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修】
“主子”
马车里, 喜鹊看着坐在对面的萧知, 见她小脸淡淡的,眉梢之间还有些阴郁之色,不禁有些害怕的咽了咽口水, 她跟主子从小一起长大, 还是头一回看到主子露出这样的神态。
比之前收到陆家那位二少爷的信时, 脸色还要来得难看。
她有些犹豫得问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呀?是谁惹您不高兴了吗?”
想了想。
她率先说出几个名字, “是不是那个陆老夫人又来找您麻烦了?还是李氏?还是二房那对母女?又或是那个世子妃?”
连着把陆家的人都说了个遍, 眼见萧知既不点头, 也不摇头。
她担心得连坐都要坐不稳了。
刚想再问。
萧知终于舍得张口了, “跟他们没什么关系。”眼见喜鹊还要张口,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疲倦的眉心,声音有些低,“喜鹊,我今天想一个人安静下。”
原本是打算一个人出来的, 但两个丫头不放心, 非得跟过来。
如意心思缜密又擅长观察, 萧知担心她发现什么,只好叫了喜鹊随行可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吵了一些,吵得她脑仁都快炸了。
喜鹊大概也看出她今天是真的不舒服。
虽然心里有很多疑惑, 但她还是乖巧的应了一声, 而后马车里倒是恢复了原先的安静。
萧知没说要去哪。
车夫不敢停, 喜鹊也不敢问。
马车就沿着官道一直在城中转着,转过繁华的闹市区,又转过安静的居民区,最后又回了城中萧知大概也终于平复了心中的情绪。
虽然还是没好,但至少不像刚才似的,一直沉着一张脸了。
“到哪了?”她靠在马车上,捏着眉心,问喜鹊。
“啊?”喜鹊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外头的街道,回道:“正好在城东”看了看萧知的神色,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主子,您要下去转转吗?”
马车里坐得久了,萧知也觉得有些腰酸背痛。
不想这个时候就回陆家去,她顺着喜鹊掀开的布帘,看了一眼外头的景致,懒懒道:“下去转转吧。”
“哎。”
喜鹊见她同意,忙笑着应了一声,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一旁,她扶着萧知走下马车。
这里是城东最热闹的街道,两边的铺子卖什么的都有,喜鹊平日时常跟着其他人出来采买,对这里的熟悉度竟是要比土生土长在这里长大的萧知还要来得深刻。
萧知今日本来就是出来散心的,也就由着喜鹊,她说去哪就去哪。
逛得时间久了。
她心里那口气其实平得也差不多了。
其实若说怪陆重渊骗她,倒不如说是怪他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做出这样的事,他总是信誓旦旦,觉得运筹帷幄,可这世上的事哪里能够事事尽如人意?
但凡那日闹出一点点意外,他若出了事,那她应该怎么办?心里头的这些思绪还没理完,萧知就跟一个人迎面撞上了。
听到对方发出的闷哼声。
萧知虽然也被撞得有些疼,但在被喜鹊扶着站稳后,还是连忙先道起歉:“抱歉,我”
话还没说完。
那头就传出一个尖锐的女声,“你没长眼睛啊!”
这个声音?萧知皱了皱眉,手搭在喜鹊的胳膊上,抬眼看去,便瞧见刚才和她撞在一起的女人,竟是白盈盈。
还真是
萧知皱起了眉尖,心里闪过“冤家路窄”这四个字。
白盈盈这会也已经被丫鬟扶着站稳了,在看清萧知的面容时,她比萧知还要来得惊讶,可很快,她那张还算清丽的面容一下子就彻底沉了下来。
自从当初崔家一别后,她就再没看到过萧知。
现在冤家路窄,又被人这么迎面一撞,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了事?尤其是在看到萧知锦衣华翠,一派贵人的样子。
她心里这口气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凭什么一个无父无母,庵里长大的孤女都能活得这么肆意?!
而她呢?
她一个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女,如今竟然嫁给了柳从元那样的无赖,想到这几日受到的折磨,想到柳家那样的环境,想到那十几个妖娆下贱的小妾,想到自己身上这些伤她就恨不得直接掐死萧知。
都是这个女人!
要不是她,她怎么可能沦落到这幅田地?咬着牙,白盈盈看着萧知,扬声冷嘲道:“陆夫人就是这样的家教?撞了人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说?”
喜鹊不满她的态度,这会皱着眉说道:“我们主子明明已经跟你道过谦了。”
“道歉?”
白盈盈挑起嘴角,嗤笑一声,“我怎么没有听到?”说完,她把目光转向自己的丫鬟和店中的掌柜,扬声说道:“你们听到了吗?”
那丫鬟是她的人,自然是帮她的。
至于那个掌柜——
他战战兢兢地侯在一侧,两个都是侯府的人,搁谁,他都得罪不起啊,两片干涩的唇一张一合,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最终也只能憋出几个字,“小,小的刚才在忙,没,没注意。”
“呐——”
白盈盈满意了,重新把目光转向萧知,嗤声道:“瞧见没,可没人听到陆夫人同我道歉呢。”
“你!”
喜鹊还想再说,却被萧知握住了隔壁,知道主子是什么意思,她虽然心下不甘,但还是闭起了嘴巴,没再说话。
萧知知道白盈盈这是存心想跟她过不去。
不过今天的确是她不对在先,说一句道歉也没什么,何况现在还在外头,旁边围观的人不少,她向来不喜欢被人这样围观,想着说声道歉,就直接回去了。
便张口同她说道:“柳夫人,抱歉,刚才是我不小心。”
这但凡换个正常的人,道完歉,这件事也该了了,可显然白盈盈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她对萧知嫉恨已久,又总觉得自己变成如今这幅样子是因为萧知的缘故。
平日里见不到也就算了。
可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她正好又能借题发挥,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萧知?
手搭在丫鬟的胳膊上。
白盈盈走到萧知的面前,看着她说道:“陆夫人当真是一点都不诚恳,这样撞了人,竟是一句抱歉就解决了?”
萧知本来今天心情就不大好,这会也是强忍着一肚子火,见她不依不饶也沉下了脸,“那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
白盈盈看着她,十分大言不惭得说道:“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头,这事就算了了,你觉得如何?”
喜鹊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出声,“你疯了?”
疯了?
白盈盈嗤笑一声,是啊,她早就疯了。
自从发生崔家的事后,以往和她交往密切的人全都避她如瘟疫,还有她的父母,也都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往百般恩宠千般疼爱,如今却是动辄打骂。
她的名声没了,还要被柳从元那个混账在外头胡乱说道,最后还得被迫嫁到柳家。
她能不疯吗?
她不好受,也不能让萧知这个女人好受!
她知道萧知不可能给她磕头,也没指望她会给她磕头,但她就是忍不住。
走过去。
她看着萧知,冷声说道:“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肯定是的吧?看到我现在过得那么惨,你心里肯定得意死了吧?”白盈盈沉着一张脸,压低嗓音,冲萧知说道:“觉得自己了不起,觉得自己可厉害了,觉得我现在落到这样的地步,可开心了?”
“可你又比我好多少?”
以前。
她还知道忌惮陆重渊,知道避讳。
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疯了,竟是张口就道:“陆重渊就是个死残废,今上可怜他才没收回他的官职,他那病,大罗神仙在世也难救,等他死了,看你怎么嚣张!”
起初白盈盈说那番话的时候。
萧知只是默着一张脸,冷冷看着她。
可听到她说陆重渊的这番话,她的小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她虽然还在生陆重渊的气,但这不代表有人可以在她面前说他的坏话。
“怎么?被我说中,不高兴了,我告诉你”白盈盈见她冷着一张脸,越发开怀起来,她刚想再说些难听的话,可话音还未落下,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萧知用了十分的力气。
白盈盈直接被打得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摔落在地上。
周遭看戏的一众人也没想到萧知竟会打人,这会一个个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脸上也是一副惊愕的模样。
“你!”白盈盈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神色震惊地看着萧知,不敢置信得骂道:“你疯了?!”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柳夫人才是。”
萧知接过喜鹊递来的帕子,仔细擦了一回手,然后才看着人,淡淡说道:“你一个后宅命妇,到底是哪里来的本事,竟然敢去置喙今上的安排?”
闻言。
白盈盈脸色微变,愣愣道:“我何曾置喙过今上的安排了?你胡说什么?!”
“没有吗?”
萧知冷眼看着她,把手里的帕子扔回到喜鹊的手上,“那你刚才说今上是可怜我夫君才没有收回官职是什么意思?我夫君十五入伍,征战沙场十数年,立下战功无数。”
“今上明明是惜才,怎么到了你的口中竟成了可怜两字?”
“还是——”萧知话一顿,余后的声音却是又扬了些许,“柳夫人觉得,征战沙场的将士们都不值得被人尊敬?”
这话牵扯的可不仅仅是陆重渊一个人了。
何况现在处于闹市区,来往的可有不少都是出身将门世家,现在一听这话,也都沉了一张脸,死盯着白盈盈,他们这些将门出身的都是把命系在战场上,一身功名可都是拿命博出来的。
但凡家里有人上过战场的,都知道那是一副什么环境,辛辛苦苦作战,护得大燕安定,这样的人若是不值得被人尊敬,谁值得?
白盈盈也没想到萧知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她这会哪里还说得出其他话?如果只是一个陆重渊也就罢了,大家心知肚明,但现在牵扯的可是大燕所有的将士,她哪里来的胆量去攀扯他们?
脸从红转青,又从青转到白。
白盈盈嘴唇蠕动了好几下,也说不出一个字,最后也只能讷讷一句,“我懒得跟你说。”
说完。
她就打算带着丫鬟先离开。
“柳夫人还忘了一件事。”萧知站在门口,出声提醒道。
眼见白盈盈看过来,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色倨傲又肆意,“你还没有同我的夫君道歉,还有向我行礼。”
白盈盈惊愕道:“你说什么?!”
萧知懒得重复,只是看着她,淡淡道:“柳公子无官职也无爵位,按理说,柳夫人如今也是没有诰命的,既如此,你见到我,自该福身请安,恭恭敬敬喊一声‘都督夫人’。”
“若是柳夫人不肯也无事,回头我送个折子去柳家,同文安侯好生说道一番今日的事也可。”
“你!”
白盈盈瞳孔瞪得很大,双手也紧握成拳,恨不得把萧知生吞活剥了,这个贱人,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嚣张!
萧知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若放在平日,也就罢了。
今天正逢她心情不好,白盈盈还非得凑上来触霉头。
她既然这么想攀扯,那她就好好同她攀扯一番,“柳从元虽然是个没出息的,但文安侯向来知道趋利避害,你说今日这事,他若是知道了会如何处置你?”
她那个公公会怎么处置她?
白盈盈不知道,但想到她那个公公的脾气,以及柳从元在家里的地位倘若萧知这个死女人真要作弄她,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她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娘家是靠不住了。
要是在夫家都站不稳脚跟,那她
想到这。
白盈盈的脸色煞得就白了起来,就连搭在丫鬟胳膊上的手也不自觉打起颤,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像是想明白似的,咬着牙盯着萧知,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冷着一张脸,朝人福了一个礼,语调生硬得说道:“小妇人柳白氏给都督夫人请安。”
“还有呢?”萧知看着她,懒懒道。
白盈盈一听这话,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她紧咬着嘴唇,像是不堪受辱似的,连身子都不自觉发起抖来,但最终她还是咬着牙,极度憋屈的说道:“对不起。”
说完。
她也不顾萧知有什么反应,径直带着丫鬟离开了。
走得时候,她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围观那些人的表情,生怕从她们的脸上看到讥笑、嘲讽的表情。
要上马车的时候,她因为动作太急,还不小心趔趄了下。
身边丫鬟见状忙要扶住她,“夫人小心。”
“滚开!”
白盈盈挥开她的手,直接爬上了马车,没一会功夫,马车就走远了。
眼见人走了。
萧知也就懒得再搭理了。
她掀起眼帘看了一眼四周,周边还围着很多人,但跟她的眼神对上,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纷纷垂下头,然后结伴离开了。
很快。
这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处地方也就没人了。
逛街,她是没什么兴趣了。
刚想带着喜鹊回去,可还没走到马车,不远处却走来两个中年妇人,她们打扮得十分富贵,但若是细看的话,无论是衣服的料子还是头上的珠钗质地都是极差的那种。
这会。
她们径直走到萧知的面前,怯生生得问道:“知丫头,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02章 【小修】
看着眼前两个陌生的女人。
萧知的柳叶眉轻轻皱起了一些, 她不认识这两人, 但听她们的称呼,必然是认识原身的不等她把脑中的线索理上一番,身边喜鹊却惊呼一声, “二夫人, 三夫人?你们怎么会在这?”
