
绿荷带着哭腔喊了两人一声,“小姐她,她出大事了!”
手里还没剥完的橘子顺着手落在桌上,崔省的手覆盖在上面,阻止它往下掉,他神色未改,声音却沉了一些,“方仪怎么了?”
绿荷哭着同他说道:“世子爷要休了小姐!现在,现在已经进宫去了!”
“什么?”
崔夫人一惊,手里的佛珠都握不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绿荷,多年养尊处优下的雍容在这一瞬间变得惨白,“怎么会这样?无咎怎么会要休了方仪?”
崔省和陆承策多年好友,自然知晓他的性子。
这会听到这话,虽然皱了眉,却没有失了方寸,他照旧端坐着,一双凌厉的眉眼看着绿荷,径直问道:“方仪做了什么?”
“这”绿荷有些犹豫。
可看着两位主子的面容,知道事情紧迫,也不敢再隐瞒,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个通透,眼见崔夫人和崔省的面容越来越沉,她的哭音更为明显了,跪在地上说道:“现在世子爷估计快进宫了,小姐还不知道怎么样,夫人,大少爷,你们快想想办法吧!再晚,小姐的名声可真得保不住了!”
崔夫人看着绿荷,讷讷道:“你说当初宝安郡主跑去永安王府,是方仪暗中找的人?”
“是。”
崔省拍桌,厉声喝道:“糊涂!”
手下的桌子被他拍得直打晃,就连上头摆着的水果、糕点也散落一地,“她竟然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想出这样的法子,真是,真是”他气得起身在屋中踱步,半响后又看向崔夫人,沉声问道:“母亲可知道此事?”
崔夫人这会也有些心神大乱了,听到这话才勉强回过神,忙摇了摇头,“我只知她早就心仪无咎,却不知道她私下还做过这样的事。”
想到自己从小疼爱长大的女儿变成这幅样子,崔夫人平日里的冷静也都没了,坐在椅子上,不敢置信的喃喃:“方仪她,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她的好女儿,一直都是京中名门闺秀榜样的女儿,怎么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没有人回答他。
崔省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的妹妹会变成这幅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叹道:“以无咎对宝安郡主的那番情意,知道此事后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回”
他抿唇叹道:“方仪她这次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崔夫人一听这话,更是心神大乱,紧张道:“那,那该怎么办?难不成我们真就这样不管了?”
到底是自己的妹妹。
崔省便是再气,也不可能真的忍心看她出事,一番沉吟之后,他凝神,同崔夫人说道:“母亲,您这会就去祠堂把当年陛下赐给咱们家的那道圣旨拿着,我现在就进宫若是能拦住无咎,自然最好。”
“若是拦不住,我们也只能用那道圣旨了。”
崔夫人一听要用到圣旨,都惊了,那可是崔家的保命符,几十年了,他们好好供在佛堂,都没人动过。
甚至期盼着,永远都不要动用。
毕竟用了这道圣旨,崔家的保命符也就没了。
怎么现在竟然要用到这道圣旨了?
“这么严重?无咎跟方仪是陛下亲赐的,便是无咎真的跑进宫,以陛下对咱们家的宠信,顶多也只是准他休了方仪,何至于用到圣旨?”崔夫人不解。
“母亲,现在的陛下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陛下了。”
崔省到底是在朝中任职,虽然不比陆承策得天子的信任,但也算是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消息,更何况他还是崔相之子,这会他便同崔夫人解释道:“您知道为何如今这个荣安郡主那么受宠?”
“便是因为陛下把她认成了宝安郡主。”
“怎么会?”
崔夫人诧异,“当初陛下对永安王府那样,一点情面都不顾,怎么会”
“陛下的心思,我们又怎么猜得到?”摇了摇头,崔省无奈继续,“陛下现在正愁没地方发泄,若是知晓方仪如此行事,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崔夫人一听这话,霎时变得面无血色。
时间紧迫,崔省也没这个时间同她多说,只好安慰道:“您也不必太担心,拿着圣旨去找父亲,他自会有办法。”
说完。
他便径直出门了。
只希望。
他能拦下无咎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33章
宫门口。
气喘吁吁, 一路赶马疾驰过来的崔省总算是看到了陆承策的身影。
“无咎!”
他高喊一声, 随即马鞭高扬,朝人的方向奔去。
陆承策听到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皱了皱眉, 到底还是拉紧缰绳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崔省, 抿唇未语,直到人赶到跟前, 才开口, 声音很淡。
“你知道了。”
“刚知道。”崔省缓了缓呼吸, 看着神情淡漠的陆承策, 心下一个咯噔。
两人相交这么多年,虽然陆承策一直以来都是冷冰冰的样子,但还是能够窥出今日他的情绪很不对劲,这样的情绪也就只有当年无咎领着圣旨去永安王府时,才有过。
“方仪做的事, 家里都不知情。”
未免他嫉恨上崔家, 崔省率先把这事挑了个清楚, 随后他手握缰绳,看着陆承策,有些难为的开了口。
“无咎,我知道方仪做错了事, 便是我知晓后也很生气, 但无咎”他语气微低, 恳切道:“不管你是看在什么份上,也请你饶恕方仪一次,即便你真的要休了她,也求你保住方仪的名声。”
“你知道,这个世道对女人而言,名声有多重要。”
“何况你也清楚如今帝宫的那位,若是让他知晓实情,方仪她”
话还没说完。
陆承策却开口了,“那阿萝呢?”
崔省没听清他的声音,一愣之下问道:“什么?”
陆承策垂着眉眼,没看崔省,他也不知道在看哪,或是虚无,或是在看自己的手,喃喃道:“我的阿萝,她该怎么办?她怕是该恨死我了”
“她以为的好友和自己的夫君在一起。”
“最可笑的是,我竟然还真的想过要好好待你的妹妹。”
崔省知道顾珍对他意味着什么,可看他如今一副钻牛角尖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出声,“无咎,你明明清楚,即便没有”
“是,我清楚。”
陆承策不等他说完便径直打断他的话,说道:“我错了,日后魂归黄泉自会去向她认错,可对不起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不会放过自己,也无需别人放过她。
可伤害她的那些人
他同样不想放过。
这么说,便是没得再商量了,眼见陆承策要走,崔省伸手握住他的胳膊,沉声道:“无咎,你此去,日后我们便不可能再相交,我们两家也不可能”
陆承策手握缰绳,未看他,只冷冷道:“让开。”
“无咎!”
“让开!”
崔省薄唇蠕动几番,最终还是败下阵,松开了手,眼见拦不住陆承策,他咬了咬牙,只好调转马头朝长兴侯府的方向去崔妤做出这样的事,自然是不可能瞒过家中众人的。
但崔家和陆家还没有交恶,崔妤如今也还是长兴侯府的世子妃,因此陆老夫人还是好生见了他,更何况崔省还如此有礼,一进来就诚恳的认了错:“我已经知晓方仪做的事了,老夫人,实在抱歉,我教妹无方才惹出这样的祸事。”
他态度好。
陆老夫人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所以在崔省要求去见崔妤的时候,她也没有阻拦。
反而吩咐平儿替他领路。
原本外男过来,便是亲眷也只能在花厅见面,可崔妤现下这幅状况,这些规矩也就不必再讲了,平儿一路领崔省至崔妤的院子里,而后便福身一礼,“崔大公子,您请进。”
“老夫人那里离不开奴,奴便先告退了。”
便是留他们兄妹说私话了。
崔省自然又是好生谢了一番,见人走后才沉了脸,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都是跟着崔妤从崔家过来的,一个个见他进来忙恭声道:“大少爷。”
“小姐呢?”
“小姐她”有丫鬟看了一眼紧闭的屋子,低声道:“小姐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很久了,现在绿荷姐姐正在里头服侍她。”
崔省点了点头,没把怒气洒在她们的头上,依旧沉着一张脸,往前。
廊下丫鬟早已通传,这会门也已经打开了,绿荷战战兢兢地侯在里头,看到他过来便福身问安,“大少爷。”
崔省掀了薄唇,声音很冷:“出去。”
“大少爷”
绿荷还想再劝,可看到崔省看过来的眼神,立时就闭了嘴,她缩了缩脖子,合上门退了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崔省兄妹二人。
崔妤还是跟之前似的,坐在屋子里,头发倒是都梳得整齐了,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只是没说话。
崔省看着她,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淡漠,声音也很冷:“你可知道无咎已经进宫了。”
闻言。
崔妤原先平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就握紧了一些,脸上平静的神色也终于有了一些龟裂,她垂着眼,好半响才开口,“便是如此,我如今也还是陆家妇。”
“旨意一天不下来,我便做一天的陆家妇。”
“你!”
崔省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她脑子里想得竟然只是这个。
失望。
不敢置信。
他快走几步,一手紧紧握住崔妤的胳膊,一手扬起,似是想好好打醒她,但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看着这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他最终还是颓废的落下了手。
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从小便是把她当珍珠儿疼大的。
便是错到这种地步,他也舍不得打她一下,崔省垂下眼,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你知不知道家里人为了保住你都做了什么?”
崔妤的眼睛有一瞬的波动,却抿着唇,没有说话。
“母亲哭了一场,父亲现下还在宫里,恐怕很快内阁都要传遍了,父亲这么多年恪守本分,从未出过一丝差错,如今因为你,恐怕少不得被御史弹劾,还有我们崔家这么多年的好名声也都要被你败坏了。”
崔省看着崔妤,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还记得崔家祠堂里的那道圣旨吧?”
圣旨?
崔妤猛地抬头看过来,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面容,她红唇蠕动,好半响才开口:“那道圣旨怎么了?”
“怎么了?”
崔省自嘲一笑,“是,那道先帝赐给咱们家的圣旨,便是咱们家犯了再大的错,也能用这道圣旨扳回一局的圣旨这么多年一直供在祠堂,谁也没有想动过的圣旨。”
“为了你,终于要动了。”
“怎么会”崔妤终于开口了,她神情讷讷,似是不敢相信一般。
她终于有些慌了,握着崔省的手,连声道:“陆承策只是要休了我,为什么要用到那道圣旨?为什么”
“为什么?”
