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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0

作者:宋家桃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6章


    五房。


    虽然不同正院人多, 但今日的五房倒是难得的喜乐融融。


    赵嬷嬷和庆俞已经吃完晚膳了, 这会他们让人过来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也就先行告退了。


    没一会功夫。


    这儿就只剩下了陆重渊和萧知两个人。


    倘若是以前,和陆重渊独处的萧知可能会觉得紧张, 或是觉得不自在, 可如今她倒是也习惯了, 这会见他们都走后,就朝陆重渊问道:“五爷, 你是想看会书, 还是我推你窗下坐会?”说完, 又笑着朝人解释道, “等再过会,外头就会放烟花了。”


    她刚才出去的时候特地估量了下。


    东边那个窗子,最适合看外头的风景,而且那边吹不到风,就算开着窗子也不必担心。


    陆重渊倒是无所谓做什么。


    不过看了眼身边的小女人, 见她时不时往东边那个窗子看去, 就知道她心里其实是想看烟花的便也随了她的心愿, 说道,“推我去东边那个窗子吧。”


    他这话说完。


    萧知果然笑弯了眼。


    她轻轻“哎”了一声,然后就推着陆重渊朝那处过去。


    这个时候距离放烟花的时间还早,她又拿了一本陆重渊常看的书, 以及一些果茶等物, 然后才回到了陆重渊的身边坐下。


    窗子先是打开了一条小缝, 能够看到院子里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的大红灯笼,天上倒还是一片寂静的模样。


    两个人就这样挨坐着。


    陆重渊握着本书看着,萧知就坐在他身边剥着橘子。


    金灿灿的橘子皮被她剥成了开花的样子,她一边低头剥着,一边与人闲话家常:“五爷,你以前在这个时候会做什么?”她心里的确是蛮好奇的,陆重渊不过年又不过节,也不许别人靠近,那么他在这样的时候会做什么呢?


    总不可能坐着发呆吧。


    他会在这样的时候做什么?


    陆重渊听到这个询问,翻着书页的手一顿,倒是细细想了一会,年少的时候,每回碰到这样的日子,他的心里就仿佛有一头困兽,嘶声吼着想冲出来,弄得他也不安宁。


    那个时候,他曾在夜里独自一人打马过长街,任由这寒冬腊月的寒风打在身上,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抚平心中的情绪。


    可后来年岁越大,看得越淡,倒是也没那么多感觉了。


    任凭正院那群人怎么喜乐融融,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他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练剑,一个人吃酒虽然冷清,倒也自在。


    又翻了一页手里的书,他才答道:“看书,练剑”


    这倒像是陆重渊的性子,萧知心里想道。


    手里的橘子已经剥好了,她先是吃了一瓣,觉得甜后才递给人,见他转过来的视线就笑道:“你尝尝,很甜的。”


    陆重渊却没有立刻接过,他坐在轮椅上侧着头,就这样看着萧知,看着她灿烂如花的笑颜,看着她眼中盈满的星辰,那颗心好似也没那么平静了。


    以前的他的确享受孤独。


    可如今他恐怕再也不愿意回到从前。


    她整日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黄莺似的,这五房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身影和声音。


    醒来的时候,她在。


    闭眼要睡的时候,她也在。


    她一日有大半时间都待在他的身边,给他念书,与他说笑,推着他往外头走,她会踮起脚尖给他摘下一枝枝头开得正艳的白梅,也会替他抚平肩上的风雪,明明知道他并没有那么软弱,可若是碰到什么事的时候,还是会用她那纤弱的身子挡在他的身前。


    她就像一道意外破开云层的光,打进他的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在此驻扎生根,发芽生长。


    享受了这样温暖的他,怎么可能再回到以前?陆重渊根本无法想象倘若有一天,他身边的这个女人会离开她,那将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


    他肯定会疯的。


    不——


    他绝对不会容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眼中突然闪现出一抹暴戾,就连原先放松的身子也紧绷了起来,他突然伸手握住萧知的手,像是怕她消失似的,格外用力。


    “五爷”


    萧知不知道陆重渊这是怎么了,只知道手被人抓得很疼。


    她轻轻皱了皱眉,倒是也没有挣脱开,只是把另一只手轻柔的放到他的手背上,带着包容和安抚,一下一下抚着陆重渊的手背,眼看着他眼中的戾色逐渐消失干净。


    这才问道:“五爷,你还好吗?”


    陆重渊那双长而又翘的睫毛因为她的话轻轻抖动了一下,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直到看到萧知虽然强忍着但还是紧拧起来的眉,以及手上的异样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用力的抓着她的手。


    他有多大的力道,他自己很清楚。


    怕自己会像上次那样弄伤她,陆重渊立刻就松开了手,可即便如此,那白玉般的手上还是有了一道明显的指痕。


    “你”


    陆重渊的声音有些干哑,“你为什么不挣开。”


    大概是听出他语气中的自责,萧知笑了下,然后冲人说道:“不疼啦,就是瞧着有些可怕。”她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扬着一抹笑,看着明媚,却也有些逞强,怎么可能不疼呢?陆重渊的力道那么大,她都以为自己的手骨都要被人抓碎了。


    是想推开陆重渊的。


    但看着他刚才眼中的阴沉和暴戾,以及一抹少见的害怕。


    萧知只当他又是想到了以前那些不好的记忆,便有些舍不得了,他那么可怜,要是再被她推开,那得多可怜啊。


    何况她也不觉得陆重渊会伤害她。


    所以这会她也只是冲着人笑道:“五爷,真的没事。”


    陆重渊看她明明疼得要死,却还是强撑着说“没事”,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是有一抹心疼,先前心中的阴沉和暴戾也消了个干净。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重新朝她伸出手,不似先前那般用力,而是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手抓在自己的掌中,然后低着头,轻轻替她揉着。


    他一边揉,一边沉着声音和她说,“以后我要是再这样对你,就推开我,或者拿你的匕首刺我。”


    他没法保证自己的情绪,也没法保证在先前那样的情况下,会不会伤害到她。


    萧知听到这话倒是一怔。


    她起初以为陆重渊是在开玩笑,可低头看他脸上的认真神色,又觉得不像,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皱着眉沉着脸说这样话的陆重渊,她竟然有些想笑。起初只是想想,可后来像是绷不住似的,她的嘴角开始微微往上扬,就连眼中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陆重渊察觉到她的变化,便抬头朝她看来,在看到她眼中未加掩饰的笑意时,又皱了皱眉,沉声道:“我先前说得都是认真的,倘若我再像先前那样伤害你,你就刺伤我”


    疼痛使人清醒。


    只有他清醒了,才不会伤害她。


    萧知听着这话却没有回答,反而笑盈盈的看着他,反问道:“那五爷以后还会伤害我吗?”


    陆重渊一愣,脸上的神色也跟着一顿。


    他还会像以前那样伤害她吗?


    他不知道。


    “我知道五爷不会伤害我的,你看刚才,我什么都没做,你也好了”萧知仍旧扬着笑脸看着他,手上被他搓揉的那处地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笑了笑,把手覆在陆重渊的手背上,又道,“五爷,好了,真的不疼了。”


    陆重渊听到这话却没有立刻松开,反而抿着唇望着她。


    他自己都不敢确信以后会不会伤害她,可身边的这个女人却十分笃定。


    她的信任和依赖,包容和温柔,让陆重渊这颗刚才还略显浮躁以及不安的心,竟然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他就这样看着她,一眨不眨地。


    最终在她温柔的注视下,终于松开了手。


    “呐——”萧知重新把手里刚才那剥好的橘子放到他的掌心,然后笑看着他,说道:“吃橘子吧,很甜呢。”


    陆重渊看着手心里金黄色的果肉,拿起一瓣放进嘴里,果皮一碰即裂,甜甜的水汁在唇齿之间散开。


    “是不是很甜啊?”身边传来萧知带着笑意的声音。


    陆重渊转头看向她,她笑的明媚,外间的月色透过那条缝隙打在她的身上,使她又平添了一份温柔他就这样看着她,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很甜啊。


    萧知见他应声,脸上的笑意倒是越深了。


    她也没再说什么,一边吃着橘子,一边托着下巴看外头的风景。


    算算时辰。


    这会应该也快放烟花了。


    果然就在她这个念头过后,外头就突然响起了一阵声音,她笑着站起身,推开窗,本来黑寂寂的天空此时被烟花炸得跟白日似的,那是从宫城里发出来的烟花,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工匠为这除夕夜里的烟花绞尽脑汁。


    可就是因为他们的努力,才能让他们看到这样璀璨的烟花。


    她以前还是顾珍的时候,时常爱往宫中跑,不比现在站在外头只能远远瞧着,她那个时候可以近距离的观赏,甚至胆子大的时候还能去点燃那个引燃物。


    然后就站在长廊下捂着耳朵仰着头,看着头顶灿烂又夺目的烟花在天上炸开。


    她那会最喜欢爬到宫里的角楼。


    那里是皇宫最高的地方,站在那边往下看,可以看到整个京城,也能更好的看到头顶的烟花。有一回,宫里的烟花刚刚炸完,京中其余地方也纷纷放起了烟花,东边放完西边放,那个天就没暗下来过。


    不过现在。


    她自然是没法去的。


    她进不了宫里,上不了角楼,只能远远站在外头,看天上的烟花。


    收回思绪。


    萧知让开身子,把陆重渊推得更近了些,然后就站在他身边,冲他笑道:“五爷,你快看。”


    她说话的时候。


    天上有越来越多的烟花了,有动物样式的,例如孔雀、兔子、锦鸡、仙鹤也有花卉的,例如梅兰竹菊、桃李海棠,还有一些吉祥意头的,例如寿人捧仙桃,五蝠连如意的。什么样的都有,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但也足够让人难以忘怀。


    萧知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烟花,笑着问道:“五爷,好看吗?”


    她说话的时候也没转头,只是看着那些烟花,边笑边说,“我们这儿还是离得远了些,看得也不够仔细,要是离的再近些,肯定会更好看的。”


    她喜欢烟花。


    何况这些烟花都是转瞬即逝的,也就分不出神去看陆重渊现在是什么反应,自然也就没发现她在看烟花的时候,身边那个男人却一直在注视着她。


    好看吗?


    好看啊。


    他这么多年看过无数风景,无论是烟雨蒙蒙的江南水乡,还是黄河落日的大漠风光,却都不及他眼前这个人。


    外头的烟花放得差不多了,萧知转过头,刚想和陆重渊说话,却看到他一瞬不瞬地注视,愣了下,倒也没多想,只是问道:“五爷,怎么了?”


    “好看。”


    陆重渊看着她,轻声说。


    “什么?”


    萧知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又笑道,“您是说烟花好看吗?”


    “今年的烟花还不算好看,有一年皇宫里的烟花才算好看”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住了嘴,没再多言。


    外头的烟花爆竹声还是没个间断。


    萧知捏了捏袖子里的那串平安结,犹豫了下,然后半蹲在人身前,和他说,“五爷,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她说话的时候,话语之间还是有些犹豫的。


    她以前送过许多人东西,稀奇的,珍贵的,打海外送过来独一无二的她从来都是眼也不眨就送出去了的,唯独此时被她小心翼翼藏在袖子里的这个最为寒碜。


    她怕陆重渊不喜欢,更怕他嫌弃。


    不过她向来是个果断的人,没有事到临头就退缩的道理,再说不管陆重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总归是她的一份心意。


    所以也就犹豫了那么一会功夫,萧知就把袖子里的平安结拿了出来,她握着那枚平安结,放到了陆重渊的手上,轻声说,“我也不会做别的,只有打得络子和平安结还算拿得出手,你,别嫌弃。”


    陆重渊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那枚平安结,红色的绳子被勾勒的十分平整,底下还有一颗玉珠,这会开着窗,那底下的穗子被风吹得不住拂动。


    明明轻如无物的一件东西,可此时却好似有千斤重似的。


    陆重渊因为她这句话,一直低着头,看着掌心里的那一串平安结,瞳孔微缩,似是太过惊讶,就连手都忘记收回了。


    他就这样看着那串平安结,眼睛一眨不眨,好一会才哑着嗓音问道:“这是,给我的?”


    萧知听着他话语之间的小心翼翼和不敢置信,方才还留有的几分担心倒是也逐渐消散了,她仍旧半蹲在陆重渊的身前,仰着头看着他,笑道:“是啊,这是我给五爷的新年礼物呀。”


    说完。


    她是又停顿了一瞬才跟着一句:“我听说,好运都是相对的。”上苍让你前半生饱受苦难,所以你的下半生一定会顺遂如意的。


    “五爷——”


    萧知仰着头,突然又喊了人一声,见他循声看来,又扬了个明媚的笑,“希望你以后可以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这句最为普通的祝福,却是陆重渊长到现在第一次听到。


    心跳像是漏了几拍,陆重渊低头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哑着声,很轻的说道:“岁岁,平安啊。”


    外面的烟花好像终于消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烟花味,虽然离得远,但随风传来,其实也不大好闻,萧知起身去关窗。


    “我没给你准备礼物。”她听到身后的男人这样说道。


    萧知一愣,她关上窗然后转过头朝人看去,笑着朝人说道:“没事啊。”这种东西又不是相对的,她本来就没想过要陆重渊给她什么。


    陆重渊却只是抿着唇看着她,手里仍旧小心翼翼的握着那个平安结,说道,“你想要什么?”他语气郑重,一副非得人说一个的样子。


    她想要什么?


    萧知笑了下,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但是这些事,有些说不得,有些她靠自己就能做,不过她心下一动,“五爷,我想出府去看看,可以吗?”


    陆重渊听到这话倒是几不可闻的皱了下眉。


    出府?


    他自从伤了这条腿之后就没再出过府了,外头的一切对他的吸引力并不大,不过看着萧知,见她眉宇之间的渴望。


    他握着平安结的手收紧,轻轻抿了下唇,终究还是不忍人失望,“过几日吧。”


    萧知听到这话,无论是脸上还是眼里的笑意,都更深了,她醒来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可以出府了。


    虽然是跟陆重渊一起出去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萧知推着陆重渊进里间的时候,想起今早醒来的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五爷,昨儿夜里,你是在榻上睡的吗?”


