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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家桃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看到庆俞和师父都在。


    萧知的小脸倒是忍不住又红了一些。


    刚才一路跑来的时候, 没什么感觉, 现在看到陆重渊好好的坐在那边,她的思绪倒是也回过来了。


    然后。


    就是小脸通红,心生羞赧。


    她从小到大, 虽然行事颇有些肆意, 但礼仪规矩在京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何曾有过这样丢脸的时候?衣服乱糟糟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就连脚下的鞋子也在因为跑过来的时候踩了出来, 现在脚后跟都还出着呢。


    实在是


    太丢人了。


    萧知的小手揪着门, 脸红红的, 不肯进去。


    “夫人。”庆俞朝她拱手一礼,倒是十分识趣的说了一句,“我去厨房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


    说完。


    他朝几人拱手一礼,就往外头走去。


    柳述倒是还没离开, 他朝仍旧站在门外的萧知看了一眼, 皱了皱眉, 倒也没像以前那样赶人走,继续转过头和陆重渊说起话,“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就是这双腿, 还得好好养一阵子, 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毛病。”


    声音跟以前一样, 还是冷冰冰的。


    但若是细察的话,还是能够感觉出,柳述对陆重渊的态度较起往日还是好了一些的。


    昨儿个知道萧知出事的时候,他急得差点就要亲自出去找人了,最后是如意好说歹说把他劝住了再后来,大半夜的时候,他看到陆重渊抱着萧知回来。


    他的傻徒儿倒是睡得昏沉,身上也没有什么伤。


    反而是陆重渊——


    身上、额头全是伤,一双腿更是嗑得血肉模糊。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以前讨厌陆重渊,一来是因为陆重渊在外头的名声不好听,二来是因为他是陆家人,可这段日子,他冷眼旁观看下来,纵然他再不想承认,也能看出这个男人对阿萝是好的。


    要不然昨儿个两人从山坡上摔下去,阿萝怎么可能会毫发无损?


    叹了口气。


    柳述收起自己诊病的医箱,也不再多言,转身往外走去,路过萧知的时候才有些心疼,又没好气的说道一声,“跑这么着急做什么?难不成他还会飞走不成?”


    “还不进去?”


    这话说完,他在萧知诧异的注视下,独自离开。


    “还不进来?”


    陆重渊好笑的看着萧知,然后驱动自己的轮椅朝她的方向过去,他先弯腰替萧知穿好脚上的鞋子,然后握住她的手,发觉她小手冰凉,又皱了眉,直接把人拉到自己的怀里。


    低着头,握着她的手,慢慢搓着,“如意,喜鹊呢?她们就这样纵着你过来?”


    越说。


    他的眉头就拢得越深,声音也越沉,“也不知道给你多加件衣裳。”


    听到这个声音,萧知也晃过神来了。


    她收回思绪,和陆重渊解释道:“是我急着过来,她们没追上我。”说完,发现自己的坐姿,还有陆重渊的动作,小脸又红了一些,就连耳朵也粉嫩嫩的。


    她轻轻挣了挣,没挣开,便小声说道:“快放我下来,别压着你的腿。”


    陆重渊却不肯松手。


    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说清楚了事,也敞开了心扉,他恨不得日日夜夜抱着她才好,哪里舍得松手?就这样抱着她,一边替她搓着手,一边柔了嗓音说道:“这么关心我?”


    “起来看见我不见,就急着跑来见我?”


    眼见怀中人的小脸越来越红,他心下微动,喉间也似有难忍的痒意,凑近她,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见她双肩微颤,又压低嗓音问道:“怕我出事?”


    两人之间,纵有亲吻,却也只是浅尝辄止,还没有这样孟浪的时候。


    萧知整个人仿佛脱了一层力,身子软软的,脸滚烫的,最要命的就是那双耳朵,就跟被开水烧开了似的她靠在陆重渊的怀里,挣不开,也不想挣了。


    没瞒他,轻轻嗯了一声。


    担心他,关心他,并不是什么难以说出口的事,她的小手揪着陆重渊的袖子,一双清亮的杏儿眼望着他,点点头,“我担心你,也怕你出事。”


    想到刚才师父说得那番话。


    她本来还有些羞怯的脸,又多了几分焦急,“师父怎么说,你的腿没事吧?”


    “没事。”


    陆重渊笑着宽慰她,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当初那双腿是因为中了毒,又长久没有行走才会迟迟没有反应,后来诊治了一段时间也好得差多了,只不过一直被他压制着如今。


    不过是因为昨日撞到了那块大石头,有些骨折,才会跟以前一样,动不了。


    但休养一段日子,也就好了。


    可萧知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只当陆重渊这是在安慰她,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的小腿,“都怪我,要不是我非得让你跟我一道出去,也就不会碰到这样的事。”


    “那么我们也就不会遇刺。”


    如果没有遇刺,陆重渊自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本来腿就没治好,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


    越想。


    她的眼眶就越发红。


    到后来,甚至抑制不住掉起了眼泪。


    一滴滴滚烫的眼泪砸在陆重渊的手背上,他向来看不得萧知哭,何况这次还是因为他的缘故心疼的把人揽进自己的怀里,如往常一样,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心里也有些自责。


    要不是他想出这样的法子,她也不会难受成这样。


    相处这么久。


    陆重渊自然是了解她的性子,他的小姑娘看起来娇娇软软的,但其实并不是那种喜欢哭的人,以前就算昏迷不醒,就算在梦里,难受的要死,也只是咬着嘴唇,压抑的哭出几个音节。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别哭了。”


    陆重渊一边扶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慰道:“这事与你没什么关系,就算这次不去,那些要杀我的人也总会想办法的。”


    “何况,我们不是没事吗?”


    “可是”萧知还想再说。


    但陆重渊却不容置喙的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对视,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一边擦拭着她的眼泪,一边沉声道:“没有可是,京兆衙门已经去追查幕后真凶了。”


    “你该恨得是那个幕后主使,而不是责怪自己。”


    大概察觉出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严厉了,他又放柔了一些嗓音,与她说道:“明白了吗?”


    萧知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后来。


    庆俞端来刚刚熬好的汤药,萧知亲眼看着陆重渊用下,这才打算回屋洗漱,她向来要面子,如今这样已十分不合规矩了,总不能继续蓬头垢面待着。


    陆重渊自然由着她,笑着看她走后,等到瞧不见踪影,这才收回视线。


    然后看着庆俞说道:“京兆衙门的人查得怎么样?”


    知道五爷是在关心昨日遇刺的事,庆俞也不敢耽搁,忙道:“还没有消息传来,当初四房那位并未以真面目示人,他们想查清楚恐怕也得要费些功夫。”


    “一群没用的东西。”


    陆重渊不辨喜怒的随口点评一句,修长的手指随意扣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又过了一会,他开口,“既然他们查不到,你就送点东西过去。”


    “有些人,既然没有什么用了,也该收拾了。”


    他从来都不是柔善之辈。


    有人都欺到他的头上来了,若不收拾,倒真以为他好欺负。


    何况——


    他始终记得那一支刺向萧知的箭,但凡那日,他慢上一点点,那支箭就会刺穿她的后颈,想到这,陆重渊脸色越沉,不管是身上还是脸上,都有着一层化不开的乌云。


    ***


    萧知洗漱完,又用完早膳。


    想到早间在书房看到师父时的情形,想了想,她让如意去厨房准备了一些糕点,然后就朝师父居住的客房走去。


    既然和陆重渊说开了,也不打算走了,有些事,她也得跟师父说清楚才好。


    从如意手里接过食盒,她走上前,轻轻叩门,等听到里头传来一声“谁”,忙笑着答道,“师父,是我。”


    没过多久,门就开了。


    柳述看着站在外头的萧知,皱了皱眉,“这么冷的天,你瞎跑做什么?”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很快让开了路,让人进来。


    萧知也知道他的脾气,嘴硬心软,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嘴里也柔声说道:“我好久没来看师父了,正好厨房今日做了几道您喜欢吃的糕点,我就拿过来给您尝尝。”她一边说,一边把食盒里的糕点全部取了出来,一盘一盘放好。


    然后又倒了一盏茶,放在柳述的面前。


    “今天怎么这么乖?”柳述挑眉,看她一眼,倒也跟着坐了下来,桌上的糕点的确都是他喜欢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声音也柔和了一些,“说吧,要跟我说什么?”


    萧知抿了抿唇,似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知道师父的心结和担忧,也知道师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但是她白皙又修长的手指轻轻交握在一道,似是又犹豫了一会,她看着柳述说道:“师父,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声音有些艰难。


    眼见柳述吃糕点的动作一顿。


    萧知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握得更紧了,但嘴里的话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坚定地说出,“师父,我喜欢上他了。”


    大概是把心底最难说出的话都宣之于口了。


    余后倒是也没那么艰难了,她抬头看着柳述,脸上洋溢着粲然的笑,声音坚定又温柔,“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上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呀~


    第92章


    柳述原本正笑着饮茶, 听到这话, 茶盏停在嘴边,脸上的笑也跟着僵住了。他抬起头,目光正对着萧知, 望着她脸上未加掩饰的笑意, 略显干涩的薄唇轻轻抿起。


    似是过了许久。


    他才放下手中的茶盏, 然后看着萧知,缓缓说道:“阿萝, 你可想清楚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 没有太多的惊愕。


    其实先前在书房的时候, 他就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变化了。


    以往阿萝面对陆重渊的时候, 虽有羁绊,却不深,相处起来也没有多余外放的情绪,可如今她满心满眼都是他,里头的爱意就连他这个单身了一辈子的老人家也能看得透透的。


    若是以往。


    纵然要被阿萝嫉恨一辈子, 他也会做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强拉着人离开。


    可如今——


    想到陆重渊那一身伤, 想到他看向阿萝时,眼中藏不住的柔情,柳述心里那一层隔阂和不快也就少了许多。


    他不是瞎子。


    看得出他们两人是真心喜欢彼此的。


    叹了口气。


    柳述望着萧知,继续说道:“你应该很清楚陆重渊的性子, 这个男人多疑, 灰暗, 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而且”他看着人,目露犹豫,“你和他相处久了,难保不被他发现你的真实身份。”


    这也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阿萝当初嫁过人,还有过孩子,偏偏还同这陆家有关系陆重渊是个正常男人,若是让他知道阿萝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甚至还是他的侄媳妇。


    他能接受吗?


    如果他不能,那么到那个时候,阿萝又该怎么办?


    他这个傻徒儿已经被伤过一次了,她还能经历一次这样的伤害吗?


    柳述的眼中流露出几丝担忧,这世上,什么伤都可以治,唯独情伤治无可治,纵然他有神医头衔,也没有办法。


    看出师父眼里的担心,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萧知放下手中的茶盏,走到人身边,很是亲昵得挨着他坐了下来,就如同以前一样,她伸手挽住师父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然后和他娇声说道:“我知道陆重渊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坏,但也说不上好。


    在这世上,很多人都怕他,就连她也曾经怕过他。


    他不好相处,有时候还很凶,对待自己仇人的时候从不手软,欺负人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去理会他是什么身份。


    他啊,最喜欢从心理上折辱人,把人折磨的身心俱疲才算了事,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恨他,才会有这么多人在他从高处跌落的时候,看他笑话。


    可是啊。


    她也见过陆重渊不同的样子。


    他怕苦,明明都这么大的人了,看到汤药的时候还是会苦得皱起眉,要不是她盯着,他很有可能会随手把汤药扔到外头的草地里,然后佯装自己吃过了。


    他喜欢吃糖,每次看到糖的时候,眼睛都会转不开,但又很别扭,你若是在的时候,他就不肯吃,可等你出去了,他就会拿一把糖果塞进自己嘴里。


    跟以前她养过的小松鼠似的,吃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他其实也是会照顾人的。


    看似冷漠的外表,却总会在一些很小的细节处体现出他的温柔,他会悄悄记下她的喜好,他会在她前一天不小心绊了一跤磕到桌子,第二天就留一盏灯,供她夜里起塌不再看不清路。


    他会在她咳嗽的时候,让厨房煮一壶秋梨汤。


    而且他这个人啊从不在乎世俗伦理,天纲人常。


    他心里自有一道章程,好与坏,是与非,他有自己的那套规则,旁人说什么都不管用。


    “何况——”


    萧知靠在柳述的肩上,眼弯弯的,唇也微微翘着,脸上是掩不住的璀璨笑意,这一份没有忧虑的笑容,让她本是清丽的面容也多了几分绝色之姿。


    “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什么?”


    柳述一惊,“他怎么会知道你是谁?他”


    不等他说完。


    萧知就坐直身子,宽慰道:“您别担心,他说了,不在乎我是顾珍还是萧知”想到昨夜在山洞里,陆重渊同她说得那些话,她的小脸还是有些红。


    半低着头,垂着眼,嗓音柔柔的,隐约还能听出些许别扭和羞怯,“他说,只要是我就够了。”


    听到这一番话。


    柳述迟迟都没能回过神来,惊愕、诧异须臾,才归于平静,如果是那个男人,早就猜到了,倒也不稀奇。


    若真要说诧异——


    也不过是陆重渊的那番话。


    他竟能真得一点都不在乎?不在乎阿萝的身份,不在乎她的经历,不在乎她曾嫁人还有过身孕?