崔省冷眼看她,声音比先前还要冷,“你在陆家待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你那位五婶得宠的原因吗?因为咱们的陛下,他终于觉得心中有愧,觉得对不起宝安郡主。”
看着她讷讷的表情。
他叹了口气,“方仪,是永安王府的事让你蒙住了眼睛。”
“当年宝安郡主还活着的时候,是怎样的盛宠?难道你都忘了吗?”他看着崔妤,停顿了一瞬,而后才继续说道:“只是觉得有几分相似,陛下都能如此宠爱荣安郡主。”
“那么涉及宝安郡主的旧事,你觉得陛下知晓这些后会饶恕你吗?”
“我”
崔妤张口,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以为
以为永安王府败落,以为顾珍也失去了宠爱,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有人知晓,以为自己崔家女的身份,纵使陆承策真的进宫,也不过只是休了她。
她,是真的不知道。
崔省看着她这幅样子,心下也不好受,他蹲下身子,就在崔妤的面前,握着她的手,哑着声音说道:“方仪,天道难为,这世间的一切都有因果可循。”
他抚着她的头,缓缓道:“做错了事就该认罚,一道圣旨并没什么,我们崔家本来也就没想过要用这样的圣旨,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好好的,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爹娘老了,我的任职文书也下来了”
“没多久,我就要离开了,恐怕几年内都回不来,不要让我在外面还为家中事务操心,为你操心,可好?”
崔妤忍了一天的泪水,终于在此刻,倾盆落下。
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
看不清前面的事物,却还是紧紧抿着唇,压抑着哭音,点了点头。
崔省见她点头,终于露了今日第一个笑容,“我让绿荷给你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回家。”
崔妤静默了一瞬,没有拒绝
直到兄妹两人上了马车。
崔妤看着因为马车往前而变得越来越小的长兴侯府,喃喃道:“哥哥,我不懂,为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他对我还是一丝情意也没有。”
崔省看着她,叹了口气。
他同她一样看着外面的景致,半响之后才轻声答道:“当初你要嫁给无咎的时候,我便与你说过,无咎对宝安郡主的情意太深,你嫁过去,肯定会吃苦。”
“你不肯听。”
想起陆承策,他道:“无咎那个人看起来对什么都冷冰冰的,好像宝安郡主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他也是那副样子,但其实不是的。”
“他去求亲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了。”
“他跟个疯子一样,骑着马往永安王府跑去,我拉住他问了一下,知道他是去求亲便笑他翌日开晴再去便是,哪有这样大半夜找上门的,你知道他是怎么同我说的?”
崔妤:“什么?”
崔省似是回忆一般,徐徐而言:“他说,他等不及,他怕去得迟了,那个小姑娘就不属于他了他说那个小姑娘午间的时候,肿着两只眼睛说要放手,他怕去得晚了,那个小姑娘就真的要放手了。”
“他少年老成,自小便是一副端方自持的样子。”
“那日却忘了一切规矩体统,只想快些跑到王府,让他的小姑娘不要放手。”
崔妤怔怔听着这些话,这些事,她都不知道,她只从顾珍口中听到过那日的情形,那个男人跪在地上,满身雨水,衣服头发都湿了,要永安王把顾珍许配给他那个时候,顾珍红着一张脸,抱着她的胳膊,“他蠢死了,哪有人这样求亲的?要不是父王脾气好,恐怕都要把他赶出去了不过,我真的好开心啊。”
思绪收拢。
崔省看着她,又说了一句,“方仪,放下吧。”
他叹道:“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再如何也不会是你的。”
放下
怎么可能放得下?
她也深深地爱慕着那个男人许多年,甚至因为顾珍的肆意,她只能掩藏自己的喜欢凭什么他们的感情就能被世人赞颂,凭什么她的就只能缩在阴暗的角落,见不得光?
凭什么呢
崔妤心中的怒火还是没法平息,但看着崔省望过来的眼神,还是抿着唇,点了点头。
***
几日后。
崔妤的处置下来。
崔相手持先帝圣旨在宫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才抵消了端佑帝的怒火,但死罪可免,活罪却饶恕不了,端佑帝下旨把崔妤囚于佑恩庵中,让她每日摘抄佛经,赎清自己的罪孽。
而崔家
在经历这一番事之后,终究也不似以前那样广负盛名了。
就连崔相近来在朝中也被弹劾了无数回。
而这些事传到陆家五房的时候,萧知却没有多余的反应。
如意有些不满,轻声嘀咕道:“尽是便宜她了。”
庆俞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就连陆重渊也有些担心她的心情,握着她的手,沉声道:“你若不喜,我便让人”
不等他说完。
萧知便握住了他的手,笑道:“我不是不喜,只是觉得有些感慨。”
陆重渊:“感慨什么?”
萧知笑道:“我想起以前我小时候,父王母妃也总是这样维护我”想到他们,她的情绪又低落了一些。
陆重渊察觉到她的情绪,皱了皱眉,握紧了她的手。
萧知自然能够察觉出他是在安慰她,笑了笑,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没事,我还有你,还有哥哥,还有师父我已经很知足了。”
能够捡回一条命。
能够看到自己的这些亲人,她已经很知足了。
窗外云卷云舒。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她转头看着陆重渊,突然道:“陆重渊,我们离开陆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还挺喜欢崔省这个哥哥的,唉。
明天见。
第134章
两人要搬出陆家的消息, 不胫而走。
陆老夫人拄着拐杖过来的时候, 五房其实收拾的已经差不多了打发了下人们去检查箱笼,查查是不是还有什么少的,萧知也在屋子里开始收拾自己的体己物儿。
想想也是有趣。
其实嫁给陆重渊也就一年多的时间。
但真的收拾起来, 发现东西还真是不少。
她这会手里握着的兔子花灯, 便是当初元宵节时陆重渊猜谜得到的。
想到那个时候, 两人明明还不算熟悉,就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可这个男人肯为了她走出陆家, 陪她去看花灯, 知道她喜欢兔子花灯还特地给她猜谜赢了个兔子花灯, 脸上的笑容不禁又绽开了许多。
陆重渊正在一旁收拾往日两人作得字画。
瞧见萧知捧着花灯笑,脸上也跟着露了个笑,“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想到去岁元宵节,你陪我去看花灯的样子。”萧知也没瞒他, 笑着同他说起这事, 想到没多久就要过年了, 再然后便是元宵,她半歪着头,眨了眨眼,又道:“陆重渊, 今年我们再去看花灯吧。”
去年她心里记挂着哥哥, 都没怎么好好看外头的花灯节呢。
陆重渊对这些向来是没什么感觉, 不过见她一脸憧憬的样子,自然不舍得拂她的意,便点了点头,笑着应道:“好。”
萧知听他答应便高兴了,一边把手中的花灯小心翼翼地放进箱笼里,一边笑着和他说起别的事,这样说了没两句,如意便过来了。见她面上一副为难的样子,她挑了挑眉,把箱笼的盖子合上,问道:“怎么了?”
如意答道:“老夫人过来了。”
不等萧知开口,陆重渊头也没抬的说道:“赶出去便是。”
“可她今日态度十分坚决,说,说非要见到您们底下的奴仆怕伤到她也不敢怎么拦。”越往后,如意的声音便越轻。
陆重渊停下手上的动作,沉声喊人,“庆俞。”
庆俞打外头进来,给两人行礼:“五爷,夫人。”
“你去——”
话还没说完。
萧知便握着帕子起身了,她一边握着帕子擦手,一边开了口,“五爷,让她进来吧,总归咱们今日也要走了,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了比较好。”眼见陆重渊剑眉微拧,她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朝他露了个笑,“没事的。”
陆重渊看着她,过了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陆老夫人到底还是被人请进来了。
相比上回见到时的样子,她看起来好像更加苍老了一些,以前还算黑的头发现在已经是一片银丝了,脸上也多了许多褶皱,就连走起路来也是一副步履蹒跚的样子。
往日的雍容华贵不复存在。
现在的陆老夫人就是一个没有精神气的垂暮老人。
她一步步打外头进来,颤颤巍巍的,仿佛随时都会摔倒萧知偷偷看了一眼陆重渊,见他神色平静,并无多余的表情,便也未再说什么。
只是等人进来的时候,对着如意点了点头。
“老夫人,您先坐吧。”如意走上前,跟着平儿一道把人扶着坐下,又给人上了茶。
陆老夫人原先来得时候很生气,她这一路走来都黑着一张脸,但真的走进来,看到陆重渊和萧知神色淡淡的样子,她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又忍不住生出了一些低人几等的感受。
不止是因为如今相差的地位。
还有
愧疚。
对陆重渊的愧疚。
让她没有办法对着他直面宣泄自己的愤怒。
勉强换了个还算温和的语气,陆老夫人腆着脸,看着陆重渊说道:“老五,我听说你们要搬出去了”
陆重渊握着一盏茶,连眼帘都没掀,淡淡道:“所以?”
他这幅模样,让陆老夫人的脸色立时就变得难看了起来,她近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日干燥,还是发生的事太多,总是易怒易躁,这会看着陆重渊还是这幅不冷不淡的样子,有些绷不住脸,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陆重渊,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我还没死呢?!你就想着搬家,这事传出去,你让人家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们陆家?!”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着手中的拐杖重重拄着地,厉声斥道:“反正我不准你们搬出去!现在就让那些下人把箱笼全部抬回去!”
陆重渊觉得有些好笑。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有了错觉,觉得自己会在乎她,在乎这个陆家?放下手中的茶盏,他看着人,薄唇微掀,“你以为我会在乎?”
“你!”
陆老夫人脸色微变,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咬着牙,喘着粗气,开口说道:“你是不在乎,可你难道也不管荣安了吗?”
果然。
牵扯到萧知,陆重渊一直神情淡漠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陆老夫人见他这幅样子,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受,高兴是因为总归还有人可以克制着陆重渊,而难受却是因为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完全不理会她的死活和恳求,却对别人体贴入骨,连提都不能提。
心里有些酸涩。
但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解决眼前这件事。
要真让陆重渊和萧知搬出去,他们陆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陆老夫人觉得这事自己占理,这会也就没再怕萧知的身份,看着人说了一句,“荣安,再怎么说,你也喊我一声母亲,你也不希望外头传你‘不敬长辈’的话吧?”