    “嗯。”


    陆重渊低头系着平安结,头也没抬就应了这么一声。


    “你,你还是睡床吧,那个贵妃榻太小了,还是我睡榻吧。”虽然她睡得也不大舒服,每天醒来的时候也是腰酸背痛的,不过相比陆重渊,还是由她来睡比较好。


    陆重渊仍旧言简意赅的拒绝道:“不用。”


    “你先睡吧,我自己进去洗漱。”平安结已经系好了,他说完这么一句,就收回手打算自己推着轮椅往水房去。


    轮椅往前推动了一下。


    萧知还站在原地,她看着陆重渊即使坐在轮椅里也显得十分高大的身影,又看了西边窗下的那个贵妃榻,这么小,陆重渊怎么睡啊?刚才吃饭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虽然陆重渊掩饰的很好,可时不时都会摸一下自己的肩胛骨。


    肯定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他的腿又不好,行动起来也不方便,要是出什么事萧知皱着眉想着这些。


    陆重渊既然说了不让她过去睡,肯定是不会让她去的,她也不可能真的去别的房间,她是陆重渊名义上的妻子,总得贴身照顾人,眼见陆重渊都快进水房了萧知的指尖不自觉的捏了捏。


    “五爷,我们晚上一起睡吧。”


    轮椅推动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停顿似的,在停止之前甚至发出了极为刺耳的一声。


    陆重渊的手已经握住了布帘,可此时却没有掀起,他的脊背也有些僵硬,就连那张无人看见的面容也有些绷得厉害好一会,他才哑声问道:“你不怕我欺负你?”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


    萧知的确是害怕的,她长这么大,除了以前嫁给陆承策之外,还没跟其他人同床共枕过更不用说是男人了。


    可听到陆重渊的这番话,她却突然不觉得害怕了。


    陆重渊不会欺负她的,这个男人刚才伤了她的手,都能说出再有这样的事,就拿匕首刺她的话,又怎么可能会欺负她呢?所以,她捏了捏手指,也没再犹豫,笑着和人说道,“不怕,您不会的。”


    “您快进去洗漱吧,我先去铺床。”


    说完。


    她也就没再理会陆重渊,自顾自走到贵妃榻上,把被子和枕头都抱了回来。


    陆重渊的情绪其实还没平复,他还站在布帘前,虽然离得远,但余光还是可以看到不住忙活着的萧知,他看着她把东西都搬回去,看着她坐在床上铺着被子,从始至终,她的脸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愿。


    她是愿意的。


    心下不知道想到什么,只是砰砰砰的,跟敲着战鼓似的。


    萧知铺好被子看过来的时候,发现陆重渊还站在水房前,愣了下,她站起身问道:“五爷?你怎么了?”


    “没事。”


    陆重渊的语气有些干巴巴的,说完,他就直接打了帘子进去了。


    他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差别,可那块掀起的布帘因为力道太大的缘故,迟迟都未曾落下。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屋子里的烛火已经灭了几盏,不像刚才那么明亮,就连外头的喧嚣声好似也都停了下来,没有说话的一处地方显得格外寂静。


    萧知坐在床上,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轮椅声,越来越近。


    她刚才的确没什么感觉,可此时听到那由远及近的轮椅声,想着今晚要跟男人同床共枕,终究还是生出几分不好意思。


    不等人靠近,她就已经站起身了,略带仓惶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我,我先进去洗漱。”说完也不等人有所反应,她就往水房跑。


    陆重渊在的那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微红的脸颊。


    没有去拦她,只是看着她仓惶的身影,难得的扬了一下嘴角,明明怕的要死,还说什么不怕他的心情有些少有的愉悦,那微微扬起的嘴角更是消也消不下。


    等人跑进水房——


    陆重渊才收回视线,然后转头看向拔步床上的两条被子。


    这两条被子,一条绣着并蒂开花,取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之意,而另一条绣着石榴,意为多子多福那个丫头肯定没发现。


    不然肯定得臊的更厉害


    萧知平日里洗漱很快,可今天倒像是故意磨时间似的,足足花了三刻的功夫还没好。


    等到终于磨不下去了,她才出去。


    外头的烛火大多都被熄灭了,只留了靠近拔步床的一盏,方便人走路。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可平日里就算陆重渊醒着也是这样的,所以萧知的步子还是放的很轻,就连那颗心也是高高悬着的。


    房间就这么大。


    走了这么久,肯定也已经走到了。


    站在拔步床前的时候,萧知还有些犹豫,她是先探了探头,然后就看到睡在里侧,闭着双目的陆重渊,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五爷,你睡了吗?”


    无人回应。


    可萧知却像是松了心神。


    虽然她不介意和陆重渊同床共枕,但要是和醒着的陆重渊睡在一张床上,她还是会有些紧张的。


    现在陆重渊睡着了正好。


    小心翼翼的脱了鞋袜上了床,又把帐子都给落下,要躺下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身边,见陆重渊纹丝不动,就连眼皮也没有抖动,这才放心,合衣躺了下来。


    刚刚躺下的时候,萧知还有些睡不着。


    不知道是因为陆重渊在身边,还是因为这是她醒来后过的第一个年。


    忙碌的时候不会想太多,可此时躺在床上,四周又这么安静,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以前的事以前过年的时候,他们都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的。


    父王母妃跟神仙眷侣似的,两人都是喜好音律的人,一个弹琴一个就吹箫。哥哥就在旁边舞剑,至于她呢她不爱这些,乐得偷懒,就托着下巴坐在椅子上,笑盈盈的看着他们。


    后来嫁给陆承策,过年的时候也是一大堆人。


    那个时候。


    现在被她厌恶至极的陆家人还没露出他们恶心的爪牙,他们宠着她惯着他,事事都依她,陆承策也是,他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唯独面对她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他会握着她的手,与她说,“阿萝,我是有多幸运才能娶到你。”


    他会揽着她的肩膀,和她说,“阿萝,我会好好对你的。”


    甚至就在他拿着圣旨去赐死她的父母时的前一日,他还蹲在她的面前,抚着她的脸,和她说,“阿萝,以后我会好好陪着你的,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说着对她好,说着不会让任何伤害她。


    可偏偏,他却是那个伤她最深的人


    心下有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跟陆承策青梅竹马长大,又在最好的年纪嫁给他,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陆承策会是那个检举她父王谋逆,亲自监杀她父母的人。


    可眼见为实。


    她纵然不愿意相信又能如何?


    何况当日那个男人的言语还在耳边环绕“永安王与朝廷官员密谋在前,私制龙袍在后,证据确凿”


    好一个证据确凿!


    他既然说证据确凿,那她就去查清所有的真相,洗清她家人的冤屈。


    她的父王母妃从来不曾涉入党政,就连她那个天资聪颖、人人夸赞的哥哥也怕皇伯父和太子哥哥忌讳,所以连入朝为官都没有。


    可即便是这样


    这群人还在肆意诬赖着她的父王母妃,把一盆盆的脏水往他们身上泼,甚至还逼死了他们。


    心里的情绪像是绷不住似的,萧知整个身子都紧绷的不行,可听到身边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她这颗被仇恨充斥着的心竟像是被一只宽厚的大掌轻轻抚平了似的。


    她转头朝身边的男人看去,屋子里太昏暗了,她只能隐约瞧见他一个轮廓。


    没了平日里的清冷阴沉,此时的他平静又令人心安。


    萧知看着看着,倒是也平静了下来,没事,她很快就可以出去了,她会找回她的哥哥,一点点查清真相,洗清一切的脏水,还她父王母妃一个清白的真相。


    心绪渐渐安静,困意也就袭上心头了,她今天忙了一日,实在是太累了,眼皮子一撘一撘的,终于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睡着后。


    身侧一直闭着眼睛的陆重渊却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漆黑如墨的凤目中清清亮亮的,哪有一丝困意?一看就是一直没睡着的样子。陆重渊的六识本就不比常人,这会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场景下,他也能把身边人看个通透。


    她睡着的时候不似平日显于人前的那般欢快,眉是皱着的,红唇也往下压着,小巧玲珑的鼻子轻轻抽着。


    不知道是在做噩梦,还是本身心里就有着不少愁苦,使她整个人看起来竟是要比平时还要显得可怜。


    陆重渊见她睡得很沉,倒也不怕吵醒她,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眉宇之间,一下又一下,力道轻柔的替人抚平着折起的眉。


    起初萧知还有些不自在,轻轻嘟囔了一声。


    可到后头大概也习惯了,不仅那紧皱的眉心放松了,就连一直紧绷着的身子骨也逐渐放松下来。


    陆重渊没有立刻收回手,他侧着身子,从她的眉心一直往下,最后停留在唇角处,把那微微往下瘪压的唇角给人重新扬了起来,这才打算收回可手还没有收回,就被萧知抓住了。


    牢牢地抓在手心。


    陆重渊的身形一顿,但也没有太过担心。


    他不怕萧知在这个时候醒来,她若是醒着,别说这样握着他的手了,恐怕连睁眼都不敢。


    倒是可以收回。


    但却有些舍不得,她的手心这么温暖,好像可以抚平他一切不好的情绪任由她这样握着。


    而另一只手也跟着伸出,覆在她的脸上,带着极为轻柔的力道,一寸寸抚过她的肌肤。


    他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又是替他操持着过年,又是给他夹菜说笑,还送他礼物给他祝福。


    陆重渊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个日子,他不会忘记在烟花最为绚烂的那一刹那,有个人蹲在他的身前,仰着头,和她说“岁岁平安”。


    他看了一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十指紧扣。


    极为亲密的姿势。


    冷清的眉眼在此刻绽放出几丝笑意,那是从来没有人看到过的艳色,他就这样抚摸着她一寸又一寸的肌肤,缓慢又低哑的说道,“你既然握住了我的手,那这辈子都不能再松开。”


    是她捧着光明来到他的身前,试图唤醒他走出那个黑暗的回忆。


    如今他一脚已经如她所愿跨出。


    再也无法回头。


    他可以为她走出这漆黑的世界,但前提,是她在的他的身边。


    如若——


    陆重渊眼中的柔和在此时转为晦暗,像是两汪黑洞似的,就连覆在她细嫩肌肤上的手也多用了些力,等听到身边的小女人轻轻嘤咛一声,这才回过神。


    他重新轻柔的替她抚着细腻的肌肤,见她重新变得安静,眼中的柔和也重新回归了。


    不会有那一天的。


    他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


    翌日。


    萧知醒来的时候,天色又已经大亮了。


    她看了眼身边,陆重渊已经起来了,不用在醒来面对他,萧知还是很开心的。


    外头已经有丫鬟候着了。


    不过不同于以前,今日一道进来的还有赵嬷嬷。


    她手里握着一只木盒,看到她坐在床边就笑着先福身行了一礼,“夫人。”


    “嬷嬷怎么来了?”萧知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老奴”赵嬷嬷张口想说些什么,可目光在注视到床上的两床锦被时,先是一愣,继而又是激动的喜上眉梢,夫人和五爷经了之前的事,如今果然是越来越好了,现在都已经同床共枕了。


    这假以时日——


    她的小公子,小小姐还会远吗?


    可她到底是历了事的,虽然心里激动,但也不至于太过显露。所以在激动了那么一瞬之后,她就很巧妙的掩饰了下去,然后同人说道:“夫人嫁过来也有一段日子了,老奴今儿个是把五房的账册来交给夫人的。”


    这也是她昨儿个做的决定。


    原本她握着这些东西,一来是担心五爷不喜欢夫人,二来也是怕夫人没经过事弄不明白。


    可如今第一个是不用再说了,至于这第二个昨儿个夫人那一番安排,件件桩桩都没有一丝差错,既如此,她自然也不会舍不得放这些权力,总归以后陪着五爷走到最后的是夫人。


    何况这内宅里的人,握着权力和没握权力相差太大了。


    萧知听到这话倒是一楞,她这会正握着帕子擦着脸,听到这话便移开了手中的帕子,那双长长的睫毛轻轻眨了几下,她是先看了一眼赵嬷嬷,然后又看了眼她手中的盒子,而后才问道:“五爷知道吗?”


    “知道的,还是五爷跟老奴提的。”


    赵嬷嬷笑着和人解释道。


    早间五爷出门的时候,就让庆俞把她喊了过去,与她说了这一桩事,不过就算五爷不提,她也是打算去说的。


    这样的不谋而合,倒是让她更清楚五爷对夫人的心意。


    她的目光看着那两床被子,眼中的笑意更为柔和了。


    既然陆重渊都说了,赵嬷嬷也把东西拿过来了,萧知也就没拒绝,她现在没人没权势,纵然因为陆重渊的缘故,底下的人不得不听的话,可这些总归是有客观原因的。只有她自己强大了,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


    “那就劳烦嬷嬷了。”


    “不麻烦不麻烦”赵嬷嬷又笑着和她说了一句,然后就道,“那夫人先洗漱,等你吃完早膳,我再和您细细讲一回。”


    等吃完早膳。


    赵嬷嬷就如约和她说起了五房的大小事务。


    “这是家中给五爷的一部分”赵嬷嬷先是取出了一部分地契、商铺,放到萧知的面前,“总共十五间铺子,并着东边的一块果园还有两处庄子。”


    这东西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其实也算多了。


    但对萧知而言,实在是有些不够看,她以前嫁给陆承策的时候,除了那一百二十八担嫁妆,光陪嫁的商铺就有三十多间,还不算果园、庄子,不过她也知道这长兴侯府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光。


    老长兴侯是个不会打理的,整日只知道窝在那女人香里。


    到了这一代的长兴侯,也就是她之前那位公爹,他倒还算有些本事,可为人沉默寡言又太过刻板,也只能让这侯府不足以衰败罢了。


    那个时候她掌着中馈的时候,可没少给陆家着想。


    “还有这些,是五爷自己一个人的产业。”


    赵嬷嬷边说,边把盒子里剩余的一部分放到了萧知的跟前,相较陆家的那些产业,陆重渊自己的私人产业却是要丰厚的多,几十间铺子,十几处的果园庄子,甚至还有一个自带温泉的别庄。


    纵然是萧知,此时看着这些也不免有些惊诧。


    “这些”


    “都是五爷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他自己是没个打算,不过老奴想着他以后成婚生子,总得有些积蓄,就让我那个儿子帮着挑拣着,十年下来,倒也有不少了。”赵嬷嬷边说,边又补了一句,“如今这些外头的事务是我那个儿子管着的,平日里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或是想问的,只管召他便是。”


    萧知对谁管,并不在意。


    何况赵嬷嬷的儿子也肯定是陆重渊的亲信了,她肯定是放心的。


    就这样低头翻看着,有好几家产业都是京中比较出名的,看着这些,萧知心里突然想起如今她死了,那么她的那些嫁妆呢?