“怎么”
喜鹊一边说着话, 一边又上下打量了两个妇人一眼,她如今跟萧知待久了, 又和如意学了不少东西, 这种衣料、首饰的好坏, 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想到印象中这两人穿金戴银、一副颐指气使的高傲样子。
要不是脸还是这么一张脸, 她这一时之间还真的有些认不出来。
大概是察觉到身旁的萧知一直不曾说话,想到主子当初同她说的那些话,她又轻声提醒了一句,“主子,这两位是您的二舅母、三舅母, 一直住在姑苏老家。”
说完。
她又想起当初主子被萧家人磋磨的样子, 生怕她把这两人当做亲人, 忙又压低嗓音补了一句,“这两人以前对您一点都不好。”
其实不用喜鹊提醒,萧知也不可能把这两人当做亲人来看待。
原身的记忆虽然有很多都已经变得模糊了,但有些细节却还是清楚的萧家是姑苏当地的富商, 而萧母身为萧家唯一一个女儿, 从小便是萧家的掌上明珠, 可后来她从外头回来后就有了身孕。
未婚有孕,这是奇耻大辱。
更何况萧家原本还打算把她嫁给当地的知府,稳固萧家在姑苏的地位。
起初他们是打算让萧母落了这胎,左右那位知府大人也是有过一房妻子的,但萧母却怎么也不肯,后来更是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打算脱离萧家。
记忆中。
萧老太爷,也就是原身的外祖父,对女儿倒是十分疼爱,即便女儿做出这样的事,私下也是一直维护着的,所以原身五岁之前,她跟萧母的日子还是不错的。
可后来。
萧老太爷死了,原身的舅舅掌了家,原身和萧母的待遇也就变得一落千丈。
他们一直都觉得是因为萧母和原身的缘故,才让萧家在姑苏抬不起头,还得罪了知府,所以对原身和萧母一直都是恨之入骨。
起初只是言语上的责骂,后来便是身体上的萧母为了保护原身,毅然脱离了萧家,带着女儿辗转多年,最终在京中一家尼姑庵落了脚,后来她死了,原身便和喜鹊留在庵中。
其实萧母死后。
喜鹊带着原身是回过一趟萧家的。
原本想着总归是血脉牵扯着的亲戚,纵然有再大的恨,也不至于让原身流落街头,可萧家人是怎么做的呢?他们见都没见原身,只让那些仗势欺人的奴才,给了一句话,“我们家可没你这种不三不四的亲戚。”
“你要是真过不下去了,城西那家醉红楼还缺人呢。”
醉红楼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姑苏有名的勾栏,气得喜鹊连夜就带着原身离开了脑海中的记忆戛然而止。
萧知朝眼前两个中年妇人看去,就如喜鹊方才的惊讶一样,她心下也是有些诧异的,按照原身那些记忆,萧家生意做得还是挺大的,就算这些年不是很景气,但也不至于——
目光朝两个妇人身上看去。
最次的布料,还是几年前就已经不流行了的款,头上的珠钗是镀银,样式还很老旧。
看来。
这几年。
萧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啊。
不过萧家是好是坏,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
萧知在看萧家两位夫人的时候,这两人其实也在悄悄打量着她。
越打量。
越心惊。
这衣料,这首饰,可都是顶顶的好东西,尤其是她脖子上的那串金玉璎珞,更是有价无市。
他们是上个月才进的京,原本是打算今天出来看看有什么活计可以做,哪里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萧知?虽然和记忆中那个怯弱胆小的丫头一点都不像,但脸还是这张脸,跟他们那位早逝的小姑子,一模一样。
还有她身边这个丫头。
喜鹊。
她们刚才问了围观的人,打听到她现在的身份——
都督夫人。
长兴侯府的五夫人。
现在不仅是京中善行斋的一员,还管着侯府的中馈,是正正经经的掌家太太。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衣衫褴褛求到门前的丫头,如今竟然会成为这燕京城中赫赫有名的贵人,心下是有些胆怯的,不仅是因为现在她们之间的等级相差太大,更是害怕萧知还记着当年的仇。
但想到这丫头的性子,两人的胆子又大了一些。
倒是一点都不生疏的,十分熟稔的寒暄起来,“真是你啊,知丫头,我们刚才还以为看错了,你现在”边说,边又端详一眼,咂舌,“可真的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萧知没兴趣和他们寒暄,也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可以念旧的。
当初萧母带着原身脱离萧家的时候,和萧家就没什么联系了,遂如今,她也只是冷淡得朝她们点了点头,没做什么多余的称呼,只是一句,“你们有事?”
萧家两位夫人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下。
在她们的眼里,萧知就算如今再怎么飞黄腾达,也还是当初那个被她们欺凌到连反抗都不能的小丫头片子,如今竟然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和他们说话,实在是孰不可忍!
刚想像以前似的去训她一顿。
但触及到萧知的面容,想到刚才她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两人还是忍不住退缩了一下。
其中一个年龄更大些的,是萧家那位二夫人,这会腆着脸,朝萧知笑说道:“知丫头,我们都是亲戚,何必如此见外?以前,我们是不知道你来了京城,如今我们一家人既然能在京中碰面,那就是天大的缘分。”
“你外祖母和几个舅舅,还有你表哥、表姐他们都在。”
“我们现在就住在千秋巷那边,等日后你得空了,咱们两家也可以多往来一番。”
这可是最关键的。
在这京城最需要的就是人脉,要是能搭上长兴侯府这条线,以后他们办起事来自然也就容易多了,老爷他们也不至于行商都那么困难,她们也不用再在外头找活干了。
萧知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淡淡看了她们一眼就由喜鹊扶着上了马车,等到马车渐渐远去,这两位妇人才说起话。
“二嫂,你没看到那小蹄子刚才那股子嚣张劲,真是气死我了。”萧三夫人看着远去的马车,忍不住啐了一声。
萧二夫人到底要年长些,加之这段时间人情冷暖经历的多了,性子也要沉稳一些,这会虽然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倒也没像她似的,只是看着远去的马车,淡淡道:“她年纪小,爱记仇也是正常的。”
“可也是年纪小”
她停顿了一会,继而道:“才好把控。”
她现在再厉害,身后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等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好和她说一说,她总能知道——
依靠男人。
还不如自己培养一个外家的势力。
眼见马车越行越远。
萧二夫人收回视线,同身侧的妇人说道:“行了,我们也回去吧。”
萧三夫人诧异道:“那我们不找活了?可是母亲她”
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都有这么强大的亲家了,还找活?这要是日后他们飞黄腾达,传得出去,还怎么在京中的贵人圈里混?萧二夫人没好气得看了她一眼,也懒得同她说什么,自顾自地朝千秋巷走去。
“二嫂,你等等我。”萧三夫人见她离开,也连忙提着裙子跟了过去。
等她们走远了。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侯在一边的马车里,终于传来了一阵动静。
顺心看了一眼已经走远了的两个妇人,转头朝坐在马车里,握着一盏茶不说话的崔妤看去,道:“主子,人已经走远了。”
“嗯。”
崔妤应声,也没抬眼,绘着山水画的青瓷茶盏里袅袅升起一些热气,氤氲了她温和的眉眼,良久,她开口,“你遣个人去打探下刚才那两人和萧知的关系。”
刚才离得远。
她也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但隐约还是能从她们的面部表情窥探出来,她们和萧知应该是认识的,甚至还很熟悉。
或许。
她抬眼。
面容平静,眉眼温和,她等的机会来了。
***
回陆家的马车上。
萧知靠坐在马车里,她单手撑着额头,身子半偏着靠在引枕上,脸上的表情不辨喜怒。
喜鹊只当她是因为看到萧家那两位夫人,想起以前的事不高兴,这会一边替人倒了一盏茶,一边小声劝慰道:“您别理会那些人,您跟萧家早就没什么关系了,没什么好来往的。”
她向来恩怨分明。
萧家那些人当初对主子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她可都记着呢。
现在看主子飞黄腾达了,就想同主子来往了?
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
他们要真敢来攀着主子,她就去跟他们吵,她可是从小吵到大的,看谁吵得过谁!
萧知原先正出神着,等喜鹊把萧家上下骂了一通,才收回思绪,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说道:“我不是因为他们的事。”
“啊?”
喜鹊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道:“那主子,您今日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啊?”
既不是因为陆家那些人,也不是因为萧家那些人。
那主子
到底是怎么了?
总不至于是因为五爷吧?
心里刚起了这个念头,她就摇了摇头,五爷这么疼主子,怎么可能会惹主子不高兴呢?可如果不是因为五爷,主子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萧知抿着唇,没说话,她是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头,眼见离长兴侯府是越来越近了,这才喃喃一句,“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跟陆重渊相处。
不知道该生他的气,还是不该。
不知道过会见面的时候,该说什么话,甚至,她都有些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去面对他“主子?”
“主子?”
喜鹊连着喊了她好几声,萧知才回过神来,睁开还有些迷茫的双眼,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主子,我们到家了。”喜鹊小声说道。
说完。
她还有些担心,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您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跟五爷”
“没有。”
不等她说完,萧知就摇头道,“我没事,就是这段日子有些累了。”
她跟陆重渊置气,跟他吵架,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没必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何况,她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吵架了,尤其是不能让师父知道。
要不然以师父的脾气,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陆重渊。
叹了口气。
马车已经停稳了。
萧知看了看外头的场景,收回拉着车帘的手,闭了闭眼,又叹了口气,才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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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
第103章
而此时位于千秋巷的萧家。
萧家是一个多月前来得京城, 京中物价贵, 房价更是高的离谱,他们人口多,钱又没多少, 最后几经周折也只能在千秋巷买了一座两进的宅子。
可就是这样。
他们住得还是有些逼仄了。
原本伺候的那些丫鬟、婆子、小厮全都在姑苏的时候就被发卖了, 现在这两进院子里, 萧家老太太一个人占了一个屋子,其余三个儿子、儿媳各占了一个, 至于底下的小辈, 都是两人一间屋子这会不大不小的一间厅堂里。
头发花白的萧老太太坐在主位, 底下两排椅子上, 坐了萧家三位老爷,还有两个少爷,其余萧家的三个儿媳、小姐们都是站在一边的。
“你说,你见到萧芙的女儿了?”
说话的是萧家大老爷,他手里握着一盏陈茶, 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 那丫头如今可出息了, 成了长兴侯府的五太太,还有了一品夫人的诰命,别提多神气了。”说话的萧家三夫人,她这会把今天看到萧知的场景, 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说完。
还忍不住啐一声, “就是脾气长了不少, 见到我跟二嫂,连请安都没有。”
“毕竟是从小就出去了,跟咱们家亲情缘薄,倒也怪不得那个丫头”萧家大夫人的性子还算温和,这会听人说完,倒是帮着说了一句。
“不过,那丫头竟然能有这样的机缘,还真是不可思议。”
“谁说不是?”
萧家三夫人撇嘴,“你们是没瞧见那丫头今日穿戴的都是什么,一身顶级的妆花缎,头上戴着比龙眼还大的珍珠,穿金戴玉的,就连底下那双鞋子上还坠着明珠。”
越想。
她的眼睛就越红。
就算以前萧家最有钱的时候,她也没这样打扮过呢。
屋子里一众人听到这样的话,纷纷议论起来,最后还是萧家那位大老爷说了话,“母亲,这是好事啊,我来京城这段日子也打听过了,今上十分偏爱这个长兴侯府。”
“倘若我们能搭上这一条线,何愁以后没好日子过?别说继续从商了,就算日后要入朝为官,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音刚落。
那些讨论声便越来越多了。
甚至已经有人讨论起以后要在哪里买宅子,要买什么样的胭脂水粉,请多少丫鬟、小厮了,还要让萧知帮他们打进京中的贵人圈。
在这些议论声中——
萧家那位老太太的脸色也逐渐变得红润起来了。
她这阵子苦日子过够了,难得听到这个好消息,刚想说话,就听到萧家大夫人轻声说道:“可我们当初这么对知丫头,她能原谅我们吗?”
原先激烈的讨论声在这句话变得沉寂起来,萧老太太刚刚才红润了一些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就连萧家大老爷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我说大嫂,您这是在想什么呢?”
“当初是萧芙自己非要带着知丫头离开,我们可没说什么,再说了要不是他们母女,我们萧家的名声会变得这么难听吗?”
萧二夫人蹙着眉,不满道:“就算当初我们有哪里做得不对的,那我们也是她的长辈,难不成还得让我们这些长辈同她赔礼道歉才行?”
说完,她又面向萧老太太,道:“母亲还在呢,她就算不看在我们的面上,难不成还能不管母亲吗?”
“我是觉得”
萧大夫人还想再说,但萧老太太已经心生不满,不等她说完,就直接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行了,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说得对,就算以前我们对她不好,那也都过去了。”
“我们都是她的长辈,难不成她一个做小辈的还要嫉恨我们不成?”
她发了话。
萧大夫人自然不敢再说。
屋子里又恢复到先前的样子了,萧老太太也是难得的红光满面,冲人吩咐道:“这几天,你们先给长兴侯府递个信,让知丫头过来给我请安,我就不信,她还能不认我这个外祖母。”
萧二夫人一听这话,忙笑着“哎”了一声:“儿媳明日就让人把信送过去。”
***
萧家那些人是怎么想,怎么讨论的
萧知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离五房越近,她这颗心就乱。
两边的灯笼都已点起,照得这黑漆漆的夜也十分明亮,她的步子走得很慢,可再慢,院子统共也就这么一点大,她走了这么一会功夫,也已经走到了。
正屋灯火通明。
庆俞就站在外头,看到她回来,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连忙走了几步,朝她行礼,声音较起往日也要大一些,仿佛是在同里头的人禀报似的:“夫人,您回来了。”
不等萧知说话。
眼前那扇门突然就开了,陆重渊坐在轮椅上,就在门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的双手紧扣在扶手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却冒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应该是听到她回来了,着急过来开门的。
察觉到她看过去,他的眼神微动,声音也有些微颤,“你回来了。”
萧知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也有些难受,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而后。
她也没有理会谁,自顾自走进了房间。
陆重渊见她过来的时候忙伸出手,脸上的笑意也跟着绽开了一些,他想如往常那样握住她的手,但指尖只来得及碰到她的袖子,人就已经同他擦肩而过了。
笑容僵硬在脸上。
他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落空了的手,心口猛地一疼,就像是有块大石头压在心口,堵得难受,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忽视过他。
以前她每次回来都会朝她露出甜甜的笑容,见到他脸色苍白,就会担忧的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看到他额头上有汗,也会一边握着帕子替他擦汗,一边嗔怪得同他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不会跑?”