闻言。
陆重渊双眉拧得更加厉害。
他的确不在乎那些名声,世人褒他也好,贬他也罢,他都觉得无所谓,但是她他却不希望那些言语会让她不高兴。
萧知倒是真不介意。
她要是真介意外人的言语,早就在那一场又一场的非议和排揎中,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太太平平的坐在这,听陆老夫人说这些话?握住陆重渊的手,朝他露了个笑,先安抚住她的情绪。
然后——
她面向陆老夫人,徐徐道:“您忘记了一件事,大燕朝有条律规定,男子成年之后若有官身者,是可以出府单住的,更何况五爷是陛下亲封的五军大都督,就连都督府也是陛下亲赐的。”
眼见陆老夫人有些惨白的面容。
萧知的话却没有停下,“所以,即便五爷和我出府单住,在条律和孝义上,您也是说道不了什么的。”
“可是”
陆老夫人张口想说话,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萧知说得没错,大燕明文规定,若有官身的男子成年后是可以出府单住的,但条律是条律,可真正会搬出府的却是极少数毕竟入朝为官的大多都是世家子弟。
而这些世家子弟与家里关系密切相连,若无什么太过严重的嫌隙,怎么可能会搬出去住?
硬的不行,她就只能来软的了。
总之——
怎么也不能让他们搬出去!
要不然他们陆家在京城可真是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知丫头”
陆老夫人缓和了语气,“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关上门说?何况你跟老五在家里最是舒坦不过,你若是觉得以前家里让你不高兴了,那么我就在这边给你道个歉。”
“以后你跟老五想做什么便是什么,便是你想管家,也是可以的。”
说完,她停顿一瞬,跟着一句,“何况老五现在这幅样子,那都督府以后能不能住还不一定,你们又何必”
原本她在那边叨叨,萧知也懒得开口。
可听到后面这句话,她却变了脸色,细长的柳叶眉也跟着拧了起来,抿着唇,她是先看了陆重渊一眼,见他神色表情一如先前那副样子。
心下不由自主地便是一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打断陆老夫人的话,连母亲都没喊,淡淡称呼人,“老夫人。”
突然被人打断了话。
陆老夫人怔怔地,连称呼都没有反应过来,便听人说道:“您可知道当初五爷也是有想过成为您的荣耀,成为陆家的荣耀?”
端坐在椅子上,一直不动声色的陆重渊听到这话,脸色微变,他想开口,却被萧知轻轻按住了手背。
“什么?”
陆老夫人却怔怔看着两人,没有反应过来。
见她这般。
萧知脸色越寒,声音也十分低沉,“您总觉得五爷和您离心,总觉得您都付出这么多了,为什么五爷还是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您觉得您委屈极了,可您想过以前的五爷吗?”
“那个刚学会写字就急不可待跑到您跟前,想要得您一声夸赞的孩子。”
“那个见您夸赞兄长骑射,便不顾自己年纪,咬着牙和师父学骑射、扎马步,练得腿都抽筋了,只希望您也能像看其他兄长一样看他一眼的孩子。”
“这些,您都记得吗?”
陆老夫人眨了眨有些呆怔的双眼,她记得吗?自然是记得的。
就是记得这些,她才会觉得现在的陆重渊不可理喻,那个孩子以前明明最听她的话了,她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犹豫都没有,现在却连一声“母亲”都不肯叫。
她明明都这么心疼他了。
为了他毫不犹豫把陆家的门槛全部砍掉,知道他心思重,严令府内的人小心说话,就连平日里那些家宴,知道他不喜欢也从来没逼过他。
她对他,已经够好了。
即便当初老大还活着的时候,她都没这么好过。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这幅样子!
“您是为五爷做了不少事,可同时,伤害五爷最深的,难道不正是您吗?”萧知冷着脸,看着她说道。
陆老夫人尖声道:“我哪里伤害他了?!”
“您说您待五爷好,可每次碰到事,但凡涉及到陆家利益的,您哪回不是让五爷受委屈?您叮嘱底下的人小心说话,可您呢,不止一次提醒五爷,你已经废了,你不再是以前的陆重渊了。”
“陆老夫人,我很想知道,难道您的爱子之心便是朝五爷受伤的心口再戳一次又一次的刀吗?”
“我”陆老夫人惨白着一张脸,她张口想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呆坐在椅子上,张着口,讷讷道:“我,我不是”
萧知叹了口气。
却不是为她所叹,是为陆重渊,为错失他以往的岁月,让他独自一人面对那些可悲的岁月所叹,她看着陆老夫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夫人,是您亲手,砍断了他想成为您荣耀的希望。”
“您说您爱他,心疼他。”
“其实您更多的只是图一个心安罢了。”
“您夜不能寐,日不能安,费尽心思想让五爷与您和好如初,不过是因为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做错了,您知道您错了,却觉得自己是他的母亲,觉得所有的错都能磨灭。”
“可有些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不是如今嘘寒问暖便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说完这些。
萧知便懒得再同她说话了。
她握着陆重渊的手,问如意,“东西都收拾好了没?”
如意忙道:“都收拾好了。”
萧知点了点头。
她低头看向身边坐着的陆重渊,见他神色微怔,轻轻笑了笑,“五爷,咱们回家。”
回家?
陆重渊转头看向萧知,见她眉目弯弯,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应道:“好。”
只要有她的地方,便是他的家。
两人携手离去,陆老夫人却仿佛没看见一般,她呆呆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呜咽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35章
解决了陆老夫人。
萧知和陆重渊自然是无人敢拦了。
装着箱笼的一辆辆马车往外驶去的时候, 府里的丫鬟、婆子站了一大堆, 谁也不敢上前,只敢远远观望着五房在长兴侯府向来是偏居一隅的存在。
里头伺候的那些下人平日里与他们也没怎么来往过。
听惯了五爷的恶名,也想象过在五房伺候的那些下人受苦受难的日子, 但没想到, 真的瞧见了, 竟然会是另外一副画面。
赵嬷嬷等人就不必说了。
便是那些年幼的小丫鬟一个个也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看起来大大方方, 竟是一点都不慌张。
有同其中一些丫鬟有过来往的, 瞧见这幅样子就把人拉住偷偷问了一句, “你们怎么这么高兴?五爷那双腿, 恐怕都住不上多久的都督府,你们就不担心吗?”
不担心这样离开侯府,日后又没有什么庇佑,受苦受难吗?
那被人拉住的丫鬟却是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们,“你们在胡说什么啊, 五爷和夫人才不会让我们吃苦呢?再说便是没了五爷, 不还有夫人吗?”
说完。
便急匆匆走了。
生怕去得晚了, 便没好日子过了。
倒让留在府里的那些丫鬟、婆子看得莫名,想想倒也是,便是没了都督府,不还有郡主府吗?左右当初陛下也给荣安郡主赐了一个很大的府邸但问题是这些人提起五爷的时候, 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啊?
不是说五爷可凶了吗?
“夫人, 人走了。”春秋站在王氏的身边, 眼睁睁看着人和马车都走远了,便低声同身旁人说道。
“嗯。”
王氏点了点头,脸上神色不悲不喜,竟是从未有过的平淡。
一大清早。
她就得到萧知和陆重渊要离府的消息了。
刚知道的那会,她很开心,这个府里最让她坐立不安的女人终于走了,以后她再也不必担心有人会骑在她的头上了但高兴过后,又觉得没什么滋味了。
其实萧知在家里的这一年多,也没做过什么。
是她总是把人当成死敌一样,恨不得她丢脸、难堪风又大了些。
王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她总觉得今年的冬天好似格外冷,眼看着再也瞧不见那些马车的身影了,她收回视线,淡淡开口,“走吧。”
“是。”
春柳轻轻应了一声,走过去的一路,她说道:“经此一事,恐怕又得由您管家了,也不知道四房那位知道后,是不是又该跟您闹了。”
王氏笑笑。
这个以前被她当做金饽饽的东西,如今早就不值一提了,倘若不是为了侯爷和无咎,谁要谁拿去便是。
恐怕——
李氏现在同她也是一样的想法。
想想也觉得有趣。
她跟李氏斗了快有二十年了,没想到如今岁月翩跹,这府里竟然又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她不知道但她清楚的知道,经此一役,这个以往威风的长兴侯府终究是颓败了。
而这府里的人,也终究不一样了。
***
萧知和陆重渊搬到都督府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外头说什么的都有,好的,坏的,但更多的是拜帖,一道又一道的拜帖,就跟飞雨似的往府里送。
且不说陆重渊的身份。
便是萧知如今圣眷正浓,也值得他们攀交一二了。
其实还有不少人拿着乔迁礼过来,但都被门房毫不留情的退了搬出来已经有七八日了。
跟着他们出来的都是信得过的人,陆重渊私下又安排了不少人在暗地里看守着,免得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过来打探情况。
如此安排,他那双早就好了的腿自然也就不用再隐藏了刚刚走下轮椅的第一日,除了早就知晓实情的如意和庆俞,其余人等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赵嬷嬷,又是哭又是笑,后来更是红着眼眶不顾身份的把萧知跟陆重渊“骂”了一顿。
怪他们没早些说。
萧知和陆重渊都有些无奈,尤其是陆重渊。
他总觉得自己身边这些人,如今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以前看到他连话都不敢说几句的人,现在都敢同他开玩笑了不过这样的感觉倒也不坏。
又是一个晴日。
陆重渊坐在窗下,看着萧知问道:“今儿个想做什么?”
这几日他们待在家里,先是把家里重新收拾了一通,花草树木交给专人培育,屋子里大大小小也都清扫了一遍,又在院子里栽了新树,弄了秋千。
若不是瞧着快近年关,天寒水冷,萧知还打算往那池子里撒些鱼苗。
今儿个做什么呢?
萧知托着腮想了半天。
还没想出要做什么,外头如意便拿着帖子进来了。
瞧见她手里的红漆帖子。
萧知那双柳叶眉不免又皱了起来,“怎么又来?不才消停几天吗?”她嘟着嘴,声音有些烦闷,刚跟陆重渊搬出来的时候,便收到了不少帖子。
认识的,不认识的,统共来了一大堆。
她看都没看就让人收起来了,这几日好歹是消停了一些,没想到又来了。
如意见她这幅烦扰的样子,抿唇笑了下,“今儿个帖子是打东宫送来的,想着您跟太子妃的关系,奴便拿过来了。”
知道是秦嘉送来的。
萧知倒是坐得端正了一些,伸手接过,看了一眼,的确是秦嘉的笔迹。
邀她去东宫说话。
陆重渊见她这幅样子,放下手中的书,问道:“想去?”