    不敢置信。


    但又好似的确如此。


    那个男人对待阿萝的时候,从未生出一丝嫌隙。


    想到这。


    柳述心下不自觉就松了一口气。


    重新低头,看着眼前已经情根深种了的傻丫头,柳述心里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虽然有些怅然,却也有些高兴。


    他其实这样迫不及待想带阿萝离开这个地方,也是因为他不希望阿萝再受到伤害。


    来自陆家那些人的伤害。


    他怕离得越近,阿萝就会想起以前受过的那些伤害,吃过的那些苦,他怕阿萝日夜被这些苦难所折磨。


    所以才这么想带她离开。


    他清晰的记得,那次和阿萝重逢的时候,以往那个天真活泼的小丫头,强忍着泪意和酸楚是什么样子,她就像是经历了许多的苦难后,被迫成长一样。


    她开始掩藏自己的喜怒哀乐,也会不动声色的算计别人。


    她笑的时候越来越少了,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纵然有时候是笑着的,也只是弯弯嘴角,转瞬即逝她的身上,再也没有当初那种,张杨明艳的感觉了。


    可如今。


    属于阿萝的那一份名扬和肆意好像又回来了。


    这一切的改变是因为谁,不必细说,便已清楚,这世上,只有被疼爱的人,才能肆意的活着。


    柳述抬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头,然后在她盛放着笑意的双目中,柔声说道:“你既决定,那便去吧。”


    萧知一愣,惊讶道:“师父?”


    她以为要费好多好多的功夫,师父才会同意呢,竟然没想到,师父这样就同意了?他不带她走了,不阻止她喜欢上陆重渊了?


    “怎么?”


    柳述挑眉,好笑道:“难不成真要为师棒打一次鸳鸯才行?”


    说完。


    见她脸红,轻轻辩道“没有”,才又抚着她的头,笑道:“师父不是那种不辨黑白的人,陆重渊的为人暂且不论,但这些日子,我冷眼旁观,至少对你,他是真心的。”


    “你二人,既然心有彼此,又都说清楚讲明白了,我自然是高兴的。”


    至少因为陆重渊,他的这个傻徒儿不会再耽于过去了,这样也好,他总担心阿萝被仇恨所蒙蔽,误了自己。


    如今有人能够陪着她,敞开她的心扉,让她不再耽于过去,他自然高兴,柳述目光柔和,脸上的笑也很温柔,余后却不再多言了。


    ***


    等萧知从柳述的屋中离开,已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如今在这世上,除了陆重渊以外,她就只有哥哥和师父两个亲人了,能够得到师父的认可,萧知那颗心也终于是安定下来了。


    合上身后的门,刚想同如意回自己屋,萧知就看到陆重渊就在不远处。


    他系着一身青色披风,坐在轮椅上,头顶是开得正盛的桂花,凉风轻拂,有不少桂花稀稀落落的落在他的发梢肩头,可他却不曾理会,只是一直望着院子。


    等看到她出来的时候,那张淡漠的脸上才终于扬起一抹笑。


    没想到会在这看到陆重渊,萧知一瞬的怔楞后,就把手中的食盒递给了如意,然后她朝陆重渊小跑过去,等跑到人前,有些气喘吁吁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说话的时候,她看着陆重渊还有些苍白的面容,有些心疼又有些不赞同的说道:“外头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呀?本来就受了伤,要是再得了风寒,可怎么办?”


    握住他的手。


    果然跟她想的一样,很凉,本就皱着的眉拢得就更加深了,蹲在他的身前,一边搓着他的手,一边不高兴的说道:“你看,手都凉了。”


    陆重渊听她一字一句说着话,就跟个操心的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不曾间断。


    他以前最讨厌吵了,可现在却觉得很高兴,就算再吵,吵他一辈子,他也乐意。任由萧知替他搓着手,闻言也只是同他笑道:“不冷,何况我也没待多久。”


    没待多久,那他肩上的桂花会这么多?


    萧知没好气的瞥他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替他把手捂热了,又替他把头上、肩上的桂花都给拂落了,这才说道:“外头太冷了,我们回屋吧。”


    “好。”


    回屋的时候。


    萧知和他说起,先前和师父说得那番话,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的声音很低,有些娇,也有些羞,“我和师父说清楚了,我们两人的事,都说清楚了。”


    “他”


    陆重渊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一顿,原本随意放着的双手也不自觉握紧了一些,他没有回头,可声音却有些急促,隐藏着一丝紧张和担忧:“他说什么?”


    知道柳述不喜欢他。


    他还真担心那个老头会说什么不动听的话,阻碍他们两人。


    若真是那样


    他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暗沉起来,就连薄唇也轻轻抿了起来。


    萧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听出他的担忧,笑了笑,心里那抹羞怯倒是少了许多,她用很轻也很温柔的声音和他说,“师父说,我高兴就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陆重渊一愣,他回头去看,见她眉梢眼角俱是笑意,一怔之下才呐呐道:“他同意了?”


    “嗯。”


    萧知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陆重渊苍白的脸上也跟着化开一抹笑,她心下高兴,脸上的笑自然也就更加深了,“不过——”


    她一顿,跟着说道:“师父也说了,倘若你日后敢欺负我的话,他就对你不客气。”


    突然有点想逗逗他。


    萧知停下步子,喊他:“陆重渊——”


    她这会特别娇,就跟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宝安郡主一样,扬着脸上的笑,看着他,“你要知道,我可不是一个人,你要是真敢欺负我,敢骗我,我可就真的不管你的死活,任由他们欺负你了。”


    她这话自然是玩笑。


    可陆重渊听着,脸上的笑意却有一瞬的凝滞,他从来没想过欺负她,但骗她想到之前遇刺那件事,他心下一紧。


    若是让她知道遇刺一事,是他有意引导的,那她陆重渊扣在扶手上的收紧,心底升起一抹从未有过的害怕和恐慌。


    “怎么了?”


    萧知见他神色有异,倒也没有多想,只当他身体又不舒服了,忙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紧张道:“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如意。”


    她朝身后喊道,“你去找师父,就说五爷的伤”


    话还没说完。


    萧知就被陆重渊握住了手。


    “我没事。”


    陆重渊望着她,脸上是一派郑重,握着她的手,保证道:“我以后不会骗你,不会欺负你,我会好好保护你。”


    萧知没想到陆重渊突然会做这样的保证,脸一红,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好一会,她才红着脸,半低着头。


    像是在遮掩自己的娇羞似的。


    但话里的语气,却有着藏不住欢喜:“嗯。”


    她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93章


    翌日午间。


    长兴侯府迎来了一位客人, 正是京兆衙门的徐钦徐大人。


    他之前奉命捉拿谋害陆重渊的幕后真凶, 今日登门,就是因为查出了真相,特地过来给一个结果的。


    与他一道同行的是陆承策。


    陆承策这两日也一直待在京兆衙门, 和徐钦一起调查事情的真相。


    原本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 该是好事, 理应欢天喜地,从此高枕无忧, 偏偏这会两人的脸色却是一丝笑意都没有, 尤其是陆承策, 他平日里也算是不辨喜怒的人了, 可今日,脸色阴沉的,竟是比那夏日的惊雷还要来得骇人。


    但凡看到他的丫鬟、婆子都惊了一下,连一声“世子爷”都是等人走远了,才喊出的。


    两人一路朝正院走去。


    陆老夫人先前得了禀报, 早就等着了, 眼见两人进来, 等他们行完礼便连忙开口问道:“怎么样,查得如何了?到底是谁要害老五?”


    她这一字一句,问得十分焦急,脸上也是一派焦灼之色。


    这两日——


    她没有一刻不担心老五的, 偏偏五房跟个铜墙铁壁似的, 她进不去, 消息也传不出来,不知道陆重渊怎么样了,只能把注意力都放在谋害他的人身上。


    现在看到无咎和徐钦过来,她哪里还按捺得住?


    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欺负到他们长兴侯府头上!


    “这——”


    徐钦抿唇,似乎还有一些犹疑,不知道该怎么把调查出来的结果同这位老夫人说,最后他只好把目光落到身侧陆承策的身上,低声询问道,“世子爷,您看这事是您说,还是卑职来说?”


    闻言。


    陆承策并未理会徐钦,只是看了一眼罗汉床上的陆老夫人,张口却又闭上,面上破天荒的有着一丝犹豫。


    “怎么了?”


    陆老夫人惊讶两人这番表现,尤其是看到无咎这幅样子,更是诧异不已,她何曾在自己这个孙儿面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心下吃惊不已,口中也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无咎,到底怎么了?”


    “祖母。”


    陆承策斟酌一番,想着该怎么开口会比较好。


    但实则,他并不是那种很会说话的人,思来想去,也只好拱手说道:“祖母,还是先把大家都请过来吧,等人齐了,再由徐大人说明事情的真相。”


    陆老夫人虽然有些奇怪两人的表现,倒也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应了一声,就让人去准备了。


    ***


    事情传到五房的时候。


    萧知和陆重渊刚吃完午膳,这会两人就待在屋子里。


    今日秋高气爽,天气正好,他们两人一个对着轩窗剪花,一个虽然手里握着一本书,但目光总是时不时地朝萧知看过去。


    “陆重渊!”萧知转过头,小脸通红,眼尾也沾染了一片好看的桃花色,看起来又娇又羞,说起话来虽然气呼呼的,但都是一些女儿家的娇嗔,“你干嘛总是偷看我?”


    偷看她也就算了,还影响她剪花。


    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她以前剪花根本不用多少时间,剪出来还很好看,就算放在琼花楼上,那也是可以用来做标本的,可今日时不时被人看一眼,看一眼的,导致她的注意力都落在陆重渊的身上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用来剪花啊?


    好好的一盆瑶台玉凤都快被她剪秃了。


    她朝高台上的花盆看一眼。


    真是


    丑死了。


    陆重渊完全没有被人抓包的窘迫感,甚至因为她把注意力都落在自己身上后,很轻的笑了下,他把手中本就没看几页的书一合,随手置于一侧,然后驱动自己的轮椅朝她那边过去。


    看着人说道:“我没偷看你。”


    萧知小脸一虎,清亮的杏儿眼都瞪大了一些,他还敢撒谎,当她是瞎的吗?明明偷看了,她还算了次数呢,约莫她从一数到十,他就会看她一眼,停留的时间还很长。


    要不然她怎么可能注意到他?


    “我啊——”


    陆重渊从她的手里接过剪子,等放到一旁后,伸手揽住她的腰,直接把人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在她短促的惊呼声中,他嘴角一弯,低头看她,继续笑道:“明明是在光明正大得看我的夫人。”


    萧知还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会从陆重渊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明明以前还跟个闷葫芦似的,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句话来,有时候你说半天,他也只是点弹头,嗯一声可这阵子,他就跟被什么人夺舍了似的。


    说的话多了,脸上的笑也多了。


    现在竟然还会,还会花言巧语了,夫人他倒是说得一点都不别扭,仿佛已经历练过很多次似的。


    她的脸比刚才还要红,就连耳朵也烫得厉害。


    小手握着他的袖子,想说他几句,让他不要总是这样勾她,可在陆重渊这样的注视下,她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仅说不出来,她还很想笑,特别特别开心的那种笑明明想克制的,但嘴角的弧度就是忍不住弯了起来。


    就算压下去,没过多久,又忍不住扬起来。


    眼里的笑也漾得越来越开,藏也藏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


    萧知终于能够压制这些情绪了,她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突然揪着陆重渊的袖子,小声说道:“你以后不许这样看我。”


    “为什么?”陆重渊皱着眉,有些不高兴。


    “就是不许。”


    萧知觉得自己现在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孩,还是那种从小被人宠着捧着长大的那种,娇气的不行,尤其是在陆重渊的面前,她总是无意识的变得爱撒娇。


    既想让他看她,又不想让他看她。


    矛盾的不行。


    她喜欢被陆重渊看着时的感觉。


    但又怕出糗。


    他看得这样全神贯注,弄得她连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她可不想在陆重渊这样灼热的视线下,闹出什么丑态,现在屋子里没人还好,要是庆俞、如意、喜鹊他们在,那她肯定丢脸死了。


    她才不要这样丢脸呢。


    萧知伸手揪住他的脸,一边脸颊两根手指这种,小脸虎虎的,腮帮子也跟着鼓着,娇声说道:“你听到没有呀?不许再这样偷看我了,知道了吗?”


    她才多大的劲道?


    就跟抓痒似的,陆重渊一点都不觉得疼,他就靠坐在轮椅上,任由她闹着。


    听。


    自然是听到了的。


    但让他不看她,怎么可能?


    做不到。


    刚想张口拒绝,但看着她这幅娇态,还有眼尾的桃花色,陆重渊喉间的话一顿,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然后缓缓往下移,最后落在她的红唇上。


    粉粉嫩嫩。


    明明什么口脂都没擦,却好看的不行。


    陆重渊想起那几次的浅尝辄止,还只是脸颊和额头,心下一动,他搭在她腰肢上的手也稍稍收紧了一些,须臾,他开口,“你想让我不看你也行。”


    “但是”


    话音未落,怀中人疑声问道:“但是什么?”


    陆重渊朝她凑近了一些,附在她的耳边,说道:“你得每天都亲我一口。”


    眼见怀中人的脸越来越红,他感觉喉间的那股难耐越来越严重了,轻轻咬了下她的耳朵,似是打商量似的,又同她说道:“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还这样看你。”


    堂堂五军大都督,现在就跟个无赖似的。


    萧知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但可能沉迷爱情里的女人,智商总是不高的,她知道陆重渊的性子,他给了她选择,那么必然只能从这两个选项里选择。


    相比一天到晚被他这样盯着看。


    好像还是亲一口来得更划算,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亲他了。


    所以萧知这样想了一会,就悄悄松开掐着他脸颊的手,抬起眼帘,像是怕人反悔似的,抿着唇,又悄声问了一句:“我若是亲了你,你真的不再这样看我了?”