可现在。
她看也不看他,问也不问一句,自顾自进去,一句话都不说。
陆重渊抿着唇,看着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半响都没有出声。
庆俞看着他们这幅样子,也有些着急,但五爷和夫人的事,尤其是感情上的事,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也不好参与,眼见喜鹊懵懵懂懂的还要跟着进去,他忙拉了一把。
“你去厨房看看,晚膳怎么样了?”他压低嗓音,同喜鹊吩咐道。
说完。
他就把门给关上了,方便两人能有独处的机会。
喜鹊虽然觉得主子和五爷相处的氛围很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听到这话,轻轻哦了一声,就去厨房了萧知舀了一盆水,浸湿帕子,擦了一回手,她能听到身后的轮椅声离她越来越近,低着头,擦手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你”
陆重渊停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张口,他有许多话想问他想问她,这一天的时间,你都去了哪?他想问她,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他想问她,我应该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才能原谅我?
他还想跟她说
“我知道错了。”陆重渊张口,声音很轻,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同旁人道过谦了,可今天却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说这样的话了真心实意,懊悔不已。
他伸手,似犹豫,最终却还是小心翼翼握住了她的袖子,“阿萝,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可不可以原谅我这一回?”
“我和你保证过,以后我再也不会欺骗你,不会让你担惊受怕,这是真的,如果我”
他刚想发誓。
萧知就转过了身,她站在陆重渊的面前,低头看着他,叹了口气,道:“陆重渊,我能理解你的做法。”眼见他突然迸亮的双眼,她红唇微抿,似有犹豫,“但我没办法接受。”
为了留下她而想出这样的法子。
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这样的做法,她接受不了。
陆重渊原本伸出来的手悬在半空,脸上的笑和眼中的光亮也突然变得黯淡起来,他有些艰难的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她的心情。
她曾经那样信任过一个人,却被骗得那么深。
她好不容易一点点改变自己,把所有的信任和希望毫无保留的寄托在他的身上,可他他都做了什么样的混账事?比起伤他那么深的陆承策,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想要留下她,并不能成为欺骗她的借口。
他也是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更能理解一个人在被欺骗的那么深,重拾信任,再把这份信任寄托给别人,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可现在,他亲手击碎了这一份信任。
他错了。
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萧知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叹了口气,她把手里的帕子放在一旁的水盆里,然后她蹲下身子,就在陆重渊的面前,伸手覆在他的脸上,叹道:“我没有怪你,真的。”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其他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别人。”
“我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一关,想要一个人好好安静一段时间。”
“那你——”陆重渊伸手握住她的手,有些不安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后面其实还有句话,他不敢问。
如果你一直过不去心里这一关,那该怎么办?
萧知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有些东西,她现在也答不出来,只能看着他,摇头,“我也不知道。”
***
当夜。
萧知借口自己得了风寒,未免传染给陆重渊,索性搬去了东厢房。
后头几日,她还是会嘱咐底下人把汤药端过去,两人三餐也是在一道用的,但彼此说话的时间却少了很多。
萧知以前是个爱笑、爱说话的姑娘,几乎只要有她在,五房看起来就是朝气蓬勃的,可如今她说话的次数少了,整个五房的气氛也就变得压抑了许多。
底下人颇有猜测,但也不敢拿到明面上。
柳述倒是不顾忌这些,今日替陆重渊施完针便直接去找了萧知,问她,“你跟陆重渊是不是吵架了?”
萧知一听这话,却是想也没想就笑着驳了。
“师父在想什么?我和他好端端的做什么吵架?”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把如意呈上来的茶盏,亲自端到了他的面前,佯装轻松的说道:“我真是得了风寒,他身子刚好,我怕过给他才搬到了这。”
此时屋中无外人。
柳述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盏,并未饮用,而是看着她,沉吟了一会,才道:“阿萝,你从小就不擅长说谎。”
他在太医院任职多年。
萧知以前还是顾珍那会便常爱往皇宫跑,见得次数也不算少,后来又有多年师徒情分,柳述对她的了解并不比她的那些亲人少。
他握着手中的茶盏,看着她说道:“你如今性子是沉稳了不少,但有些东西是瞒不住的。”
说完。
他把目光落在她修长的手指上,一顿,道:“你每次说谎或是紧张的时候,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总是忍不住搓揉在一起。”
这个小动作就连萧知自己都没有察觉过。
此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瞧见这两根手指微微蜷曲,正互相搓揉着。
她的脸色变了下,迅速分开了两根手指,但一直紧绷着的身形还是跟泄气似的,突然颓败了几分,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也只是很轻的一句,有些泄气的样子,“师父,你可以不要问我出了什么事吗?我不想说。”
柳述皱着眉,嘴唇张了张。
但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发问,感情这回事,旁人再怎么介入都是没用的。他端起手里的茶盏喝了两口,然后才同人说道:“行,你不要我过问,我就不问。”
“我今日过来除了这桩事,还有一桩事要同你说。”
“什么?”萧知抬起眼帘,问他。
“陆重渊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日后也无需再施针了,等他再吃几服药,休养一段日子,估摸着也就好了。”柳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说完。
他又跟着一句,“阿萝,我当初同你说的话还有效。”
萧知眼眸微动,似是有些不解他的话,等反应过来,霎时就变了脸色。
不等她开口说话,柳述便看着她继续说道:“阿萝,你现在陷得还不深,还可以走,等你陷得再深些,纵然我想带你走,你恐怕也走不掉了。”
“师父”
萧知怔怔看着他,张口,但红唇蠕动了许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响,她还是埋下头,叹道:“您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柳述见此也没有说其他话。
他只是又看了萧知一会,然后才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离开。
等到柳述走后,如意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知,叹了口气,问道:“您是在想五爷,还是在想老先生的话?”
萧知朝如意看去。
她跟陆重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意是唯一的知情者,她跟了她多年,有些东西瞒得住别人,瞒不住她。
这会,她也没有隐瞒自己的心情,交握着双手,低垂着眉眼,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如意见她这般,抿了抿唇,同她说道:“您是在担心,担心五爷也会成为第二个陆世子,担心如今起了这样的头,日后他也会为了别的,再骗您?”
被戳穿了心思。
萧知脸色又黯淡了一些,她握着双手,声音有些低,“是。”
一阵沉默。
如意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其实老先生说得也没错,您现在还陷得不深,想要离开并不难。”
“所以,主子,您考虑好要离开吗?”
今日的风声有些大,主仆两人说话的时候,并未察觉到外头的动静,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陆重渊和庆俞二人,却把里头的那些话听了个真真切切。
眼看着面色突变的陆重渊。
庆俞放在轮椅上的手也因为害怕而不自觉收紧了一些,他张口,声音很轻,“五爷”
陆重渊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这扇紧闭的房门,里头的那些话随着风,一丝不漏的传到他的耳中“您要是现在想走还来得及。”“五爷权势是大了些,但老先生说有办法,总归是有办法的。”
起初是如意的一些话。
陆重渊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他向来是这样的,除了面对萧知的时候,情绪多变之外,平日里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这样不动声色的。
但心中却生出一个残忍的念头。
想杀了柳述和如意,让他们没有办法再去蛊惑她。
外头的风很大。
陆重渊的手撑在轮椅上,骨节分明,夹杂着那样残忍的念头,他的内心其实还有一丝慌张,他在等萧知的回答等一个他自己都不敢确定的回答。
终于有一道不同于先前的女声传出来了。
他紧握着扶手的双手又收紧了一些,身子往前半倾,薄唇也跟着紧抿起来。
“我”
萧知似是犹豫般的停顿了一瞬,最后轻轻答道:“我不知道。”
没有明确的回答,但就是这个停顿,让陆重渊本来还存有一些侥幸的心彻底沉了下来往前半倾的身子靠了回去,本就漆黑的瞳仁在这一瞬间更是黑沉的不行。
心中却仿佛烧了一把熊熊列火,烧得他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暴虐、残忍
这种负面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烧到了最高处。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直接冲进去把她带走,藏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困住她但这个念头刚起来,他就直接变了脸色。
他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他说过的,永远都不会伤害她。
像是为了逃避,又或是其他原因,他不敢再停留在这个地方,甚至不等庆俞就直接推动自己的轮椅离开了可里头的对话却还没有停下。
如意看着神色迷茫的萧知,似是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主子,您心里还有陆世子吗?”
陆承策?
萧知一愣,不懂如意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名字,但还是摇了摇头,如实道:“没了。”曾经,她也以为永远都不会忘记陆承策,爱也好,恨也罢,这个人都将存在她的心底。
但如今再看,才发现她的心里早就没有陆承策的身影了。
她还记着年少时的那一份情感,炙热的、激烈的、青葱的,但这只是她的一份回忆,与陆承策并无什么关系。
如今——
她的心里,从头到尾都只有陆重渊一个人。
她讨厌他的欺骗,却还是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担心他一个人睡得好不好,他心思本来就重,这几日她每次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大好受。
她也会想起许多他们两人相处时的画面,从头至尾,高兴的,不高兴的她看过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也曾享受过他无尽的温柔。
她
如意看了她许久,突然叹道:“我想我和老先生都错了,主子,您已经抽不出来了。”
萧知怔怔地看着如意,从她的双目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选择反驳。
反驳不了。
如意说得没错,她的确已经抽不了身了,纵然这个男人欺骗过她,纵然她对他仍有埋怨,但她已经离不开他了。
“主子。”
如意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怔忡的双目,缓缓道:“您不能因为现在是这幅状况就去想那未知的以后。”
“以后还很长,如果现在就畏首畏尾,不觉得有些东西太可惜了吗?”
“如意”她张口。
如意看着她笑道:“这还是您教我的呢,怎么您现在反而忘了?”
是啊。
如果现在就因为那未知的以后畏首畏尾,那实在是有些太可惜了,脸上绽放出这几日的第一抹笑,她握着如意的手,眉眼也跟着绽开了一些。
“你说得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把前面几章重新修改了一下,其实我一直不喜欢在作话说什么,但还是说下吧,知知生气一是因为五爷骗她,毕竟她已经经历过一次的欺骗了,结果还这么惨烈,好不容易提起的信任却被人这么欺骗,我觉得她会生气,真的很正常,而且五爷还是拿生命做赌注,太危险。
这一趴肯定是要过的,不仅是因为知知,主要还是因为五爷[你们别打我],毕竟这个雷对他而言才是最严重的,不弄好,他一直都会想着这事。
不过你们真的不用担心。
两人就是双箭头的爱情。
如果还是觉得不满意,我也没有办法了,可能笔力有限暂时还没能做到让大家满意,我会继续努力,也会好好写这个故事的,很喜欢知知,也很喜欢五爷,感恩。
第104章
长兴侯府。
崔妤居住的屋子, 这会屋子里, 只有她跟顺心两个人。
陆承策照旧留在锦衣卫,没有回来,其余下人也都退下去了, 这会她手里捏着顺心呈上来的纸张, 低头看着上面关于萧知与她母亲的事。
几经周折——
她终于查到了当初那两位妇人和萧知的关系。
怪不得她原先一直查不到, 原来这母女两人竟然是从姑苏来的。
细指轻轻叩着桌面,崔妤捏着手里的纸, 想到上面诉说的内容, 她的嘴角逐渐浮现一个十分温柔的笑, “我好像, 许久没同柳夫人说说话了,你明儿个给文安侯府下个帖子,就说我请她叙叙旧。”
顺心跟随她多年,自然要比旁人多懂一些崔妤的心思。
这会听着这话,她也只是一瞬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但她却没有立刻应声, 反而皱着眉, 轻声说道:“主子,您是打算借柳夫人的手?她已经在五夫人手上吃过这么多次亏了,还会”
“以前或许不会。”
“但经过之前那次事,咱们这位柳夫人丢了这么大的脸面, 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崔妤一边说话, 一边把手中的纸对着烛火。
纸张一碰到烛火, 很快就燃烧起来,慢慢地变成灰烬。
她面容含笑得把燃烧了的纸张放进一旁的水盆中,然后握着帕子,细心得擦起了自己的手指,边擦边说,“你要知道,这个世上,名声和脸面对女人格外重要。”
“没了这两样东西,你将寸步难行。”
“柳夫人如此。”
“咱们那位五婶也如此。”
***
翌日。
某家酒楼,今日天清气朗,崔妤和白盈盈对坐着,两人挑得是一个视野极佳又位置隐蔽的包厢,这会白盈盈正同崔妤说着话,“前几日收到崔姐姐的来信时,我还不敢相信。”
“没想到以前那些走得近的,如今都避我如瘟疫,反倒是崔姐姐”
她似是哽咽了下,后头的话稍稍停顿了一会,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还愿意同我说话来往。”
白盈盈以往和崔妤并未有多少往来,前几日收到她的来信时,还着实怔忡了一下,不过崔妤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在京中都负有盛名,能同她交好,自然不是什么坏事。
原本是打着同她交好的念头来的。
但和崔妤说了一会子话,她也忍不住心生几分亲近之意,开始敞开心扉。
崔妤擅长倾听,说话又温声细语的,所以能够让人很轻易的信任她、亲近她,白盈盈同她说了几句话,倒也多了些真情实感,这会就握着帕子抹着眼泪。
“朋友之间相处,向来都是这样的,合则聚,不合则散,倒也没必要强求。”
崔妤一边握着白盈盈的手,一边轻声安抚道:“何况如今你成婚了,圈子自然也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说到这,她又适时地表露下自己先前未去参加婚礼的歉意,“上回你成婚的时候,我家中正忙,走不开,也没来得及同你道一声贺。”
“那位柳公子”
她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对你可还好?”