    “夫人,怎么了?”


    赵嬷嬷见她皱着眉,轻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有。”


    萧知敛了心思把东西都放进了盒子里,抬头朝人笑了下,“嬷嬷说的,我都记下了,日后还得劳烦嬷嬷多加提点。”


    赵嬷嬷自是笑着应是。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外头便有人过来传话,“夫人,老夫人喊您过去。”


    第37章


    这一次再去正院。


    领路的人倒是换成了平儿。


    平儿仍是以前那副客客气气的模样, 瞧见她出来便恭声问了一句“安”, 其余旁话倒是半句都没有。


    萧知和她相处过这么几回,自然知晓这位陆老夫人身边的平儿姑娘为人最是谨慎,平日里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是滴水不漏的, 倒也怪不得她这么小的年纪却能在那个多疑的陆老夫人面前占得这么一层席面。


    又想到之前平儿的提醒和雪中送炭, 萧知脸上的笑意倒是也多了些, 这会边走边同她说道:“劳烦平儿姑娘走这一趟了。”


    “五夫人客气了,这些都是奴的分内事, 担不得劳烦两字。”


    平儿半低着头, 露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说出来的话也格外谦顺, “何况今日也是老夫人遣奴来的,她怕底下的人没个规矩,惹您不开心,便特意遣奴走这么一趟。”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也很有意思。


    一来是说明, 这回我是受命过来, 可上回却是我特地来找您的, 咱们两人的合作还在继续,二来也是点明了这次陆老夫人的态度。


    萧知心里门儿清,脸上却是半点表示都没有,仍是一幅笑盈盈的模样, 嘴里倒是道了一句谢。


    她明白平儿的打算, 陆老夫人年纪越渐大了, 身子也不大好,想要在这内宅好好活下去,就不可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何况以平儿的手段和心机,真的到了年纪外放出去,倒不如留在府里找个合意的管事嫁了。


    日后还能在这宅子里当个管事娘子。


    这种侯府世家里的管事娘子,可比外头那些芝麻小官的官太太还要金贵,就算日后出去,别人也得恭恭敬敬喊她一声“某娘子”。


    想来。


    这位平儿姑娘做的也是这个打算。


    要不然以她这个年纪,完全不必在这个时候冒险,安安心心在陆老夫人跟前多伺候几年,然后到了年纪就放出府去找个夫婿嫁了。


    以后什么内宅是非都同她没有什么干系。


    萧知倒是不觉得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好,有心机有手段,还有能力,想往上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她以后在这府里要是能有平儿的帮衬,办起事来倒是会松快不少不过前提是她先夺了这个家中的中馈。


    若不然。


    恐怕这位平儿姑娘也不会真心帮她,毕竟她们两人之间原本就是因“利”结缘。


    不过怎么才能重新收回府中的中馈大权?


    王氏虽然不得陆老夫人喜欢,但毕竟也是侯夫人,又没犯什么大错,若是想要轻轻松松的从她手中拿回中馈,这简直是痴人说笑。她现在倒是握着王氏一个把柄,不过萧知并不觉得“漏发”例银这样的事,足以让王氏交出中馈。


    顶多是让陆老夫人责罚一顿,丢个脸面罢了。


    何况她现在这个身份,只怕别人也不觉得她一个孤女能够把府中事务打理好。


    好在——


    萧知心里又有些庆幸。


    如今赵嬷嬷刚把五房的事务交给她,这段日子她倒是可以做点名声出来,至于陆老夫人那边那位老夫人如今对她这么客气,还不是想着能借由她的手跟陆重渊和好如初?


    真是好笑。


    嘴里说着想和自己的儿子和好如初,却从来不曾为过去的事道过歉,甚至到现在还笃定不会有人真的关心陆重渊。


    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根本不配做母亲。


    何况早在那一次之后,她就已经有所打算了,不会再为陆老夫人的事惹陆重渊不高兴,陆重渊原不原谅是他自己的事,旁人无权摘指也无权过问所以陆老夫人以为能借她的手去讨陆重渊的欢心,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她不会帮她。


    当然


    这段时日,她倒是可以因着陆老夫人的“宠爱”做一些事。


    左右陆老夫人也不是真心的,她利用起来倒也不必觉得亏心,她始终不会忘记那日陆老夫人让她跪在她跟前,把那一盆盆脏水往她身上扣的样子。


    萧知心里突然在想。


    如果她没死的话,失去了父王和母妃的庇佑,没了永安王府这么一座大靠山,那么陆家这群人会怎么对她?他们会像以前那样把她捧在手心吗?不会的这群自私自利的人绝对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她。


    可能和现在她这个身份的处境也没什么两样吧。


    她才死了多久啊,半年多一点的时间,可这府里却好像没有一个人是悲伤的,她敬爱的婆母早早穿上了大红衣裳戴起了珠翠首饰,而她那位好夫君呢,如今升了高官拿了厚禄,保不准不用多久还会迎娶美娇娘。


    真是嘲讽啊。


    萧知暗暗垂下一双眼帘,抿着唇没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一路往前走去,萧知自从说完那一声谢之后便再未说其他话,手揣着兔毛手笼,微微抬着下颌,抿着唇,就这样迎着风往正院走去。而她身边的平儿却因为这长时间的静默,不由自主的用余光去打量身边人。


    平儿心中对萧知的这一番表现是有些惊诧的。


    她身边的这位年轻妇人其实同她也差不多年纪,恐怕比她还要小几个月,明明以前还是一副小心翼翼、胆战心惊,任谁都看不上的模样,可如今却不慌不张,处变不惊,一副万事皆胜券在握的表现。


    不知道为什么。


    她心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样的五夫人绝对不会乖乖听从老夫人的安排。


    恐怕老夫人想要借由五夫人的手挽回五爷的心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平儿这样的打量,萧知不察觉是不可能的。


    此时萧知心里的情绪也好了许多,余光瞥见平儿脸上的神色,心下一动就明白过来了,她仍是先前那副笑盈盈的样子,语气却很柔和,“平儿姑娘对我的好,我心里都记着”她一边说,一边从兔毛手笼里抽出手按在平儿的手背上,轻轻一拍,“只要平儿姑娘乐意,我身边始终为你留着一个位置。”


    “若是你不愿也没事的。”


    “等你日后成婚嫁人,我自然会给你备一份厚礼。”


    这话也算是明明白白同平儿说了。


    不管她对陆老夫人怎么样,与旁人是没有关系的。


    她若是愿意


    她的身边始终替她留着位置。


    这话。


    萧知说得明白,平儿听得也明白,但平儿却从萧知温和的笑颜以及手上的力度,察觉出另一抹意思,“你愿意,我以后自然会好好对你,你不愿意也没事可若是你想要两头讨好,左右逢源,那就错了。”


    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想到这个念头,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起初的确是打了左右逢源的打算,毕竟陆老夫人这些年对她也是真的好,她虽然想为自己谋条出路,但也没想过要背叛陆老夫人可现在萧知把这件事明明白白的摆在她的面前,要她从中做出一个选择。


    选择陆老夫人。


    还是她。


    如果没有这么一遭,平儿肯定会不假思索的选择老夫人,就算她再看好五夫人,五夫人也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不久的小丫头,无权无势,又没什么背景可就是因为这一番话,她心里却不得不犹豫了起来。


    明明眼前这位年轻妇人还什么都没有。


    但就是让她有一种深深的念头,这个妇人一定会成功的,总有一日,她会站在至高的地方。


    而其他人只能跪在她的脚边。


    平儿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抹后怕,她在想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要沾染这件事,安安分分的待在陆老夫人的身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心里又有另一个想法,不甘,她不甘心以前侍奉在陆老夫人身边的那几个丫鬟,有些到了年纪也都被打发出去嫁人了。


    有老实的掌柜,也有还算不错的书生。


    看起来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嫁了人生了孩子,然后就在家里操持着内务。


    可她却不想。


    她不希望自己,以后只能依靠自己的夫君过日子。


    她家里兄弟姐妹多,她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自小就体验了仰人鼻息过日子是怎么样的,如今好不容易出来,成了侯府里的一等丫鬟,让她抛弃现有的一切嫁人,替人生儿育女,操持内务,让后只能仰仗自己夫君的鼻息过日子。


    她不愿意!


    她要留在侯府,可陆老夫人终究会死,四房那位夫人是个不中用的,侯夫人看着不错,实则也是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所以她才会选择眼前这位五夫人。


    可现在这位五夫人眉眼弯弯的看着她,强硬的要她做个选择。


    她


    不得不犹豫。


    萧知看着素来冷静沉稳的平儿此时却流露出几丝慌张,心里明白平儿这是在想什么,她并不着急于平儿的回答,只是想同她说清楚我们两个各自有各自要的东西,能合作能双赢自然是最好的。


    但墙头草这样的事还是算了,她平生最厌烦左右逢源的人。


    她可不希望以后碰到什么大事,这位平儿姑娘半路给她掉链子眼见她面露复杂,仍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萧知也就没再说什么,她的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手却从人的手背上收了回来,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是跟先前一样,客客气气的,“不着急,平儿姑娘可以慢慢想。”


    想清楚才好。


    可萧知的手还没收回就在半空中被平儿握住了。


    有些诧异的朝人看了一眼,然后萧知就看到原本还犹豫不决的平儿此时却好似下定主意似的,脸上露出一副坚定的神色,就连说出来的语气也十分肯定,“五夫人,奴愿意。”


    富贵险中求。


    当初她那个父亲要把她卖给隔壁村那个鳏夫的时候。


    她半夜里逃了出来,把自己卖给牙婆,进了侯府,从一个最末等的洒扫丫头做起,一步步做到现在。


    握着萧知的手没有松开,平儿仰着头看着她,用很低的声音,说着极为坚定的话,“五夫人,奴愿意跟随在您的身边,只效忠于您。”


    她重复道。


    萧知听着这话,突然就笑了,她笑得十分明媚也十分开怀,没有说话,只是反握住平儿的手,轻轻拍了一拍。


    而后,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正院,收回手,用往日最平常的模样,同她说道:“好了,该走了。”


    那位老夫人恐怕也等急了呢。


    ***


    走到正院。


    平儿已敛了心思进去回禀。


    萧知仍旧站在门口。


    不同上回来,这次不管是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还是廊下候着的那些人,都对她十分客气,若是细瞧的话。


    那份客气之余还有几丝后怕。


    当日她持鞭抽打陆崇越的事只怕都已经传开了。


    她们害怕她,不足为奇。


    她也没什么反应,照旧站在廊下。


    手抚着斗篷上的毛,目光倒是正好同不远处走来的一个婆子相会,不等她移开视线,那个婆子竟是吓得直接停了下来。


    桂嬷嬷啊。


    萧知的脸上闪过一丝讥嘲的笑,她还记得那日桂嬷嬷是怎么对她的,不过这种婆子,还不值得她动手。


    恰逢此时平儿出来了。


    见她看着桂嬷嬷的方向,她心下一转便明白过来了,却也没说别的,只是朝她行了一礼,语气客气又恭敬,“五夫人,您请。”


    “嗯。”


    萧知也没有多言,收回视线,抚了抚袖子就把手里的兔毛手笼递给了她,然后就举步进去了,里头的布置和往常并无什么两样,只有地上的猩红地毯重新换了一块想到当日陆崇越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失禁。


    她的脸上就闪过一丝讥嘲。


    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根本没法捕捉到,转过多宝阁,她显露在旁人眼前的,仍旧是一张温柔的面容,低眉顺眼,谦逊又清雅。


    “母亲。”


    萧知朝陆老夫人福身一礼,语气恭敬,一如从前。


    陆老夫人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自打她喊平儿过去请人过来也有三刻钟的时间了,刚才萧知还没来的时候,她就在猜想是不是这个小丫头片子嫉恨上次的事,可如今看来倒又不大像。


    压了心底的思绪。


    她换了一副温和可亲的脸,朝她招手笑道:“知丫头,来,过来。”


    这不是第一次陆老夫人对她用这么亲昵的态度和语气,上回白盈盈的事之后,她也曾这样做过,那个时候萧知心里对这位陆老夫人还保留着一丝情意可如今,她垂了垂眼,心下讥嘲,明面上却还是顺着人的意思往她那处走去。


    等被人拉着坐下后,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过来的这么迟。


    “本该是早些时候就来给您请安的,恰好今儿个赵嬷嬷把五房的事务交给我,这才忙了一些,母亲,您莫见怪。”


    陆老夫人听到这话倒是一怔。


    赵嬷嬷把五房事务交给这个丫头了?她一个做奴才的,自然是不可能做这样的决定,除非是她那个儿子首肯了。想到昨儿个那来回话的丫鬟说的事,陆老夫人的眼眸微闪,看来老五是真的把这丫头当贴心人了。


    这样好,这样好。


    老五这么听这个丫头的话,只要拉拢了这个丫头,以后由她吹吹枕边风,老五就算再大的气也总有一日能消的。


    这么一想——


    陆老夫人脸上的温和自是越发多了,她一边握着萧知的手,一边同身后的常嬷嬷说道:“让小厨房把我早间特地吩咐下去的血燕端上来”等人应声退下,她才又握着萧知的手,继续道:“这是我特地吩咐厨房给你备下的,你身子骨弱,多吃些这个补补身子。”