    陆重渊坦然点头。


    他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心下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他这个傻姑娘啊,明明看起来又精明又能干,处理起一些事的时候,比他还要冷静,怎么有时候竟能糊涂成这样?明明这两个选项都是她吃亏,竟还觉得自己得了便宜似的还真是可爱的不行。


    “那”


    萧知抿抿唇,也没再犹豫,凑近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吧嗒”一声,十分响亮。


    亲完。


    倒还知道害羞。


    她脸红红的,比四月天里的桃花还要红,亲完就连忙挣脱了陆重渊的怀抱,站得远远的,看着人,还能听出声音里有些颤音,“呐,说好了,你,你不许再看我了。”要不然再送来多少名贵的花,都得被她折腾死,真是糟蹋。


    虽然没有如愿以偿亲到她的小嘴,但陆重渊还是很满意的。


    不着急。


    反正每天都有,总有一天能让他如愿以偿的,便也没再多说什么,由她去了,他重新看起书,这一次倒是认真了许多。


    看了一会,刚想吩咐庆俞让人送点吃的进来,免得待会小丫头饿了,但还没出声,外头就传来一句,“五爷,夫人,京兆衙门的人来了。”


    只这一句。


    屋子里的两人便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还是萧知先开了口:“京兆衙门?可是上次遇刺的事有结果了?”这事一直藏在她心里,虽然陆重渊一直和她说,跟她没关系,但她就是放不下。


    现在知道有结果了,她哪里还待得住?忙放下手中的剪子,握住陆重渊的手,焦声道:“五爷,我们去看看吧。”


    事情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也都按着他的计划在进行。


    陆重渊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点头应道:“好,我们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冷冷的狗粮在我脸上胡乱的拍。


    我挥挥手,说,我不想再吃了,我真的不想再吃了!


    难道我作为一条单身狗就活该被我的男女主这样折辱吗?!!没有天理!


    明,明天见(尔康手)(今天是被狗粮塞饱了桃发发)


    第94章


    正院。


    等萧知和陆重渊到的时候, 陆家其余人等都已经到齐了。


    眼见两人进来, 刚才还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幕后真凶究竟是谁”的一处地方,显而易见的安静了下来。


    众人默不作声的朝陆重渊和萧知看去,接触到某位冷面看过来的视线时, 又立马收回视线, 喝茶的喝茶, 低头的低头,非常同步。


    唯有徐钦起身朝陆重渊拱手一礼, 十分恭敬得朝人问了一个安, 喊道:“陆都督。”


    陆重渊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 也没看人, 由萧知推着他入了座。


    两人入座后,又各自见完礼。


    其实也都是陆重渊和萧知两人坐着受陆家小辈的礼数。


    他们两人,陆重渊向来是不把礼仪规矩放在眼里的,别说让他请安了,恐怕就是让他说句话都很难, 至于萧知, 自从她知晓父母的事以及陆承策的行事后, 便没打算同陆家人好好相处。


    有时候想到了,行个礼,问个安,若是懒怠疲乏, 便连说话都不愿。


    旁人有意见吗?自然是有的。


    但他们敢说吗?


    若是只有一个萧知, 自然是敢的, 可偏偏有个护犊(萧)子(知)跟什么似的陆重渊,敢跟他叫板,他们哪里有这个胆量?


    因此陆家众人纵然再不高兴,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其实真的咽不下这口气的也就王氏和李氏罢了,这两人对萧知成见最深,可今天很明显李氏不在状态,自打进了这个屋子,从坐在那把椅子上开始,她整个人就恍恍惚惚的,有个风吹草动就一惊一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端坐在罗汉床上的陆老夫人眼见底下了事,目光却还是没能从陆重渊的身上收回,就连先前捻着佛珠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


    自从陆重渊进来后,她这一颗心便都落在了陆重渊的身上,目光上下打量一番,眼见陆重渊的额头上还有细小的伤痕时,便心疼不已。


    她很想问问他,身体怎么样了?还有哪里受伤?


    但想到陆重渊的脾性,陆老夫人唯恐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还是生生忍住了,转过头朝徐钦说道:“徐大人,现在人都齐了,你可以说了。”


    既然人都到齐了。


    徐钦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耽搁的了。


    左右他就是一个外人,查出来的那个东西,与他也是无碍的。


    因此他在应了一声之后,便同众人说道:“这两日,我和陆指挥先后盘问了几个杀手,又去他们的老巢看了一眼,终于让我们找到了证据。”


    说这话的时候。


    徐钦余光不动声色地朝陆崇越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面容看起来虽然平静,双手却紧握成拳,倒是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妇人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坐立不安。


    想到自己查到的那些东西。


    他就不禁对这母子两人起了厌恶之心。


    他知道很多世家都有争权夺位的事,兄弟阋墙的事也有不少但像这种侄子买凶杀自己亲叔叔的事,他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昨日和陆指挥查到证据的时候,他都不敢相信。


    后来还是陆指挥诉说了陆家以前的一桩事,他才知道这对叔侄竟然有这样的过节。


    但有过节是一回事,买。凶。杀。人。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当初若不是这位二少爷行事不妥,陆都督又怎么可能会这样惩戒他?自己行事不端,竟还心生怨愤,实在是令人不齿。


    越想。


    徐钦心里对陆崇越的厌恶便越深。


    余后的话,自然也就变得越发冷冰冰了。


    “据那些黑衣人所说,当初是一位戴着面具的年轻男子找到了他们,以一万两纹银让他们杀两个人”


    年轻男子,一万两。


    这两个关键词一出来,屋子里变得更加安静了,底下众人不曾说话,唯有陆老夫人沉着一张脸,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徐钦并未直接说明,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


    而后在陆崇越和李氏不敢置信的目光下,冷声说道:“这块玉佩就是我们从那些黑衣人的老巢之中找到的。”


    “这块玉佩”陆老夫人年迈眼花,瞧见这块玉佩的时候,虽觉得有些眼熟,但因为隔得太远,并未看清。


    她刚想让平儿拿过来,仔细看一回。


    但还没有出口,李氏那厢已经抑制不住,起身喊道:“这,这不是真的!”


    李氏从知道陆崇越行出那桩事之后就一直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大脑一直处于很紧张的状态,虽然崇越跟她再三保证不会有人知晓是他做的,但她就是不放心,生怕他们查出什么证据。


    毕竟除了京兆衙门的人,还有一个陆承策在。


    陆承策是什么人?十五岁入锦衣卫,一直是天子的左膀右臂,但凡他经手的案子向来没有查不到的。


    惴惴不安了一天一夜。


    刚才收到陆老夫人吩咐,来到正院,看到徐钦,她那种不安更是升到了极致,就算坐着,从头到脚也是发麻的。


    现在


    看到这块玉佩,她哪里还坐得住?


    这块玉佩可是崇越从小带到大的,陆家几个小辈一人一块,现在被人这么堂而皇之的拿出来,还指明是幕后真凶所有。


    他不是说没有问题吗?


    他不是说不会有人知道的吗?


    现在——


    现在怎么办!


    李氏整个人都慌得不行,她甚至想直接从徐钦手里把玉佩抢过来毁了,但终究为时已晚,因为徐钦的那句话,因为她突然起身的尖叫,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块玉佩上面。


    离得最近的便是陆宝棠。


    她的眼睛圆睁,疑惑道:“这,这不是二哥的玉佩吗?”


    王氏这会也看清楚了那块玉佩的样子,她很快就联想到今天李氏和以往的不同,她道是什么缘故,原来这事竟然是这对母子做的!


    心下免不得要骂两人一声“蠢”。


    花了这么多银子,竟然还杀不掉两个人。


    真是没用!


    要是她的话


    心下刚起了这个念头,王氏忙摇头晃了开去,罢了罢了,她虽然恨萧知,但也没到要杀了她的地步,何况她可没这个胆量。


    屋子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多。


    陆家人的,丫鬟、婆子的


    萧知倒是不知道那块玉佩的来历,但在听到这些议论声,看到李氏母子两人的脸色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好啊,她说是谁这么狠的心肠,原来是陆崇越这个狗东西!


    不是不知道陆崇越对他们两人的恨意,也不是不知道陆崇越的身体变化。


    但她还真的没把这个没有担当、懦弱虚伪的男人放在眼里。


    没想到就是这个混账东西,差点要了她跟陆重渊的命胸腔轻微起伏着,她的小脸也阴沉的不行,刚想起身狠狠去抽陆崇越一顿,但不等她有所动作就被陆重渊握住了手。


    转头看过去。


    脸上的愤慨还没有消失。


    萧知压低嗓音,不满道,“你干嘛拦着我?”


    早知道这个狗东西能做出这样的事,她当初就应该直接抽死他了事!


    “别急。”陆重渊握着她的手,朝她露了一个安抚的笑,“而且,你也没必要为了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


    萧知胸口那团怒火,因为陆重渊的这番话,倒是平静了许多。


    也是。


    为了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真没必要。


    左右证据确凿。


    陆崇越就是想抵也抵不掉。


    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总算是把这口气咽下去,没当场找陆崇越的麻烦了。


    但她不找。


    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找。


    陆老夫人这会已经看清那块玉佩的样子了,就如陆宝棠所说的,这的确是陆崇越的玉佩,若是她没记错,底下还刻着“端方”二字,不敢置信的目光朝李氏和陆崇越的方向看去,见两人完全是一副见了鬼似的面孔。


    她气得直接拍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


    又点名指姓,“陆崇越,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找的人?!”


    可陆崇越哪里还说得出话?


    他现在这幅样子跟李氏比,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震惊、诧异、不敢置信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属于自己的玉佩怎么会出现在徐钦的手里?


    “我”


    他张口,想辩,却辨不出一个字。


    当日他去的时候的确是丢了一块玉佩,但那块玉佩不过是普通的玉佩,寻常商铺里都能买到的玩意,所以事后他也没想过去取回可为什么,普通的玉佩竟然会变成这位玉佩?


    他不明白啊。


    徐钦看着这幅乱糟糟的场景,又看了一眼完全是一片失神模样的李氏母子,眉峰微皱,继而又转过头,同陆老夫人说道:“我们在老巢找到这块玉佩,也问过那几个黑衣人,他们确定这块玉佩是当日那个青衣年轻人所有。”


    “后来我们又问过沿街的摊贩,发现当日陆家二公子的确有去过那边,穿得就是一身外青内白的衣裳。”


    事情都说到这了。


    陆崇越早就傻眼了,半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瘫软着坐在地上。


    倒是李氏咬着牙,跑到陆老夫人那边磕起头,一个劲地求饶道:“母亲,母亲,您饶了崇越这一次,他,他就是小孩心性,一时想不开才会这样。”


    “您饶了他这一回,就算把他关到北郊,或是关到祠堂,这辈子都不放出来也可以。”


    想到陆老夫人的性子,她咬了咬牙,又道:“您知道的,这事要是传出去,外面的人会怎么看我们陆家,那我们陆家这么多年的名声可就都毁于一旦额。”


    就算她再不通朝政也知道刺杀一品大官是个什么罪名,那可是死罪啊!她的崇越才十七的年纪,他怎么能死,怎么可以死?


    眼见陆老夫人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她想到陆重渊和萧知的性子,忙又转头朝两人磕起头,“五弟,五弟妹,算我求你们了,看在崇越还小,看在他是你们晚辈的份上,你们就放过他这一回。”


    “只要你们放过他,我,我下辈子给你们做牛做马,不,我这辈子就给你们做牛做马!”


    “以后你们想怎么使唤我都可以!”


    “咳咳”


    原先一直不说话的陆昌平,这会也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五弟,这次是崇越糊涂,你大人有大量,就,咳,就饶恕他这一回吧。”


    夫妻两人一唱一和的,一个咳得都快倒了,一个额头也快磕出血来了。


    屋子里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就连刚才还气得不行的陆老夫人,这会也沉着一张脸,没有开口,她是恨陆崇越,恨不得他去死但就如李氏所言,要是这事传出去,其他人会怎么看他们陆家?


    侄子买凶杀叔叔,外头的人会怎么想?


    她维护了那么多年家庭和睦的好名声,恐怕都会毁于一旦。


    沉默。


    僵持。


    这让陆老夫人一时之间并没有开口,甚至于,她在想要不要和老五说一说,不要拿到明面上,至于私底下,他想怎么处置陆崇越都随他。


    就算真的把他打杀了,也由着他去。


    只要他能高兴就好了。


    陆家人的这番表现,徐钦看在眼中,他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些世家大族最重视的就是名声,所以在查到这些证据的时候,他没有公之于众,而是和陆指挥商量一番后,打算先问问陆家人是怎么决断?


    若是公。


    那他就得走正式的流程了。


    若是私。


    那这事就不归他管了。


    不过看这情形,陆家人是打算私了了。


    果然。


    他这个念头刚生出,那个原本还恨不得要把幕后真凶挫骨扬灰的陆老夫人就开了口,“老五,这事要不我们还是私下处置吧”


    徐钦垂了眼睑,打算挑个时间,准备告辞。


    既然是私了,他这个外人再在这边,就有些不大合适了。


    陆重渊听到这番话,倒是也没有觉得意外。


    这么多年,他早就看清自己这个好母亲,以及这些陆家人的真面目了就如他这个母亲来说,她现在或许是真的后悔了,也是真的想弥补他。


    她的心疼是真的。


    她的关怀也是真的。


    就连刚才对那个幕后真凶的恨意也是真的。


    但是呢——


    对她而言,陆家的名声始终是排在第一位的,只要为了这个家,为了那些所谓的名声,她可以枉顾那些真相,也可以不理会他喜不喜欢,高不高兴。


    陆重渊的嘴角弯起一个似饥似嘲的弧度,倒也没有什么好失望的。


    左右。


    他也早就看透了。


    刚想说话。


    只是这一回,不等他开口,他身边那个安静了有一会的小丫头啊,却终于忍不住了,她板着一张脸,想也没想,直接打断陆老夫人的话,“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呀。


    第95章


    虽然早就知道陆家人的恶心之处了——


    但萧知还真是没想到, 有些人为了那些所谓的清名, 所谓的家族利益,可以做出这样违心的事!旁人也就罢了,可这位陆老夫人, 她身为陆重渊的亲生母亲, 先前还一副恨不得要把那个幕后真凶挫骨扬灰的样子。


    但知晓是陆崇越所为, 又被李氏说了那么三两句话,知道会影响陆家的清名之后就立刻变了口风。


    简直是令人作呕!