听她说起柳从元,白盈盈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起来,她紧紧抿着唇,半响都没开口,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沉着脸说道:“他就是个泼皮无赖,指望他对我好,我还不如指望明天太阳打西边起来。”
有谁见过新婚当日,因为下雨,直接给新娘落脸面的人?连火盆都没跨,轿门都没踢,甚至都没等她,自顾自进屋。
又有谁见过洞房花烛夜,新郎喝完酒直接歇在几个姨娘处,半夜又带着一身污秽进新娘房间,要她伺候的混账?
越想。
白盈盈的脸就越黑。
崔妤见她这般,便又唉声叹气了一会,而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叹道:“倘若没有那次的事,以白妹妹的才情,便是王侯也嫁得。”
白盈盈本来就是个心高气傲的。
她一直都觉得以自己的容貌和才情,就算不能嫁进皇宫当娘娘,也能嫁个世家嫁个王侯当宗妇,哪里想到如今竟然嫁给一个庶子?还是城中有名的破皮无赖。
夹杂着怨愤、不甘、她双手紧握成拳,话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要不是萧知那个女人,我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田地。”
想到之前被人当众甩了一巴掌,丢了脸面,回家还被几个妯娌和公公训话白盈盈心中对萧知不止是怨愤了,甚至还掺杂了恨意。
崔妤向来不会在人前说别人的坏话,此时听到这番话也只是握着茶盏喝茶,而后目光落在底下一处地方,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
白盈盈这会情绪也逐渐平复了,听人喊了这么一声也跟着朝底下看去,她们位于闹市区,窗子的位置正对着底下的街道,人来人往的看得十分真切。
“啊”
崔妤像是才恍过神来,摇摇头,说没事,但目光却始终望着底下两个妇人的身上,拧着眉,面上也似有犹豫之色,一看就是有事的样子。
白盈盈想到刚才两人还无话不谈,便有些不高兴的撅起了嘴,“崔姐姐先前还说让我有什么话便同你说,怎么如今却又同我生分起来?还是说”
她一顿,声音也低了些,“崔姐姐也根本没拿我当朋友?”
“盈盈——”
崔妤目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沉吟一会才开口,“主要这事涉及家中长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合适。”
她抿着唇,又犹豫了一会,然后才指着底下两个衣饰打扮虽然富贵,但料子首饰都很次的妇人,道:“这两人,前阵子我瞧见她们同我家五婶在一起,看起来颇为亲近,这几日还时常登门送信,说是我家五婶在姑苏的亲戚。”
“可五婶她不肯见,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放她们进去。”
“我私心想着这两人估摸是哪里来的骗子,倘若真是亲戚,五婶怎么可能会不见呢?”
崔妤的五婶,不就是是萧知?一听到和萧知有关,白盈盈的眼睛都亮了,她身子往前半倾,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窗沿上,目光望着底下两个妇人,指着她们,问道,“就是这两人?”
“就是她们。”崔妤点头。
看着底下两个妇人冷着一张脸,这会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偶尔倒是有些词句隐隐约约传入耳朵,什么“那个不要脸的贱蹄子”、“竟然真的不念旧情”、“早知道当初就该直接把她打死了事”
白盈盈心下微动。
如果她们说得真是萧知,那么必然能从她们的身上挖到一些萧知不为人知的秘密,想到自己如今过得这么惨,全拜萧知那个死女人所为。
要是能挖到一些属于萧知的秘密,能让她也沦落到这种田地。
那么——
想到这。
她哪里还有这个闲情雅致和崔妤再在这边闲聊,随意扯了一句慌,同她说道,“崔姐姐,我今日还有事,等回头我做东再请您叙旧。”
崔妤向来是个善解人意的,此时听到她这番话,也只是回道:“既如此,那妹妹便去忙吧,等回头你有空了,我们再说话。”她一边说,一边还起身送人出门,走得时候还说了好几句宽慰人的话,一派的姐妹情深模样。
眼见白盈盈下了楼梯,她才重新回到包厢。
身边顺心又贴心的给她续了一盏茶,“主子,我们还不回去吗?”
崔妤接过茶盏,摇摇头,“再等等。”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直看着底下,眼瞧着白盈盈直接找上了那两个妇人,还把两个妇人带走了,嘴角才浮现了一抹笑。
顺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忍不住拧眉问道:“您说,萧家那两位夫人真能被柳夫人使唤?”
“她们如今走投无路,萧知又不肯接见救济他们,自然什么都做得出来。”崔妤垂眸饮茶,等到茶香入喉,她才落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扶袖,语含笑意的说道:“好了,我们也走吧。”
***
午后。
萧家一众人坐在厅堂里,没了前几日的欢天喜地,这会每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有些阴沉,尤其是坐在主位的萧家老太太,更是阴沉着一张脸,不敢置信得问道:“那个小贱人真是连见都没见你们?”
“可不是?!”
萧三夫人气红了一张脸,张口骂道:“前几日送信上门,她不理,我们原本以为她是还在生气,想着今儿个我跟二嫂登门说声歉意,总归咱们是长辈,赔个礼道个歉,以前的事自然也就过去了。可哪里想到,我们都登门了,她还是不肯见!您都不知道,门口那几个小厮还以为我们是打哪儿来的骗子,就差直接拿扫帚把我们赶走了!”
她这辈子还没这么丢脸过。
就算当初萧家败落,她也没这么丢人,真是越想就越生气。
萧老太太也没想到萧知竟然这么冷血,想到今儿个一大清早,她还特地让老大家的买了一堆菜,甚至还把压箱底里最好的一件好衣裳都穿在了身上,为得就是等萧知过来,祖孙两人好好说说话,叙叙旧。
哪里想到,那个小贱人竟是连见都不肯见。
她以往也是个气性高的,此时被晚辈这么落了脸面,自是拍桌骂道:“那个小贱人,真是反了她了!”
胸腔因为太过气愤而不住起伏着,她手撑在桌子上,半响又问,“难不成陆家的人也跟死了似的,竟一点都不管?!”
“如今那个小贱人拿着当家中馈,把陆家上下管得严严实实,她要是不想让他们知道,那些小厮、丫鬟怎么敢胡乱说道?”萧二夫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她这辈子也还没这么丢人过。
想到刚才那几个小厮说的话,“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破落户,竟然敢来攀我们侯府的亲戚?再不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她气得脸发红,手都有些发抖。
好半响。
她才恢复如常。
而后,她又想到之前那个贵妇人同她说的话,萧二夫人眼珠儿一转,似是沉吟一会,同萧老夫人说道:“母亲,我看那个小贱人是不打算同咱们家好好往来了,倒不如”
她把之前碰到白盈盈的事说了一遭,跟着又是一句,“与其把时间浪费在那个小贱人身上,倒不如收下这笔钱,坏了她的名声。”
屋子里没人说话,仿佛都在思考要不要这么做。
倒是萧大夫人有些犹豫的开了口,“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知丫头本来就没什么可以倚仗的势力,若是再坏了她的名声,她以后在夫家还怎么过?”
这个世道对女人本来就有诸多不公。
要是名声受损,她以后的日子又怎么可能会好过?
萧二夫人向来看不起自己这位嫂子,性子柔弱又没主见,此时听到这番话也不过冷声回道:“她不仁,我们不义,何况我们说得又有什么不对的?当初她那个娘未婚有孕本就是奇耻大辱,要不是爹娘仁慈,就她这样的,应该浸猪笼,乱棍打死才对!”
“可是”
萧大夫人还想再说。
可她身边的萧大老爷却已经不耐烦,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行了,这事就按照二弟妹说的办,那个小丫头片子既然这么绝情,也就不要怪我们不给她留后路了。”
萧老太太也点头,跟了一句:“就按老大说得办。”
萧家最大的两位主子都发话了,其他人哪里还有不从的道理?何况他们对萧知本就没什么感情,原本想依靠她打入京中贵人圈的希望破灭,自然也就懒得管她死活了。
***
萧家这些人别的不会,制造舆论倒是比谁都厉害。
仅一日,不,甚至还不足一日,京中上下便都知道长兴侯府那位五夫人是个爹不详的,娘不守妇道的。
不仅如此,萧家还编了许多对萧知不利的话,说她不孝,外祖母病了都不知道去看下,说她不尊重长辈,舅母亲自登门,连见都不肯见,还让小厮直接把她们打发出去。
这世上——
舆论是杀人于无形的一把利剑。
就这么一日的功夫,萧知在京中的名声就一落千丈,所有人都在说她不好翌日。
长兴侯府的正院,陆老夫人沉着一张脸,看着底下的萧知,沉声问道:“外头说得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闻言。
萧知沉着脸,没有吱声。
她这几日一直在纠葛她跟陆重渊的事,也就懒得理会萧家那些人。
不过,她也的确是没有想到,萧家那些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虽然碰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这些人大多都是世家出身,纵然私下有再多的仇,可表面上还是会伪装下的。
可她忘了。
萧家是商户出身,对他们而言,只有利益,可没有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陆老夫人见她还不说话,脸色变得更为阴沉,刚想张口再训诫一番,只是不等她开口,外头便传来一阵轮椅的推动声,陆重渊进来了。
萧知在听到这阵声音的时候,立刻抬起了头。
昨儿夜里,她本来是想和陆重渊去说清楚的,但庆俞和她说,陆重渊身体有些不大舒服,连晚膳都没用就睡下了。
她担心打扰他,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今早甚至不等她过去,正院这里就派人过来传了话。
这会看过去,陆重渊的脸色的确很难看,比以前还要苍白,尤其是眉宇之间的那股子郁色,仿佛积压了很久似的。
皱了皱眉。
她总觉得今日的陆重渊有些不对劲。
她在看陆重渊的时候。
陆重渊其实也在看她,只是匆匆一瞥,他就立刻收回了目光,仿佛在躲避什么似的。撑在扶手上的手有些轻微发抖,可他向来会掩饰,倒是未曾让人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这会他脊背挺直,直视陆老夫人,声音不知道是因为生病了还是没睡好,有些嘶哑,“你想如何?”
看着陆重渊的面容。
陆老夫人胸腔里的火气有一瞬偃息旗鼓,但想到萧知的家世,还有外头传得满天飞的谣言,以及连累陆家的名声,她这股子火气就平不下来。
沉着嗓子说道:“老五,这事,你别管。”
说完。
她又跟着一句,“要按照以往,就她这样的,早就不能在咱们家待了,我看她伺候你有功,便不同她计较这些了,但是陆家的中馈,你今日必须教出来。”
最后一句话是对萧知说的。
她这话说完,萧知还没有什么反应,陆重渊却直接沉下一张脸。
这侯府所谓的中馈,他是真没放在眼里,但小丫头喜欢,他就愿意纵她拿着,即便他们现在但不代表有人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欺负她,刚想说话,外头就传来一道急急忙忙的通禀声,“老,老夫人,西南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05章
西南王?
屋子里一众人都被这一声禀报弄得一愣。
西南王杨善那是什么人?
大燕第一个异姓王, 与当今圣上有着过命的交情, 虽然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二十多年前,今上还未登基, 有一次围猎差点死于猛兽之口, 是杨善冒着生命危险从猛兽口中救下了他。
后来。
今上登基。
杨善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再后来,他自请去西南, 护一方太平, 可以说, 此人不仅是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 更是今上最为信任的人。
可是——
杨善怎么回来了?又或者应该问,他怎么到家里来了?这么多年,杨善只有在今上生辰的时候才会回京一次,每次回来也不过待上几天,与京中官员并未往来, 与他们长兴侯府更是从来不曾走动过。
这好端端的。
如今也不是今上的生辰, 怎么就回来了呢?还跑到他们家里来了?
可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 这都是不能得罪的贵人,陆老夫人哪里敢耽搁?连训萧知都懒得训了,忙道:“快请王爷进来。”她一边说,一边起身, 打算亲自迎一迎。
其余人等也都连忙跟着起来了。
陆重渊和萧知倒是没有动, 陆重渊是腿伤未好, 何况他和西南王若论功勋也算同等,自是不必起身迎他,至于萧知她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
杨善与父王也是异姓兄弟。
记忆中那个严肃又和蔼的男人还抱过她。
可她记得杨善跟长兴侯府没什么关系,他怎么会到这边来?而且如今也不是端佑帝的生辰,他怎么会离开西南,来到这边呢?