    “过会回去的时候,我让人多给你带一些过去,平日里你在五房也能吃。”


    血燕这种东西。


    萧知早就习以为常了,不说以前,就说现在好了陆重渊对吃的向来很挑,连带着五房的一应膳食也格外精细,说句不好听的,只怕这偌大的侯府加起来吃的,可能还没陆重渊一餐吃的精贵。


    不过她自然不可能这么表现的。


    她抬了头,张着唇,露出一副惊讶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也是带着小心翼翼的,“母亲,您这样的厚爱,儿媳受不起,您,您还是自己用吧。”


    看着萧知这幅模样。


    陆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上次在她屋子里,这个丫头这么凶,让她瞧着都觉得害怕,如今想想,上回她可能也是悲愤上了头吧。想到这,她又握着萧知的手,笑着拍了拍,然后同她说,“什么受不起受得起的,我给你,你就受着”说完,她又一叹,“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怪我,上次那件事,也的确怪我,若是细细查上一回,也就不会有后头的事了。”


    “母亲,您千万别这么说。”


    萧知焦急道:“您贵人事忙,家里大小事务总不可能一应俱全的,何况”她的声音又弱了一些,“何况这事也已经过去了,我没事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较起先前却要显得低落几分。


    陆老夫人知她心里肯定还记着那事,遂又道:“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崇越那个不肖子我已经赶去北庄让他思过了,林婆子一家我也已经打发出去了,以后谁敢往你身上泼脏水,我就削了他的皮。”


    两人说话的时候。


    常嬷嬷也端了血燕上来了。


    陆老夫人适时止了话,同她道:“来,你先尝尝。”


    “是。”


    萧知轻轻应了一声,又谢过常嬷嬷,这才端着碗,低着头慢慢尝着,口味中规中矩,没有五房那边的厨子做的好吃,何况她这阵子每日吃也实在是吃腻了,不过她还是勉强吃了两三口。


    吃的时候,察觉到陆老夫人望过来的眼神。


    萧知心下一动。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着头,弯着一双眉眼,冲她说道:“这血燕真好吃,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多谢母亲赏赐。”


    陆老夫人脸上原本也挂着笑。


    可细细品察萧知的话却皱了眉,从来没有?她记得府里的小姐、夫人都是有定例的,不止是例银,其他的也包含在内而萧知这个身份,每个月是能拿到二钱血燕的,可看她这幅样子,却是一次都没吃到过。


    以前她是寄居在这的孤女。


    底下人做什么乱,她向来是不管的。


    毕竟当初她把萧知带回府也不是因为真的感谢她,而是和她同行的一个老夫人也瞧见了,她在外头向来是端得一副菩萨心肠,被人救了若是只打发些银子,难免被人诟病,何况她也担心萧知在外头拿着救过她的名义胡乱说道什么。


    倒不如把人养在府里,反正也不过是多花些银子的事。


    可现在萧知的身份不一样了,她如今可不是以前那个孤女,而是府里正正经经的五夫人。


    陆老夫人只消一想,心里就明白了,她倒是半点都没有怀疑萧知说的话,一来是没这个必要,这些事一查就清楚了,二来是这个丫头也不敢。把手里的念珠缠在手腕上,她也没看萧知,只是沉声同常嬷嬷吩咐道:“让老二家的过来一趟。”


    语气很淡,脸上的神色更淡。


    萧知倒像是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仍旧坐在一旁乖乖巧巧的吃着血燕二房离正院没多少距离。


    来回两刻钟的功夫,常嬷嬷便把王氏带来了。


    瞧见萧知也在的时候,王氏先是一愣,继而又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她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表示,敛了眉目就朝陆老夫人福身行了个礼,“母亲。”


    萧知见她过来,倒是也起身行了个礼,喊她,“二嫂。”


    两厢见完礼。


    萧知被陆老夫人喊坐下了,王氏却还是站着。


    陆老夫人手里握着一串念珠,神色淡淡的看着王氏,道,“老二家的,你掌中馈有多久了?”


    王氏听得这话一愣。


    她不知道陆老夫人突然提起这个是因为什么缘故,但还是恭声回道:“回您的话,至今已有四个月了。”当初她那个儿媳妇死后,陆老夫人本是不想给她的,可那会她身子不好,勉强撑了两个月还是不得不给她。


    她还记得很清楚,总共四个月又八天。


    她嫁进陆家这么多年,唯独这一段时间过得最顺意。


    “四个月了”


    陆老夫人手握着念珠,目光却仍旧落在王氏的身上,像是讥嘲似的,她突然看着人嗤笑一声,“都四个月了,你怎么连分发例银和月例的事都搞不清楚?老五家的嫁给老五也有阵日子了,她的月银和份例你可送过去了?”


    王氏一惊。


    她算是明白了,今天这老虔婆喊她过来是来兴师问罪了,怪不得一进来就没给她好颜色看!


    可现在这个时候,她说别的也没用,萧氏那个月例,她的确是没给,起初是觉得她嫁进五房活不过几日,后来是真的忙忘了可这样的措辞显然是没用的,她咬着牙,只能回道:“母亲,这事怪我,我这阵子忙着置办过年的事,一时半会倒是忙忘了。”


    说完。


    她又抬起头,朝萧知的方向,客客气气的说了一句,“五弟妹,我过会就遣人把落下的东西都给你补上。”像是不经意的,她又无奈跟着一句,“你也是,这样的事,跟我来说便是,何苦闹到母亲这边来。”


    “我”


    萧知似是有难言之隐,她看了看陆老夫人,又看了看王氏,最终还是低着头,轻声道:“二嫂莫怪,是我错了。”


    “你怪她做什么?”陆老夫人看着王氏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这么多年一直对王氏没什么好脸色,也是因为当初路过的时候,听到王氏跟她的丫鬟说,“那个老虔婆整日让我做这做那,活该老侯爷不要她,我若是男人,我也不会要她。”


    这是她心里的刺。


    这辈子都咽不下去的刺。


    要不是府里是真的没人了,她也不会把管家的中馈交给这个女人!


    “老五家的一句话都不曾说过,是我见她从来没吃过血燕才心生疑虑,你倒好,还有脸去指责别人?”陆老夫人低声斥骂了这么一顿,尤觉不解气,“当日你但凡能多顾上一些心,老五家的也不至于这么吃亏。”


    这却是要把当日的过错都推给王氏了。


    王氏现在就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身为儿媳的,怎么可能去置喙婆母的话?何况她现在本来就掌着府里的中馈,这些大小事务也理应落到她的头上,咬了咬牙,她也只能低头认错,“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媳的错。”


    又同萧知说道:“五弟妹,你大人有大量,可别同二嫂置气了。”


    萧知闻言,自是起身回道:“二嫂严重了,不打紧的。”


    不打紧?


    要是不打紧,有必要到这个老虔婆面前做戏?王氏可不信萧知是真的没有作为,早在那日萧知鞭打陆崇越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这个女人可不是个手软的,以前她是被她的外表蒙了眼睛,这才以为她是个柔弱可欺的。


    心里嗤笑着,脸上倒是没什么表示。


    陆老夫人见她这幅模样,也懒得再同王氏说道什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冷声叮嘱道:“再有下回,我看你这中馈也别再管了。”


    王氏心下一凛,微微垂下的眼中也流露出几丝愤恨,袖下的手紧握成拳,语气却还保留着该有的恭敬,“母亲的教诲,儿媳记下了,绝不会有下一回的。”


    她这样说着,又朝人一礼,这才往外退去。


    眼见王氏走后。


    陆老夫人倒也收回了视线,面对萧知的时候,她的语气倒是和缓了许多,“你今天陪我也够久了,先回去吧,若是有什么短缺的便尽管说”说完,又拍了拍她的手,跟着一句,“我们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客气的。”


    萧知自是又腼腆的露了个笑,同人道了谢,而后才行礼告退。


    出去的时候,萧知便看到了王氏,好像是特意在等候她似的,步子走得很慢,她看了一眼也没说话,接过平儿递来的手笼就把手揣了进去。


    一行人一道往外走,等走出院子,身边的王氏终于开了口,“五弟妹可真厉害,短短时日又是入了五弟的眼,又是得了母亲的喜爱。”


    “五爷是我的夫君,母亲又是我的婆母,我理应好好照顾他们的。”


    萧知轻声回道,她还是先前那副面对陆老夫人时的腼腆模样,好似根本不明白王氏这话中意,说完,她又停了步子朝人点了点头,客客气气的跟着一句,“我还得回五房,就不陪二嫂说话了。”


    王氏没拦她,只是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萧知越走越远。


    即便是瞧不见身影了还是没收回视线,就这么冷冰冰的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瞧见萧知,就能从她身上察觉出一抹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无端生出几丝害怕。


    身边丫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一直站着不动,就轻声说道:“夫人,我们走吧。”


    “嗯。”


    王氏收回视线,往二房走去,就算她再聪明又如何,一个是没什么背景的孤女,一个是还不知道能活多久的残废,她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正院里那个老虔婆,如今年纪也越来越大了。


    以后这侯府还不是她说了算?


    等回到二房。


    倒是远远就听到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夫人。”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朝她齐齐一礼,还不等她说话,里头就有人打了帘子出来,出来的是一个还不足十五的少女,穿着一身粉色绣百花穿蝶的锦缎长袄,底下是一条丁香色的百褶裙,随着走动,裙摆浮动间,还能瞧见她那双绣鞋的尖尖角上各坠着一粒龙眼大的珍珠。


    “母亲!”


    少女清脆犹如黄莺般的声音响起,没一会功夫,她就朝王氏小跑着过来,亲昵似的挽着她的胳膊,还把头往王氏肩上靠,嘴里更是不住说道:“母亲,我都快想死你了。”


    这是王氏的小女,名叫宝棠。


    王氏就一双儿女,儿子性子冷清不爱同人亲近,她便对这个女儿格外纵溺一些,这会也没指责人没规矩,只是笑着说道:“我瞧你倒是快活的很,瞧瞧你这刚做的衣裳,才多少日子竟又缩了一寸。”


    “母亲~”


    陆宝棠抱着人的胳膊撒娇道,“哪有您这样说自己女儿的,我才没有胖呢。”


    王氏见她这般也没再说什么,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你呀。”握着人的手往里走的时候,倒是记了起来,皱着眉同身边的丫鬟吩咐道:“把那个女人少的东西都送过去,说话客气些,省得她待会又得闹到那个老虔婆面前去。”


    “是。”


    丫鬟得了吩咐就退下了,倒是陆宝棠有些疑惑的睁着一双眼,“母亲,哪个女人给你气受了?是不是四婶?”


    “不是。”


    王氏随口回了一句,原本是不想拿这些事去同女儿说的,对她而言,她的这双儿女就不应该沾染这些俗物和纠纷,不过想着陆宝棠以前的作为,她皱了皱眉,还是开了口,“是你五婶。”


    “五婶?”


    陆宝棠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等细细一想才尖声叫道:“母亲,您是说那个孤女?”


    “以后不准再这样称呼她。”


    王氏拉着一张脸看着陆宝棠,语气沉沉的说了这么一句,她从来不曾用这样的语气说过陆宝棠,倒是让她吓得缩了下脖子,到底心有不忍,打发了一众丫鬟下去之后,便同她说起近来家里发生的事。


    说完。


    便握着她的手,继续道:“她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以前做得那些事,过去了也就算了,以后见着她客气些,他们那对夫妻就是疯子,可不会讲什么情面,你要是惹了他们,就连我跟你父亲也保不住。”


    陆宝棠听着这一字一句,有诧异,有惊叹,但却没有放在心上,在她的眼里,萧知就是那个被拿了东西都不敢吭声的可怜虫,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王氏见她这般就知道她没听进去,狠狠拉了她的胳膊,又沉下脸,厉声道:“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我以后看见她远着走。”陆宝棠不高兴的撇了撇嘴,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说完,又不高兴的嘟起了嘴,道,“母亲,你拉得我的胳膊好疼。”


    “我是为了你好。”


    王氏叹了口气,又把她的胳膊拉过来轻轻按着,余后又问起王家的事,“你外祖母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整日躺在床上,说起几个舅舅就气得不行”陆宝棠说起王家的时候,脸上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几丝嫌弃,这次要不是母亲非得让她去,她才不肯去呢,“外祖母说,让你想法子给舅舅们凑钱。”


    一听这话。


    王氏的脸又拉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我能有什么钱?”她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加重了,等听到陆宝棠疼得呼出声,这才又放柔了力道,说道,“你外祖母怎么说得?”


    “外祖母说,舅舅们虽然混账,但事情已然发生了,总得去平息”陆宝棠看着王氏越发黑沉的脸,也有些害怕,声音也跟着轻了点,“外祖母还说,她说您肯定会有法子的。”


    她有法子?


    她哪来的法子?


    她那些嫁妆早就拿去填补王家那个窟窿了,至于陆家以前没握中馈不知道,拿了中馈之后才知道,这侯府也就看着好看,实则一丁点用都没有。别说她腆着脸开口去向那老虔婆借了,就算借了又能有多少?


    越想越气。


    王氏收回手直接狠狠拍在了桌子上,骂道:“那两个没用的混账,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陆宝棠害怕王氏,也厌恶王家,但想到回来的时候,两个舅母握着她的手说得那些话“宝棠啊,你舅舅他们也是没法子了,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要是王家败了,你母亲以后在府里恐怕也不好受。”


    “还有你”


    “你还没嫁人呢,要是你舅舅他们的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你?”


    想到这——


    陆宝棠的脸色一白,她抓住王氏的袖子,哑着声音说道:“母亲,要是舅舅他们出事了,我们肯定也得不到好。”


    这事。


    王氏自然是知道的。


    于情于理,她也不可能放任她那两个弟弟不管。


    “只是”


    她哪来的钱?


    陆宝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眼睛一亮,压低嗓音说道:“母亲,您没有,可有人有啊当初那个女人的嫁妆不还留在府里吗?”


    那个女人?