    不是没有看到陆重渊刚才脸上流露出的那抹无所谓的讥嘲笑容, 仿佛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所以才会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是受过多少委屈, 经历过多少这样的事, 他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萧知不知道。


    但想到他以前受过的苦,想到陆重渊同她说过的那些事。


    年幼时没有人理睬他的喜怒哀乐,也没有人在乎他要什么,他就像是这个家里的边缘人,根本没有人关心他。


    长大后因为性子寡淡, 被人冤枉嫉妒自己的长兄, 推他下水, 一顿毒打,几日罚跪,落下旧疾,即使后来查清此事与他无关, 那些冤枉他的人也不曾对他说一声抱歉。


    如今


    如今都有人买。凶。杀。人。了, 都有人把刀悬在他的脖子处了!这群人还在为了这些家族名声, 为了各自的利益,要他忍下这口气。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凭什么他们可以枉顾他的所思所想,所求所愿?


    她不同意!


    他从前受过的那些苦,吃过的那些委屈,她没能陪在他的身边,但此后她不会再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些委屈,伸手握住陆重渊的手,握得紧紧的。


    她才不管什么血脉相连,不管什么天伦亲常。


    陆崇越既然敢做出这样的混账事,就该承担他应该承担的结果!


    陆老夫人掌权这么多年,除了当初在陆老侯爷还活着的时候受过一阵子委屈,此后还真算得上是一帆风顺。


    她性子要强,为人又独断专。制。


    底下几个儿子惯来是听她话的,至于那几个儿媳更是不用说了。


    除了在陆重渊的事情上吃过几次亏,受过一些委屈,这府中上下,还真的没人敢反驳她的意见,所以这会看到萧知出言反驳她的时候,陆老夫人首先不是生气,而是怔楞,似是没想到,可回过神后便是愤怒。


    胸腔起伏着,仿佛胸中涌着一团怒火。


    倘若说这话的是老五也就罢了,但这个女人算怎么回事?一个没有背景的孤女,一个不过是拿来给老五冲喜的玩意,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竟然敢出言反驳她?


    陆老夫人手撑在引枕上,沉着一张脸看着萧知,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这位老夫人此时已经很生气了。


    萧知有眼睛,也不傻,自然知道她很生气。


    比任何时候都要生气。


    但别人或许会怕这位老夫人,她却不怕,所以她就顶着陆老夫人这样杀人的视线,端坐在椅子上,握着陆重渊的手,依旧冷着一张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不可能。”


    “你——”


    陆老夫人没想到她的胆子会这样大,刚想好好骂她一顿,让她知道这个家里究竟是谁做主,但不等她说完,萧知却已经直接打断她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上次陆崇越冤枉我跟他有染,你们也是为了家族名声,瞒下这件事,只把人赶到北郊了事。”


    “如今他都买。凶。杀。人。了。”


    “若不是我跟五爷福大命大,保不准早就死在那些黑衣人的手中。”


    想到那日的阵仗,还有陆重渊受得那些伤。


    师父说“可亏得还好,要是这腿被那大石头砸的再厉害些,碎了膝盖,那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恐怕也没有办法让陆重渊再站起来了。”


    想到这。


    萧知脸色愈冷,身形也变得越来越紧绷,察觉到握着陆重渊的那只手被人反握住,她峭寒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转头看了陆重渊一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同陆老夫人说道:“如若这次我和五爷未能回来,您又知道此事是陆崇越所为,您会如何?”


    陆老夫人被她问住,刚才黑沉的脸色一变,好半响,她才看着陆重渊的方向,握着手里的佛珠,抿了抿唇,斟词酌句地说道:“这这不是没事吗?”


    “何况——”


    “何况我也没说不罚他,私下里,你们想怎么罚他都可以”仿佛自己说了一件很正确的事,陆老夫人面色稍霁后,又重复道:“对,你们想怎么处置就行,只要不拿到明面上,怎么都可以!”


    萧知有时候是真的觉得这位陆老夫人的脑子恐怕不太行。


    她自以为遮掩住这些事情,旁人就会觉得长兴侯府兄友弟恭,家族和睦,日后家族发展必定蒸蒸日上?但她却没有想明白一件事,一个家族,如果根已经坏了,那么再掩饰,也是没有用的。


    如果只是一味想着隐瞒这些事,而不是从根本出发。


    那么这只会让一个家族加速颓败。


    想到这。


    萧知不禁转头朝那个坐在对面,自从行完礼后就默不作声的陆承策看过去。


    有那么一刹那。


    她很想出声问一问陆承策,问问他,“值得吗?”


    守护这样一个腐朽的家族,守护这样一群家人,背叛自己的誓言,走上一条以前最不想走的道,值得吗?


    但好像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不管他是觉得值得,还是不值得,这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已经有她想要追求以及守护的人和事了。


    而这一切。


    同他再无关系。


    自然。


    他的想法,也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收回视线。


    萧知仍旧握着陆重渊的手,望着罗汉床上的那位老妇人,语气平静地缓缓说道:“有些事,不是您想瞒住就能瞒住的,陆崇越做出这样的事,就该交由大燕律例去决断。”


    眼见陆老夫人还要再说。


    她突然出声:“您好似一直都忘了一件事。”


    陆老夫人一怔,原本的话忘了说,张口问道:“什么?”


    “五爷,他不仅是您的儿子,更是陛下亲封的五军都督,谋害您的儿子,您身为母亲,尚且可以为了您的私心,姑息一二。”


    “可身为朝廷命官”


    萧知把目光落在陆崇越的身上,见他一副神色仓惶,就跟失了魂的模样,冷笑一声,又朝陆老夫人看去,道:“谋害朝廷一品大官,您觉得,您有这个身份,有这个资格,去姑息吗?”


    短短三两句,直把陆老夫人说得脸色煞白。


    她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两片嘴唇嗫嚅许久,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她能说什么?说她有资格,说她有身份?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这个身份和资格,去姑息这样的事?


    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屋子里因为萧知的这一番话,突然变得很安静,就连原先求饶的陆四爷和李氏,两人也都停下了声。


    萧知也懒得再理会他们,她转头,把目光落在徐钦的身上,看着他,喊道:“徐大人。”


    不曾想到会被点名,徐钦是恍了一瞬才起身,拱手喊她:“五夫人。”


    萧知点头,面上不辨喜怒,问道:“徐大人在这个位置任职有多久了?”


    徐钦神色怔怔地看着萧知,不明白她为何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但还是如实答道:“已有七年。”


    “七年了”


    萧知凝视他半响,才又说道:“我虽长于闺阁,倒也听过几桩您几年前的事,那时候您入朝为官不久,行事颇有些雷厉风行,但凡您经手的案子,不管是王侯贵族,还是世家书香,您都无畏权势,治理得井井有条。”


    “可为什么,七年过去了,碰到这样的事,您却学得瞻前顾后了?”


    徐钦脸色一白,张口道:“卑职”


    萧知看着他,等了有一会也没等到别的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陆崇越既然是谋害我跟五爷的真凶,证据确凿,您尽可直接差人上门拿人”


    眼见徐钦脸色泛白。


    她也不曾停下,“自然,我也明白您的为难之处,您总觉得,这是长兴侯府的事,怕侄子杀叔叔这样的事传出去难听,便打算先问问我们的意思。”


    “这没有错。”


    徐钦听到这话,稍稍松了一口气,是啊,他没有错但这个想法刚落下,后头那句话却让他心里的这口气又提了起来。


    “但我不明白一件事,出事的人明明是五爷,不管于公于私,您都该问他的意见,可为什么,您却从头至尾都不曾过问过他的意思?”


    “徐大人,我且问您,这又是什么道理呢?”萧知冷着脸,沉声问道。


    徐钦想张口,可舌头却像是被人打了死结,他低着头,向来沉稳的面容此时也有些仓惶之色,明明是凉爽的初秋,他却觉得额头、后背都冒出了一层冷汗,滑腻腻的,很不舒服。


    他的确


    从头到尾都忘记问陆重渊的意思了。


    纵然还喊他一声“都督”,但其实心里也早就拿他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废人罢了,所以他才会连问都没有问。


    想着等他们做了决定,就直接走人。


    可现在。


    这位陆五夫人直接把这一层撕得开开的,让他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额头的冷汗一滴滴往下掉,可他连去擦拭的勇气都没有,弯着腰,低着头,只是一个劲地说道:“卑职”


    但“卑职”之后又能说什么呢?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辩不了,也没法辩。


    萧知知道这些人对陆重渊是个什么看法,左右不过是见他没了势力,便觉得他好欺负了。


    但徐钦


    这个男人以往同她家也有不少往来,甚至于,父王和哥哥还曾夸赞过他说他不畏权势,敢作敢当。


    怎么如今也变成这幅样子了?


    摇了摇头。


    余后的一句话,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陆承策的事,心有所触,竟多了一抹叹息,“徐大人曾经也是造福一方的朝廷命官,京中百姓哪个不敬重您?”


    “您当初说要让天子脚下永享太平安定,甚至在京兆衙门前摆了两块锣鼓,说要让这世上的人都有冤可诉。”


    “怎么七年过去了,您却连您最初想要的公道和希冀都忘了?”


    原先一直不曾说话的陆承策在听到萧知这番话后,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抬起了头,他,神色怔怔地看着萧知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还有一章。


    第96章


    陆承策的右手撑在红木扶手上, 目光死死地盯着萧知, 周遭那些人在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看不见了。


    眼前只有那个红色的身影。


    她说:“您当初说要让这天子脚下永享太平, 要让这世上的人皆有冤可诉?可为何, 如今您却连您最初想要的公道和希冀都忘了?”


    明明不是对他说的。


    但陆承策却仿佛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另一个灵魂。


    那是——


    属于阿萝的灵魂。


    他的阿萝仿佛就坐在那, 望着他,目露失望, 叹道:“陆承策, 你不是说, 你想要还很多人一个公道, 一个真相,想要这世上再无冤案吗?那你现在,又都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明知道人证物证确凿,明知道应该直接捉拿陆崇越,但他还是顺着徐钦的话回了家, 把这件事禀告祖母甚至于, 他明知道祖母的做法是不对的, 明知道这样对五叔和五婶不公平。


    明明心中也是厌恶的。


    但他还是没有出声反驳。


    他


    默认了。


    身为堂堂指挥使,却选择隐藏真相,和其他人同流合污撑在红木扶手上的手微微颤动了几下,陆承策向来沉稳的面容在这一刹那也有了些许波动。


    他究竟, 都做了什么?


    明明几年前, 他还是一个不求家族封荫, 一心想为百姓、想为这个世道做些贡献的人。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幅样子了呢?是从龙椅上的那位,找上他的那一天开始吗?那个男人,曾经被他视为要奉献一生的君主,找上他,用他的家族,用阿萝的命威胁他。


    他要他亲手埋葬永安王府。


    那个时候,他除了不敢置信的荒唐之外,还有一些茫然。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为什么以往那个处事公道、为人清正的君主会变成这样,他变得多疑、变得战战兢兢,仿佛谁都会害他的江山,夺取他的龙椅。


    他不听他的劝诫,也不准他多言。


    下了死令,让他在两者之中选择一个,他犹豫过,也曾想过反抗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选择了自己的家族,护住了阿萝的性命。


    但代价是葬送整个永安王府,葬送那两个对他如亲生父母的长辈,葬送阿萝对他的信任。


    那个时候


    他或许就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


    他想为这个世道做些什么。


    可自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心中便已经没有什么大义和公道,也没有什么抱负了,他站在这个位置,做自己该做的事,尽自己该尽的本分,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了。


    而如今呢?


    如今他甚至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为了一己私利,隐藏事情的真相他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承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那个熟悉的灵魂注视下,如坐针毡。


    他想伸手去抓住那个灵魂,想抱住她,和她说“我没有”,但只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他竟然都说不出口甚至于,他根本不敢去直视那个灵魂。


    他怕在她的脸上看到厌恶之情。


    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较起先前也最重了许多。


    好在这会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其他事情上,倒是也没有人关注到陆承策的变化。


    崔妤离他近,倒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转头见他脸色苍白,连忙询问道:“无咎,你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陆承策缓过神。


    他的手还撑在扶手上,听着不远处徐钦惭愧的话语,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良久才收回视线,手撑着额头,哑着嗓音沉声说道:“没事。”


    崔妤还有些放心不下他的身子。


    但这个时候,她也不好再说,只好暂且压下心里的那些担忧,想着回头还是找大夫给他看看,别这段日子累坏了。


    陆承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这个心思去思考她在想什么,他撑着额头,又闭了一会眼睛,这才恢复如常。


    ***


    因为萧知的这一番话。


    无论是陆家众人还是徐钦,他们自然是不可能在按照原本的想法进行下去,尤其是徐钦他如今也快有三十了,膝下儿女双全,也是做爹的人了,此时却被萧知说得面红耳臊,难堪至极。


    他年轻的时候的确是十分有抱负的。


    那个时候,他才入仕,全凭一腔热血和抱负,才不管什么权势不权势的,只要你犯了错,那就该抓。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在这个朝堂浸淫的时间越长,看到的事情越多,担心的事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了。


    什么公道,什么冤屈,他其实早就抛得差不多了。


    他现在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坐好这个位置,不要得罪那些权贵。


    可这会——


    在这样一番言论之下,他竟不由自主得想到当初自己意气风发的样子,想到那些百姓跪在他面前,磕头喊他“青天”的样子,心下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十分难言。


    但也有一股激动和热血。


    他很怀念以前的那个自己。


    须臾。


    徐钦开口,“此事,卑职有错,日后卑职一定会谨守自己的本分,绝对不再徇私枉法!”