满心的疑惑还不曾解开。
暗紫色的锦缎布帘就已经被人掀起来了。
萧知脑海中的记忆也戛然而止,她的目光落在正打外头进来的男人身上。
男人约莫四十多岁,一身黑色镶金边的常服,走起路来大刀阔斧,不像是登门拜访的客人,反倒有些像在战场巡视士兵的将军。
目光锐利,棱角分明。
身上还席卷着一股子与京城格格不入的金戈铁马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因为长途跋涉的缘故,他的眉宇之间看起来很是疲倦,就连眼下也有一片青黑之色。
可他的气势实在是太强了,陆家这些人根本不敢与他对视,甚至于在他眼睛扫过来的时候,纷纷垂下眼睫,恭声喊他,“王爷。”
陆老夫人虽有诰命在身,亦是长辈,但看到西南王,也只敢乖乖的福身问礼。
问完安。
行完礼。
她才敢小心询问,“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
“无妨。”
杨善嗓音醇厚,因为长途跋涉的缘故,掺杂了一些沙哑,他并未看行礼的那些人,而是巡视四周,最后停留在站在一个纤弱女子的身影上。
女子低着头,看不清面貌。
但其实她的样子早就刻于他的脑海之中了。
底下人呈上来的画像与她这些年的经历,件件桩桩,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往她的方向迈过去,旁人低着头并未察觉,唯有陆重渊直视着他,眼见他走得越来越近,凌厉的剑眉微拧。
他原本距离萧知有些远。
可这会却推动轮椅来到她的面前,不动声色地挡在萧知的面前,拦了杨善的去路。
杨善并未注意他的举动,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萧知的身上,约莫还有三步的样子,他终于停下了脚步,看着她,声调微颤地说道:“你,把头抬起来。”
她?
萧知一愣。
难不成杨叔叔发现了什么?她心下有些吃惊,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她跟杨叔叔有好几年没见面了。
更何况萧知这个身份从未跟他见过面,他怎么可能知道?
轻轻抿着唇,微垂的眼眸看到陆重渊紧绷的身形,以及阴沉的脸,恐他和杨善起了争执,她把手轻轻按在陆重渊的胳膊上,察觉到他的身子微颤,紧绷的身形也跟着松懈下来。
她没有说话。
只是顺势抬起头,朝杨善看去。
不等她开口,便瞧见杨善睁大瞳孔,猛地退后一步,沉稳的脸上也跟着流露出一抹震惊。
可很快——
他又突然往前迈了两大步,比之前两人相隔的距离还要近,在萧知惊诧的注视下,能够看到杨善的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就连眼中也闪烁的泪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知心下亦是不解,反倒是陆重渊方才紧绷的身形逐渐松懈了下去。
他的脸色虽然还是有些阴沉,就连双目也是黑漆漆的一片,但扣在扶手上的双手却微微松开,他半眯着眼看着杨善,心下闪过一个念头,一个荒谬的念头。
萧知和他提起过那块玉佩的事,也和他说起过这具身体的过去,他未免日后生事,私下也遣人调查过他查到姑苏萧家,也查到萧芙未婚生孕,但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他这边还尚未有个结果。
可这会看杨善的模样——
难不成这具身体的生父,竟然是他?
是了。
那年杨善剿匪失踪,正是在姑苏。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可想到昨夜她跟如意的对话,陆重渊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甚至比任何时候还要来得难看。
如果真是杨善的话,她若要走,他真能留下她吗?
撑在扶手上的手骤然收紧。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陆老夫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杨善再说别的话,她这会对现在这幅状况也有些云里雾里,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西南王会一直盯着萧知看,也不敢发问,只好赔笑道:“王爷,您要不请上座?”
杨善听到这话也终于收回了一些思绪,不再像刚才似的,一直盯着萧知看了。
他闭了闭眼,然后收回视线,目视陆老夫人,语气淡淡得说道:“不必,我不远千里回京,只为一件事。”
陆老夫人忙问道:“什么事?”
“我今日过来,是来寻找我失散多年的女儿。”杨善沉声说道。
话音刚落。
屋中竟是哗然一片,方才低头垂目的一众人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惊愕,纷纷抬头看向杨善,西南王来寻找失散多年的女儿?
不是——
他来侯府寻找失散多年的女儿?所以,谁是他的女儿?
有一个念头从他们心中闪过,想到近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朝萧知的方向看去,不会,真是她吧比起他们的惊愕。
萧知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瞪大了双目,看着杨善。
杨叔叔一生不曾娶妻,但她知道他曾经有个喜欢的人,十七年前,他因为剿匪的时候受了重伤,又和自己的属下分散,跌跌撞撞的时候进了一个山崖。
据他所说。
他是被一个女子救了。
那个女子独自居住在山崖底下,以花草为伴,见他昏迷就把他带回了家,悉心照料。
日久生情。
他跟那个女子过了很美满的一段日子。
但后来西南战事告急,他没有法子,只好离开那个女子回了西南,允诺她再回去的时候就会娶她为妻,可等他再回去的时候,那里却已经没了那个女子的身影。
难道——
萧母就是杨叔叔喜欢多年的那个女子?
惊愕。
诧异。
不敢置信。
萧知呆呆地看着杨善,好半响,也说不出一个字,还是陆老夫人开了口,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犹豫,“不知王爷”
不等她说完。
杨善便已经目视萧知,笃定道:“她,就是我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06章
虽然刚才众人心中已经有所猜测, 但真的知道这个答案的时候, 还是一片哗然。
错愕。
震惊。
不敢置信。
除了已经猜到这个结果的陆重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这样一幅神色,屋子里许多人都接受不了这个答案陆家的主子有大半都是不喜欢萧知的。
王氏母女和李氏就不用说了, 崔妤如今也拿萧知当做天生的仇敌来看待。
要不然她也不会费尽心思, 私底下做那么多事。
至于陆老夫人——
想到刚才她说得那番话“要按照以往, 就她这样的,早就不能在咱们家待了, 我看她伺候你有功, 便不同她计较这些了, 但是陆家的中馈, 你今日必须教出来。”
脚步一个趔趄,她差点就要摔倒了。
“老夫人,小心!”
平儿见她趔趄的身形,忙上前搀扶了一把,稳住了她的身形。
可即便如此, 陆老夫人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 苍白的面容上更是掺杂着害怕和担忧, 不是说她是个爹不详的孤女吗?不是说她母亲是个未婚有孕,不守妇道的人吗?
这,这怎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权势滔天的西南王会成了萧知的爹?
这——
她是不是在做梦啊?
生怕自己是在做梦,陆老夫人伸手狠狠拧了下自己的胳膊, 察觉到那处的疼意, 还不等她痛呼出声, 脸色就率先白了起来。
完了。
这是真的。
西南王真是那个孤女的爹!
要是早知道西南王是她的爹,别说让她说出这样的话了,她一定好吃好喝供着,把她当祖宗似的,连句重话都不敢提!
现在可怎么办啊?
陆老夫人还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前头刚想教训人,后脚便闹出这么一桩事,她这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担忧,张口想说些什么,却硬是连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好在杨善此时也没有这个心思去理会他们在想什么。
他直视着萧知,放软了一些声调,仿佛在同她打商量似的,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他常年在军营,相处的都是军营里的糙汉子,此刻却怕说的声音重一些就能吓到人似的。
脸上也露着一抹十分温和的笑。
这还是他对着镜子学了很久的,为得就是怕自己平日那副威严端肃的模样吓到她。
萧知这会其实还处于很懵的状态,可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和带着希冀的渴望,她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路过陆重渊的时候,她轻轻说了一句,“我去去就回来。”
陆重渊没有回答,他仿佛在出神。
萧知见他这般,忍不住皱了眉,她总觉得今日的陆重渊很奇怪,只是杨善已经率先迈步出去了,她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处地方,想了想也没有再多说,提步往外头走去。
***
萧知和杨善去了外头。
陆家一众人便留在屋子里,没了杨善在场,方才死命憋着的话,这会自然是藏不住了。
“怎,怎么会这样?”
说话的是王氏,她坐在椅子上,神色呆滞,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似的,“她怎么会是西南王的女儿?”
“我不信,她怎么会是西南王的女儿!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西南王搞错了!”陆宝棠坐在一旁,此时也脸色苍白的跟着说道。
其余人虽然没说话,但面容也都是有些苍白的。
其实虽然说不可能,说是假的。
但他们心里已经笃定了,那个一直被他们认作孤女的女人,真的是西南王杨善的女儿。
如果不是肯定过。
杨善怎么可能直接登门?怎么可能露出那副样子?
可就是因为真的,这才让他们害怕!
他们在场的这些人,以前可没少拿萧知的身份说事,甚至这次外头传得那些谣言,他们私下也找人煽动过以前的得罪、辱骂,尚且记忆犹新。
可现在那个传闻爹不详,娘不守妇道的孤女,摇身一变竟然成了西南王的女儿。
王爷的女儿,岂不是郡主?如今大燕无郡主,萧知若是西南王的女儿,以今上和西南王的关系,怎么可能会亏待她?
越想。
心下越惊。
尤其是李氏,想到自己的儿子曾经还刺杀过萧知,吓得差点就要跌坐到地上去了,紧握着手里的帕子,她愁眉苦脸的看着陆老夫人,“母亲,我们该怎么办啊?”
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目光却也跟着落在了陆老夫人的身上。
都在等着她拿主意。
可陆老夫人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办法?要论得罪萧知,她可没比他们少,想到刚才,她还在逼人拿出中馈,甚至还想着回头把她休弃掉。
陆老夫人就恨不得回去狠狠扇自己一个大嘴瓜子。
王氏这会也是六神无主了,目光巡视四周,竟和一直没有说话的陆重渊说道:“五弟,萧知可是你的夫人,你们关系好,你可要稳住她,千万不能让她同西南王说道什么。”
李氏一听这话,也跟着说道:“是啊是啊,五弟,咱们家里的事可别让西南王知道。”
就连陆老夫人也稳了稳心神,同陆重渊道:“老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但你应该知道西南王的脾气,若是让他知道萧知在咱们家受了委屈,肯定是不会放过咱们家的。”
耳听着这些话。
陆重渊收回思绪,他本就阴沉的脸色,此刻更是黑到了极致,懒得同他们说话,他直接驱动自己的轮椅往外去。
陆老夫人见他要走,忙追了两步,喊道:“老五,我知道你喜欢知丫头,你也不想西南王把知丫头带走吧!”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看着他坐在轮椅上的身影,甚至不顾旁的,张口就是一句。
“以前萧知身份低,配不上你。”
“可要是她成了郡主,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你们?”眼见陆重渊越来越黑的面容,她的心里也有些紧张,她也不想这么说的,腿疾是陆重渊的心病。
平日里,她尤其避讳别人说这样的话。
可此刻——
她却是亲自拿着这把刀在剐陆重渊的心。
咬了咬唇,她又跟着一句,“外头的风言风语多了,若是咱们侯府倒了,你觉得西南王还会让她跟着你吗?”
话音刚落。
轮椅转动的声音蓦的戛然而止,很刺耳的一声,陆重渊停下了往前的动作。
他放在轮椅上的手没有收回,可动作却跟着停了下来,他的脸很黑,扫向陆老夫人的眼睛也冷得有些渗人,倘若他的腿没有好,恐怕早就被这个女人的话刺激到了。
好在。
他的腿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只是——
他想到昨夜萧知和如意说的那番话,想到她说话时的停顿和犹豫握着扶手的手有些发抖,身子也紧绷的不行。
但很快。
陆重渊又垂下了眼睑,他没有说话,继续驱动自己的轮椅往外去。
陆老夫人原本还以为陆重渊是想通了,脸上刚流露出一抹笑,以前,看到老五对萧知好,她心里还不太舒服。
但如今。
她却不得不庆幸,要说这侯府还有人能稳住萧知那个丫头,也就只有老五了。
可没想到,笑意刚刚浮上眼角,那人就继续往外走了,陆老夫人脸色微变,她不甘心地又追了两步,嘴里也跟着喊道:“老五!”
只是这一回。
陆重渊走得十分果断,不仅不曾开口说一句话,就连动作都没有停顿。
等他走后。
屋子里一众人更是煞白了脸色,纷纷开口,“母亲,这可怎么是好?”