萧知点了点头。
秦嘉的脾性莫名还是挺合她的口味,和她来往倒是也没什么,遂同如意说道:“去应了吧。”
如意点头,退下。
萧知便又往后一靠,赖在了陆重渊的怀里,握着他的手,一边把玩,一边与他说起往事:“我记得秦嘉以前还喜欢过哥哥,我那个时候其实同她关系也不错。”
“后来因为崔妤,我们两人反倒是生分了。”
她跟秦嘉,一个是永安王府的郡主,一个是秦皇后的侄女,打小就在宫里认识了。
那个时候。
她,秦嘉,哥哥,还有太子哥哥,都是一道在宫里玩大的。
要说起情分,的确是她同秦嘉更早些。
可惜的是,她跟秦嘉的脾性差不多,都是一副执拗又骄傲的样子,谁也不肯服输,后来因为秦嘉明里暗里欺负了崔妤几次,她又总是维护崔妤,渐渐地便生分了。
想到这些事。
她也不知是感慨多些,还是好笑多些。
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又说道:“也不知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陆重渊抚着她的长发,道:“快了。”
前几日顾辞又送了封信过来,说是夏国事务都解决好了,估摸着不用多久,夏国那边就会有动静了不过,他私下还送了一封信过来,说起秦国公和晋王的关系。
这封信倒是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晋王一直不被大夏皇帝信任的原因便是因为他的身上还有辽人的血脉,早些年,夏辽交好,亦有和亲这些事,晋王的母亲便是辽人的公主。
说起来。
晋王以前在夏国的地位也不算低。
可后来。
夏辽交恶,当初的盟约不复存在,拥有辽人血脉的晋王自然也就不复以前那般恩宠。
而除此之外
他还记得一件事。
当初身边有一位将士正是出自秦家旁支。
那日他在战场浴血杀敌的时候,那个将士离他并不远。
“怎么了?”
陆重渊听到她的声音,收回思绪,抚着她的长发,说了句“没事”,有些事,还没查清楚就不要让她担心了。
***
几日后。
萧知按时赴了秦嘉的约。
对于东宫,她以前也是熟门熟路了,如今倒是装作第一日来的样子,来领路的宫人一边同她说起这里的景致名堂,一边笑着和她说,“太子妃最近可没少提起您,今儿个知道您要过来,一大清早就起来了。”
“又是吩咐厨房准备午膳,又是让人准备银丝炭,怕冻着您。”
“她这些年,可没待谁这样好过。”
萧知听到这些,倒是也跟着抿唇笑了下,说话间,便也到了秦嘉穿着一身太子妃的服制,端坐在椅子上,见她进来也只是骄矜的点了点头,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若不是知晓她是个什么性子。
恐怕萧知都该以为那宫人是胡说八道了。
见过礼后,宫人上了茶,秦嘉看着人,问道:“听说你搬出来住了?”
萧知点了点头。
“搬出来也好,你那几个妯娌,我就不说了,便是你那个婆婆,也是个面慈心狠的”秦嘉想起陆家那些人,就嫌恶似的撇了撇嘴,又抬着下巴,道:“你放心吧,我问过太子了,陛下对陆重渊还是满意的。”
“纵使他那双腿不能好,日后富贵荣华也还是在的。”
这便是变相的在宽萧知的心了。
萧知倒是没想到秦嘉看起来什么都懒得管,私下倒是还会担心她,看来今日特地把她叫过来,也是为了这件事了笑了笑,她握着茶盏看着秦嘉,没说话。
秦嘉皱了眉,不高兴的说道:“你看我做什么?”
萧知看着她,弯着眼睛笑了笑:“谢谢啊。”
“没”
秦嘉脸有些红,刚想说没事,半响反应过来,忙别扭的转过头,正了正脸色,一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糊里糊涂的,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知是用完午膳才离开的。
走得时候,倒是碰见正好打外头进来的顾珒。
只是相比上回见时,顾珒今日的情绪便没那么对了,一直拧着眉,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如今这个身份也就没怎么叨扰他,见过礼后便走了。
出了东宫。
萧知由如意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往外驶去。
等路过一处地方,萧知从窗帘缝隙看过去,才似想起什么,问道:“崔妤去佑恩庵了没?”
如意想了想,低声答道:“要是奴没记错,应该是今日去。”
原本崔妤是早该去佑恩庵的,但崔母前阵子病了,崔省又要外出公干,崔省前些日子因为长跪不起的缘故,身体也有些不大好,端佑帝看在崔相几朝元老的份上,到底还是多留了人几日,让人在家里照顾崔相、崔母算算日子,应该是今日出发。
得到准确的回答。
萧知也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如意觑她的脸色,“要去看看吗?”
萧知摇了摇头,“不用了。”
没必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36章
十二月中旬。
大燕收到夏国传来的战书。
战书内容是要端佑帝亲笔写下罪己书, 澄清当年永安王府的真相, 若不然,就会带兵攻入大燕。
这道战书送过来的时候。
不仅朝中官员吓了一跳,便是那些百姓也无一不惊讶的夏、燕两国交好已有百年余, 当年大夏为显两国亲近, 与别国不同, 更是把最宠爱的公主送了过来,成为大燕的永安王妃。
而他们大燕, 即便在永安王夫妇做出那样的事后, 也没有怪罪到夏国的头上。
可现在
突然传来这么一则消息。
要端佑帝写下罪己书, 不然就会带兵攻入大燕。
除去该有的恐惧之外, 还有让人疑惑不解的,什么罪己书?永安王府的什么真相?当初不是都查清楚了吗?永安王勾结重臣,犯谋逆之罪,如今的指挥使,当初永安王的女婿陆千户大人, 更是亲自在永安王府找出勾结的罪证, 以及一件绣了一半的龙袍。
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不管有没有隐情, 反正京城里的大街小巷,就这封战书的内容,展开了严峻的讨论。
起初大家都是讨伐夏国,说道夏国不是。
你家的公主嫁到咱们大燕, 不仅没有做好表率, 反而还和自己的夫君一起谋逆!
应该吗?
不应该!
咱们的天子不仅没有把他们的罪过栽到你们夏国的头上, 你们现在反而还蹬鼻子上脸,要来讨伐咱们的不是?简直是罪大恶极,罪不可恕!
但很快,就有不同的声音湮没了这些言论。
第一个声音是说“永安王夫妇向来恪守本分,就连其世子顾辞也从来不参政,这么多年,他们最多便是与一些学子交往,所以从来不参政的永安王一家为什么突然要谋逆?如果要谋逆,早些入仕不是更好?”
第二个声音是说“当初端佑帝下旨查证到处罚的时间,太短,以往便是有再大的罪孽,也会通过三司会审,几经审查确认无误才会处置,可为什么那次,只是一些信件,一件没有成型的龙袍,就连审都不审,直接下旨了事?”
这些声音多了。
那些原本叫嚷着夏国有罪,永安王府有罪的人,也渐渐地开始动摇了。
后来又不知从哪里涌入了一批学子的言论,纷纷呼道:“当年我曾受永安王指点,永安王风光霁月,是世上不可多得的风雅之人,这样的人去谋逆,便是打死我们也不信。”
亦有坊间的言论:
“永安王妃每年都会布衣施粥,如今城中有名的善行斋便是永安王妃所创,当年河东大水,河北大旱,那么多难民逃到京中,若不是永安王妃出手援助,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样菩萨心肠的人怎么可能会和自己的夫君谋逆?!”
这些言论起初很低,仿佛是在害怕什么,但后来,说得人越来越多,就连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不细想的时候,倒是也没觉得什么。
可当你真正沉下心细想的时候,便会发觉当初这桩案件的确有太多的存疑,端佑帝向来疼爱自己这个胞弟,那回却连审都不审,直接盖棺定罪,而后,更是不许任何人提起。
但凡有维护永安王府者,一概以同党论处。
所以当年纵然有觉得这事另有隐情的也不敢说,朝堂如此,坊间更是如此。
当初看着没觉得什么。
如今看看,却能够发现,在这件事情上,一向英明的端佑帝显得有些太过着急了,仿佛急迫的想要解决永安王府。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端佑帝急迫的解决永安王一家,众人猜了许久,后来是一个年轻学子突然出声说道:“你们还记得当年永安王世子的别号吗?”
别号?
“无双公子!”有人答道。
是,便是无双公子,当年京城谁不知道永安王府的世子爷?即便不参加科举、不入仕,可那一身斐然文采便受众人追捧,他的策论、经义,不仅受众学子的追捧,也被朝中百官津津乐道。
直说“无双公子若是入仕,必是大燕一栋梁。”
早些年无双公子路过一地,瞧见河边家禽都有些异样,查证之下发现河水有异,那是活水,各家各户每日都得用,若不是他细心,恐怕整座村子的人都会中毒而死。
还有一年
无双公子又路过一地,发现堤坝有异,让当地的官员重新整顿,若不然等下大雨,恐怕又是一场洪灾如此种种。
只要记起一件事,而后的事,根本无需费心去想。
“可你们还记得太子的功绩吗?”那个学子又问道。
太子的功绩?
众人愕然,张口想答,却一句也答不上来,如今的太子虽然温润宽厚,才干却有些太浅了,尤其是在端佑帝和无双公子的映衬下,他更是显得太过中庸。
“难道”
有人出声,却不敢说出心底的话。
但其实,有些话即便不说,大家也都能猜出个大概了。
在无双公子光芒的映衬下,太子显得太过中庸,如今端佑帝还在尚且还好些,但等端佑帝老去,那些大臣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样服从太子?
不一定。
而为了那一份“不确定”,有些人,便不能再存在。
“如果真是这样,那永安王一家也太过可怜了。”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明明已经尽可能去远离朝政了,却还是因为上位者的心思,蒙受不白之冤。
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有些话,大家不敢说,但有些话,大家还是敢说的。
很快。
城里就掀起了一片维护永安王夫妇的言论。
最开始,那些巡逻的官兵,还会恐吓一番,让他们不要无事生非,要不然就把他们统统押到牢里,但说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总不能把这些人都带到牢里去?