    王氏一愣,“你是说”


    ***


    而此时的五房。


    萧知看着喜鹊捧进来的东西,除了月银之外,王氏还把当初没给的绸缎布匹、首饰珠宝都送了过来。


    “主子,主子,您看,这些布匹多好看呀。”


    喜鹊乐呵呵的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等给您做成了衣裳,肯定会很漂亮。”


    萧知对这些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说以前她穿得那些,就算是赵嬷嬷早些时候让人给她定做的也要比这些好上许多,打开首饰盒看了一眼,她挑了两三支还算素净的钗子给喜鹊。


    “主子?”


    “给你的。”


    笑着看着人,笑道:“你身上也没个什么首饰,以前是没办法,现在有了,你也好生打扮下。”


    她说过,就算是为了原身也会好好善待这个丫头的。


    喜鹊一听这话就红了眼眶,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好一会才抽抽噎噎的说道:“主子,你对我真好。”


    主子从来没把她当做下人看,以前在尼姑庵的时候,也不让她做重活,现在性子虽然变了不少,但对她的好是一样的。


    “好了。”


    萧知握着帕子给人擦拭了一回眼泪,哄道:“把东西收拾收拾,就拿进去吧。”东西虽然不多,但是一个好的开端,她现在管着五房的事务,外头又有平儿照拂,至于王氏手里的中馈她也总有法子拿过来的。


    ***


    日子就这样过着。


    一眨眼的功夫,元宵花灯节也到了,而她也终于要跟陆重渊出门了。


    第38章


    萧知和陆重渊出门并没有知会其他人, 一道同行的也就只有一个庆俞, 用来驾车。


    可他们出门不久后,这个消息还是很快的就传遍了整个侯府,起初只是陆老夫人那边, 后头是连带着整个陆家人都知道了。


    正好今日元宵节。


    陆家一众人, 除了今日受邀去参加宫宴的陆昌平和长兴侯之外, 其余人都坐在一道吃饭。


    李氏闲不住嘴,讥嘲道:“我说咱们这五弟妹也真是的, 五弟那样的身子骨, 怎么能让他在这样的日子出门。”


    “这过会路上人来人往的, 可别又受了什么不该受的伤。”


    她心里本来就恨透了萧知和陆重渊, 可人就是这样,面对比自己强的,纵然心里再恨也不敢拿到门面上来说,可萧知就不一样了……在她眼里,萧知就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孤女, 以前被丫鬟、婆子欺负了也不敢吱声, 如今也不过是仗着陆重渊的势罢了。


    “到底是年轻啊, 不懂事。”


    “母亲,等他们回来,您可得好好管管她,别让咱们五弟妹仗着年轻就胡作非为。”


    这要换做以前, 陆老夫人听到这些话, 指不定又该生气了, 不过自打知晓老五对萧知的心意后,她倒是乐见其成。


    他们两个人越好,对她也就越有利,所以这会她也只是冷冰冰的看了李氏一眼,见她神色难堪的别过脸,这才收回视线。


    底下的下人上了元宵。


    她对这些甜腻之物不感兴趣,这会就握着一串念珠,同王氏说道:“无咎什么时候回来?他这一趟出去也有段日子了。”


    话说完也不见人答,陆老夫人脸色不好的朝王氏那处瞥了一眼,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又提了些声音,皱着眉,斥道:“老二家的,你在想什么?”


    “啊?”


    王氏有些神色仓惶的抬了头,见陆老夫人正一脸不喜的看着她,忙敛了心中的思绪,放下手中的碗筷,同人起身告罪,“母亲,我刚才在想事,您说了什么?”


    “母亲,祖母在问您哥哥的事。”


    陆宝棠同她轻轻说了一句,然后又朝陆老夫人撒起娇来:“祖母,这阵子母亲都在忙宅子里的事,身子也不大舒服,您别怪她。”


    陆老夫人虽然不喜欢王氏,但对她这一双儿女还是颇为看重的。


    陆家子嗣少,她正经的亲嫡孙也就王氏生得这一双儿女,这会见陆宝棠替她开脱也就没再责怪王氏,只是神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身子不好就不必过来伺。候,也省得旁人说我苛责儿媳。”


    王氏脸色一白,忙起身回道:“照顾您是儿媳分内之事,哪来什么苛责不苛责的。”


    说完,又回起她先前的问话,“无咎前几日刚递来信,说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估摸着还得有一段日子才能到。”她一边说,一边又看了一眼陆老夫人的脸色,补充道,“他在信中还特意提到了您,让您老人家注意身子骨。”


    陆老夫人听到这话倒是露出了几分笑颜,她可就这么一个嫡亲孙,哪有不疼爱的道理?想着自己这个大孙子也记挂着她,自是高兴的。


    她心里高兴了,连带着对王氏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行了,你坐下吧,要是身子不好就找顾大夫看看。”


    “儿媳省得。”


    王氏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下…………


    等吃完饭,一行人出去的时候。


    李氏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王氏母女,忙提了脚步,跟了过去,“二嫂这阵子瞧起来可真够劳累的,我瞧你这鬓边的白发都多了几根……”她平日里最爱跟王氏斗气,此时见人脸色阴沉,笑的也就更开怀了,语气倒还是佯装一副关切担忧的模样。


    “我这边倒是有个方子,专治白发的,不知二嫂需不需要。”


    陆宝棠原本就是个娇蛮的性子,此时听李氏这般说道自己的母亲,小脸便沉了下来。


    可还不等她说话。


    王氏就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先握住了她的手。


    “我不比四弟妹清闲,多几根白发也是正常的……”王氏语气平平的和李氏说道,“倒是四弟妹这阵子因为崇越的事,看起来脸色都有些不大好,也是,这崇越去庄子也有大半个月了,那样一个地方也不知道他呆不呆的惯。”


    像是怜悯似的,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孩子,出了这样的事,今年的科举恐怕是不行了。”


    陆崇越的事,本来就是李氏心里的一根刺。


    她这几日没少到陆老夫人面前走动,为的就是想让人能够早些回来,可那个老虔婆却是理也不理,还说“你要是这么念着崇越,倒不如去庄子里陪他一段日子……”


    心里气得不行,看着王氏的眼睛也跟冒着火似的,偏偏又不可能真的跟她撕破脸皮,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王氏一眼,“那我就希望二嫂永远这么忙碌下去,可别才握了几天的中馈,又被送了出去。”


    这府里谁不知道他们那位老夫人是因为没了法子才把中馈交给王氏的。


    现在这么猖狂,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说完。


    她也没再搭理王氏母女,冷着一张脸走了。


    “娘,你看她!”陆宝棠看着她的背影,气呼呼的说道,“哪有她这样的人啊,一点体面都没有。”


    “你和她置什么气?”


    王氏心里也气,但她自诩名门望族出生,心里是没把李氏放在眼里的,不过……她摸了摸鬓边的头发,她这阵子的确是忧思过度。打发几个丫鬟退后,她握住陆宝棠的手往前走,声音也放得很轻,“那事,办妥了吗?”


    陆宝棠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便道:“娘,你就放心吧,钱我已经找人送出去了,只要舅舅们平息了这件事,就不会有人知道的。”


    眼见王氏还是担忧不已。


    陆宝棠又道:“那个死人的东西,谁会去查呀?她那些丫鬟、婆子早就被打发的差不多了,至于她那个娘家……”她轻轻嗤了一声,又觉得晦气,啐了一声之后才同人说道,“您就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王氏想了想,也是。


    那个人早就死了,永安王府也没落了,嫁妆单子都在她手里,有谁查得到?


    想着想着,她心里那口气倒是也松了下来。


    陆宝棠见她神色恢复如常,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娘,等我出嫁的时候,你多给我准备些嫁妆吧,她那边有好多好东西呢。”


    王氏看着她,有些无奈,“你啊……”


    “娘~”


    “好好好。”


    “只是这事——”王氏像是停顿了一瞬,“不能让你哥哥知道。”


    ***


    而此时的长安城。


    今日是花灯节,路上不仅人多,马车也多,好在他们出来的早,这会倒是没被挤在外头,庆俞在前面驾着车,萧知和陆重渊就坐在马车里……两边的车帘倒是都被钩子挂了起来,敞开的,倒是容易让人观赏外头的风景。


    陆重渊虽然答应了萧知出府,但实则他对外头的这些风景是没什么兴趣的。


    这会他就靠着车身,闭着眼睛,即便听到外头人声鼎沸也无动于衷。


    不同于她的冷静。


    萧知却一直望着外头的风景。


    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出府,不是单纯的想看这些风景,而是希冀出来后可以找到她想找到的人……她想找到她的哥哥。


    虽然这个念头太过荒谬,荒谬的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她的哥哥现在算逃犯,别说他还在不在皇城,就算他还在……也不可能这样露于人前。他是永安王世子,这长安城不知道有多少人见过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花灯节?出现在这人潮拥挤的地方?


    可她没有办法。


    她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在打听这些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在找哥哥,甚至,她的身边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她,只能依靠这样的死办法。


    路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马车也多,萧知看着看着觉得眼睛都有些花了,有些失落的靠了回去,情绪也没先前来时那么高涨。


    马车里倒是点着一抹香。


    陆重渊最爱的百濯香,清神静气。


    不知道是因为这抹香的缘故,还是因为马车里不同于外头的寂静,萧知的情绪倒是也逐渐平复了下去,她转过头朝对面的男人看去……两人中间放着一架茶几,这会茶几上还在煮着茶,茶声沸腾,茶香袅袅。


    热气袅袅升起的时候,恰好氤氲住了陆重渊的眉眼,使得他那俊美至极的五官又添了几分出尘的味道。


    自打他们出来后。


    陆重渊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而她因为心系哥哥的事,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萧知知道陆重渊是不想出来的,自从他伤了腿之后就没再出过府,如无必要,甚至连五房的门都不愿跨出,如果不是因为她,想必陆重渊今日也绝对不可能出府……她让陆重渊陪她出来,临来却把人丢在一边。


    实在过分。


    哥哥的事,着急也没用。


    等她掌了中馈,她总有机会再出府的,到那个时候,她再好好找哥哥。


    现在——


    萧知收了心思,重新扬了脸上的笑,然后突然握住了陆重渊的手。


    若是以往。


    陆重渊被人这样抓住手,肯定是要拂开的。


    可这会。


    他也只是颤了下微翘的睫毛,然后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怎么了?”


    “我一个人坐着无聊……”萧知轻轻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也不顾人反对与否,径直坐到了他身边。


    马车虽然宽敞,可他们两个都是成年人了,这会挨坐在一起难免显得拥挤,萧知身上的胭脂色锦缎和陆重渊身上的黑色长袍压在一起,明明颜色迥异,却又有着一些别样的相衬。


    萧知也没松开陆重渊的手,就跟他肩并肩坐着,一起观赏起外头的花灯。


    这里是长安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两侧铺子都亮起了灯火,头顶拉着两条长长的绳子,上头就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还有不少小摊贩,这会正在热情的喊着“卖花灯,卖花灯,好看的花灯~”


    先前萧知观赏了很久,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自然也就没观赏到其中的趣味。


    此时平心静气和陆重渊坐在一起,瞧着瞧着,倒也瞧出了几分趣味,这会她一边看着花灯,一边同陆重渊说道:“五爷,你看,那几盏花灯好好看。”


    她长到现在过了无数个花灯节,却还是头一回看外头的花灯。


    以前每年过年,她都是跟着父王母妃去宫里,后来成婚了,也是跟着陆承策去参加宫宴,还从来没有一次,看看外头的花灯节是怎么过的。此时瞧见了,倒是也可以做出一番对比,虽然不及宫中花灯精致,却是格外有趣味。


    甚至还有些野趣。


    普通的花灯,有兔子、莲花、锦鸡、宝胜如意的……别致的也有蝴蝶、蜻蜓,鸭子的。


    她坐在马车里打眼望外头看去,还真是各式各样,璀璨极了。


    陆重渊听着身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倒是一点都不觉得烦,甚至还有些高兴,没有依着她的话往外头看去,而是侧过头,垂下眼眸朝她看去,她弯着一双眉眼,被外头的灯火照映的十分璀璨。


    就连眼里也跟盛着星光似的。


    他喜欢她这幅样子,喜欢她这种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感觉。


    “五爷——”


    萧知习惯了陆重渊的静默,也没觉得不对劲,指着一个兔子花灯,笑着继续问道,“你瞧那只兔子花灯,好看吗?”那只兔子花灯不比别的花灯,活灵活现的,眼睛那处还特地用朱砂涂成了红色的模样。


    远远看去就跟个真兔子似的。


    “喜欢吗?”身边传来陆重渊略微有些低哑的嗓音。


    “什么?”


    萧知起初没听明白,转过头朝陆重渊看去,见他低着头盯着她看,心下一动,就笑了起来,“你说那只兔子花灯吗?喜欢呀。”不过喜欢也没用,那盏花灯这么别致,身边还围着这么多人,一看就不是光拿钱就能买到的。


    陆重渊却没再问她,只是朝庆俞吩咐道:“停下。”


    一刻钟后,萧知看着手里的花灯,还有些微怔,她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刚才庆俞停车之后去问了店家,那店家果然说这是非卖品,除非猜谜。


    若是猜谜数量最多,准确率最高的,就能免费获得这盏花灯。


    后来……


    后来庆俞把灯谜取了回来,陆重渊没一会功夫就解了出来,总共一百个灯谜,他在一刻钟的时间内解了六十个,不仅一个都没错,准确率还是最高的。


    “不喜欢?”