陆老夫人此时心烦意乱,一听这话也只是冷着一张脸,骂道:“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
陆重渊出去后,没有回五房。
他让庆俞推着他去了萧知和杨善去的院子,只是还没靠近,他们就被几个身穿常服的护卫拦下来了,这些护卫同庆俞一样,都是武功高强的近侍。
“都督。”
两个护卫还算十分有规矩的朝他拱手行了一礼,客气道:“我们王爷正和小姐在说话,请您稍候。”
一句话。
直接把陆重渊和萧知分了两个阵营。
陆重渊脸色微变,身上的气势也逐渐变得凌厉起来。
庆俞看着陆重渊黑沉的面容,心下猛地一个咯噔,他先是看了眼前两个近侍一眼,能推算出自己和他们的武功差不多,但一对一还可以,若是两个一起,他肯定是打不过的,除非把其他人喊出来,但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曝光了五爷的势力。
犹豫了下,他看着陆重渊,开口:“五爷”
陆重渊没有说话。
他只是坐在轮椅上,神色淡漠地看着两个护卫。
他好似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纵然身处弱势,也让人不敢忽视。
这两个护卫是杨善的亲信,平日里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但在陆重渊这样的注视下,竟觉得后背发凉,就连握剑的手也有些不稳了好在,这样的注视并未持续很久。
等到陆重渊收回视线,一直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那股子凌厉的气场也逐渐消散了。
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消失,两个护卫都有些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陆重渊冷冷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没再理会他们,他只是盯着那条小道,一眨不眨地。
看不到里面是副什么场景,也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
他扣在扶手上的双手收紧,不是没有办法进去,只是就算他此刻进去,又能说什么呢?陆重渊心中有种莫名的担忧,以及一种掌控不住事物的慌张感——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07章
亭子里。
西南王杨善和萧知对坐着。
今日天朗气清, 外头亦是蓝天白月, 就连风也带了一些舒爽的味道。
两人从正院出来后便一直坐在这座亭子里,不过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萧知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至今还处于一种“萧母竟然是杨叔叔寻找了多年的人”、“萧知竟然是杨叔叔的亲生女儿”这些思绪当中。
太惊讶, 也太震撼。
想到记忆中那个胆小又容易害羞的姑娘, 萧知心里就忍不住有些难受,如果, 如果她自幼养在杨叔叔的跟前, 那么也该是大燕的郡主, 也该被万人敬仰。
她应该是大方的, 骄傲的,明艳的。
或许
她们还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很好的姐妹,她们可以一起打马扬长街,一起分享最好看的衣裳和首饰, 还可以在夜半无人的时候, 躲在被窝里一起说悄悄话。
而不是这么小就香消玉殒
“你, 你和你的母亲长得很像。”杨善终于开口了。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萧知,声音还是有些艰难哑涩的,双目因为通红的缘故少了一些锐利,多了一些柔情, “眼睛, 鼻子, 嘴巴”一点点把萧知的五官看下来,一点点往下说。
“仿佛跟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所以他才会在见到萧知的那一刹那,有这样大的反应,在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看到了萧芙,那个十六岁的萧芙,那个照料了他半个月之久的萧芙。
那个时候的她,也生得这般清丽。
跟出水芙蓉似的,纵然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服饰,也遮不住她的美貌。
她的眼睛是月牙形的,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鼻子很挺也很翘,嘴巴很小越想。
杨善的双目就越红。
他征战沙场几十年,心性早就不同常人,可此时,他仿佛也成了一个凡夫俗子,为旧事所动容,因动容而红眼,眼中闪烁着泪花,他撑在桌子上的双手也慢慢地紧握成拳。
似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不知道你的存在”
杨善哽咽道:“我跟你的母亲分开后,曾去找过她,不止一次,可那里早已没有她的踪影了,我找了很久,找了好多年都没有找到她。”
他们在崖底待了半个多月。
他只知道她的名字叫“阿芙”,她一个人住在崖底,身边并无其他亲人,起初的时候,他也问过她,问她的亲人,问她为何一个人待在崖底,但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他以为她是孤女。
怕她伤心,便也不敢再多问。
后来。
西南战事告急,他的属下找到他,他怕她担心,没有同她说自己的身份,只是同她说,“等我回来,就娶你”。
可等他回去后,那里却已经没了萧芙的踪影。
崖底的房子早就空无一人,门前的花草也颓败多时,他不知道她去了哪,寻找多年,不知道派出多少人,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后来。
他以为她死了,或者找人嫁了,又或者崖底的那一个月,根本就是他的黄粱一梦,世上从来没有阿芙,那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再后来。
他回到西南,没有娶妻,收养了一个义子,还是心有不甘地在各地留下了探子,让他们一有玉佩的消息就飞鸽传书。
十多年过去了。
没有玉佩的一点消息,他也早就失望了。
可没有想到。
就在前阵子,京中突然传来了消息,说是玉佩现世了,几经周折,他终于了解到了这些年的情况,也终于知道了阿芙的身份原来,她并不是什么孤女。
她是姑苏萧家的女儿。
萧家为商户,她虽是萧家的掌上明珠,却也避免不了要为家族嫁给别人做继妻的命运,那年她去崖底是散心,也是为了短暂的逃避在他离开后。
她在那儿又住了一个月,或许是在等他。
等他回去娶她。
可她没有等到他,却等来了萧家的马车,她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就连婚期也已经定好了,她被人带回到萧家。
后来。
她有了身孕。
未婚有孕向来不被世人所容,更何况她还有了婚约,原本对她千依百顺的萧家人都变了脸,他们逼她说出所有事,杨善不知道她是说了还是没说。
其实就算说,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留下来的那方玉佩虽然极其尊贵,但也只有杨家人才知晓他的用处。
她后来在萧家怎么样?
时隔太远,杨善已无从得知,他只知道,她后来独自一人带着年幼的萧知离开,母女两人辗转多地,最终在京中的一家尼姑庵落了脚。
再后来。
萧芙因为身子的缘故去世,而萧知回姑苏寻亲不成,又回了京中几经周折,嫁给了陆重渊,做他的冲喜新娘。
想到这。
杨善又不禁想起这段日子底下人禀报的消息:“小姐当初是救了陆家那位老夫人才进了长兴侯府,可后来那位陆老夫人逼迫小姐嫁给陆都督,小姐不肯,还昏迷了好几日。”
“京城里的这些人一直看不起小姐,平日里那些茶会、宴会,也总是拿言语讥嘲小姐,如今那位文安侯府的柳二夫人还曾经伙同她的那位夫君打算玷污小姐的名声。”
“陆家那些人表面上看着和蔼可亲,但私下却一直对小姐不敬,尤其是那位陆老夫人”
想到这些消息。
杨善的脸也不禁黑了起来,方才面对萧知时的柔情尽数消散,双目锐利如刀,薄唇也紧紧抿了起来,“如果当初我能早些找到你们,你们也不至于受这么多苦!”
说完。
他又面向萧知,似是踌躇了许久,才悄声问道:“你,你怪我吗?”
萧知不知道原身和萧母有没有怪过杨叔叔,想来是没有的,在她的记忆中,萧母从来没有说过杨叔叔的一句坏话。
她悉心教导着原身,教她读书,教她习字,只是偶尔会拿着玉佩坐在窗前发呆。
在年幼的小萧知询问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时候?萧母也会抱着原身,柔声说道“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从来不后悔遇见他。”
“可他这样好,为什么丢下我们,不来找我们?”记忆中,原身曾经这样问过萧母。
那个时候,萧母是怎么回答的呢?萧知想了想,那个温柔的女人仿佛也被问住了似的,但很快,她还是柔声答道:“他,或许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吧。”
萧知不知道萧母有没有想过去找杨叔叔?
肯定是有的吧。
但以她的聪明才智,或许也早就看出了杨叔叔家世不凡,她或许在几经犹豫之下,最终还是害怕了。
她怕杨叔叔早已成家。
她怕杨叔叔早就有妻子,有儿女。
所以——
她宁可独自一人保留一份这样美好的回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也不愿亲手击碎这些回忆。
心下叹了口气。
萧知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可就算是对的,她也没有资格去评价这样的做法是好还是坏她只能在杨叔叔的注视下,在他那双眼眶的凝视下,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
“母亲”她抿了抿唇,“她应该也没有怪过您。”
“她死前,一直握着我的手,同我说和您在崖底时的事,她笑着和我说,她看到了您,看到您骑着马来接她了。”
杨善一听这话,竟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杨善此时却再也抑制不住,他埋着头,双肩微颤,喉间也不住有细碎的哽咽声传出。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平复好自己的情绪,红着一双眼睛,看着萧知问道,“你要不要,跟我回王府?我们父女两,还从来没相处过。”
恐她觉得不习惯,他忙又跟着一句,“你义兄他也来了,他也很想见你。”
萧知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疲惫的面容还有鬓边的银丝,想他这一路必定是长途跋涉,马不停蹄,恐怕连休息都没怎么休息,一到京城就直接过来了。
叹了口气。
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她都有些不忍拒绝,点了点头,她道:“我跟您去。”就是陆重渊那边,她还得去说一声,他今天看起来情况很不对劲,也不知是因为这几日两人分开的缘故,还是真的生了病。
心里想着这些事。
萧知跟在杨善的身后,和他一道走了出去。
还没走出小道,她就看到了侯在外头的陆重渊,他坐在轮椅上,看见他们出来的时候,身形一动,脸上淡漠的表情瞬间有了变化,似是想过来,但最终看着萧知,还是停下了动作。
双手紧扣在膝盖上。
他抿着唇,一瞬不瞬地望着萧知。
杨善在看到陆重渊的时候,皱了皱眉,他以前对陆重渊颇为赞赏,总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个天生的将才,纵然性子不太好,但他内心还是十分欣赏这个年轻人的。
可现在换了身份,他对陆重渊就没什么好感了。
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被迫给他冲喜,虽然底下人回报的消息里,有说“陆都督对小姐还是颇为看重的”但他就是十分不满。
他好好的女儿,自己都没怎么相处过,如今竟成了别人的妻子。
还是以这样的身份嫁给他。
萧知看到陆重渊在外头的时候也跟着停下了脚步,没想到陆重渊会在这边,看样子好像还待了很久,她那双远山眉轻轻皱了起来。
担心他本就不好的身体吹了这么久的风,更加不舒服了。
她收回视线,朝身边的杨善看去,看着人小声说道:“您”父亲二字终归叫不出口,只好用这个来代称,“您先过去,我同他说几句话。”
杨善对她的称呼倒没有什么不满的,他们父女两人第一次见面,她肯认他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来京的时候,他想过许多结果。
如今这样,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旁的,不必强求。
不过——
听她后话,杨善却有些不高兴,但最终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意见,点头说道:“行,我就在影壁那边等你。”
说完。
见萧知点头,他才领着几个护卫先行离开,不过走得时候,还是看了陆重渊一眼,亦同身边的护卫说了一句,“你过会就在外头守着,若是小姐有什么事,就直接来同我说。”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08章
陆重渊听到这番话也没有什么表示,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开, 一直看着萧知的方向,其他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在乎。
他
只在乎她。
等他们都离开后。
萧知连忙走到陆重渊的跟前, 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和略微有些青紫的唇, 皱了皱眉, 焦声道:“你在这待了多久?”说完,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也是冰凉一片。
“庆俞呢?”
她眉头皱得更深, “他就让你一个人待在这边?”
说完。
她左右四顾想招呼人过来, 打算先把陆重渊带回五房看看才好,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可别真的染了风寒。
陆重渊却没有回答她的话,他抬了脸,伸手反握住萧知的手,包拢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哑着声音问道:“你要走?”
“你要”
他声音哑涩, 话语有些艰难, “离开我吗?”
想到刚才在正院的时候,那个女人说得那些话,“我知道你喜欢她,你也不想让她就这样离开你吧?”
“你觉得现在的你还配得上她吗?”
当初那种知道她会离开时的情绪又涌上了心头, 甚至比那一次还要来得激烈, 那个时候, 他尚且还不知道她的心意,他们之间也还没有敞开心扉,他都没有办法接受她的离开。
而如今。
他们敞开心扉,他曾体验过她毫无保留的爱意。
他们曾在夜半无人时相拥在一起,也会在翌日清晨起来的时候,睁开眼,冲对方绽放最灿烂的笑。
他们这样好过。
他怎么能够接受她的离开?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升到极致,让他失去了该有的理智和清明,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昨夜那种暴虐、残忍的情绪又升上来了,仿佛失去神智似的,甚至不等她开口,他就喃喃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他的力道有些大,萧知被他握得有些疼。
她拧了眉,红唇也轻轻抿了起来,伸手想推开人,但看着陆重渊这幅样子,还是咬牙忍着这股子疼,同他说道:“陆重渊,你弄疼我了!”
若是以往。
她说一个“疼”字,陆重渊绝对立马松开手,然后心疼的抱着她的手,揉着。
但今天,他就像是疯了一样,一点神智都没有了,他仍旧握住她的手腕,强势而有力的,桎梏着她所有的动作,“你不能走,不能离开我,你说过的”
他抱着她,眼眶都红了,“你明明说过的,不会离开我,会一辈子陪着我的。”
就像小孩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似的。
此时的陆重渊也像是失去了自己最宝贝的事物,抱着她,跟个疯子一样,喃喃道:“我不会让你走的,不会让你离开我。”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看着他这幅从未有过的疯狂样子,萧知心下微惊,不是没见过陆重渊这幅样子,只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段日子。
陆重渊的性子越来越温和,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的,可现在他就跟个疯了一样,桎梏着她。
不远处的护卫看到这幅场景,立马变了脸色,提剑要过来。
萧知伸手摆了摆,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护卫像是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选择听从她的吩咐,留在了原地,可他手中的长剑却一直被他紧握着,但凡陆重渊有任何伤害小姐的举动,他都会不顾一切,提剑过来。
他是西南王的人。
如今既然受西南王的吩咐,保护小姐的安危,自然不敢有一丝马虎。
眼见终于稳住了护卫。
萧知看着还处于癫狂状态的陆重渊,轻轻叹了口气,她任由陆重渊抓着她的手,蹲下身,然后仰头看着陆重渊,另一只手覆在他的脸上,“陆重渊,看着我。”
她说道。
男人没有丝毫反应,依旧桎梏着她,喃喃自语,萧知没有气馁,看着他,重复道:“陆重渊,你看着我,看看我是谁。”
这一回。
好似有了一些变化。
眼前的男人看着她的眼睛,不知是被她的话所蛊惑,还是看到了她眼中倒映出来的疯癫样子,他的瞳孔微微一缩,桎梏着她的动作也松开了一些。
松开后。
那白皙的手上留着的红痕便藏不住了。
陆重渊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置信,不敢置信自己竟然会伤了她,他连忙松开了手萧知的皮肤本来就娇嫩,平日里轻轻一碰,就能留下一个红印。
更遑论今日被人这样握着了,怕是几日都消不下来。
“我”
他张口,想同以前那样,伸手轻轻替她搓揉一番,但不知道为什么,伸出去的手竟然颤抖得有些厉害。
他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想说自己没有想伤害他可能说出来的话却显得尤为苍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张口,哑声问道:“疼吗?”