    话音刚落。


    屋子里的一些人就变了脸色。


    徐钦这话的意思便是说此事是要公了了。


    陆老夫人抿着唇,捻着手里的佛珠,没有说话。


    陆四爷端坐在椅子上,一直咳嗽着,也没有再开口。便是李氏,她虽然有心想求饶,但看了看神色淡漠的陆重渊和萧知,又看了看身后脸色惨白的陆老夫人却发现连个求饶的人都找不到。


    至于陆崇越。


    他这会跟傻了也没什么两样了。


    又过了一会,李氏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拿手捶着陆崇越,一边嚎哭道,“你看你做得好事,你看看你现在弄成这幅样子,你让我,让我以后怎么办?!”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


    要是陆崇越出事了,那她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似是想到什么,李氏突然止住哭声,忙问道:“崇越,你说,是不是有人怂恿你这么做的?”


    她的儿子,她清楚。


    虽然对陆重渊和萧知有恨,但还没有这个胆量去杀了他们,何况崇越刚回来的时候明明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想到要去杀人了?一定是有人在撺嗦崇越!


    他的崇越只是进了别人的陷进!


    越想。


    她越觉得有可能,忙拉着陆崇越的袖子,晃动他的肩膀,焦声道:“你说啊,是不是有人怂恿你这么做的?”


    有人怂恿他?


    陆崇越略显迷茫的双眼轻轻眨了一眨,他呆呆地看着李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出声,“那天,有个丫鬟,有个丫鬟一直在说五叔和五婶的坏话。”


    “还说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们的缘故。”


    “我我一气之下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他那个时候是真的被气过头了,就如那个丫鬟所说,都是因为这两个人,他才会变成这样,只有他们消失了,他这口气才能咽下去,所以他才跟被人下了降头似的,兵行险着。


    就一个丫鬟的三言两语,能抵什么用?


    就连李氏也似不敢置信似的,尖声喊道:“没了?!”


    陆崇越一愣,摇摇头


    “你!”


    李氏气得差点便要晕过去了。


    屋子里乱糟糟的,陆重渊估摸着差不多了,也就懒得再看这场闹剧了,看这群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还不如回房看他的小姑娘剪花,他仍旧握着萧知的手,目光落在徐钦的身上,语气懒散得说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全了,人,你可以带走了。”


    到了这个时候,徐钦哪里还有什么不应的道理。


    忙应了一声。


    “徐大人,咳”陆四爷开了口,“我想问下,崇越这个罪会有什么样的处罚?”


    这也是李氏想知道的。


    总不至于真的要斩首示众吧。


    陆家四爷陆昌平在朝中也担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算是同僚,徐钦对他也客气些,“陆大人,陆家二少爷谋害朝廷命官,理应当斩,但这段日子陛下身体不好,不易见血腥,死罪都会改成活罪。”


    陆四爷松了一口气,又问,“那”


    “陆二少爷将会被流放黔州。”徐钦淡声补充道。


    开始知道陆崇越不会被斩首示众的时候,李氏还松了一口气,但一听到会被流放黔州,她脸色一白,竟直直就晕了过去。


    黔州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山穷水恶,人文风化都还没有普及,听说还有不少土匪窝子,流放到那边的人几乎都是十恶不赦之徒,很少有人会有那个命活着回来。


    何况黔州离京城相距甚远,流放到那边去,长途跋涉的,恐怕路上就活不了。


    就算侥幸活了。


    但黔州那个鬼地方,哪里是人住的?


    反正到哪都是一个死,最终陆崇越还是活不了。


    “我,我不去,我不去那个地方!”陆崇越纵然有再大的胆子,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十七岁还没有成家的少年,报复人的时候恨不得萧知和陆重渊立马去死。


    但到了这样的时候,也只会慌得六神无主。


    他求饶,他磕头,嘴里一个劲地说道:“五叔,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陆重渊望着他,居高临下的,仿佛在看一个蝼蚁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陆崇越这幅可怜样子,突然出声,“你知道以前得罪我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陆崇越一愣,摇头。


    “当初在西北的时候,也有人想不开想杀我,后来啊”他看着人,笑,“我把人扔到了老虎笼子里,那只老虎饿了三天,一看到人,就直接上前把他撕咬了。”


    纵然没看到过这幅画面,但光听陆重渊的描述,就能想到那是一副什么光景。


    屋子里大部分人都变了脸色。


    陆崇越更是被吓得跌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


    陆重渊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转头朝身边人看了一眼,见她容色依旧,甚至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还朝他露了一个笑他才渐渐放下心。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


    唯恐日后她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惧他怕他,倒不如由他亲自来说。


    好在。


    她没有害怕。


    陆重渊心下微松,他重新转头,靠着椅背,徐徐道:“所以,你该庆幸,这里是京城,你尚且还能留一条命,若是在西北,你恐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了。”


    陆崇越瘫坐在地上,他本来还想求饶的,但听到陆重渊这番话。


    他却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徐钦授命,喊人进来,把陆崇越带走了。


    李氏悠悠转醒之际,只来得及看到陆崇越被带走的身影,她一口气上不来,又晕了过去。


    事情走到这一步。


    陆老夫人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她疲倦极了,一句话都不想再说,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


    ***


    到了外面。


    萧知推着陆重渊继续往前,余光瞥见顺心的时候,步子倒是停了一瞬。


    顺心是崔妤的贴身丫鬟,这会她并没有侯在帘外等崔妤出来,而是脸色苍白的盯着陆崇越被带走的方向想到刚才陆崇越说得那番话,她心下微忖。


    “怎么了?”


    陆重渊见她不动,转头问道。


    “没什么。”萧知脸上重新扬起一个笑,暂时也未再理会顺心的异样,推着陆重渊往五房的方向去。


    萧知和陆重渊刚走出院子。


    崔妤和陆承策也就从里头出来了,记挂着陆承策的身子,这会崔妤一手握着他的胳膊,一边拧着柳叶眉,担忧道:“无咎,真不用请大夫过来看看吗?”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要不,还是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吧。”


    “不用了。”


    陆承策却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知道自己的身子,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请个大夫过来,不过是多此一举的事,顶多也就是开几剂安神药,没什么必要。何况他的心思也不是大夫能治得。


    抬手。


    他轻轻推开崔妤的搀扶,语气淡淡得说道:“我出去一趟,你先回去吧。”


    “出去?”


    崔妤一怔,头一回,她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怎么又要出去了?


    他才刚回来没多久,身体还不好,这个时候,他要去哪?张口想说话,但瞧见四周丫鬟、婆子都看过来,她定了定心神,勉强恢复成往日的声调,依旧用担忧的语气,拧着眉问道:“你要去哪呀?”


    “你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好”


    话音刚落。


    恐人嫌烦,她又道:“无咎,我不是想阻止你,也不是想管你,但你的身体,很不好,应该好好休息。”


    若是以往。


    崔妤这样说,陆承策估摸是能听上几句的。


    但今日


    陆承策的心思明显不在这,崔妤说了半响,他也只是一句,“我有分寸。”


    说完。


    他便自顾自离开了。


    “无咎”


    崔妤跟着走了几步,但陆承策走得太快了,她根本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陆承策从院子里离开。


    “主子”身后传来顺心的声音,她这会脸色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眼见崔妤连着追了几步,怕她摔倒,忙抬手扶了一把,等扶住人后,她又问了一句,“您,您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


    崔妤心口堵得慌,她嫁给陆承策也有一段日子了,但两人之间别说相处了,就连说话也是少之又少。


    她不知道陆承策去做什么,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知道这个男人生性寡淡,也知道他的确不擅长说话,可是难不成当初他跟顾珍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不。


    不是的。


    她曾听顾珍说过许多陆承策的事,他不动声色的关心,他的心疼、他的关切,他的温柔细语,她都在顾珍的口中听到过。


    那是一个她从来不曾见到过的陆承策。


    越想。


    崔妤这颗心堵得就越厉害,撑在顺心胳膊上的手也就越来越紧,等听到身旁传来顺心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她才缓过神来连忙松开手,哑声道一句,“没事。”


    “我们回去吧。”


    顺心轻轻应了一声,她原本还想问一问陆崇越的事,刚才看他被人带走的时候,她这颗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但看主子这幅样子


    她犹豫了下,还是先不要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97章


    从院子里走出来后。


    陆承策漫无目的的走在小道上,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只是单纯地不想留在这个地方,单纯地不想看到这些熟悉的亲人,单纯地, 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可他能去哪呢?


    倒是有那么一刹那, 他想去东郊, 去阿萝的坟前坐一会。


    就跟以前那样。


    但凡他碰到不顺心的事,或者有想不通的事, 或者单纯想找一个地方清净下的时候, 他都会跑到阿萝的坟前, 在那边, 一坐就是一日。


    可今天。


    他却没有这个勇气去她的坟前。


    刚才恍惚间看到的那个魂魄,虽然知道这只是他的错觉,知道这只是他的胡思乱想,但她脸上流露出的失望和厌恶,他却怎么也忘不掉。


    心底仿佛被一把尖锐的刀刺着似的。


    一点点。


    从头开始, 往下划。


    很疼。


    疼得, 他的手都开始不自觉打颤了, 手撑在旁边的树干上,陆承策弯着腰大口喘息着,秋风习习,今日的温度很适宜, 但他额头却仿佛冒出了一层冷汗, 滑腻难受。


    他这么做, 真的对吗?


    抛下自己所追求的公道和大义,为了自己的家族和利益,做出这样的事,他真的做对了吗?


    最开始的时候。


    陆承策骗过自己,就跟个懦夫一样,哄骗自己,他做这一切是没有办法,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而到那个时候他不仅护不住永安王府,恐怕连自己的家人和阿萝都护不住。


    后来——


    阿萝死的时候。


    他后悔,他懊恼,他跟个疯子一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抱着阿萝的尸体,又哭又喊。那会,他对自己,对死去的阿萝说,等事情都结束,等他的使命和责任都完成后,他就去陪她。


    他去跟她赎罪,去请求她的原谅。


    可现在呢?


    他突然有些迷茫了。


    为了这个家族,为了陆家的利益,为了他的这些家人他做这一切,真的对吗?


    喘息声变得越来越重。


    内心的那种痛苦也变得越来越明显。


    陆承策的手撑在胸口,甚至不顾体面的揪紧了自己的衣襟,仿佛这样可以缓解那种痛苦忽地,他听到一阵熟悉的笑语声,清凌凌的,仿佛不沾这世间的丑恶似的。


    笑得十分天真,十分欢快。


    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陆承策手撑在树干上,猛地抬头。


    额头上的冷汗顺着动作垂到眼睫上,模糊了他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穿着红色牡丹裙,站在树下的身影。


    她的脸上带着粲然的笑。


    明艳夺目。


    那样的明艳,他只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那是他的阿萝。


    她仿佛也在看着他,冲他笑,“无咎,你怎么站在那不动啊?你快过来,看看我摘的花好不好看?”


    “阿萝”他呢喃出声。


    收回撑在树干上的手,步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大迈了一步。


    可很快。


    汗水垂下脸颊,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他看到的又是另外一幅画面。


    不远处的小道上,并没有阿萝的身影。


    而是——


    他的五婶和五叔。


    从他的视角望过去,可以看到五婶半蹲在五叔的面前,她仰着脸,手扶着发髻上一朵新鲜欲滴的玉簪花,脸有些红,说出来的话有些娇,也有些羞,“好看吗?”


    “好看。”


    “很好看。”


    陆承策收回还没有迈出去的第二步,望着两人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心下仿佛有一阵无言的酸楚和痛意蔓延开来。


    明明应该高兴的,五叔能变成现在这幅样子,身边还有人陪伴。


    这值得高兴。


    但他就是堵得慌。


    莫名其妙,难受极了。


    他抿着唇,似是不愿再看那边的景象,不等他们发现就抽身离去。


    等他走后。


    原先一直坐在轮椅上的陆重渊余光朝他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草木拂动,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怎么了?”萧知不曾窥见他眼中的情绪,只是见他一直盯着那处,柔声问道。


    “没事。”


    陆重渊收回视线,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眼底便又多了一些柔情,语气也变得越发温柔,“我们走吧。”


    萧知点点头,也笑了,“好。”


    ***


    陆崇越的处置很快就下来了。


    谋害朝廷命官是大罪,虽然陆重渊如今已无什么实权,但大燕律法尚在,几乎是徐钦禀上去的第二日,他的处置就下来了。


    就如当初徐钦所言,流放至黔州。


    这事刚传出去的时候,京中便闹了个沸沸扬扬。


    都说长兴侯府是难得的一个清贵人家,兄友弟恭,除了一个格格不入的五军都督陆重渊之外,这个门户可以说是少有的没有那种奢华之风的,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仗势欺人的。


    加上之前陆家还捐赠了宝安郡主所有的嫁妆,博了一个很大的好感。


    京中百姓对陆家一直都是谬赞有加的。


    哪里想到如今竟然会传出这样的事,侄子买凶刺杀叔叔,这无缘无故的,自然不可能行出刺杀的事,有人刨根究底的就又查出了许多事。


    例如当初陆家二少爷送去庄子里,根本不是养病,而是联合家中的奴仆,打算污蔑陆家五夫人。


    又例如


    当初这些事没有传出来,是因为陆家那位“十分慈悲、和善”的老太太一力压下去的,甚至于,若不是那日陆家五爷出现,恐怕那位陆五夫人就要被人平白无故冤枉了去。


    还有当初陆家那位侯夫人被褫夺中馈,也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而是因为挪用了宝安郡主的嫁妆,至于这钱,自然是贴补到了王家那边。


    至于为什么陆家会捐赠宝安郡主的这些嫁妆?