    陆重渊见她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当她不喜欢,皱了眉,“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再往前逛逛。”


    “喜欢的。”


    萧知终于回过神,她仰着头,弯着一双眉眼看着陆重渊,脸上是没有掩饰的高兴,她以前拥有过很多花灯,又金贵又好看……手里这盏花灯其实并没有这么金贵,纸糊做得花灯,虽然有些别致,但也只是别致罢了。


    可她却很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纤弱又白嫩的手就这样握着手里的花灯,里面的蜡烛还在燃烧着,把她那张桃李般的芙蓉面照得好看极了。


    她抬起头,看着人,笑,“谢谢你呀,五爷。”。……


    夜里。


    两人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同床共枕了这么一段日子,萧知对跟陆重渊睡在一张床上,倒是也没那么紧张了。不过她还是会习惯性的,每天在水房拖延一段时间,避免遇见醒着的陆重渊……陆重渊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


    每天都会比她睡得早,然后也要比她起得早。


    两人同床共枕了这么久,但在床上同时清醒的时候,倒是一次都没有。


    自然。


    这也只是萧知的“以为”罢了。


    今日回到家后,萧知先去水房洗漱,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又因为找不到哥哥心情不好,简单洗漱了一会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陆重渊出来的时候,甚至已经可以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他没有立刻上床,反而是坐在拔步床前,看了她有一会,他能察觉出今天她的心情不大好,至少最开始的时候是那样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


    陆重渊的声音很轻,他就坐在轮椅上,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望着她,然后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就覆在萧知的眉宇之间,一寸一寸轻柔的滑过,等滑到下颌处的时候,才又沉声跟着一句,“你的心里到底又有什么秘密呢?”


    这句话刚说完。


    躺在床上的女人也不知道是感应到了什么,还是做起了噩梦,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平日里压抑的太久,即便是哭也很小声,双肩不住打着颤,小巧玲珑的鼻子也不住抽着,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还是陆重渊第一次看到她这幅模样。


    覆在她脸上的手一顿。


    他见过坚韧不屈的萧知,也见过肆意妄为的萧知,她胆子大的时候连他的话都不听,甩起鞭子的时候冷若冰霜,任谁瞧着都害怕……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她,这样压抑的哭着,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哭声。


    小心翼翼的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爹,娘,哥哥……”


    陆重渊起初没听见,等凑近了才听清楚,“娘,别丢下我。”


    坚硬的心因为她的哭音像是揉碎了一般,陆重渊叹了口气,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弯腰,伸手,把人揽在怀中,然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用很别扭的语气哄道:“好了,不哭了。”


    怀中的女人也不知道是因为哭得太久,昏睡过去了,还是因为听到了他的轻哄,竟然真得停止了哭泣。


    安安静静的睡了过去。


    ***


    翌日。


    萧知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睡姿跟以前不大一样,她以前虽然睡相也不大好,可也只是在自己的被子里作乱,可今天她有大半身子都在陆重渊的被子里。摸了摸脑袋,回忆下昨晚上的事,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也不是爱在这些事上较劲的人,眼见想不通,也就没再多想了。


    洗漱完。


    吃过早饭。


    萧知看了一会这个月来五房的用度,又招了几个丫鬟、婆子吩咐了几件事。


    喜鹊就过来了。


    “主子,今儿个天气不错,我们去外头走走吧。”喜鹊提议道。


    以前主子也喜欢安静,可偶尔也会去外头走走,自打进了五房之后,除非必要倒是一次都没去过。


    萧知想了想,倒是也没有拒绝,她从赵嬷嬷的口中知道陆重渊喜欢吃梅花酥,正好这个时节,梅花开的正好,她倒是可以摘一些过来……便朝人吩咐道,“你去拿个篮子,再拿把剪子,我们出们摘点梅花。”


    喜鹊兴冲冲的应了一声,就去安排了。


    出门的时候。


    萧知倒是让人给陆重渊带了句话,然后就带着喜鹊往外走,她知道陆家有一块地方,梅花开得是最好的,离二房不远……以前,她最喜欢去那边…………


    到了那。


    喜鹊不想她劳累,就自告奋勇的去剪花。


    萧知也就由着她去了。


    她自己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目光朝四周看去,风景还是以前的风景,就是物是人非,一路看去,竟是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也是。


    她死了。


    她那些亲信自然也不可能再留在府中,想着如意,还有其他几个丫头,萧知心里又叹了口气,倘若如意还在的话,她倒是……


    “哟,我还以为这是谁呢?”


    不远处传来一道娇蛮的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萧知一时没反应过来,便又听到一句,“原来是我那五婶呀。”


    能这么称呼她的人,不多,而女的,更是只有陆宝棠一个人。


    转头朝发声处看去,因为逆光的缘故,她眯了眯眼,等人走近了才瞧清……她以前那个小姑子,全然没有半点以往的娇憨天真,倨傲的抬着一张脸,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见她看过去,还讥嘲道:“哎,姓萧的,我听说上次你针对我母亲,害我母亲被罚。”


    “你要是肯跪下跟我认错,我大人有大量也就原谅你了,要不然——”


    她轻轻哼了一声。


    萧知看着陆宝棠这幅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但也不知道该笑陆宝棠小小年纪就会伪装,还是该笑自己识人不清。


    正好喜鹊已经剪了花过来,看到她们这幅模样,忙拉了拉萧知的袖子,轻声道,“主子,我们走吧。”


    她是害怕陆宝棠的。


    又有些后悔,不该拉着主子出来。


    这不,一出来就碰到这么个找茬的。


    萧知嗯了一声。


    她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跟陆宝棠起冲突,刚站起身,她就听到陆宝棠娇蛮道,“我让你走了吗?你不跪下道歉就不准走!”


    说着就想来拉萧知的袖子,可她的手还没碰到萧知,就被喜鹊拦住了,“三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主子过不去。”


    “啊!”


    陆宝棠眼见自己的纤纤玉手被喜鹊抓着,尖叫一声,就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忙缩了回来,又觉气不过,冷着一张脸,就挥了手朝人的脸上扇去。


    “本小姐也是你这种贱奴能碰得?”


    萧知起初是没顾着后头的动静,等听到喜鹊惊呼一声才转过头,看着她捂着脸摔倒在地上,篮子里的梅花都摔了出来。


    她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知知又要虐渣了。


    明天见啦~


    第39章


    陆宝棠那一巴掌不轻。


    喜鹊那白净的小脸立时就红了起来, 甚至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打了, 虽然疼得厉害,但也不敢说道什么,像她这样的奴仆, 入了这侯府内宅, 还不是生死都由着上头的人。


    何况。


    她也不愿意给主子惹麻烦。


    所以这会她即便是挨打了也只敢低着头, 不敢看陆宝棠,也不敢说话, 生怕这位侯府三姑娘不高兴。


    可她想揭过此事, 萧知却不愿意。


    喜鹊是原身的丫头, 如今她既然占了原身的身子, 喜鹊便是她的人……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敢拿她身边人开刀过。


    原本萧知是不想理会陆宝棠的。


    对她而言,陆宝棠以前是真心也好,伪装也罢,没触到她的底线也就罢了。


    她不是那种爱同小姑娘计较的人。


    可现在——


    陆宝棠显然是触及到了她的底线。


    萧知没有说话, 只是弯腰把喜鹊先扶了起来, 然后移开她覆在脸上的手, 在瞧见上面明显的巴掌印时,小脸骤然又是一沉。


    “主子,我没事的。”


    喜鹊怕萧知伤心,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劝道。


    “怎么, 难不成你还想替你的丫鬟出头不成?”陆宝棠一边揉着打人打得有些发疼的手腕, 一边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萧知主仆两人,眼见萧知低着头,抿着唇,又是讥嘲一句,“哎,我说,你不会真把自己当做什么人物了吧?”


    “别说我现在打了你的丫鬟,就算是打了你,你以为别人会说什么?”


    虽然早些时候母亲私下跟她提点过,让她离这个女人远点,可她却没当一回事。


    她可是侯府的三小姐。


    现任的长兴侯是她的父亲,世子爷是她的嫡亲哥哥,她是陆家这一辈唯一一个姑娘,就连祖母也娇宠着她……一个以冲喜身份嫁到陆家的孤女,就算打了她,她又能如何?当初她做了这么多事,她不是也都忍下来了?


    难不成如今换了个身份,她就敢了不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她眼中,萧知仍旧还是那个胆小怕事的孤女,被抢了银子抢了首饰也不敢说话。


    换一个身份的萧知的确不敢跟陆宝棠作对。


    可换了一个灵魂的萧知……


    萧知什么都没说,只是抬了眼帘,淡淡看了陆宝棠一眼,而后扶着喜鹊往后头的大石头走去,等把人扶着做好,然后才转头看向陆宝棠。


    “主子……”


    喜鹊仰着头,还有些坐立不安,就连声音也有些惴惴不安。


    萧知听出她话语间的害怕,笑着转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一句,“别怕,没事的。”而后她也未再多言,径直收回手朝陆宝棠走去。


    如今刚过了一月中旬,天气还是有些凉的,任凭今儿个日头当空,可打在人身上的风却是冷的。


    可不管是这温度,还是风,却都不敌萧知那张脸。


    犹如桃李般的面容此时一丝笑意都没有,冷冰冰的,就跟天山上常年不化的雪一样,她一步步朝陆宝棠走去,步子缓慢而有力。


    陆宝棠看着她这幅样子,也不知怎得,心下竟是猛地一跳,就连揉着手腕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你,你想做什么?”她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有些没什么底气,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丫鬟,又觉自己人多势众。


    便又生了几分底气,仰着头,抬着下巴,倨傲的看着萧知,冷嗤道:“你的丫鬟没规矩,我打她一巴掌是让她知道尊卑有别。”


    “至于你呢——”


    陆宝棠看着萧知上下扫了一眼,又道:“最好别惹我生气,要不然我连你一块儿罚!”


    她还记得上次因为这个女人的月例,母亲被祖母罚呢。


    萧知没有理会陆宝棠的话,只是看着她,神色沉沉的说道:“道歉。”


    “什么?”


    陆宝棠起初是没听清楚,等又回忆了一遍才听明白,不知道是太过惊讶还是其他缘故,她就像是看疯子似的看着萧知,嘴里也是错愕般的惊呼道:“你疯了?!”让她跟一个丫鬟道歉,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道歉。”


    萧知言简意赅的开口,冷冰冰的说道:“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陆宝棠张口想说什么,可看着萧知这幅模样,皱了皱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最后也只能吐出两个字,“疯子!”


    真是个疯子。


    她不想跟疯子说话,所以瞥了萧知一眼,就打算离开了。


    可还没转身。


    她的胳膊就被人从身后用力握住了。


    “疼——”


    陆宝棠自幼被娇养着长大,平日连剥个橘子拿把剪子都觉得累,此时被人这样握住胳膊,自是疼得惊呼出声。


    走是走不掉了,想挣扎又挣扎不开,陆宝棠气得不行,便想拿另一只空闲的手去打萧知,就跟刚才打喜鹊的一样。


    可萧知不是喜鹊,陆宝棠那只手刚在半空还没落下的时候,就被她握住了。


    十分的力道。


    一点都不留情面。


    若是再重一些,甚至可以直接卸了陆宝棠的胳膊。


    陆宝棠直接疼得掉起了眼泪,嘴里还不住道:“你这个贱人,敢这样对我,你活腻了不成?”


    萧知这阵子每日推着陆重渊出去晒太阳,平日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绕着院子走个十来圈,强身健体,虽然不比以前那具身子,但对付一个陆宝棠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时她把陆宝棠的两只手直接反剪在身后,听到她嘴里那些骂骂嚷嚷的话,她也没回答,只是垂着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看着她。


    声音冷冰冰的,道:“道歉。”


    这是萧知第三次说这样的话了,看着陆宝棠愠怒的脸,她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道:“不道歉的话,我就打你。”


    “你?”


    陆宝棠起初还在哭骂着,听到这话却错愕的抬了头,她就跟傻了似的看着萧知,等反应过来,立马就骂道:“你这个贱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还敢打她?


    她以为她是陆崇越吗?


    陆崇越那个没脑子的东西本来就不得祖母喜爱。


    她可不一样。


    萧知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她就要了她的狗命!


    “你们都死了不成,没看到我被人欺负,还不过来?”陆宝棠挣脱不成,只能咬着牙朝身后的几个丫鬟喝道,等她挣脱开,看她怎么折腾这个贱人!


    竟然敢当众给她难堪!


    那几个丫鬟先前也是被这番阵仗给吓到了。


    这才迟迟没能过来。


    此时听得陆宝棠的斥骂,自是忙赶了过来,可她们还没走到跟前,就看到萧知抬了眼帘朝她们看来,那双清亮的杏儿眼一丝温度都没有,看着她们的时候,就像是在看死人一样。


    几个丫鬟也不知怎得,迎着这样的目光,竟是连一步都跨不出去了。


    眼见她们止了步子。


    萧知才淡淡说道:“你们应该都知道二少爷的下场吧。”


    “乖乖站在那,别动,要是惹我不高兴……”她的语气微顿,继而却是低低笑了下,可她虽然是笑着的,脸上的神情还是冰冷的,“我连府里的二少爷都打得,你们几个……你们说,我打不打得?”


    话说到这。


    看着几人苍白的脸色,她冷嗤一声,“就算我当场要了你们的命,也没人敢说我什么。”


    那几个丫鬟听着这话,脸色煞白,起初还犹豫不决的步子,竟是再也都跨不出去了,甚至在萧知这样的注视下,她们连头都不敢抬。


    她们自然知道二少爷的下场。


    被打了三十鞭子,还被送去了北庄,过年都没能回来。


    主子的下场都是如此。


    更不用说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了。


    “你们——”


    陆宝棠见她们一动不动,看得又恨又气,她想破口大骂,可还不等张口,身后的女声便跟鬼魅似的如影随形,“聒噪。”


    像是在跟人打商量似的。


    萧知和人说道:“你呢,道了歉,今日这桩事就算了了。”


    “若不然……”她另一只空闲的手落在陆宝棠的脸上,圆润的指甲正掐在那张甜美的脸上,像是蜻蜓点水般的从眉到下颌,一寸寸滑过,没使什么力道,但也足够让人害怕了。


    陆宝棠就被她这番动作吓得僵直了身子。


    “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萧知似是想了一瞬,然后才看着人惊恐般的双目,轻笑道:“你乖乖的道歉,我自然什么都不会做,若不然,我这手使不好力道,要是一个不小心,划破了这张小脸蛋,就不好了。”


    “你!”