事情闹到锦衣卫的时候,陆承策正在处理公文。
卫言打外头进来,看到他这幅样子,想到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朝人问安之后,他把外头的事说了一通,然后禀道:“京兆衙门的徐大人说外头闹得太大,涉及的人员也太多,问您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知道他说得是什么事。
陆承策头也没抬,照旧翻着手里的折子,淡淡道:“什么时候锦衣卫这么闲了?”
卫言一听这话,便知道他这是不想管了。
没有多说什么。
只拿出一封折子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陆承策掀了眼帘看了一眼,没有接过。
卫言答道:“夏国密探传来的消息。”
陆承策握着折子的手一顿,他紧抿着薄唇,放下手中的折子,然后接过卫言递来的看了一眼,果然他没有猜错。
他果然还活着。
陆承策低着头。
卫言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能轻声禀道:“密探回禀,在夏国推动一切的正是当初的永安王世子,顾辞。”说完,未听到回音,他轻轻抿了抿唇,有些犹豫的问道:“大人,您打算怎么做?”
不等陆承策回答,外头便传来一道声音:“大人,陛下请您进宫。”
陆承策轻轻“嗯”了一声。
他合上手中的折子,起身往外走去,与卫言擦肩而过的时候也没有回答。
卫言看着他这幅样子,跟了几步,张口想喊住他,但想到他的性子,还是摇了摇头,停下了步子。
陆承策就这样一路往外走去。
就如外头议论的那些话,这里议论的人也不少,只是相较外头议论的主人公,这里着重的便是他了——
“我就说当年这桩案件另有冤情。”
“这要是真的,也太恐怖了,当年那位宝安郡主同那位是怎么要好,更别说永安王还是他的授学老师,为了上位,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实在是令人不齿!”
“谁说不是?想到他平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就”
话还没说完,看到走过来的陆承策,那人脸色一边,忙低下头,战战兢兢地喊道:“大,大人。”
其余人等也是一样,面无人色。
可陆重渊却仿佛没听到似的,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往外走去,身后隐约传来——
“他听到没?”
“听,听到了吧。”
“那他”
马匹早就准备好了。
陆承策翻身上马,扬起手中的长鞭,一路往外,他知道现在外头在议论他什么,也知道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世人会怎么看他。
他不在乎。
他看了看头顶的蔚蓝天空,陆承策嘴角扬起一个清浅的笑,等着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
而此时。
城东最热闹的一条街。
数不清的茶馆、酒楼都在说道当年永安王府的这件事,就连行走在街上的路人也在交头接耳说起这件事一辆乌木马车里,陆重渊揽着萧知,听着外头的那些言论,没说话。
萧知也难得沉默着,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些复杂的思绪,转过头,看着陆重渊,认真道:“陆重渊,谢谢你。”
如果不是陆重渊在其中推波助澜。
城中这些言论不会呈现这样一面倒的样子。
“我说过,我们之间,永远不必提这个谢字。”陆重渊抚着她的头发,缓缓道:“何况在这件事上,我也没有做多少,是你的父母,是他们积累下来的好名声帮了他们。”
他这话并不是照顾萧知的心情而说出来的推脱之语。
而是真的。
他也没想到这件事会发酵的那么快,那么广,甚至他安排的那些人都没怎么出手,城中便议论开了。
想到父王母妃做过的那些事。
萧知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以前,她责怪过,父王母妃这么善良,以前交友广泛,坊间更是有不少人给他们立长生牌位,为什么出事的时候,那些人却一个个都不见了。
可如今。
她心中已无恨意。
常态如此。
但幸好,常态之外还有一抹真情在又看了一眼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即便压低着声音也仍能传到耳边的声音,渐渐地,萧知露了个笑。
她伸手落下布帘。
然后看着陆重渊说道:“我们走吧。”
陆重渊点头,“好。”
马车往都督府驶去。
途中,萧知开口,“等尘埃落定,我想再去一趟东郊,祭拜父王母妃。”想了想,她又笑了下,“那个时候,哥哥应该也能回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去。”
陆重渊自然什么都依她,跟着点头,“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37章
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冷。
这还没到年关, 天上也还没落雪呢, 可那风打在人的身上就仿佛就是把凌厉的刀子,戳得人又疼又难受。
李德安双手揣在袖子里,守在帝宫门前, 听到里头传来的质问和怒吼声, 摇了摇头, 然后又轻轻叹了口气。招呼过来一个小太监,同人吩咐, “你去太医院, 把张院判先请过来, 让他到偏殿去候着。”
那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 眼珠儿一转,偷偷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压低嗓音问道:“师父,您不进去劝劝?陛下爷的身体可不好,别回头又被太子气着了。”
以前若碰到这样的事。
师父都会帮着劝下, 他是陛下跟前的老人了, 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子爷都会听上这么一两句。
怎么今日却守在外头, 连进去都不进去了?
“你懂什么?”
李德安没好气的瞪了人一眼,今日这样的情况,他能劝什么?何况事情都闹到这种地步了,有些事也不能再瞒着太子了倒还不如让这两父子说开了的比较好。
又想到今日暗卫送来的那道折子。
他又叹了口气。
看来这天是真的要变了。
见那小太监还睁着圆碌碌的眼睛, 瞅着他, 李德安脸一沉, 直接拿拂尘打了人一下,骂道:“还不快去?”
等那小太监捂着手臂跑远了。
他才又重新站好,听到里头还没消停的声音,又无声地叹了口气里殿。
端佑帝一身明黄朝服坐在龙椅上,他如今是越发消瘦了,以往合身的衣裳这会穿在身上竟显得空空荡荡,很是宽大。瘦得已经没有几两肉的手臂撑在扶手上,他本应该呈现病态的面容,此时却十分涨红。
眼睛瞪得很大。
气息也很急促。
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顾珒,踹了好一会粗气,才干哑着嗓子出声,“谁教得你用这样的语气来质问朕?!”
“你是真以为朕不敢动你了,是不是?!”
顾珒跪在地上,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以往温和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有些沙哑,仿佛不敢置信,却又笃定一般,哑声道:“所以外头那些人说得都是真的?真的是您冤枉了叔父一家?”
“儿臣原本就觉得这事不对劲。”
“这一年多,儿臣一直在查是谁在构陷叔父,但儿臣始终没有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您!”
“父皇——”
他哭红了眼,双手也跟着紧握成拳,“为什么,您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这个逆子!”
“咳咳”端佑帝被他气得,又忍不住咳了起来,他一边咳,一边骂道:“朕让你闭嘴,你没听到吗?!”
说完。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碗,直接朝人身上砸去,茶盖茶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响,里头的茶水也溅了顾珒一身。
见他不闪不躲,硬挺挺地跪在那,只拿目光看着他。
端佑帝气得又抄起放在一旁的端砚,还想砸过去,把他彻底砸醒了才好,但看着他这幅样子,他又有些无力的垂落了手,端砚掉在脚边,发出沉闷的一声。
他喘着粗气看着顾珒。
不知道过了多久,端佑帝突然平静下来,开口问道,“为什么?你真想知道为什么?”
顾珒眼神微动,刚想应声,外头便传来一阵声音,是秦湘和李德安的声音。大概是秦湘想硬闯,这会李德安正在拦人,“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陛下说了,这会谁也不见。”
“滚开!”
“皇后娘娘,真不能进去”
“本宫让你滚开!”
端佑帝没有表情的听了一会,突然扬声道:“让她进来。”
外头半响没有声音,而后宫门被打开,秦湘疾步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到殿内这一副情形的时候,她惊呼一声,也顾不得什么宫规不宫规的,直接朝顾珒扑了过去。
“元祐,你没事吧?”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拿帕子替人擦拭着身上、脸上的茶水,等替人擦干净,她像是再也忍不住,紧握着手中的帕子,直呼端佑帝的名讳,厉声道:“顾乾,你到底想做什么?!”
夫妻这么多年。
以往的恩爱早就不复存在。
“朕想做什么?”
端佑帝干瘦的面皮上扯出一道讥嘲的笑,他看着秦湘,嗤声道:“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儿子,他想做什么?”不等秦湘开口,他又道:“你可知道,刚才你进来之前,你的好儿子问朕什么?”
秦湘面色一怔,尚未开口,便听人继续说道:“他问朕为什么要动他敬爱的叔父。”
听到这话。
秦湘脸色立马就变了。
端佑帝没再看她,而是面向顾珒,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朕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连手足之情都不顾,非要永安王一家都消失吗?”
“不,您不能说!”秦湘嗓音尖锐的喊道。
但屋内两个男人显然没有理会她,顾珒跪在地上听着端佑帝缓缓同他说:“你不是把外头的那些话打听得一清二楚吗?着急撩火的跑到朕面前要给你叔父一家讨回公道,怎么就偏偏漏了他们对你的评价?”
对他的评价?
顾珒一怔,不等他细想,龙椅上的那个男人便又出声了:“你问朕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能?”
“朕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可以猎杀猛虎,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可以带兵出征,直至十八岁坐上这把龙椅,定山河、扩疆土,天下谁人不夸朕?”
“你的叔父,六岁能作诗,九岁能写文章,一身文采斐然,被天下学子敬重、爱戴。”
“便是你的堂兄,亦是天下称赞的‘无双公子’。”
“而你呢——”端佑帝看着脸色发白的顾珒,语气很平,“朕的太子,你有什么?文不成,武不就,就连上马都是颤颤巍巍。”
“你说朕为什么要那么狠心?!”端佑帝的声音突然加重了一些。
“因为——”
他的声音越平,神色便越凛冽,“你的中庸,你的无能,你的无为。,让朕不得不担心等朕驾鹤西去的那一日,朝中百官能不能服你,拥戴你成为大燕的新一任君主!”
“朕怕你坐不稳这个位置,被你的堂兄取而代之!”
“现在,你明白了没?!”
顾珒呆呆地跪在地上。
他的脊背再也不复先前的挺直了,瘫软了身子跪坐在地上,礼仪体态俨然不在。
座上的男人还在说话,可他却已经听不清了。
他的耳边萦绕着许多人的声音,一个是年轻时的父皇,他用冷漠又厌恶的声音与他说“教了你这么多遍,你怎么还是不会?你的堂兄,他几年前就能把整本书背下来了!”