    也不是那位老太太下的主意,而是陆家那位五夫人建议的一时间。


    京中传了许多关于陆家的谣言,说什么的都有,真的假的,混杂在一起,反正没有人辩解,大家也就姑且都信了这是真的,不过就算有人辩解,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反正。


    这世上的人向来只信他们所相信的。


    陆崇越已经在流放的路上了,而陆家在京中的地位,又或者说在百姓眼里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


    尤其是那位陆老夫人,她往日在京中多有善名,可这桩事一传出来,大家对她自然是议论纷纷,以前觉得受她恩惠立了长生牌位的,也是纷纷砍了牌位。


    且不说外头是怎么样?


    长兴侯府倒是真的闭门了好一阵日子。


    ***


    日子步入九月,这天也就越发凉了。


    自从陆崇越的事出来后,陆家便消沉了很久,李氏以前最爱热闹,也喜欢挑拨是非,可如今却整日躺在屋子里,神情恹恹得,偶尔倒是会跟陆四爷吵上一架。


    至于陆老夫人。


    她自打知晓陆家如今在外头的风评后,还有那些人对她的议论之后,也气得大病了一场。


    到现在还没有康复。


    崔妤照旧是每日晨起伺候王氏,但王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阵子受了外头那些风评的影响,性子比以前还要来得暴躁,时不时就会处置几个下人,即便对崔妤,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就如今日。


    王氏吃早膳的时候,也不知突然发了什么疯,直接把汤勺往那碗里一砸,厉声道,“这都是什么东西,难吃死了?让他们撤下去重做!”


    她动作大,崔妤又正好在她旁边,里头的汤水溅出来,全部落在了崔妤的手背上,这可是刚炖好的汤,还滚烫着,纵然崔妤再能忍,此时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嘶——”


    崔妤握着自己的手,看着上面滚红的一片,疼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身边几个丫鬟、婆子都围了过来。


    王氏看她这般也愣了下,她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砸,会让崔妤受伤,但她身为长辈,自然是落不下这个脸面去同崔妤道歉的,看了一眼之后,便高声责问起几个下人:“都杵着做什么,还不去请大夫?!”


    几个下人忙应声,又是打算去倒水,又是打算去请大夫。


    崔妤倒是忍着疼,阻了一声,“母亲,就一点小伤,不用请大夫的,我回去擦点烫伤的药膏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了。


    王氏倒是也没有强求,本来她就觉得请大夫有点小题大做了,遂点头,道:“那你今日就先回去吧。”


    “是。”


    崔妤福身,“那儿媳就先告退了。”


    刚走出外头。


    顺心便迎了过来,她开始还奇怪,怎么今日主子出来的这么早?想问一声,可见她抱着手,又见右边的手背都红了,她一怔,说出来的话都变得结巴了,“这,这是怎么了?”


    崔妤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如常说道:“回去再说吧。”


    顺心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就扶着人回了浮云阁浮云阁。


    崔妤刚回来就把人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了一个顺心。


    这会顺心一边拿着烫伤的药膏替她擦着手背,一边忍不住哭腔,哽咽道,“这都是个什么事?她自己心情不顺,干嘛把火气撒到您的头上?”


    “这么一大块,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越想。


    她越觉得委屈,“您当初就不应该嫁过来,这里一点都不好!”


    “行了。”


    崔妤打断她的话,她闭着眼睛靠在引枕上,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揉着疲倦的眉眼,脸上的神情也有些不大好看。


    三个月了,她嫁给陆承策已经快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这三个月。


    她自问做得不错。


    伺候婆母、照顾祖母,偶尔还会替犯了错的小姑子遮掩一二。


    可她得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婆母和小姑子觉得天经地义,从来不曾感谢过她,正院那位老太太,更是不会夸她一句,至于她的夫君她的夫君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以前陆承策隔一段日子还会回来一趟。


    但自从陆崇越的事情之后,他便很少回来,就算回来也只是换身衣裳就离开。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却也能够感觉出他的心情很不好。


    她去过锦衣卫,也让人送过家信,见到人,也收过回信,只说“公务繁忙”。


    她气过,怨过,甚至也如顺心一样,在夜里一个人的时候,问自己“她真的选择对了吗?”但能怎么样?她没法后悔,也不肯后悔,陆承策是她生平头一个喜欢的人。


    她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嫁给陆承策,做她的妻子。


    等着有一日


    他也能像对顾珍那样对待她吗?


    如果等不到这一天,那她做了这么多,都是因为什么?


    半响。


    她开口,“让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


    顺心一边替她抹着药膏,一边回道:“五房那位虽然对家里的事不上心,但做得事都不曾有过差错,底下那些管事偶尔有个小动作,也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听到这话。


    崔妤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心下微沉,看来想要从这些事上给她那位五婶找麻烦是不可能了。


    沉默半响。


    她才说道:“原本准备的事,先搁置吧。”


    顺心一愣,还是答道:“是。”


    ***


    而此时的五房。


    外头都已经日上三竿了,可这里却十分安静,尤其是主院,更是门窗紧闭,一丝声音都没有。


    “唔。”


    不知道过了多久,拔步床里,才传出一个女子娇软的咕哝声,因为刚醒来的缘故,萧知的声音有些绵绵软软的,比平日还要来得娇软好听。


    “醒了?”


    耳边传来陆重渊的声音,他应该是醒来有一会功夫了,嗓音十分清越。


    萧知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想睁开眼,就往人怀里又赖了一些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腰,脸就埋在他的肩膀处,轻轻嘟囔道:“什么时候了呀?”


    “辰时刚过两刻。”


    陆重渊抚着她的后背,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嘴,哄道:“还早,你若觉得困,便再睡会。”


    萧知本来是觉得困的,但突然被人这么亲了一下,倒是清醒了。虽然不是头一回亲吻了,但她还是有些害羞,埋在人的怀里,半响都没有抬头。


    良久。


    她似是想到一件事,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问道:“陆重渊,你之前是不是偷亲过我?”


    偷亲她的事,他做得不少。


    陆重渊一时倒是也没有想到她说得偷亲是哪一回,刚想问一声,不等他开口,怀里的小女人就已经红着脸,轻声补充道:“之前如意说,看到你,看到你亲我了。”


    那就是她醉酒的那一日了。


    陆重渊倒是也没有反驳,抚着她的后背,十分坦然的,应道:“是,怎么了?”


    这人


    萧知没想到他应得会这么坦然,反倒是自己扭扭捏捏的,从如意口中知道的时候,还红了半天脸,明明他们两人里,他才是感情空白的那个,怎么相处起来,她却跟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似的。


    不高兴。


    伸手想拧他的腰。


    但陆重渊全身上下都硬邦邦的,她捏了半天都没捏动,只好咬了一口他的下巴,小声哼道:“你不要脸。”


    陆重渊见她这幅样子,心下十分愉悦,任由她闹着,也不拦她,反倒还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嗯,我不要脸。”


    “你”


    萧知脸更红了,就连耳朵也红了一大块,“你偷亲人,不知羞。”


    这就要羞了?


    陆重渊挑眉,把人按在怀里又亲了好一会,等人气喘吁吁的时候才抚着她的脸,笑道:“好了,不闹你了,你要是不困了,就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地方?


    什么地方?


    萧知一愣,倒也顾不得水意朦胧、含娇带羞的眼,问道:“去哪呀?”


    陆重渊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


    萧知虽然心里好奇,倒也没问。


    ***


    等到两个时辰后。


    陆重渊握着萧知的手,由庆俞推着走上东郊福地。


    这里多是世家贵族的墓地。


    你几乎每走几步就能看到那些墓碑上刻着“某某大将军”、“某某世家的某某”萧知自己的墓也在这,但她环顾四周,小脸还是有些懵懵的。


    她不明白,陆重渊带她来这边做什么?总不至于带着她来看自己的墓碑吧?


    陆重渊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仍是弯着嘴角,握着她的手,道:“快到了。”


    三人便又走了一会。


    直到庆俞停下脚步,陆重渊才同她说道:“到了。”


    到了?


    萧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到一座十分豪华的墓前,有两块无名的墓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呀~


    中秋快乐!


    第98章


    “这是”


    萧知神色怔楞地看着眼前两块无字碑, 她张口想问这是谁的墓, 但话还没出口,脑中却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难不成


    她猛地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陆重渊。


    “这是”


    她重复道, 却还是没有把话说完。


    太激动。


    太诧异。


    以至于, 她根本说不清话了。


    陆重渊见她已经猜到了, 自然也就没再隐瞒,笑了笑, 他握住萧知的手, 声音如常, “你猜的没错, 这是永安王夫妇的墓,可惜”


    他一顿,话语之间似又叹息之声,“当初他们仙逝的时候,我尚在府中, 不知他们尸身到底被送到了什么地方, 如今也只能建两座衣冠冢, 以表哀思。”


    萧知自然不敢奢望真的能够找到父王母妃的尸首。


    如果真的那么轻易能够找到,以哥哥的性子,便是拼死也要去把父王母妃的尸首找回来。


    她不知道父王母妃的尸首去了哪,或许和永安王府那七十六口人一样, 随便找个地方处置了, 又或者被她那位所谓的皇伯父藏在什么地方, 用了什么巫术降住了也不一定。


    深深吸了一口气。


    萧知勉强平复了一下心中激烈的情绪。


    而后,她半蹲在陆重渊的面前,握着他的手,仰头看他,“陆重渊”


    她喊他,嗓音艰涩,双眼也泛起了泪花,“谢谢你。”


    她知道陆重渊做这个并不容易。


    衣冠冢里面放得是生前的旧衣旧物,父王母妃的东西都在永安王府,虽然现在永安王府已无人了,但她知道内地里看守的人还有不少。


    毕竟龙椅上的那位一直觉得哥哥还没有死。


    他心里忌惮哥哥,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哥哥会去的地方,想要避开一切的耳目,从永安王府拿东西。


    也不知道。


    这一回,陆重渊又耗了多少人力心力。


    “我最怕你跟我说这三个字”


    陆重渊抬手,修长又指骨分明的手覆在她的头顶,似安抚一般,他轻轻揉了一把她的头,然后在她泪眼朦胧的注视下,柔声说道:“我和你之间,用不着这三个字。”


    他做这一切,只是想要她开心,而不是要她一声感谢。


    萧知望着他的脸,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是啊,他们两人之间用不着这三个字,何况感谢两字也实在过于浅薄了。


    她把脸埋在陆重渊的膝盖上,好一会才轻轻“嗯”了一声。


    庆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这两块无字碑面前,也就只剩下了陆重渊和萧知两个人。


    陆重渊等萧知哭够了,这才拿着帕子擦拭干净她脸上的泪,然后握着她的手说道:“碑上的字”


    原是想同萧知解释一番。


    但不等他说完,萧知便接过话,道:“我明白的。”


    再怎么说,父王和母妃如今也是戴罪之身,这处虽是福地,但平日里也时常会有人过来,在这边建上这样一座墓,还刻上父王母妃的名字,旁人会怎么想?


    不过——


    萧知握着陆重渊的手,转头看他,明明眼角还垂着泪珠,但她脸上的笑却十分肆意、张扬,“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够刻上父王母妃的名讳,光明正大的把他们迎回宗祠。”


    “嗯。”


    陆重渊反握住她的手,点头应道,“你放心,这一天,不会太迟了。”


    当初他派去的那些人一直都跟在顾辞的身边,护他周全。


    前阵子,顾辞托人送来一封信,说是在夏国一切安好,也已经找机会进过宫了,夏国的皇帝身体虽然不好,但好在神智还算清楚,只要解决晋王,那么夏国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这事。


    萧知也知道。


    所以在陆重渊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又深了许多。


    倒是也未再说话。


    她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墓碑,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响头,等磕完头,她也没起来,就这样跪在地上,看着这两块无字碑,抿着唇,心里倒是说了许多话。


    ‘父王,母妃,我来看你们了。’


    ‘我没死,哥哥也没死,现在哥哥已经回到夏国找到外祖父了,等到夏国那边安定了,他就会带着人马过来。你们放心,我和哥哥一定会洗清你们的冤屈,不会让你们遭受不白之冤。’


    ‘我’


    萧知余光瞥见身边的陆重渊。


    这还是她第一次带着陆重渊见自己的父母,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她抿唇笑了下,然后看着墓碑继续默语道,‘我还嫁人了,你们也认识,是陆家那位五爷。’


    ‘他对我很好,特别好,我很喜欢他。’


    ‘你们的墓也是他找人建的,都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思,才能建下这座衣冠冢,他总是这样,默默地替我做好很多事,再难再累也不多说半句。’


    心里叹了口气。


    萧知有些无奈,但还是笑了下,‘等以后他的腿好了,我再带他来给你们磕头。’


    “好了?”


    眼见萧知站起身,陆重渊忙驱动自己的轮椅过去,见她膝盖那处都是灰尘,他皱了皱眉,伸手替人拍了干净,又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轻轻揉了揉,抬眼,心疼道:“疼不疼?”