萧知没瞒他,很直白的说道:“疼。”
闻言,陆重渊的瞳孔微缩,原本悬在半空的手更是怎么也落不下去,不等他开口,萧知便继续说道:“你刚才,是想伤害我吗?”
“我”
在她的注视和发问下,陆重渊生平头一次生出躲避的念头,不,也不是第一次了昨日回来后,他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不敢去问她。
甚至不敢见她。
生怕她开口,就是要离开他。
他怕自己会做出伤害她的举动。
若不是今日知道她在正院受了欺负,他恐怕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没想到,没想到他还是伤了她。
想到刚才自己那副样子,就跟疯了一样,不管不顾的困住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生怕从她的脸上看到厌恶、害怕的表情。
看他这幅样子。
萧知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她原本以为她跟陆重渊之间只存在“欺骗”这一个坎,只要她愿意走出来,他们之间就又能恢复如初了。
可现在看着陆重渊这幅样子,她才明白,他们之间存在的根本不止这个问题,也不是她愿意走出来,他们就能安然无事了。
萧知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握着陆重渊的手,蹲下身子,直视他,同他说道:“陆重渊,我已经不怪你了。”
闻言。
陆重渊怔怔地看着她,他没有意料之中的欢喜,第一个念头是她在骗他。
怎么可能不怪他了呢?
如果她不怪他,怎么会想着要离开他?
他虽然没有说话。
但萧知一直注视着他,自然不可能错过他脸上的神情变化,这会见他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她抿了抿唇,就如她之前所猜测的一样,在这件事中放不下的其实不止她一个人。
她走出来了,可他还留在原地。
萧知没有在继续这个话题,看着他的眼睛,反问道:“如果我真要离开,你打算如何?囚。禁我?把我关在屋子里,不让我走?还是打算直接拿铁链锁着我?”
眼见陆重渊迷茫的双目,以及颤抖的薄唇。
她仍旧握着他的手,低声叹道:“陆重渊,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
千秋巷。
“不好了,不好了!”
萧三夫人急急忙忙提着裙子打外头跑进来,路过门槛的时候,因为跑得太快的缘故,差点就要往前摔倒了,好歹是扶着门站稳了,但她连个停下来喘息的功夫都没有,就又立刻往里头跑去了。
千秋巷里的宅子都是依次相连的。
这会旁边的门户都大开着,有些坐在巷子里嗑着瓜子着说闲话的妇人们瞧见这个境况还都愣了下。
这姓萧的一家人是一个多月前搬过来的,十几口人住了个两进的院子,看着就十分拥挤,但这户人家向来最要脸面,平日里也惯会装腔作势,成日一副富家太太/老爷的模样。
左邻右舍都十分不喜欢萧家这些人。
这位萧三夫人他们也是认识的,想她平日里走个路都得七歪八扭,生怕走快了让人家觉得她没涵养。
今日却火急火燎,就跟身后有恶狗追着似的。
“这怎么回事啊?”有妇人嗑着瓜子看着那摇摇晃晃的门问道。
“谁知道啊?”其余妇人摇摇头,倒是有个妇人轻轻“哎”了一声,“你们说外头传得那事是真的吗?那个长兴侯府的五夫人真是这户人家的外孙女?”
这话头一起来就有些停不下来了。
原本这桩消息就是打他们这里先传出去的,坊间妇人口舌长,闲来无事便爱说些是非八卦这才让这桩谣言半日的光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我要是那位五夫人也不想认这群人,都是什么货色,装模作样,看着就恶心。”
“就是可怜了那位五夫人,听说出身本来就不高,现在被这么一群人攀扯上,以后恐怕日子还苦着来。”
“但我看刚才那个人的样子,倒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呢”
外头这些妇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着到底出了什么事。
而屋子里头,萧三夫人也终于跑到了厅堂,早在午后,谣言传开那会,白盈盈就遣人把钱送过来了,整整一万两银子,以前,他们或许看不上眼,但如今这笔钱对他们可谓是巨款。
拿到钱后。
萧老太太先让人请了城里有名的裁缝来家里做了几套衣裳,又让人去酒楼订了一大桌子菜,现在萧家这些老少爷们还有小姐们,正各自拿着刚买的东西说着话呢。
他们觉得现在事情已经传出去了。
只要萧知不被长兴侯府休弃,那么他们就是侯府的亲戚,既然是亲戚,以后还怕没钱用吗?他们可没有半点为萧知考虑的打算,就想着能捞一笔是一笔。
眼见萧三夫人这么跑进来。
萧老太太率先皱了眉头,刚想跟以前似的教训人一回,但想到现在这个处境便忍了下来,不过声音还是没好气的,“跑这么快做什么?真是一点仪态都没有。”
萧三夫人着急撩火的跑回来,生怕晚一步就要被人抓住。
这会听这个老太婆还说什么仪态不仪态的,气得差点就要白眼了,好歹是忍了,按照规矩给人行了个礼,然后也不等人开口便径直说道:“母亲,出大事了!”
“什么事啊?”
“难不成是咱们那位好外甥女要来同咱们算账不成?”萧二老爷握着新买来的一只鸟儿,拿跟羽毛逗弄着,满不在乎的嗤声道,“她倒是敢?真过来,看京中那些人不拿唾沫淹死她?”
其他人一听这话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哎呦,你们还笑呢,真出大事了!”萧三夫人跺了跺脚。
众人看她这幅样子,知道这是真出事了,一时也都静下声,萧二夫人原先坐在一旁,这会便起身把人扶着坐好,又倒了一盏茶,开口问道:“三弟妹,你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总归还是有个明白人。
萧三夫人接过茶,喝了一口,等气息逐渐平稳了,连忙说道:“我刚才去侯府门口打探情况,你们猜我看到了谁?”不等他们开口,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音说道:“我看到了西南王!”
“西南王?”
有人微怔,“他怎么回来了?他不是一直都驻守在西南吗?”
“这不是关键。”萧三夫人又喝了口茶,都见底了,还有些口干舌燥,“关键的是,那个西南王就是萧知的爹!”
“亲爹!”
短短一句话,纵然被压着声音也是掷地有声!
刚才还有些喧闹的屋子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原先张口的萧二老爷开口说了一句,“这是好事啊!”他提着鸟笼,拍桌起来,一脸高兴的样子。
“我本来还以为长兴侯府已经了不起了,没想到咱们家还有这样大的福气。”
“这可是西南王啊,当今圣上的异姓兄弟,这要是能跟他扯上关系,咱们家可真是发达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大老爷骂道:“闭嘴!”
“这事是真的吗?”萧大老爷看着萧三夫人,黑着一张脸,沉声问道。
萧三夫人看他黑脸也有点害怕,战战兢兢答了,“是真的,那位西南王现在直接把人接回家了,我特地同侯府的人打听的,千真万确!”
话音刚落。
屋子里的人脸色各异。
萧二老爷向来是个混吝子,刚才被骂了一通,这会还有些不大爽气,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我说错什么了?萧知是西南王的女儿,那西南王不就是咱们的妹夫?”
“以后咱们有个做妹夫的王爷,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萧二夫人早在先前就变了脸色,这会看自己的丈夫还跟个愣头青似的,脸从白转到青,忍无可忍把他扯回了座位,低声说道:“我们刚做出这样的事,污了萧知的名声,还把萧芙都拿出来说了。”
“以西南王的性子,若知道是我们做的,怎么可能还容得了我们?”
萧二老爷一听这话也变了脸色,手里的鸟笼也握不住了,砸在地上,里头的鸟儿吃痛发出尖锐的叫声,而他白着一张脸,讷讷道:“那,那我们怎么办?”
无人搭话。
刚才还喜盈盈的一群人,这会都面无人色。
良久,萧老夫人才颤颤巍巍的开口:“走,我们马上离开京城,现在就走!”
“对对对,我们马上走!”
话说完。
萧家这些人就起身忙活起来,原本买的东西也顾不得拿了,各个跑进自己的房间收拾起来。他们这群人以前可没少欺负萧芙和萧知,要是等萧知把以前的事同西南王说一声,他们还有命活着吗?
他们可不想死在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快和好了!!!真的不虐!(嘶声裂肺.jpg)
第109章
而此时长兴侯府的那些人也是一样的心态。
知道萧知被西南王带走的时候, 他们彻底坐不住了, 原本是想去阻拦的,但等他们到的时候,萧知早就和西南王离开了。
生怕回头西南王调查完这些事, 就拿他们开刀, 陆家这些人担心的不行。
陛下虽然对他们比起其他世家, 还是多有疼爱的。
但这一份疼爱与他跟西南王的关系比起来,就如小巫见大巫, 要是西南王真不高兴, 参个折子, 他们这些人能怎么办?
倒是想去找陆重渊, 让他去把萧知带回来。
好歹他们是夫妻。
夫妻之间说话总归是容易些的。
但偏偏萧知走后,陆重渊就回了五房,进也进不去,叫也叫不出来,只能让陆家这些人干着急了夜深了。
今夜的长兴侯府, 每一处院落都注定不会安静。
倒也有例外的。
此时的五房就十分安静。
丫鬟、婆子都不敢出现在主屋附近, 这会也就只有赵嬷嬷和庆俞有些担忧的站在主屋外头, 看着紧闭的屋子里流出来的一些灰暗光亮。
“五爷他不吃不喝,也不肯见人,这可怎么是好?”赵嬷嬷有些着急的说道。
“要不——”
她提议道:“我遣人去王府和夫人说一声?让她回来?”
庆俞摇摇头,看着紧闭的屋子, 叹道, “夫人这会估计也过不来, 而且”他犹豫了下,又跟着一句,“五爷之前和我说,让我们不要烦他,他说他想要一个人静静。”
“难不成五爷连夫人都不肯见?”赵嬷嬷拧着眉,一脸不敢置信。
庆俞听得这话,似有犹豫。
但想到之前五爷说那番话时的样子,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赵嬷嬷一看他这幅样子,略有些老态的面容更是紧皱了起来,叹了口气,压低嗓音说了句,“五爷和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
这夫妻间的事,外人也掺和不了,更何况五爷又是那样一个性子,未再多言,只是摇头叹道:“你先在这边看着,我去厨房那边叮嘱一声,让他们把菜都先热着,等回头五爷想吃了就让他们送过来。”
庆俞点了点头。
等人走后,他也没有去打扰屋子里的人,只是又看了一眼紧闭的屋子,然后就背身站在廊下外头的那些话。
陆重渊其实都听得见,但他不想说话,也没心思说话。
他靠坐在轮椅上,正对着东边的窗,此时轩窗大开,能够看见外头漆黑的夜,还有天空中闪烁的星星,月亮倒是瞧不见,像是被云遮起来了。
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光亮。
萧知不在,那么有光还是没光,于他而言也就没有什么差别了。
夜里的风有些大,也有些凉,打在身上,其实还是有些冷的,但陆重渊却仿佛失去了感知能力,他闭着眼睛,仰着头,任由寒风拂面。
脑海中却清晰的回忆起今日萧知同他说得那些话。
她说:
“陆重渊,我以为我们之间横亘的只有一件事,一个问题,只要我走出来就没事了,可我现在才发现,耽于这事的其实并不是我,而是你。”
“从头到尾,你一直都没有走出来。”
“从东郊回来后,你就一直处于紧张害怕的情绪之中,你怕我知道这件事,怕这个秘密会瞒不住,怕我知道之后会离开你”
“陆重渊,我已经不怪你了,可你什么时候才能放过你自己?”
脑海中的那些话渐渐落幕,而那个人也逐渐消失在眼前,陆重渊的身形有一瞬地颤动,手也跟着抬起,似是想抓住那个身影,但最终他还是颓然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他没有睁开眼睛,薄唇也抿得很用力。
其实她说得没错。
他们两个人,一直沉湎在过去这桩事的,不是她,而是他。
从东郊回来后,他私下部署一切,安排一切,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一丝异样,但他的那根弦一直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中这种状态,即使到陆崇越被流放,也没有松懈过。
他害怕她知道,却又厌恶自己对她的欺骗。
所以才会整宿整宿的睡不着,面对她的时候,纵使表面上看起来无碍,但心里一直都没法放松,所以才会在能够站起来的那刹那,第一个念头不是高兴,而是害怕。
他做错了事,用卑鄙的手段让她对自己敞开心扉,所以才会一直处于这样的煎熬之中。
这段日子。
他们虽然在冷战。
但其实萧知还是跟以前一样,记挂着他,会每天让人叮嘱他吃药,会陪他一起吃饭反而是他,一直坐立不安。
怕这个,怕那个。
想到午间萧知听他说得那句话“如果我真要离开,你打算如何?囚。禁我?把我关在屋子里,不让我走?还是打算直接拿铁链锁着我?”