“滚出去,背不出来不准吃饭!”
一个是他的老师,他用温和却无奈的声音,与他说,“太子的字很好,只是这篇文章太平,没有出彩之处。”
而后是其他人
“比起无双公子,太子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若是无双公子,这样的题,肯定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能解出来了。”
他从小就就知道自己资质中庸。
比起他的父皇,他的叔父,他的堂兄,他差得实在是太远了。但他从来没有心生妒忌,他勤恳也努力,一遍不会,那就两遍,三遍,四遍直到会为止。
他以为。
他做得已经很好了。
可现在他的父皇与他说,“就是因为你的中庸,你的无为,才让朕不顾手足之情,痛下杀手。”
为什么?
顾珒呆呆坐在地上,一脸怔忡。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明明是救人的人,可为什么,竟成了这桩真相的原罪。
端佑帝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很好了?你若只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自然是不错,可你是太子,是大燕下一任的君主!”
他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朕不会选你做朕的太子。”
秦湘转头,厉声道:“顾乾,你给我闭嘴!”
说完,她把头转向顾珒,看着他这幅呆怔的样子,想和以前一样,安慰他,但话出口,却只有很轻的一句,“元祐,别怕,母后在这,母后在这”
“母后会保护你的。”
“母后”顾珒双目直直地看着她,见她喜笑颜开应了一声,哑着嗓子问道:“这事,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眼见秦湘脸色微变。
他往日那双澄澈的眼珠子轻轻转了一转。
“早就知道了啊”顾珒哑着声音,低声重复道:“原来,是因为我,竟是因为我。”
他说完,突然跌跌撞撞起身。
“元祐,你要去哪?”秦湘跟着起身,想拉住他的袖子,却被人毫不留情的拂开了,很快,顾珒就消失不见了。
她想跟出去。
身后却传来端佑帝的声音,“你知不知道,顾辞没死。”
什么?
秦湘不敢置信地转身,看着座上的端佑帝,讷讷道:“怎么会这样?他现在在哪?”说完,想起夏国那一道战书,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在夏国。”
端佑帝没有回答她的话。
只是看着她,语气平平地说道:“当初你说服朕,让朕下定决心铲除永安王。”他的面容被阳光罩得有些看不清晰,“如今便去好好说服你的儿子,让他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帝王。”——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小天使们都在猜是不是快完结了,咳,其实还有段时间啦,不过这个剧情快结束了~明天见。
第138章
陆承策是天子近臣, 对于宫里早就已经熟门熟路了。
他这一路朝帝宫走去也没让人引路, 快走到帝宫的的时候,倒是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太子顾珒。
与以往看到的模样不同,此刻的他再无往日的沉稳温润, 红着眼眶, 披头散发, 一身太子服饰尽是茶渍,走起路来还踉踉跄跄的。
身后李德安正跟着, 不住喊道:“太子殿下, 您这是要去哪?”
无人应答。
顾珒不知道是怎么了, 整个人看起来浑浑噩噩的。
陆承策与他除去君臣身份之外, 也算是旧相识,何况因为顾珍的缘故,对待这位太子也有几分真心在,这会见到顾珒这幅样子,便伸手扶了一把, 关切道:“殿下, 您怎么了?”
路被拦住。
顾珒脚下的步子终于是不能再往前了。
他的思绪慢慢收回, 目光从虚转实,最终落在陆承策的身上,看清男人是谁的时候,顾珒张了张口,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 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在刚知晓这件事的时候。
他有满腹的话要问陆承策, 问他是不是也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永安王是被人冤枉的,知道始作俑者是他的父皇。
但想到先前那些话。
顾珒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他抿着唇,低着头,没说话。
然后。
突然伸手,推开了陆承策的搀扶,一步一个脚印,踉踉跄跄地往东宫跑去。
大概知晓顾珒是因为什么缘故,刚想追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的另一道焦急的女声,“元祐!”
听到这道声音。
他脸上关切的神色渐渐转淡,未再往前,立于一旁,垂着眉眼,没有说话。
等到秦湘的身影消失。
陆承策才重新朝帝宫的方向走去。
李德安正站在廊下,唉声叹气着,看到陆承策过来才勉强缓和了一些,笑着喊了人一声,“您来了。”要替人进去通传的时候,他又悄声说了一句,“今日陛下收到夏国送来的折子。”
说完。
便进去通传了
里殿。
陆承策进去的时候,殿中收拾的已经差不多了,只有猩红的地毯上还有一块水渍,倒也不算清晰。他目不斜视,行完礼,便侯于一侧,等着上座的男人发话。
“来了。”
端佑帝开了口,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他没有看陆承策,低着头,指腹轻轻揉着眉心,等到眉眼逐渐舒展,他才看着底下一直面容淡淡的男人开了口:“你可知道顾辞没死?”
陆承策:“进宫之前,刚得知。”
听到这番回答。
端佑帝审视了他许久,见他面容无异才开口,“你怎么看?”
陆承策仿佛平铺直叙一般,没有丝毫感情的回答,“夏国来势凶猛,顾辞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不会罢休?”
端佑帝突然冷嗤一声,“夏国不过是小国,难不成顾辞真以为我大燕无人了?”以往疼如亲儿的侄子,如今带着兵马过来,要他写下罪己书,还当年一个真相。
罪己书?
他倒是真敢想!
千百年来,哪一任帝王没有犯过错,可谁见他们写过罪己书的?
笑话!
真是天大的笑话!
端佑帝又咳嗽了一阵,这一次比之前还要严重,若是以往,底下这个年轻人早就过问了,可如今,他就像一块木头似的站在底下,低垂着眉眼,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今日原本召人进来,除了想要问问他怎么看待这件事,其实还是想责怪人。
锦衣卫耳通目明。
他可不信陆承策如今才知道顾辞没死。
但看着他这幅样子。
端佑帝突然觉得有些疲惫,陆承策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晚辈他记忆中的这些孩子,一个个都长大了,又一个个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离开了。
如今除了他那个不中用的儿子,也就只有陆承策,他还能每日瞧见。
身子往后靠。
端佑帝以手覆面,半响之后,突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无咎,你可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帝王?”他像是没想过要人回答一般,说完之后,又继续说道:“朕刚坐上龙椅的时候,也是意志满满。”
“那个时候,朕的身边有许多人,朕的胞弟,西南王,左相,徐尚书。”
“朕向他们允诺过,要与他们共同建造一个真正的帝国,朕要让大燕变得越来越繁盛,要让所有人生活富足,可后来左相走了,徐尚书也走了,西南王也走了,就连朕的胞弟也做起了闲散雅人。”
他的声音有些哑,也有些轻,“这把椅子实在是太高了啊,坐着坐着,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了,心态也就不一样了。”
最初的意趣相投。
到后来的不欢而散。
是他一点点把身边这些旧人都给逼走了日头将落。
十二月的夜仿佛来得特别早。
殿内还未点烛火,显得有些昏暗,从始至终,这里只有端佑帝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嗤声一笑,道:“好了,你走吧。”
陆承策没有多言,拱手之后,便转身往外走去。
而座上的端佑帝,仍旧以手覆面,遮掩住微微湿润的眼角。
当年的意气风发,如今的行将就木,岁月还真是一点都不饶人。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但有些事,他不得不这样做。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他突然开口,声音冷淡而又凉薄,“无咎,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每一个帝王,最终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他如此。
他的儿子亦是如此。
陆承策脚下步子微顿,但很快,他又继续往外去了。
***
夜色已深。
秦国公府的书房内。
端坐在椅子上的秦国公,听到陆昌平的回话后,脸上惊疑不定,手撑着桌子起了身,难以置信得问道:“你说什么?顾辞没死?他还抓了晋王?”
“是。”
陆昌平低声答道:“属下查到,晋王恐怕是已经招认了,可惜顾辞狡猾,把人藏得很深,属下暂时还查不到他把人关在了哪。”
秦国公一听这话,脸色越渐黑沉。
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朝人身上砸去,骂道:“你个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这茶还是底下人刚送来,虽不至于滚烫,但也足以烫坏一层皮了。
纵然陆昌平穿着厚实的冬衣,但还是被烫得皱了眉,可他好似已经习惯了,眉心轻微的折起后又归于平静,而后,如往常一般,恭谦道:“属下知罪,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解决。”
秦国公一听这话,倒是也没再这个紧要关头上训人。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他无大智,这会在屋中踱着步,神色是掩不住的焦急,“要真让顾辞带着人过来,我秦府上下哪里还有活路?!”
和永安王的假罪名不同。
他可真是和外邦勾结,诛九族的大罪。
越想越害怕,他转头看向陆昌平,拉着脸骂道:“你平日不是很有智谋吗?怎么现在反而一句话都不说了?”
陆昌平低声:“属下有话,却不敢说。”
“吞吞吐吐,有什么话你就说!”说完,见他一身青衫全是茶渍,又皱了眉,补了一句,“本公不罚你。”
“是。”
陆昌平仿佛终于心安了一般,这才轻声答道:“属下听闻今日太子被陛下重罚,一路跑回东宫,而后皇后娘娘去看他,太子拒之不见。”
这件事。
秦国公也知道。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去东宫探过太子。
可惜。
他同样被人拒之不见。
想到午间那副情景,秦国公的眉头锁得就更为厉害了,“元祐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他也不想想,我和他母后都是为了他好。”
“殿下不是死心眼,而是他心里根本就没您这个舅舅。”陆昌平不顾秦国公霎时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道:“当初如此,以后更是如此,国公爷,今日殿下对您的态度便能知晓。”
“即便日后太子真的登基,若知晓此事,必然也会秉公处理,绝对不会留情。”
“他敢!”
秦国公大声斥道,可他声音越是响亮,心里便越虚,嘴唇蠕动半响,也只能说出一句,“还有皇后,她是我妹妹,难不成还能看着我们秦家倒不成?”