    她刚才跪自己的父母,陆重渊自然是不好阻止的,但心疼却是藏不住的。


    所以这会一看到人起来,就连忙过来了。


    “应该让庆俞给你带个蒲团。”陆重渊皱着眉,说道。


    “我哪有这么娇气?”萧知有些无奈的笑了一声,伸手,握住陆重渊替她搓揉膝盖的手,“好啦,真的不疼。”


    又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阴沉沉的,估摸着是快下雨了,便握着陆重渊的手,说道:“快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陆重渊见她真的无碍,便也未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后,让庆俞过来了。


    ***


    两人回城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雨。


    起初雨势还好,不算大,可到后头,却是越来越大。


    他们坐在马车里头,倒是也没有什么感觉,萧知这会就赖在陆重渊的怀里,同他一道看着书,可她不喜欢在马车里头看书,看了几页,便有些乏了。


    原本是想靠在人的怀里眯上一会,刚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一阵喜乐声,敲锣打鼓的,十分热闹。


    这种日子竟然还有人成婚?


    萧知被闹得睡不着,索性掀开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正好成亲的队伍正朝他们这边过来,前头高大的马上坐着一个身穿婚服的男人,这会正抹着脸上的雨水,骂骂咧咧道:“什么鬼天气,早不下晚不下,本少爷成亲的时候就下。”


    说完。


    看了一眼后面的喜轿,又啐道:“果然是个晦气东西,就不应该娶进门。”


    萧知本来还皱着眉,觉得这新郎真不是东西,等到看清他的脸后,倒是也不觉得意外了她道是谁,原来是文安侯府的柳从元。


    近些日子,她一直未曾理会外头的事。


    自然也就不知道今日正是那位柳从元和白盈盈的大婚之日。


    想着以往这两人的勾当,萧知先前那一抹对新娘的怜惜也就消失的干干净净,自作自受,没什么好同情的。


    若不是当初她多留了个心眼,现在还不知道是哪般处境呢?


    成亲的队伍已经过来了。


    萧知懒得在看,落下手中的车帘,不过心里倒还是有一抹疑虑的,她伸手拉了拉陆重渊的袖子。


    “怎么了?”陆重渊从书中抬起眼,看着她,问道。


    “当初柳从元突然要娶白盈盈——”萧知伸手指了指外头,那些敲锣打鼓的喜乐声还不曾消散,“是不是你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


    最初的时候,那位柳从元是不肯娶白盈盈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带了媒婆登白家的门,非要娶白盈盈。


    陆重渊听她说起这件事,倒是也没有瞒她,合上手中的书,把人揽进自己怀里,抚着她的长发,道:“是我做了手脚,我让庆俞跟他说,他要是不肯娶,以后就只能在床上躺一辈子。”


    他向来都是这样的人。


    睚眦必报。


    这两人敢把心思用在她的身上,他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松就放过他们。


    萧知见他如此坦然地说起这些话,倒是也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相反,她很喜欢陆重渊的性子,和他一样,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凭什么受了委屈还要做善人?


    她就是要以恶制恶!


    白盈盈那么想要败坏别人的名声,如今却受了局中苦,那个柳从元是庶子,本就没什么出息,整日花天酒地也就算了,后院还有十多房小妾。


    她进了文安侯府的大门,日后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恐怕她以后不是费着心思去争宠,就是提防那些姨娘、丫鬟的至于那个柳从元。


    他这种人,日后又会有什么出息?


    “你”


    陆重渊见她迟迟不说话,捏着她的手,似是犹豫,“会不会觉得我做得太过分了?”


    萧知起初没听清楚,等瞧见他脸上的犹豫,又回想了一遍,忙道:“怎么会?”她反握住陆重渊的手,把脸埋在他的肩上,眉眼弯弯的,同他说道:“他们自作自受,与你无关。”


    何况。


    他也是为了她。


    眼见她面上是真的没有介怀,也没有害怕,陆重渊那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落到了原地,他真怕她害怕他。


    ***


    后头的几天。


    萧知照旧是待在五房,偶尔听几个管事说说事,也没去正院那边请安,她心里倒是奇怪,按理说,崔妤都进门这么久了,也该想法子把她手里的中馈拿走了。


    毕竟。


    现在她在侯府的地位是真的不高。


    陆承策整日待在锦衣卫,很少回来,她又没有管家大权,以往那些想往她那边靠过去的墙头草,如今也都纷纷收了心思,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忍得了?


    她那么要强,要面子,让她一个堂堂的世子妃屈于她之下,怎么可能受得了?


    其实。


    这管家大权,她早就不想要了。


    陆家这个烫手山芋,还有那填不满的洞,谁拿谁吃亏。


    与其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倒不如陪陆重渊下几盘棋,萧知一边想着这事,一边想着要是崔妤再没有动作,她就直接把管家的大权扔过去算了。


    她这么想要,给她也无妨。


    就不知道她真的拿到手,是不是该后悔了。


    可后悔又能有什么用呢?


    她这么满心欢喜嫁到陆家,嫁给陆承策,现在又得到了什么?每日晨起就要给王氏立规矩,得空了还得去给陆家那位老太太摘抄经书,有时候还得替陆宝棠调解矛盾。


    啧。


    崔妤如今这幅样子,可比她想得还要惨烈。


    收起心思。


    萧知也懒得再想这些事,端好手里的汤药,推开陆重渊的门,刚想如此喊他一声,但一脚没迈好,她嘴里那声“五爷”还没说出口,身子竟然直直地往前扑去。


    “小心!”


    陆重渊看到她端着汤药往前摔得时候,整颗心都悬了起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本来是想驱动轮椅过去的,但鬼使神差地,他竟然直接朝人飞扑过来,等稳稳接住萧知的身子,他也没有松开,仍抱着她,焦急道:“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汤药呢,有没有烫到什么地方?”


    他连着追问了好久。


    萧知也不曾回答,她呆呆地看着陆重渊,好一会,才呐呐道:“五爷,你的腿”


    他的腿?


    陆重渊一愣,他顺着萧知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腿,才发现自己此刻竟然是站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99章


    眼睁睁看着陆重渊站在自己的面前。


    萧知整个人就跟傻了似的, 她一动不动, 连话都不会说了,就这样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陆重渊的腿, 神情呆怔, 脸上的表情也是惊愕的。


    甚至于她还伸手狠狠掐了下自己的脸颊。


    “唔, 疼。”


    手劲太大,疼得萧知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可她脸上原本惊愕的表情此时却变成了遮掩不住的欢喜, 她不是做梦, 也不是幻想, 陆重渊是真的站起来了, 她期盼已久的事终于成真了!


    连忙松开掐着脸颊的手。


    她伸手,紧紧地握住陆重渊的袖子,带着情不自禁的欢喜,看着他,高兴道:“五爷, 你站起来了, 你的腿, 你的腿好了!”


    说完。


    萧知也顾不得再说道别的,把手里的汤药往旁边桌子上一放,就匆匆往外头跑去,边跑边道:“我, 我这就去找师父。”


    她得让师父过来看看, 看看陆重渊的腿是不是真的好了。


    从小到大, 她还从来没有跑得这么着急过,不对,也是有过的,那次醒来的时候发现陆重渊不在自己身边,怕他出事,她也是这样不顾体统的跑着。


    她跑得很快,甚至不等陆重渊张口,就跑得没有踪影了。


    陆重渊只来得及看到门前那一抹匆匆闪过的红色衣裙,他张口,想喊住她,但萧知跑得实在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喊住她。


    抿了抿唇。


    陆重渊走了几步,觉得膝盖那处还是有些疼,只好放弃把萧知给喊回来,重新退后几步,手撑着桌子,大半身子也靠在桌子上,等到有支撑的东西了,他才低头看向自己的腿,笔直的,修长的,是早些日子就已经看到过的景象。


    上一回知道自己能够站起来的时候,陆重渊心里是高兴的。


    他性子要强,哪里能够忍受自己就这样变成一个残废?一个只能待在这个四方天地之下,出行都要靠别人的残废但很快。


    他又变得不那么高兴了。


    他怕自己的腿好了,萧知就会离开他,所以他隐瞒了所有人,宁可把自己继续伪装成一个瘸子,一个没用的残废,也不想她离开他。


    可如今。


    如今他们两人之间明明没有什么隔阂了,萧知也明确表示过不会再离开他了,这理应是一件高兴的事。


    他终于不用再坐在这把轮椅上,不用出行都需要别人的帮忙,他可以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去骑马,甚至还可以在她累的时候,背着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然隐隐有些担忧,就像是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的第六感向来很准。


    尤其是在碰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时。


    陆重渊想到这,脸色愈沉,就连薄唇也抿得越来越紧。


    “五爷?”


    庆俞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陆重渊一个人低着头站在桌子旁,就如先前萧知看到陆重渊起来时的惊讶,他的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诧异。


    不过很快。


    他就回过神来。


    快步走进屋子,他站在陆重渊的面前,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激动,就连声音也带有一些颤音,“五爷,您,您的腿我去找柳大夫过来给您看看。”


    说完。


    庆俞就打算出门去喊人,只是不等他动身,身后就传来一道冷清的男声,“不用了。”


    陆重渊的声音很平静,就如他的面容一样,没有一丝欢喜,手撑着桌角,看着自己的腿,五指逐渐收紧,“萧知已经过去了。”


    知道夫人已经过去喊人了,庆俞心下稍松。


    但看到五爷这幅模样,他心里不免又有些疑惑起来,怎么五爷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五爷不是一直都很想站起来吗?那为什么现在能够站起来了,脸上却连一点笑意都没有?


    不对。


    不仅没有笑意,反而眉宇之间有几缕愁思和黑雾,仿佛在担心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一样。


    张口想问五爷出了什么事,可不等庆俞开口,外头就传来萧知和柳述的声音,“师父,您快些。”


    “你这丫头着什么急,他又不会跑了,哎呦,慢点慢点我衣服都快要被你扯掉了。”


    也是这个时候,庆俞发现五爷的面容又恢复成平日的样子了,虽然脸上还是没有什么喜悦,但至少没有刚才那种担忧的愁思,以及若隐若现的黑沉。


    他抿了抿唇,压下心里的奇怪,也就没有发问,恭顺的侯在一处。


    ***


    萧知终于拉着柳述出现在门口了。


    看到陆重渊还站在原地,她连忙松开拉着柳述的袖子,快步跑进去,扶着他的手,皱着眉,焦急道:“你怎么还站着呀?”


    她一边说,一边扶着陆重渊往旁边的软榻坐,“你的腿刚能起来,不能一直站着,我先扶你去坐好。”


    等扶好人。


    萧知又看着柳述说道:“师父,你快替他看看,是不是真的好了?”像是不敢确信,她捏着拳头,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腿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好了?”


    柳述一大清早被萧知喊醒,连洗漱都来不及,套了件衣裳就被人拉过来了,气喘吁吁跑了一路,现在看到自己的好徒儿这幅差别待遇,气得直接吹胡子瞪眼。


    这要搁在以前,他绝对二话不说就离开。


    可想到自己徒儿的心思,他咬咬牙,还是提着药箱过来了,站在陆重渊的面前,他凶巴巴得开口,“裤脚掀起来!”


    不等陆重渊动手,萧知就替人掀起了裤脚,然后蹲在一旁,看着柳述,睁着一双清亮的杏儿眼,无声的催促。


    柳述:


    原本还想折腾陆重渊一番,但看到自己这个傻徒儿这幅样子,他咬咬牙,也只好认命,蹲下射你在,替人好好检查起来柳述替陆重渊诊治的时候。


    萧知就一直眼巴巴地蹲着一旁,等人收回手,忙问道:“怎么样?师父,他的腿是,是真的好了吗?”


    柳述没好气的瞪她一眼,终归舍不得她着急担忧,站起身,收起药箱,如实说道:“看样子是好的差不多了,不过他刚好,还是不能久站。”


    “这段日子,我每日还是会过来给你施针,至于以前的药方就不要用了,我会重新修改下。”后头这话是对陆重渊说的。


    陆重渊知道柳述对萧知的重要性,也知道他已经同意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了,对他倒是要比以往多些客气。


    这会听人说完,也跟着应了一声,道起谢,“多谢柳老先生。”


    没想到还能从陆重渊的口中听到感谢的话,柳述颇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脸上冰冷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后头的话倒也变得温和了许多,“你的腿伤了太久的时间,不要急于求成,可以每天尝试走一段时间,若是觉得累了也不要强求。”


    陆重渊点头应是。


    柳述余外倒是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看了一眼蹲在一旁,傻傻看着陆重渊腿的的萧知,无奈摇了摇头。


    虽然还是不怎么喜欢陆重渊。


    但他这个傻徒儿喜欢,他自然也愿意爱屋及乌。


    “我原本以为你这次伤上加伤,腿得休养好一阵子,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好了”这个时间,的确比柳述预估的时间短,但他也没有多想,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陆重渊突然捏紧的拳头,以及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


    陆重渊能够站起来,这是好事,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徒儿嫁一个残废。


    “行了,我去给你开药方,你”他指着庆俞,“跟我出去一趟,有些东西,我要交待给你。”


    庆俞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应了一声之后,就跟着柳述走了。


    等他们两人走后。


    屋子里就只剩下陆重渊和萧知两个人。


    萧知还是没有起身,她就蹲在陆重渊的身边,伸出修长又白皙的小手,试探性地朝陆重渊的腿探去,等指尖触碰到他的膝盖,她又忙收了回来。


    似是还是不敢确信似的。


    但下一瞬,她又忍不住,悄悄伸了过去,带着一些小心翼翼和犹豫,覆在了陆重渊的膝盖上。


    这一回。


    萧知没有收回,而是伸出手,轻轻在膝盖上揉了揉,然后从膝盖往下,一点点往下抚摸,等察觉到陆重渊小腿传来的轻微动作和反应时,她眼中的泪再也藏不住,潸然泪下似的,一串串往下掉。


    他是有反应的。


    不是像以前那样,任凭她怎么折腾也没有反应的那种。


    他


    是真的好了。


    眼里的泪止不住,可脸上的笑也同样止不住,她就这样埋在陆重渊的膝盖上,又哭又笑,跟个疯子似的,激动道,“五爷,你好了,你真的好了,以后,你就不用再坐轮椅了。”


    她比谁都要清楚陆重渊的性子。


    这个男人十分要强,纵然平日里没有什么表示,但她知道,他很厌恶坐轮椅的自己,也很厌恶出行都要依赖别人的状态。


    喃喃自语了好一会。


    大概察觉到屋子里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说话,萧知抬起泪眼朦胧的杏儿眼,看着陆重渊,疑声道:“五爷,你不高兴吗?”