    陆宝棠气得睁圆了眼睛,她狠狠瞪着萧知,想说什么,但迎着她这样一双云淡风轻般的眼睛,却是半句狠话都说不出。


    她终于知道了。


    以前那个看到她只敢低着头,半句话都不敢说的孤女,现在是真的不一样了。


    她是认真的。


    如果她不道歉的话,这个女人是真的敢划破她的脸。


    陆宝棠不明白,为什么才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女人可以变得这么恐怖?力道大的要死,脾气也差的要死,还敢威胁她……她最看重自己的脸了,要是被这个贱人划破了,以后她还怎么见人?


    可要让她像一个丫鬟道歉,她又实在做不到!


    她可是侯府的千金小姐,一个卑微如蝼蚁的贱婢想要她道歉,配吗?可陆宝棠虽然娇蛮,却也不是傻子,她自然不敢在这个时候同萧知说这样的话,她只能咬着牙,把心里的恨意暂时都压在心底,然后看着人恨声道:“你就不怕我告诉祖母和母亲?”


    这个女人就一点都不怕吗?


    “陆小姐整日待在侯府,可能不大明白咱们大燕的律例。”萧知没有回答陆宝棠的话,反而是说起别的,“大燕律例明文规定,若是身契自由的奴仆是不能被主家随意打骂的,倘若有违背的,可以上告衙门。”


    “轻则打骂,重则关押。”


    奴仆分为好几种,一种是被牙婆买卖的奴仆,这种都是有身契的,生死皆随主家,另一种是家生子,比较得主家信任,但牵涉的利益太多,有时候反而更加不自由,纵然被打被骂也不敢多说。


    还有一种,便是陪嫁过来的。


    这类丫鬟的身契大多都是握在女方手中,而不属于夫家,除非女方死了,身契延传到夫家的手中。


    要不然夫家的人是无权干涉和打骂的。


    而喜鹊——


    她虽然自幼跟着原身,却是没有身契的,也就是喜鹊其实是良家身份。


    随意打骂良家,这可是重罪。


    不过很多情况下,即便真的被打,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毕竟为了一个丫鬟而得罪自己的夫家,么必要。


    可萧知显然不这么想,她也不怕得罪。


    所以她才会在这个时候挟着陆宝棠,和她说这样的话,怕人听不懂似的,萧知好脾气的和人解释了一回,“我这丫鬟虽然自幼陪着我,却是自由身,你说,我要是闹到衙门里去,你会有什么下场呢?”


    眼见陆宝棠变得越来越惨白的脸,她却没有住口,反而继续往下说,“新任京中衙门的那位大人是寒门出身,听说格外嫉恶如仇,即使你是侯府小姐,只怕也难逃此罪。”


    “你说,你的祖母和母亲又该怎么帮你?”


    陆宝棠听得怕极了,就连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以她这个身份,是没有权力去教训喜鹊的,可她向来肆意惯了,平日对底下的人都是动辄打骂,又觉萧知主仆好欺负,这才不管不顾打了这么一巴掌。可她没想到,萧知这个女人这么狠,竟然还拿律例来压她。


    她虽然不爱读书,但这些条例还是知道的。


    要是真的被告上衙门,可真是丢了人了,她以后还怎么在贵女圈里混?


    恐怕那些人连理都不会理她!


    背地里还要嘲笑她!


    像是预感到了以后的日子,陆宝棠忍不住尖声喊道:“不要!”握着她胳膊的手还是没有松开,她的脸一下子青一下子白,眼中的愤恨也是遮也遮不住,咬了咬牙,她闭着眼睛,终于还是开了口,“是我错了。”


    跟蚊蝇差不多响的声音响起。


    萧知也没松开,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甚至还挂着一抹笑,“太轻了,还有……”


    她提醒道:“不是对我,是对我的丫鬟。”


    这个贱人!


    陆宝棠睁开眼睛,迸发出眼中的恨意,可迎着萧知这样的目光,还有眼底的威胁,她缩了缩脖子,还是咬了牙……转头看向喜鹊,不知道停顿了多久,她才咬牙道,“是我错了!”


    喜鹊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她从小跟着主子,以前在尼姑庵的时候也没少受那些尼姑的欺负,后来跟主子来了侯府,更是没少被底下人的挤兑,说骂几句还是好的,像林婆子那样的,直接拿着板子打她都是常有的事。


    她不知道律例。


    她以为这就是她的命。


    可此时——


    这个侯府的千金小姐站在她面前低着头,同她道着歉,祈求她的原谅。


    这……怎么可能呢?


    喜鹊就像是在做梦似的,忘记了张口,只能朝陆宝棠身后的女人看去,那个熟悉的身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也朝她看来,露出一个安抚和鼓励的笑。就这么一个笑容,却让她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不是做梦。


    是她的主子在为她讨要公道。


    她的主子……


    她的主子说,她不是任人打骂的奴仆,如果她想,她甚至可以上告衙门。原本的慌张逐渐消失,反而是有几丝火热流连在心中,喜鹊坐在石头上看着陆宝棠脸上的不甘,撑在两侧的手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紧握着,可脊背却挺得很直……好一会,她才看着陆宝棠说道,“没事。”


    而后她又看向萧知,很轻的说道:“主子,算了。”


    她是恨陆宝棠,恨这些不把奴仆放在眼中的人,但她不想主子在府里难做……她是自由身,可主子不是,那个侯夫人和老夫人都不是善茬,要是因为她的事惹了她们不顺,继而连累到主子。


    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萧知倒是不担心别人是怎么想的,早在她鞭打陆崇越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被人在背后议论的准备。


    至于陆老夫人和王氏……


    陆老夫人现在一心想利用她挽回她跟陆重渊的关系,纵使她再过分,她也不会说什么。而那个王氏……几年相处让她知道王氏是个趋利避害的人,她绝对不可能主动惹事,只怕早在陆宝棠回来的时候,王氏就已经和她提醒过了。


    松开手。


    轻轻揉着手腕,握了这么久,还是有些疼的。


    几个丫鬟见她松开也终于敢上前了,她们想扶住陆宝棠,可是手还没伸过去,就一人挨了一巴掌。


    陆宝棠明显是把对萧知主仆的气都撒到了她们的身上。


    打完之后,她狠狠瞪了萧知一眼……


    总有一天,她会让这个贱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气呼呼的冲几个丫鬟骂道:“还不走,丢人现眼的玩意?”说完,她就气冲冲的离开了,可还没拐出小道,她就跟一个提着食盒的丫鬟迎面撞上。


    陆宝棠今天本来就处处不顺,想教训人没教训到,还被人反教训了一顿。


    难堪和不甘让她现在整个人都快爆炸了,现在看到昨日刚送过来的裙子被汤水玷污,直接气得踹了过去,“你这个贱婢!”


    她这一脚直接踹在了那个丫鬟的胸口上。


    丫鬟疼得直接叫出声…………


    萧知正扶着喜鹊起来,那边的阵仗她瞧见了,却没打算管,府里这么多下人,她只能护得住身边的人,其他人……她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心力。刚想扶着喜鹊离开,可听到那边传来的细微的熟悉嗓音,步子却停了下来。


    这个声音……


    她僵硬着身子,转身往身后看去。


    陆宝棠还在拿脚踹着丫鬟的心口,一脚又一脚,就像是有仇似的,每一脚都用尽了全力。


    而那个倒在地上的丫鬟此时已经疼得连身子都蜷了起来。


    她的衣裳都乱了,头发也乱糟糟的,可萧知还是看清楚了她的面貌……那是一张陪伴了她十多年的熟悉的面貌。


    如意……


    萧知心里轻轻喊着这个名字。


    她起初还有些不敢相信,就连身子也僵住了,可那熟悉的声音就跟在她耳边环绕似的,是她,真的是如意!萧知的瞳孔微缩,她收回扶着喜鹊的手,白着一张脸,脚步匆匆的朝如意走去,拂开几个丫鬟,推开陆宝棠。


    陆宝棠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摔倒了,好在身侧丫鬟及时扶住。


    她原本没看到萧知,张口刚想骂过去,等看到萧知的时候,身子一颤,嘴巴倒是也跟着闭紧了。


    她还记着刚才那种恐怖的压迫气势,怕这个疯子又要拉着她,何况她现在的气也卸得差不多了,陆宝棠咬了咬牙,还是没在这个时候说话,冷冷收回视线,“走。”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没一会功夫。


    陆宝棠一行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而地上的如意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怎的,仍旧躺在地上,要不是胸口还在轻微起伏着,只怕旁人都该以为她死了。


    萧知蹲在地上,看着这样的如意,她竟然有些不敢伸手,好久之后,她才颤着手朝人伸过去,只是还没触碰到……躺在地上的如意却睁开了眼睛,她眼里没有一丝生气,死气沉沉的,就跟个活死人一样。


    看到萧知伸出手,她也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语气平平的说道:“多谢五夫人。”


    说完。


    她便手撑着地想爬起来。


    可她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刚刚坐直身子,又剧烈咳了起来。


    “你没事吧?”萧知忙伸手扶住如意,怕她摔倒。


    “奴卑贱之躯,不劳五夫人费心了。”如意一边说,一边轻轻推开了萧知的搀扶,她的确疼得受不了,但也不是真的站不起来了,相较受陆家人的这些恩惠,她宁可靠自己。低着头,她把地上碎了的瓷盏一片片放进食盒里。


    然后咬着牙站起身。


    起身的时候,她的身子跟着轻轻晃了一下,却还是撑住了。


    萧知看着她这幅模样,一时竟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才半年的时间,这个以往她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任谁都要给几分薄面的大丫鬟,竟然会落魄成这样。她瘦了好多,好像风大些就会倒似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如意还留在府里?


    原身的记忆里,当年跟着她的那些丫鬟、婆子不是都离开了吗?


    还有?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萧知心里有无数的疑问,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如意说,甚至在想要不要就这样放她走,可就在看到她外露的那截胳膊上有明显的伤痕时,她先是一怔,继而忙追了上去,手握住她的胳膊,把那节袖子往上拉。


    原本应该洁白无瑕的胳膊上,此时却有不少伤痕。


    有烧火棍的痕迹,有鞭痕,有针刺过的小孔,甚至还有一些是手用力拧留下的痕迹,这些伤痕有些有一段时间了,有些是新伤……她的手不住颤抖着,就连眼眶也有些酸涩,她小心翼翼的握着她的胳膊,颤着嗓音问道,“是谁?”


    “是谁,是谁伤得你?”


    “五夫人……”


    如意皱了皱眉,她想推开萧知的手,但她的手看起来没什用什么力道,但也不太容易推开……何况,她现在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只能拧着一双眉,看着她淡淡道,“五夫人未免有些太多管闲事了。”


    她心里也觉得奇怪。


    这个五夫人今日怎么这么奇怪?但是别人的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想拂袖离开。


    可刚刚迈出一步,那个扶着她胳膊的人,突然低声朝她喊道:“如意,是……我。”


    “我回来了。”


    如意整个身子都跟僵住了似的,她不敢置信的朝声音来源处看过去,看着她抬起脸,看着那一张不算熟悉的清丽面容,好一会才呐呐道,“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呀。


    第40章


    “你……”


    “你究竟是谁?”如意整个人就像傻了似的, 她的脸上流露出震惊、不敢置信, 就连心里也陡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眼前这个女人让她生出熟稔的感觉,她竟然,在她的身上看见了郡主。


    怎么可能呢?


    这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郡主早就死了, 死在大半年前, 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她亲眼看着郡主闭上了眼睛。


    “主子,怎么了?”


    原本侯在不远处的喜鹊眼见萧知一直不曾回去就走了过来, 在看到两人这幅阵仗以及脸上的神情时, 她略带疑惑的眨了眨眼, 然后才又问道:“主子, 您……怎么了?”


    萧知早在喜鹊刚才喊她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收敛起了脸上的神色。


    此时听到这话也只是语气平平的说了一句“没事”,说完,她又看了如意一眼,见她脸上神情虽然早已恢复如初, 可眼中却仍旧藏着一抹探究。她暂且收回手, 同喜鹊吩咐道, “我有些话要和如意说。”


    “你先候在外头。”


    喜鹊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她向来听惯了萧知的话,此时虽然心中还是有几分奇怪,但也未曾多言, 轻轻“哎”了一声, 然后就守在小道口。


    萧知见她背过身也没有再说旁的。


    只是看了如意一眼, 而后径直往一株成人抱臂粗的石楠树走去。


    而如意——


    她看着萧知远去的身影,提着食盒的手不自觉又收紧了一些,她心中有挣扎有犹豫,明明觉得不可能,觉得太过荒唐。


    可看着她越行越远的身影,脚步还是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


    石楠树隐于小道尾,位处偏僻,视野却极佳。


    站在这儿,旁人不易发现这儿有人,可这儿的人却很容易察觉出哪儿有人过来。


    是个说话的地方。


    这会萧知就背着手站在这儿,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也没有回头,就这样仰着头看着头顶繁茂的枝叶。


    “你究竟是什么人?”


    如意等了许久也未曾听人说话,这会便有些按捺不住的开了口。她其实是个很沉稳的性子,很少会有这样情绪波动的时候,可此时却因为这个女人的几句话而坐立不安……


    她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和她说那样的话?


    她究竟……


    如意心里就像是被无数个“为什么”充斥着,她想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萧知没有回答如意的话,她仍旧仰着头看着头顶的石楠树,像是闲话家常似的,和她缓缓说道:“我记得每年四月,这一株石楠树开的是最好的,每回远远路过都能看到它枝叶上的繁花。”


    如意没有等到想要的结果,忍不住皱起了眉尖。


    她刚想再开口发问,可脑中却有一个念头急促闪过,虽然快,但也被她捕捉到了……四月的石楠花。


    她记得这位五夫人是去年五月才进的门。


    那个时候陆老夫人在半途遇害,郡主担忧老夫人,不顾自己身怀六甲还在正院照顾了几宿,后来老夫人好了,郡主反倒病倒了……


    那个时候她还责怪郡主不顾自己的身体。


    她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有错。


    那么,五月份才进门的五夫人怎么可能知道四月份的石楠花?