陆昌平默默道:“皇后和太子经此一事,恐怕也已经离心了。”
看着在烛火下,脸色越来越白的秦国公,陆昌平垂下眼帘,又过了许久才缓缓而言,“国公爷,与其受制于人,不如改朝换代,属下可听说,太子妃已经有身孕了。”
而此时的都督府。
陆重渊和萧知刚用完晚膳,这会正坐在屋里,刚说了一会话,如意便进来回话,“五爷,夫人,庆俞来了,说是有事要说。”
“让他进来吧。”萧知一边吩咐,一边从陆重渊的怀里坐了起来,看到自己身上有些乱的衣裳,还嗔怪似的瞪了人一眼。
把自己收拾好。
又过了一会。
庆俞便进来了。
陆重渊毫不避讳的握着萧知的手,见人进来也只是淡淡道:“什么事?”
庆俞低着头,回道:“五爷,那支箭背后的主人已经查到了。”
这件事。
萧知比陆重渊还要紧张,一听这事,连忙问道:“是谁?”
庆俞垂着眼,声音沉了一些,“是秦国公。”
“什么?”
萧知愣愣,半响才答:“怎么会是他?”
陆重渊早些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对于这个结果倒是并不意外,这会仍旧握着萧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以示安抚,等人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才看向庆俞问道:“还有别的消息没?”
“底下人查到秦国公身边应该有个谋士,您的事,夏国的事,恐怕都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只可惜——”
庆俞面露难堪,声音也低了些,“那人掩藏的很好,我们暂时还未查到。”
陆重渊这才皱了眉,不过也就一瞬,便又恢复如常,“继续去查。”
“是。”
等到庆俞退下。
陆重渊看着脸色发白的萧知,有些心疼的把人揽在怀里,柔声宽慰道:“别担心。”
“可是”
萧知还是担心,那人当初能派人隐藏在陆重渊的身边,犯下这样的毒计,害他受伤,要是知晓他如今好了,会不会“别怕,他现在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哪有时间理会我?”陆重渊笑笑,语气轻蔑,“何况秦遂那个老东西,我还没放在眼里。”
相较秦遂,他倒是更想知道秦遂的那个谋士是谁。
他跟秦遂无冤无仇。
秦遂犯不着对他下手才是。
看来
他低头沉吟,这个谋士的身份是应该好好查一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我们的五爷明天就可以站起来面向广大的群众啦!
第139章
东宫。
已是子时。
夜深更漏, 可主殿烛火通明, 隐约还能透过纱窗看到里头端坐着的身影。
“太子妃。”
平日服侍在顾珒身边的内侍见秦嘉过来,忙迎了过去,朝人恭恭敬敬的请了安。
秦嘉点点头, 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 见里头身影如常, 好看的远山眉便几不可闻的皱了起来,“殿下如何?”
“还是老样子, 晚膳没吃, 刚才又送了些热乎的东西进去, 恐怕还是没碰”内侍轻轻叹了口气, “明儿个还要上朝,可殿下现在这幅样子,等明日怎么撑得住啊?”
耳听着这番话。
秦嘉的眉头便又锁紧了一些,她像是沉吟了一会,出声, “我进去看看。”
内侍轻轻应了一声, 他走上前, 轻轻叩了叩屋门,同里头人禀道:“殿下,太子妃过来看您了。”
无人应答。
内侍还想再说。
秦嘉却直接伸手,推开了紧闭的屋门。
夜里风大, 随着门开, 外头的寒风也就顺着空隙打了进去, 吹得烛火几个晃动,好半响的功夫才消停下来,顾珒没有转身,依旧以背对的姿态坐着。
但微微半侧的脸颊,还是能够看见他微拧的眉头。
“把门关上。”
他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秦嘉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随手把门关上后便走了进去。
桌子上摆着珍味奇膳,道道色香味俱全,却被冷落一旁,而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也不复以往温润端持的模样,他低着头,弓着背,披头散发,十分颓废。
她是个骄傲的人,就如她的皇后姑姑一样。
纵然嫁给顾珒这么久,纵然心里已经有他,也学不会小意奉承那一套。
如今见他这幅样子,也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冷硬又淡漠,“你想作践自己到什么时候?”
顾珒向来脾气好。
若放在平日,恐怕也只是无奈笑笑,然后说几句温和的话,但他今日受得打击显然太大了,这会竟有些绷不住情绪,哑着声音喝道:“出去!”
“不吃不喝,躲在屋子里不见人。”
“顾珒——”秦嘉沉着脸,直呼他的名字,“难道你就这点本事了吗?”
像是再也忍受不住,顾珒涨红着脸,胸口也不住起伏着,他殷红着眼,砸碎了手中紧握的茶盏,看着秦嘉,厉声喝道:“孤让你出去!”
外头几人听到这番声响都吓了一跳,忙推门进来,秦嘉没有理会他们,依旧看着顾珒,话倒是对他们说的,“出去,没有本宫的吩咐,都不准进来。”
声音很沉。
众人不敢不听,互相对视一眼,还是都退了出去。
殿门重新被合上。
秦嘉看着还涨红着脸的顾珒,沉声说道:“顾元祐,你到底在躲避什么?就因为他们的话?因为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顾珒脸色发白,双手也紧握成拳,他颤抖着两片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吐不出。
难道不是吗?本来就是因为他,如果不是因为他,父皇和母后又何至于对永安王一家下毒手?是他的无能,害了旁人。
想到这一年多为永安王府奔前走后,想要为叔父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可现在看来,他就像是个笑话叔父他们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也会觉得他假惺惺吧。
若不是因为他。
他们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殿内明明摆足了银丝炭,可他还是觉得很冷,就像是置身在冰窖一样。
秦嘉看着他这幅样子,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她弯下尊贵的身躯,蹲在顾珒的面前。
而后。
她伸手,覆盖在他微微打颤的手上,轻轻地包拢在自己的掌心中,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顾元祐,有些事与你无关,就不要揽在自己身上。”
秦嘉突然的温和让顾珒有些茫然,神色怔怔地看着她,听她继续说道:“比起他们,你虽然有诸多不足,可你也有比他们好的地方。”
“你性子温和,为人善良,最主要的是有容人之心”
“你会广纳贤才,也会听从他们的谏言,比起许多□□独断的上位者,你比他们好的太多了。”
“父皇和母后——”
秦嘉抿了抿唇,没有往后说。
对于姑姑和姑丈的做法,她并不认同,甚至有些厌恶,但他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太子以后可以更好的坐在那个位置。
所以,有些话,她不能说。
她只能握着顾珒的手,直视他茫然的眼睛,道:“有些事,发生了,有些错,也已经铸成了。”
“我们只能向前看,而不是耽于这些过错之中,一味地责备自己,若是”她稍稍停顿一瞬,“永安王一家泉下有知,恐怕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殿中静默良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珒才哑着声音说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秦嘉问他:“您原本打算怎么做?”
原本?
顾珒眨了眨茫然的眼睛,须臾之后才哑声道:“还永安王府一个真相和公道。”
这是他最初的期盼。
那些英魂不该被污名遮盖。
“那就按您想做的,去做。”秦嘉握着他的手,想起当日萧知同她说得那些话,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郑重道:“这件事或许并不容易,但我会陪着您。”
她没有听从姑姑的话,去跟太子说,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都没有定义。
并不是骁勇善战、独断坚决便是帝王,一个心怀天下,有仁义之心的人,一样也能成为一个受万人爱戴的君王。
她会喜欢上他。
不正是因为他的善良和仁慈吗?
顾珒仿佛还没有回过神,他呆呆看着秦嘉,不知道过了多久,苍白的脸上终于绽开一抹晴日。
***
顾珒想要还永安王府一个公道,其实并不容易。
这件事涉及了他的父皇,他的母后,甚至还包括他的外祖一家倘若真想重新开审,那便是把他们的过错摆大众面前,没有一个王侯贵族会希望旁人来点评自己的过错。
更何况——
还是宫里的那几位
而就在顾珒为这件事奔波的时候,边防又传来消息了。
当初大家以为夏国式微,纵然下了战书,也没有多少人放在眼里,就如端佑帝所言“区区一个小国,兵马都没有多少,难不成朕还会怕他们不成?”
可与他们料想的不同。
夏国来势凶猛,十几日的功夫便让大燕连失了几座城池,甚至还在以不可阻挡的架势往京城的方向过来,一时间,人心惶惶,不仅是坊间百姓人人自危。
就连朝中官员亦是如此。
他们安稳的日子过得实在太久了,这些年,边防有西南王和陆重渊坐镇,偶尔几次战役也都是以大捷收尾,如今西北虽然没了陆重渊,但番邦也没有来犯。
久而久之。
太平日子过久了,大家也就越来越懒散了。
突然传来这样的消息,不管是京城里的百姓,还是别处的百姓,都变得慌张起来。
都在打仗了,能不能活都不知道,他们哪里还顾得了别的?民怨沸腾之下,一个个都开始说道起来“如果真是端佑帝冤枉了永安王一家,重新审查,洗清真相便是。”
“就是,不过是一份罪己书,只要他写了,就不会打仗了。”
“真是的,难不成真要死很多人,他才肯认错吗?”
这些声音原本只是小范围的传播,可说的人越多,声音也就越发响亮,等传到皇宫的时候,端佑帝免不了又发了一顿脾气,接连罚了不少人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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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上。
端佑帝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百里加急送过来的折子,越看上面的内容,他的脸色越沉,“冀州失守,瀛州失守,朔州失守”他每说一句话,脸色便越沉。
等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
手上的折子往底下砸,厉声骂道:“饭桶,都是饭桶,他们都是做什么吃的,连夏国的几万兵马都扛不住?!林尉,你这个兵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林尉面色发白,往前几步,拱手道:“陛下,夏国兵马虽然少,但顾辞顾辞早年有游历的经验,对于大燕的地域十分了解,他又是趁大家不备偷袭。”
“所,所以”
明明是寒冬腊月,可他却满头大汗,说话也变得越来越磕磕巴巴。
端佑帝沉着脸,斥道:“朕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你就说,现在怎么处理?”
“这”
“怎么?”端佑帝见他这幅样子,脸色黑如墨,“我大燕难不成还没有能迎敌的人?”
“陛下,顾辞如今所在的区域当初是由陆都督统辖,这一年虽然另指派了徐将军过去,但他毕竟年迈,恐怕不敌顾辞的兵马,若是从京中或者其他地方调任,对西北地形不熟”林尉低声答道。
“其实顾辞所言”
他这话还未说完,端佑帝就立刻拉下了脸,直接拿着一旁的杯盏往底下砸去,“放肆,我泱泱大燕,何惧大夏这个蝼蚁小国?”