    能够站起来。


    能够不用再依靠别人。


    他不高兴吗?


    陆重渊先前一直在出神,他心下那股子不安很明显,比任何时候还要来得激烈,来得明显,虽然明知道刺杀那件事已经了结了,也不可能会遗留什么证据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他就是担忧,就是紧张。


    他始终记着那日,她同他说的话——


    “陆重渊,你不能骗我,你要是骗我,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虽是玩笑。


    但他清楚她的性子。


    如果让她知道那日刺杀的真相,以她的性子,很有可能就真的不会再理他了。


    他们两人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


    他不能


    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的收紧,等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痛呼,陆重渊才恍过神,看着她手腕上明显的红痕,他忙松开一些力道,一边替她搓揉,一边沉声自责道:“疼吗?”


    疼倒是其次。


    只是陆重渊的反应,却让她觉得很奇怪。


    萧知皱着眉,看着陆重渊,任由他揉着手腕,疑惑道:“五爷,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陆重渊手上动作一顿,也就这么一瞬,他继续替她揉着手腕,没有抬头,依旧低着头,怕她看到自己面上的表情,还特意把头又低了一些。


    手上动作倒是不停,嘴里的话也没有犹豫的吐出,“没有,我很高兴。”


    “我只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话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残废了这么久,突然能够站起来,的确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也是正常的。


    但萧知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以她对陆重渊的了解,他不是这样的人,何况要说他没反应过来,倒不如说他没做好准备。


    他整个人一点喜悦都没有。


    甚至。


    还有些逃避。


    仿佛在担心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


    萧知抬着头,端详陆重渊许久,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心里的喜悦也不像刚才那么明显了,她就这样看着他,心底闪过好几个念头。


    这些念头太过荒谬,很多刚从心底生出,就被她压下了。


    但


    在看到陆重渊那张脸的时候,想到他脸上刚才的表情,她的双手慢慢握成拳头的样子,似是犹豫了一会,她终于出声,问道:“你的腿是不是早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00章 【修】


    没想到萧知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陆重渊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连忙掀起眼帘朝萧知看去, 撑在引枕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薄唇微张,刚想辩白几句, 可迎着她这双还沾着泪水的睫毛, 口中那些话竟是一个字都蹦不出。


    他说过的。


    从此以后, 再也不骗她。


    “我——”陆重渊张口,声音有些艰难, 就像是有话卡在喉咙口, 吐也吐不出, 咽也咽不回去。


    看着他这幅样子。


    萧知本来还有些犹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原本只是猜测, 并没有什么证据,可看着陆重渊这幅样子,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他的腿果然早就好了“什么时候好的?”她张口,语气听起来有些生硬, 可若是细察的话, 还是能够发现声音是带着一些轻颤的, 双手也紧握成拳,仿佛在压制着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陆重渊的身上。


    没有以往面对陆重渊时该有的温柔和甜蜜,此刻的她小脸冷冰冰的, 声音也十分沉着冷静, 甚至不等陆重渊回答, 她就开始自问自答道:“很久了吧,至少得有一段日子了。”


    “让我来猜猜,该有多久了。”


    “阿萝”


    陆重渊从未见过这样的萧知,心里有些害怕,他伸手,想抓住她的手,和她好好解释一番,但不等他抓住,就被人拂开了,“别碰我。”


    萧知冷冰冰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往日吴侬软语般的嗓音此刻却显得格外尖锐。


    冰冷的面容直对着陆重渊,她的小手紧握成拳,脊背挺得很直,也绷得很硬,像是一根弦似的她就这样冷着一张脸看着陆重渊。


    看到他收缩的瞳孔和不敢置信的面容,以及脸上那抹错愕和苍白的时候,她的心里其实也有些不大好受,但她还是咬着牙避开了他的视线。


    没去看他还悬在半空中的手,萧知咬着嘴唇打算起身。


    她原本蹲在陆重渊的身边,这会撑着软榻想站起来,但可能蹲得时间实在太久了,猛地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头晕,就连脚步也有些趔趄。


    “小心!”


    陆重渊见她这样,忙伸手,想扶住她。


    可是萧知在看到他伸手的时候,却直接避开了他的搀扶,她侧着身子连着倒退了两三步,直到身子靠在书桌上才停下步子。


    她半低着头,双手撑在书桌上,然后闭着眼喘息了一会,呼吸有些重,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大概又过了一会。


    她也没有回头,就这样撑着桌子,低着头,缓缓开口:“你的腿,是好在出事之前吧,至少曾经好过。”


    萧知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冷静。


    她没有逼问陆重渊,也没有歇斯底里的诉说自己的愤怒。


    平铺直叙地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出事前的那一夜,我隐隐察觉有人在床头亲了我,可我恍恍惚惚看到是个站着的男人,所以我以为我是在做梦。”


    “后来你醒来,我想扶你坐在轮椅上,发现轮椅被你放得很远,你跟我说,你是睡前的时候不小心推了下,才会把轮椅推远了。”


    “我信了,一点怀疑都没有。”


    撑在桌子上的那双手突然用力,力气大的连手指头都发白了,她咬着牙,硬是逼着自己没有回头,只是沉着嗓音问道:“所以,你早就知道陆崇越会刺杀我们?”


    “早就知道我们出去会有危险,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场刺杀,是不是?”


    “我”


    陆重渊看着萧知的背影,撑在引枕上的手也收紧了些,他张口想辩,却无从辩解,膝盖以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施针过的缘故,疼得有些难受。


    其实这会不适合起来。


    但他还是咬着牙站起来了,一步,一步,忍着那锥心的疼痛,走到萧知的身后。


    伸手,想如往常那样,握住她的手。


    但想到刚才被人拂开两次,陆重渊抿了抿唇,还是收回了手,就站在她的身后,低头看着她,沉声应道:“是。”


    “你——”


    萧知没想到他会认得这么坦然,睁开通红的双目,回头看他,她想说些什么,但看着陆重渊这张脸,那些难听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好咬着唇,盯着他。


    这个混蛋!


    好久之后。


    她才看着他,哑声说道:“我说过的,陆重渊,永远都不要骗我。”


    陆重渊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失望,心下一紧,他伸手出挡住她的眼睛,哑声说道:“我后悔了。”


    “阿萝,我早就后悔了”他像是再也克制不住,紧紧地抱住了她,把她的脸埋在自己的怀里,声调微颤得说道。


    他是真的后悔了。


    看到她前段日子,每天从噩梦中惊醒。


    看到她每次望着自己时,眼中流露出来的自责。


    他就后悔了


    “那个时候,我猜到等我的腿好了,你就会跟柳述离开。”


    “我找不到办法留住你,所以”陆重渊一顿,似有犹豫,但想到她的脾气,还是轻声说道:“所以我才想出这个法子,想着将计就计,想着趁着这个机会让我们两个人可以坦诚面对自己的心思。”


    “我知道陆崇越找了杀手,就算没有那次出行,他们也会动手。”


    “我”


    “你只是让他们行事更容易了一些。”萧知闭着眼睛,补充道,“你知道五房是一个铜墙铁壁,那些人肯定没有法子进来,所以就算那天我没有提议去庄子,你也会想办法和我一道出去。”


    “你特意只带了庆俞一个人,特意把我们置身在险境之中”


    她未再往下继续说,只是嗤声嘲道:“好一个不破不立,陆都督真是行军打仗久了,就连感情上的事都用上了行军的计谋。”


    “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一番,如此郑重其事?”


    这大概是她生平头一次这样同他说话,生疏又冷淡。


    陆重渊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抱着她的双手开始发抖,就连面上的表情也不似先前那样放松,他紧紧拥着她,面色苍白,张口,声音微颤,“阿萝,你别这样喊我,也别这样和我说话。”


    “我知道错了。”


    “那个时候,我根本来不及多想,我只想留住你”


    他从小就是一个人。


    没有人爱他,也没有人教会他应该怎么去爱别人。


    他想留住她。


    只能想到这样的蠢法子,伤人,又伤己。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些黑衣人的武功太厉害,如果庆俞挡不住他们,如果我们没有逃出生天,如果我们摔下山坡的时候出了其他意外”


    想到那些有可能发生的结果。


    萧知从陆重渊的怀里抬起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在说了无数个如果后,颤着嗓音问他,“但凡这其中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陆重渊,你可想过该怎么办?”


    闻言。


    陆重渊想也没想就果断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输过,更何况是对付一个小小的陆崇越,他有自信护她周全。


    萧知看着他这幅样子,似是想叹气,最终却只是叹道,“陆重渊,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的,不可能的,这世上之事,意外太多,从来不是一个人可以主宰的了”


    她看着他,红唇微抿。


    她能够理解陆重渊的做法。


    但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男人竟然为了留下她,不顾危险。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他这幅呆怔的面容,萧知突然有些累了,摇了摇头,她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师父说了,你这段日子需要好好休息。”


    “你先好好休息吧。”


    说完。


    她便打算转身离开。


    “你要去哪?”陆重渊见她要走,想也没想就抓住了她的手,很用力,生怕放松一点点,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朝人又走近两步,就贴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腰。


    “你别走。”


    “原谅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好不好?”


    听到他话里的祈求时,萧知的心有一瞬地颤动,她想啊,这一定是陆重渊生平头一次这样低声下气,他这样要强要面子的人,何时有过这样低三下四的求人?


    心里有些不好受。


    她没有挣扎,只是闭着眼睛。


    良久。


    萧知才开口,声音有些哑,“陆重渊。”


    她喊他。


    听到身后传来极致委屈的一声轻“嗯”,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轻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讨厌别人欺骗我吗?”


    陆重渊抱着她的手微动。


    不等他开口,萧知便又自顾自地说道:“当初我嫁给陆承策的时候,他也和你说过一样的话,他说永远都不会骗我,永远都会保护我,可是最后,他却骗我最深。”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永安王府的事,只有我跟个傻子一样被瞒在鼓里。”


    “等我跑到王府的时候,我只来得及看到死不瞑目坐在椅子上的父王和母妃,以及地上那来自七十六口人鲜血汇成的小河。”


    “陆重渊,我其实已经很难去信任别人了。”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早就做不到全心全意去信任别人了,“可我愿意相信你。”


    后头的话,她没往下说。


    但话中的叹息和悲凉,任谁都能听得出她每说一个字。


    陆重渊抱着她的手就颤动一分,直到最后,他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他都做了什么?


    心口疼得厉害,脸色也白得吓人,一边厌恶着陆承策做过的那些混账事,厌恶他让她伤得这么深,一边却同样利用着她的信任,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真是一个混账!


    “阿萝”


    陆重渊哽咽出声,他想说些什么,懊悔的话,道歉的话,可又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了,对她的伤害也已经造成了,就算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


    他只能紧紧拥着她。


    带着害怕和担忧,不甘松手。


    他怕一松手,她就真的离她远远得,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他不肯松手。


    萧知却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她现在情绪很不好,怕再这样待下去,会和陆重渊争吵,会说出一些无法挽回的话。


    她其实一直都不是那种很好脾气的性子。


    相反。


    她比很多人,脾气还要来得不好,她性子小,脾气暴,嘴巴还毒,也是如今经历的事多了,才学会隐忍了但隐忍不代表没有。


    她现在还是在生气。


    再和陆重渊待下去,肯定会出事。


    伸手握住陆重渊害怕到发抖的手,似是犹豫了下,最终却还是选择轻轻推开,“陆重渊,我想一个人静静,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吧。”


    她同他说道。


    陆重渊原本还想伸出去的手一顿,僵硬的悬在半空,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蜷了蜷手指,默默收了回来,轻轻出声,带着一些小心翼翼,“那你,你要去哪?”


    萧知没有回答,只是迈步往外走去。


    看着萧知毫不停顿的身影,陆重渊忙追了几步,但是他的腿实在是太疼了,刚追了两步就疼得受不住,手撑在书桌上,半弯着腰,疼得额头都冒出了一些冷汗。


    可他的目光却始终盯着门口,汗水濡湿了他的眼睫,他也不曾闭眼,就这样盯着门口,嘴里也低声呢喃道:“阿萝”


    ***


    长廊上。


    “夫人?”庆俞端着刚熬好的药过来,看着萧知脸色阴沉的样子,愣了下,行礼的动作也慢了半拍。


    萧知看着庆俞,脚下的步子一顿,她不知道这件事,庆俞有没有参与其中,或许有,或许没有,看着他手里端着的汤药,她闭了闭眼睛,半响才语气有些淡的说道:“照顾好五爷。”


    “记得让他喝药。”


    说完。


    她便继续往前走去,没有停留。


    这还是庆俞头一回看到萧知这幅样子,他站在原地,呆呆看了好久,直到看不到她的踪影了,才疑惑得往书房走。


    刚到书房。


    他就看到陆重渊半蹲在地上,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五爷?!”


    庆俞一惊,他快走几步,把手里的汤药放到桌子上,等扶着陆重渊回到软榻上,问道:“您这是怎么了?我去喊柳老先生过来给您看看。”


    陆重渊握住他的手,摇头,哑声:“不用。”


    “您”


    庆俞张口,想问些什么,他总觉得今日五爷和夫人都有些奇怪。


    但有些话。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反而是陆重渊,他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靠在软榻上,闭着眼,呐呐道:“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错得离谱。”——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三点还有一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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