他的确想过这么做,甚至不止一次。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过了,如果她真要离开,那他就把她藏起来,藏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是那会,他还没有被刺激的那么深,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用其他的办法留住她。
可现在——
他就像是独自一人走在一条钢索上,底下是万丈深渊,他拼命想往前,但她却离他越来越远。
他想留住她。
无论什么办法。
西南王的势力的确很大,但他想要留下她也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他还想过,就算她恨他也好,只要她能待在他的身边就足够了。
但这种想法被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有多恶心,多令人厌恶。
他总觉得陆承策配不上她。
但其实
他也一样。
不。
他比陆承策还不如。
陆承策至少还是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而他呢?他只不过是为了自己。
是他想留下她。
是他没有她不行。
撑在膝盖上的双手有些发抖,他的双肩也开始有些微微发颤,外头的风越来越大了,陆重渊不知道是觉得冷了还是怎么了,他竟然弯腰把脸埋在了膝盖上。
双手紧握成拳。
他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无力到连宣泄都没有办法。
外头又传来一阵声音,赵嬷嬷又过来了,像是端来了今日的药柳述的那些药都得按时服用,但今天这样的情况,外头两人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终还是陆重渊开了口,“庆俞,你进来。”
外头两人听到这道声音也都愣了下,好半响,庆俞才提声答道:“是!”
门开了。
庆俞从外头进来。
屋子里这么黑,他一下子还有些适应不过来,知道五爷不想点灯,他便闭了一会眼睛,等到能适应了就摸黑端着汤药走了过去,“五爷,药来了。”
陆重渊这会跟以前似的,端坐着。
闻言。
陆重渊看了一眼庆俞手中的汤药,没有立刻接过,而是这样看了一会,他才端过来,一饮而尽,苦涩入喉,他摸索着想要拿一颗糖,却发现糖盒里的糖也已经空了。
庆俞见他动作,忙倒了一盏茶给他,“您先润润喉?我让厨房给您备份甜水?”
“不用了。”陆重渊的声音有些哑,他没有接过茶盏,口中苦涩难忍,但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吃过苦,忍一会也就好了。
何况。
这也是他该受的
他唯独不能忍受的也就只有她的离开罢了。
但好似,也没有什么办法了,舍不得用那样的法子困住她,也不想从她的脸上看到失望、厌恶的表情,他像是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了这个地牢里,如困中之兽,挣不出去。
外头风声呼呼。
而他的耳边始终徘徊萦绕得是她带着叹息的一句,“陆重渊,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你说——”陆重渊突然张口,他手撑在眼皮上,身子往后仰,问道:“爱一个人是怎么样的?”
庆俞起初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其实他哪里知道爱一个人是怎么样的?他从小陪在陆重渊身边,连喜欢的人都没有但想到五爷这会的心情,愿意开口,已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思索一番。
他才轻声答道:“属下没有喜欢的人,但如果属下有心爱的人,一定会真心待她,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还有”他略微停顿了下,而后才继续说道:“不骗她。”
听到后话。
陆重渊撑在眼皮上的手微动。
须臾——
他嘶哑的声音继续在屋中响起,“那你说,她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原谅我了?”
“我看不像。”
庆俞回道:“这几日夫人虽然没怎么和您说话,但私下却一直关注着您的一举一动,就连今日走得时候,她还特地让人来通知属下,让大夫给您看看,莫得了风寒。”
“我想夫人,她心里是有您的。”
“只是”
“只是什么?”
庆俞像是又犹豫了一会,才轻声说道:“五爷,您问我爱一个人是怎样的,其实属下真的不知道,但我想这世上所有的情意都是拿真心换真心。”
“只要是真心待一个人,对方总能看到的。”
“欺瞒和谎言,就算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可他自己也不会开心。”
“以真心换真心”陆重渊在黑夜的覆盖下,喃喃自语,没有欺骗,也不需要伪装,喜欢一个人就该坦诚,用自己的真心去打动她,而不是自以为运筹帷幄,拿朝堂和作战的那套法子用到她的身上。
有时候机关算尽。
纵然得到想要的结果,但那又能怎么样?你余生都会背负着这样一个谎言,你战战兢兢、坐立不安,生怕什么时候,这个谎言就会被揭穿。
他移开覆在眼上的手,睁开眼,看着窗外璀璨的星空,以及那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又悄悄探出头的月亮。
缓缓道:“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10章
萧知是西南王女儿的这件事, 很快就被京中的人知晓了。
杨善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女儿, 怎么可能瞒着?把萧知领回家的第二日就直接上书奏折,说了这么一件事。
他是功臣,又是今上的异姓兄弟。
眼见他能够找回自己的女儿, 今上竟也难得展露笑颜, 不仅赐了“荣安郡主”的名号, 还赏了封地和宅子。
如此一来。
城中的议论声自是更为响亮了。
早些他们这些人还在说道这位陆五夫人是个爹不详、娘不守妇道的孤女,甚至还有不少人编排了折子, 把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说了一遭又一遭。
哪里想到, 这事还没传几日, 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个爹不详的孤女成了大燕史上头一个异姓郡主。
议论声过后。
京中倒是难得安静了几日。
生怕西南王回头一个一个找他们算账。
至于那些曾经得罪过萧知的世家,更是一个个夹起尾巴,紧闭房门,连面都不敢露,这其中以文安侯府那位柳二夫人尤甚。
听说她在得知这桩消息的时候直接晕了过去, 这几天还躺在床上, 不省人事。
不过最好笑的还是萧家那些人, 他们在得知萧知竟然是西南王的女儿时,连夜就离开了京城,屋子里的东西都没拿,一个个跟逃命似的, 生怕走得晚了会被西南王拿下这会西南王府。
今日杨善入宫拜见天子, 他的义子杨严, 也是大燕的骠骑大将军,这会就陪着萧知坐在院子里说着话。
杨严今年十八,不比京中世家子弟的俊秀,他的脸有些古铜色,但眼睛很大,鼻子很挺,看起来十分有精神气。
这会他就和萧知说道:“萧家那些人,逃出京城后就起了争执。”
“萧家那个老太婆本来身体就不好,他们觉得她拖后腿,就在路上闹起了分家,分家倒是成了,但谁也不肯要那位老太婆,都觉得她是个麻烦。”
“把那个老太婆气得半死,后来直说要去见官,说他们不肯供养。”
“萧家那三兄弟没有法子,最终就在临城找了间宅子,听说现在十几口人住了个一进的屋子,他们又不敢出门行商,生怕被父王的人找到,现在怕是连吃饭的钱都快没了。”
早在知晓萧家那些人曾经那么对待萧知和萧母的时候,杨严就气得不行。
如今见他们有这样的下场,自是觉得称快不已,这会说完,又看着萧知说道:“你要是觉得不解气,回头我让那些人把他们领过来到你面前,让他们给你磕头道歉。”
“不用了。”
萧知握着一盏茶,笑着摇了摇头。
萧家那些人的脾性,她也知晓一二,那三兄弟和那位老太太自然是不必再说,至于那三位夫人,大夫人看起来柔善,但其实就是个墙头草,没主见,纵然有时候有反对的意见,但被旁人说几句也就随波逐流了。
二夫人是个精明的,算盘也最多,但他那位夫君是个混不吝。
三夫人没脑子。
这几个人凑在一道,怎么可能会有安宁的日子过?更别说萧家那几个小姐、少爷,以往好日子过惯了,要他们挤在这么一个狭窄的屋子里,恐怕每天都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而且——
其实只要她过得好,对他们而言就是致命的打击了。
他们永远都会处于懊悔之中,懊悔当初那么对萧母和原身,懊悔这次听信别人的话,散布这样的谣言他们曾经离泼天富贵离得那么近,却因为自己的愚蠢而错失了这样的好机会。
只要他们还活在这个世上,就将永远处于懊悔和不甘的情绪中。
杨严见她不愿,也就没有多言,只是点头道,“那就不见,免得他们污了你的眼。”
不仅杨善喜欢萧知,杨严也很喜欢这个妹妹,他从小就被杨善收养,平日里相处的都是军营里那些糙汉子,如今能够见到这样一个又娇又软的妹妹,自然高兴的不行。
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会在她面前不由自主地降下来,生怕自己说得响亮一些,就会惊吓到她。
又同她闲聊几句,想起杨善离开前交待给他的话,杨严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知知,那个,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西南啊?”
他们常驻西南,在京城待不了多久。
可杨善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女儿,自然不舍就这样分开,他自己不好意思,眼见杨善和萧知年龄相仿,又有话说,便把这事托付给他,让他问一问萧知的意思。
杨严喜欢萧知这个妹妹,自然也想带人回西南,这会就一个劲地说道着西南的好“那边的物产可丰富了,吃的多,玩的多,虽然没京城看起来繁华,但比起这儿可自由多了,你要是去了那边,我可以带着你去打马球,还能带你去格桑山摘格桑花。”
“还有格桑酒,巷子里胡家老伯酿得格桑酒可好喝了。”
“那里还有很多节日,你肯定没玩过,你可以穿着当地的服装,和外头的人围着篝火一起跳舞一起唱歌”
萧知起初是含笑听着。
可听到后面,她的耳边却响起了另一道声音,那是陆重渊的声音,他也曾经这样和她说过,“等我的腿好了,我们可以回西北。”
“那里有延绵不绝的山,也有一望无际的黄沙,我们可以去骑马,去射大雁”
“我们可以去戈壁骑骆驼,还可以去雪山采雪莲。”
“等四月,那里还有一座山,全是花,你一定会喜欢的。”
“知知,知知?”杨严喊了几声都没听人答,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听人问了一句“怎么了”,他才垮了俊脸,无奈道:“你怎么了?我喊了你半天,你都没出声。”
“抱歉。”
萧知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事。”
杨严一听这话,忙问道:“是有什么心事吗?”
心事吗?
肯定是有的。
她跟陆重渊分开几日了,他身体又不好,又爱胡思乱想,叹了口气,萧知手里握着的茶也有些喝不下去了。
“是因为你那个夫君吗?”杨严似是思考了一会,悄声问道。
萧知倒也没瞒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知知,这里没有其他人,你要是有什么烦恼的事,可以和我说的。”杨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都会为你保密的,就连父王,我也不会同他说。”
萧知看他这幅样子,眼睛倒是忍不住弯了起来。
有些话憋在心里的确挺难受的,但其实要真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像是沉吟了一会,问道:“哥哥,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杨严没想到她会发问,想了一会才说道:“我跟他以前在打仗的时候碰到过,他很厉害,父王对他也多有夸赞,不过他的脾气不大好,也不喜欢和其他人相处,我每次看到他,他都是独来独往的,他底下那些人也挺怕他的。”
所以在知道萧知嫁得竟然是陆重渊,他跟父王好一会都没说话。
行军打仗方面,他们对陆重渊颇为赞赏,但想到这样一个生性寡淡为人又过于阴鸷的人竟然娶了萧知,他们自然是又担心又害怕。
萧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等他说完,就继续说道:“但我认识的陆重渊,和你们知道的,都不一样。”
“嗯?”
杨严疑惑道:“那你认识的陆重渊是怎么样的。”
“他啊——”萧知看着头顶的太阳,拿手虚虚挡了下眼睛,而后才缓缓开口,“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和杨严说了许多关于他和陆重渊的事。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很害怕,第二天还拿匕首刺伤了他,我还以为他会掐死我,或者把我扔出去,可他没有,隐瞒了所有的事,甚至还在别人面前维护我。”
“后来,有人朝我丢手炉,是他替我挡了下来,现在他的肩上还有痕迹。”
“别人冤枉我的时候,要把我赶出陆家的时候,也是他出现在我的面前,带着证据给我洗清冤屈。”
“再后来,有人给我设局,还是他义无反顾的站在我的身边。”
“他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心却很软。”
“谁对他好,他可以记很久很久。”
杨严有些不敢置信的听她说着这些话,知知口中的陆重渊和他知道的陆重渊简直不像是一个人,好一会,他才讷讷道:“知知,你很喜欢他?”
“不。”
萧知摇头,她移开眼前的手,看着杨严惊愕的脸,弯起嘴角,笑道:“我爱他。”
她喜欢陆承策。
青梅竹马,年少追随,最终在最美好的年纪嫁给他纵使到现在,她也还记得当初喜欢陆承策是什么样的感觉。
但她对陆重渊,不仅仅是喜欢。
她爱他。
她心疼他的过去,也怜惜他幼时的无依无靠,她甚至想回到过去,抱抱那个时候的陆重渊,和他说“都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十分讨厌被人欺骗。
若是换作任何人,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但对陆重渊她心中的担忧却要多余讨厌。
即使到现在,知道他的想法,见过他的疯狂,也没有害怕,也没有想离开他。
这几日的分开,并没有磨灭她对他的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她爱上了这个男人,愿意包容他的一切。
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萧知。
杨严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呆呆的,他就这样怔怔看着萧知,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出声,“那为什么你——”
萧知见他犹豫的样子,笑着接过他的话,“为什么我这阵子看起来闷闷不乐?”
眼见杨严点头,她又笑着说道:“因为我跟他之间,横亘着一些事,这些事不解决,我跟他就不可能安安稳稳过下去。”
杨严没有喜欢的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此时听到这话也只能挠头,愁眉苦脸的问道:“那怎么办啊?”
“我在等——”
萧知笑着看向头顶湛蓝的天空,和风徐徐,有鸟儿越过无边的天际,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她看着看着,缓缓笑道:“等他走出来,等他迎着光向我走来。”
“可要是,要是他走不出来该怎么办?”杨严这话说完,不等萧知开口,外头便有丫鬟过来禀报了,“将军,郡主,陆都督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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