他往底下看去:“有哪位爱卿愿意领兵前去?”
众人左顾右盼,却都没有应声。
端佑帝见这幅画面,气得直接红了脸,他连称三个“好”,最后手撑在扶手上,冷声道:“没有人去,朕就亲自去!”
“朕就不信”
他一边说话,一边起身。
但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还是近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猛地一起身,身子就往后砸去。
“陛下!”
“父皇!”
端佑帝由李德安扶着坐稳,脸上的神色却不复先前,反而有些茫然和怔忡,他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老了可他纵然老了,也不可能向别人认输!
更不可能如顾辞所愿,写下罪己书!
他沉着脸,看着底下,想着谁能去迎战,可看了许久,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禀报:“五军都督陆重渊请见陛下。”
这一声通传,犹如平地乍起的惊雷。
刚听到的时候,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一个个都忍不住嘀咕起来。
“谁?”
“陆重渊?”
“他怎么会来?他的腿不是废了吗?”
端佑帝也有些纳罕。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李德安会意,扬声道:“宣。”
没过多久。
殿门外头走进来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绯色朝服,腰系玉带,手拿笏板,逆着光打外头一步步进来,在众人或是震惊、或是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正中间,而后面向龙椅上的男人,淡淡道:“臣请旨,迎战。”——
作者有话要说:
酱。
明天见。
第140章
有了陆重渊的出现。
原本的问题自然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虽然有些纳闷他的腿突然好了, 但这种时候, 谁还有心思去理会这种事?毕竟不管旁人是怎么想他,怎么看他的,但陆重渊在作战上的确是有他的独到之处, 要不然也不会以这样一个年纪坐在五军都督的位置上。
端佑帝也是难得展露了一些笑颜。
不仅重赏了陆重渊, 还连着喊了好几声“润之”, 以示亲近。
他心里不禁也有些庆幸,当初陆重渊出事的时候, 他顾忌着怕寒了其他将士的心, 没有立刻罢免陆重渊的官职, 甚至还加封“太傅”一职, 让他享有尊荣。
如今倒是正好给他、给大燕解决了麻烦。
其实要论可以迎战的人,大燕还是有不少的,左右等个几日,也是能挑出合宜的人选。
但他实在不放心。
当年他那个弟弟在大燕颇有威名,连带着他的侄子也是, 无双公子交友布天下, 如今大燕谣言泛泛, 已经动摇了不少官员、百姓的心,他不敢保证迎战的人会不会对顾辞网开一面。
只有陆重渊。
只有他
天生的冷血冷情,朝中多年,无一好友, 由他去迎战顾辞, 他最为放心早朝结束。
陆重渊手持圣旨, 径直往外走去,前头原本走着的那些人瞧见他过来,纷纷让开一条路,半低着头,弓着腰,供他先行而他目不斜视,神色自若,不曾与谁说话,也不曾与谁寒暄。
神情冷淡的连个眼风也不屑给旁人,一如一年多前的每一日。
他这幅样子委实嚣张。
可侯在两侧的官员却没有一个觉得不对劲,仿佛陆重渊这副模样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了。
等他稍稍走远了一些,身后的议论声才逐渐响起,但声音还是放得很轻,生怕陆重渊会听到,“当初太医不是说他的腿治不好吗?怎么如今竟然能够站起来了?”
“谁知道啊?不过他的腿好了,这当初得罪过他的那些人恐怕是难以善了了等他解决了陛下的心腹大患,恐怕陛下还得要加赏。”
“这他都是五军都督,又加封太傅了,还要加赏,难不成还得给他封公封侯不成?”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过要真是这样,那陆重渊以后可不仅仅是令人忌惮了这么年轻的侯爷,又有那样的官职,妻子还是陛下如今最为宠信的荣安郡主,还有个西南王的岳丈。
这可真是让人羡慕,都羡慕不起。
为官多年,想他陆重渊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多头衔,他们这些人到底是有些酸意的,几人说了几嘴,目光瞥向身后一个沉默寡言又面色苍白的中年男人身上,突然有人“哎”了一声,问道:“陆大人,你跟陆都督是兄弟,你可知道他的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旁人一听这话,也纷纷转目看去。
陆昌平一听这话,又咳了几声,面上露出几分难堪的神色,而后才低声答道:“五弟早就搬出陆家了,我,我也不知。”
他这话刚说完,便有人嗤声笑道:“你问他做什么?他一个妾生子,怎么会同陆都督亲近?便是要问,你也该问长兴侯才是。”
又有人道:“你这话就错了,便是一母同胎的长兴侯恐怕也不知道陆都督的事。”
想起陆家近来的那些糟心事,旁人纷纷一笑,未再多言。
头衔再多又有什么用?
自己最亲近的家人都如此忌惮他。
不过陆家也是一池浑水,各有各的不好吧。
几人结伴同行离开,唯有陆昌平留在原地,手握笏板,目光却始终望着陆重渊离开的方向,他的腿怎么会好?
当初那支箭羽上淬了那样的毒,陆重渊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怎么
怎么还能站起来?
握着笏板的手不禁用了些力,方才苍白又怯弱的目光也开始变得晦暗起来,他向来心沉如水,此时心中却仿佛有惊涛骇浪一般。
他还真是小看陆重渊了。
***
陆重渊往宫门外走去。
路过一处地方的时候,倒是被人喊住了,是个太监,他急急忙忙跑过来,额头和脸都红了,倒还记着规矩,先给他行了个礼,“陆都督。”
“奴是伺候太子殿下的,殿下有话想同您说,劳您稍等下。”
顾珒?
若是旁人。
陆重渊是懒得理会的,不过想到自己家里那位时常把这位东宫太子挂在嘴边,言语之间也多有兄妹之情,等等,倒也无妨不过他也没等多久,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意瞥了个眼风过去,便瞧见那位东宫太子也正朝这处小跑着过来。
仪态规矩全然不顾。
看起来样子倒是很急。
顾珒的确很急,他待在东宫,几乎没什么机会能出这座皇宫,如今又失了端佑帝的心,平日里就连走动也多有人盯着。
所以刚刚一下朝,他就让自己的贴身内侍先跑过来拦了陆重渊,而后又火急火燎赶过来,总算是赶在人出宫前,见到了。
“陆大人。”
顾珒客客气气的朝人拱手一礼,态度恭谦,没有半点皇家贵胄的骄矜气。
陆重渊倒是受得坦然,神色淡淡的朝人点了点头,也行了一道臣下礼,语气很平,“殿下有何事?”
“孤”
顾珒似是犹豫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才又转头看向陆重渊,低声道:“孤知道陆大人明日就要出征了,孤也知道陆大人一心为大燕,必然是会用尽全力攻克夏国的。”
“但是”
他停顿了下,“孤想请陆大人放了孤的堂兄一马,孤的堂兄并不会打仗,绝不可能是陆大人的对手。”
陆重渊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这种时候,这位太子殿下竟然还心系顾辞,他脸上表情微松,语气却依旧很淡,“殿下的意思是要下官放水?”
“不,不是”
顾珒忙道:“孤只是想请陆大人放过堂兄,堂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还永安王府一个公道。”时间紧急,他也没有多言,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陆重渊,然后看着人,郑重其事的说道:“这是当年祖父在时,给我和堂兄的玉佩。”
“陆大人只需把玉佩交给堂兄,再同他说,孤一定会还永安王府一个公道。”
“孤也相信堂兄不会做出伤害大燕的事。”
陆重渊没有接过玉佩,只是在听到后半句的时候,轻轻“哦”了一声,有些意外,“殿下如何得知?”
“这里是生养堂兄的地方,也是堂兄自幼长大的地方,他绝不会允许有其他人的铁骑踏入大燕的山河,更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顾珒说这话的时候,眉目舒展,面容含笑。
即便边防传来了一封又一封的战报,但他还是笃定,他的堂兄,他从小钦慕又敬仰的堂兄,不会这样做。
他相信堂兄这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
陆重渊以前从未和顾珒相处过。
便是今日愿意留在此处也是因为萧知的缘故,如今听了这番话,倒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过玉佩,他也没有多说,随意把玉佩收在手中后朝顾珒淡淡颌首,“下官知道了。”
说完。
他余光瞥向不远处正在朝这里走来的秦国公秦遂,挑了挑眉,没再多言,只留下一句,“下官先告辞了。”
便转身离开。
顾珒原本还想追几步,可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元祐”,脸色略微一变,住了脚步。
“国公爷。”内侍朝人行礼。
秦遂没有理会内侍,双目落在顾珒身上,想到刚才顾珒和陆重渊对站着的样子,神色难看的问道:“你刚才和陆重渊在说什么?”
顾珒不打算把这事和秦遂说。
以前不会。
如今更加不会。
他不喜欢自己这位舅舅,不过以前还愿意恭敬对他,可如今他脸色淡淡的朝人拱手一礼,喊了一声“舅舅”,然后就打算离开了。
秦遂见他这幅样子,更是气得不行,扬声喊了一声,“元祐!”可领着内侍离开的顾珒却根本没有理会秦遂所言,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眼睁睁看着顾珒离开。
秦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想起当初陆昌平与他说的那些话。
“属下知晓您待太子如亲儿,若不然也不会如此费心为他谋划,但国公爷太子他,毕竟姓顾。”
“太子对永安王府的情感不一般,若是让他知晓当初永安王府的事,是您和皇后娘娘设计出来的,恐怕”
“殿下不是死心眼,而是他心里根本就没您这个舅舅。”
“当初如此,以后更是如此,国公爷,今日殿下对您的态度便能知晓。”
“即便日后太子真的登基,若知晓此事,必然也会秉公处理,绝对不会留情。”
当初被他扔到一旁的话。
如今却清晰的在他耳边响起,一句一句,就想一颗颗小石子砸在一汪原本应该是平静的湖水中。
眼见顾珒的身影越来越远,秦遂双手紧握成拳,出现在脑海里的最后一句话,是陆昌平前几日与他说的,“国公爷,与其受制于人,不如改朝换代。”
与其受制于人,不如改朝换代。
这句话就像一句魔音,一直在他耳边环绕,他额头青筋爆起,眼看着顾珒越走越远,终于冷下一张脸,转身朝宫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