    刚才那股荒唐的念头又出现了。


    比之前还要来得强烈。


    如意紧紧抓着手里的食盒,目光更是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她才开口,就像是被人抓住了喉咙似的,她的声音嘶哑的不行,“你……”


    萧知握了握负在身后的手,她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终于转身朝身后看去,看着近在咫尺的如意,她的脸上缓缓流露出一个笑,“是我,我回来了。”


    这是她第二次和如意说这样的话。


    头一回的时候,就连自己心里都有着犹疑,说出来的话又轻又慢。


    而这一回——


    她微微垂下眼,面带微笑,眉宇之间的神情还有着几许没有遮掩的骄傲,明明是这样一张秀丽婉约般的脸,却让如意窥出几分恣意的骄傲,就像是一位迎风策马奔腾的少女,迎着最耀眼的日头,露出最灿烂明媚的笑……


    不用再想,她在这一瞬间已经心生笃定,这是她的郡主。


    她跟了十多年的郡主,自小一道长大的郡主。


    不会有错。


    不可能有错。


    她不会认错。


    手里的红木食盒摔落在地上,里头那些刚刚被她拾进去的碎瓷片重新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上好的一套青花瓷碗具就这样摔没了。


    着实可惜。


    但此时此地的两个人却没有一点心思放在这套青花瓷器具上。


    “郡主……”


    如意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低声呢喃,看着她脸上流露出来的熟悉笑容,终于再也忍不住,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萧知的腿,带着满腹的委屈和心酸,哭道:“郡主!”


    这声较起先前要响很多。


    但她还是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音量,未免旁人发现。


    她没有问萧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一个劲的低声啜泣着。


    萧知低头就能看到如意哭得发红的脸,心里也有些难受,没有说话,把手撑在她的头顶,轻轻安抚着她的委屈。


    又过了一会,她才开口,声音也有些哑了,“地上凉,起来吧。”


    如意轻轻应了一声,抹干净眼泪才站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张还是有些陌生的脸,她低声问道,“郡主,您,您怎么会变成这样?”


    纵使她心里已经认定了郡主,却还是有几分不敢置信,她不明白为什么原本的五夫人会成了郡主,又或者说灵魂换成了郡主的……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萧知知道她心里的震惊,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扶着她坐到了一旁的石椅上。


    而后才看着人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一个多月前,我醒来之后就寄居在这具身体里了。”她缓缓说起这一个多月的事,说完之后,又拧着眉看着如意,问道,“你身上的伤都是怎么回事?”


    “还有,你为什么没离开侯府?”


    如意的身契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还给她了,她想要走,根本没有人能拦得住她。


    何况当初她死后。


    王氏不是把她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吗?为什么如意会留着?还落得这般田地?


    “奴——”


    如意犹豫了一会,这才和人说道:“您当年仙逝后,没过多久,侯夫人就把咱们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了,原本奴也是想离开的……可王府没了,奴又没什么家人,便想着留在侯府,还能就近伺候着您一些。”


    “至于奴身上的伤……”


    如意低头看着两截胳膊上外露的伤,神情也变得冷淡了下来,“起初奴是留在您以前住的屋子,洗尘打扫,后来侯夫人说厨房缺人便把奴打发了过去。”她没有过多解释身上的伤口,也没有同人诉说这半年多的委屈。


    但即使她不说,萧知也能猜的出来。


    如意以前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任谁都要卖她几分脸面,可她死了,如意没了旁人撑腰,那些拜高踩低的人自然是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那群混账!


    心里就跟充斥着无尽的怒火,让她整张脸都绷了起来。


    萧知伸出手……


    小心翼翼的握着如意的胳膊,然后把她的袖子一寸寸往上翻,新伤旧伤可谓是触目惊心,眼圈有些红。


    她应该早些发现如意的。


    如果早些发现如意,那么至少这一个多月,她不会再受这样的苦。


    “郡主,奴没事。”


    如意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不疼的。”


    最初的时候,是疼的,可日子久了,她也就麻木了。


    “陆承策呢……”萧知却没有因为她的话就平息怒火,而是咬着牙,恨声道,“他就没有管过你吗?”纵然她已经看清王氏母女以及陆家其他人的真实面目,但心里终究对陆承策还留有一丝保留。


    如意是她最亲近的丫鬟。


    陆承策难道就任由旁人这么糟践她?!


    “姑爷他……”如意像是犹豫了一会,而后才同人缓缓说道,“您死后,姑爷整个人都变了,他平日里很少回府,就算回来也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奴也许久没有见到他了。”


    说完。


    她看了看萧知的面容,轻声问了一句:“郡主,您心里还恨姑爷吗?”


    萧知听得在这话,神情有一瞬的凝滞。


    她恨陆承策吗?


    当然恨。


    她至今都没法忘记,当初永安王府陆承策同她说得那些话,更没法忘记父母惨死的模样,即便过去这么久,她只要闭起眼睛都能看到那副尸横遍野的场景,甚至就连那些浓郁的血腥之气都好像还在鼻尖萦绕。


    让她不恨陆承策,她怎么做得到?


    可是这个恨意太过复杂,一边是与她有父母之仇的陆承策,一边又是青梅竹马长大时刻护着她的陆承策,何况当初他也是受命——


    心里就像是有一座天平,不知道该往哪边倾斜才更好。


    抿着唇,垂着眼。


    沉默了好一会,她才开口说道:“我现在不想想这些,我只想找回哥哥,替父王母妃洗清冤屈,还他们一个真相。”


    她现在这个身份,不愿想,也不想想。


    她只想洗清父母的冤屈,以及找回哥哥。


    想到这,她又抓住如意的手,急切道,“如意,你可知道哥哥的消息?”


    “奴也一直在找世子,可是……”如意抿了抿唇,她看着眼前那双刚才还充斥着希望的眼睛却陡然变得暗淡下去,怕人伤心难受,她忙握住萧知的手,劝道:“郡主,您别担心,世子爷肯定还活着。”


    萧知没有说话。


    她自然也希望哥哥还活着,但半年多过去了,哥哥一点消息都没有……他真的还活着吗?虽然没有他的死讯传来,但或许,他早就……


    “主子……”


    如意见她这般还想再劝。


    不过萧知已经抬起头了,她看着如意摇了摇头,“我没事,我相信哥哥还活着。”只要哥哥的死讯一日没有传来,她就找他一日。


    把这些心思都压在心底,萧知看着如意,又道:“你以后别再去厨房了。”


    以前她不知道如意还在,如今她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由着他们再欺负如意,就是陆重渊那边,她抿着唇,沉吟一会又和人说道,“你先去收拾下,回头我就让人带你去五房。”


    如意有些犹豫:“可是陆五爷……”


    她记得这位陆五爷可不是一位好相处的主。


    萧知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大把握,但还是笑了下,安抚道,“别担心,他挺好的,这段日子也多亏他,我才能安然无恙。”


    如意有些诧异郡主对陆五爷的评价。


    她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往下说,只是想起另一桩事,她抓住萧知的手,拧眉沉声道:“郡主,还有一件事,您的嫁妆……被人挪用了。”


    “什么?”


    萧知惊讶道。


    她早些没钱的时候就想过自己的嫁妆。


    但也知道以现在自己这个身份,不可能再去拿自己的嫁妆。


    可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嫁妆会被人挪用。


    大燕律例,女方即便嫁入夫家,那些嫁妆也只有女方有使用的权力,其他人是无权干涉的,若是夫家有人不经同意挪用女方的嫁妆,这可是大罪。


    这条律例,即便是市井妇孺都知晓。


    陆家谁有这样的胆子,竟然违背律例去挪用她的嫁妆?就不怕传出去被人嘲笑吗?


    心里滑过这个念头,但下一瞬她就明白过来了……她现在死了,永安王府也败落了,就连以前跟着她的那些丫鬟、婆子也都离开侯府了,纵然她的嫁妆被人挪用,又有谁会知晓?


    垂了眼睑。


    萧知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是王氏吧。”


    陆老夫人为人清高,纵然再想,也不可能去挪用她的嫁妆,李氏倒是想,但她的手够不着,能够挪用她嫁妆的,也就只有王氏一个人了。


    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如意的脸上是有些惊诧的,当初郡主还活着的时候,对那位侯夫人就跟对王妃似的。


    如今?


    不过这样也好。


    她原本还想找机会和郡主说说这半年间的事,省的郡主再一片好心错付。


    这半年——


    她可没少看清这些陆家人的恶心之处,她如今过得这么艰难,其实也是拜王氏所赐,不过身上的伤再多再疼,她也没觉得什么。


    真正让她看清王氏那张慈善面皮下掩藏的丑恶的心是因为郡主的死。


    当年郡主大出血,从永安王府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产婆说只能保一个,那个时候姑爷被急召喊进了宫,王氏竟是想也没想直接说了“保小的”,他们一群人又哭又求都没用,最后还被一群婆子押着打。


    后来郡主死了,孩子也没能保下……


    想起这些事,如意心里的恨意就遮不住。


    她原本想同郡主说的,又恐她伤心,如今见她既然认清了王氏的真面目,倒是也放心了,她平了下自己的呼吸,而后继续同人说道:“前几日我去二房送东西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没人,正好听到王氏和三姑娘说起这事。”


    “王家那两位老爷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急需用银子,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您的头上。”


    说起这事。


    如意脸上就没有遮掩的流露出几丝厌恶,“亏得她还是出自王家这样的名门世家,竟把主意打到您的嫁妆头上,实在是不知羞耻!”就连那些村妇,恐怕都怕人戳脊梁骨,可这位出身名门的侯夫人竟是半点脸面都不要。


    “还不止如此,我听那位三姑娘的意思是打算日后等自己出嫁了,直接从您的嫁妆里挪用。”


    “您当初可没亏待过她们,如今一个两个……不仅不知道感恩,还成天想着从您那再得到些什么,她们,她们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如意说完这话,已气得不行。


    当初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恨不得直接推开门斥骂王氏母女一顿,可最后,她还是忍了下来。


    郡主没了,王府没了,就连唯一一个能管事的姑爷也不在府里,她能和谁说?保不准还没闹到旁人知晓,自己就已经被人秘密处死了,所以纵然再气再恨,她也都忍下来了。可她没想到,郡主既然回来了……


    若是以前,萧知听到这些,指不定该多伤心。


    可这长达一个多月的经历,早就让她看清了陆家人的真面目,伤心,不至于,怒气,倒是有的。


    她的东西。


    她愿意给,那是她的事。


    可若是有人不问自取,还用得理所当然,那就不要怪她不念旧情了。


    萧知脸色微沉,可说出来的话却很平静,她看着如意,语气平平的说道:“你还记得我进门的时候,母妃曾担心我日后犯迷糊,特意准备了一模一样的两份嫁妆单子吗?”


    如意闻言一怔,等回过神来忙道,“您是说……”


    一般嫁妆单子是只有一份的,交由女方信得过的人,然后一道收进库房里,当初替她管嫁妆的是跟她一起陪嫁过来的张嬷嬷,也算是她母妃的亲信,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位张嬷嬷还留在府里替她管着嫁妆。


    可王氏竟然有胆量用她的嫁妆,必定是早就收买了这位张嬷嬷。


    她们这么肆无忌惮,不过是以为这世上只有一份嫁妆单子,所以任她们怎么挪取,都无人知晓吗。


    “我那份嫁妆单子应该还在那只紫檀木盒了……”萧知看了一眼二房的方向,语气淡淡的说道。


    如意:“那奴想法子去把那份单子拿出来。”


    “不用。”


    萧知摇了摇头。


    没必要让如意犯这个险,何况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打草惊蛇,反倒让王氏有了心理准备。


    王氏既然有脸挪用她的嫁妆,那就得有胆承担应有的风险,她不是最重名声吗?不是最引以为傲自己出身王家吗?可谁又知晓,那个百年王家如今早就是一堆腐朽了,不过是平白充脸面罢了。


    白玉为堂金做马的王家已经过去了。


    萧知看着如意,说道:“你想个法子,把这个消息先透露到李氏那边去。”


    “李氏?”


    如意略有些诧异,等回过神就反应过来了,李氏和王氏斗了这么多年,可没少吃亏,如今若是让她知道王氏挪用嫁妆必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到那个时候……任谁想保王氏都没用。


    “是,奴过会就去安排。”


    ***


    五房。


    萧知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吃午膳的时间了。


    这段时日,她跟陆重渊都是一道吃午膳和晚膳的,丫鬟上了菜,她就跟陆重渊面对面坐着。


    “刚才我和喜鹊去外头摘梅花了,赵嬷嬷说你喜欢吃梅花酥,我打算午后去厨房试试,就是……”萧知犹豫了下,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我手艺不好,你不许笑我。”


    她说起话来,语气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撒娇和嗔意。


    陆重渊知道她先前出门了,倒是不知道她是去摘梅花,更不知道她竟然还打算亲手替他做梅花酥……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张口想让人不必费心,但看着她小脸上流露出来的期待还是抿了唇,低声道:“不笑。”


    得寸进尺的萧知,忍不住继续弯着眉眼说道:“你也不许嫌我做得不好吃。”


    陆重渊轻轻嗯了一声。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吃着菜,大多还是萧知说,陆重渊听着,等快吃完饭的时候,萧知想起如意的事,这才又看了陆重渊一眼,犹豫道:“还有一件事,我刚才出门的时候碰到那位仙逝的世子夫人的贴身丫鬟了,她以前帮过我,如今我见她无依无靠,十分落魄,便想着让她来五房伺候。”


    说完。


    她还想说几句,只是不等她张口,就听到对面的男人说道:“这些事,你自己做主便好了。”


    红唇还张着,脸上却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陆重渊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放下碗筷,抿了唇之后才看着她说道,“你是我的夫人,也是五房的女主人,这些小事,你不必和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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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那幅画就是她本人的画像。


    *


    传闻镇国公府上的三小姐宣采薇整整昏迷了三个月,病入膏肓,外界都在开盘赌她的死期。


    谁料宣采薇在三个月后竟然悠然转醒。


    醒来后的宣采薇看谁都是一副“哼,我知道你的小秘密”的眼神。


    自此,各方势力发现对镇国公府的计谋手段全然不奏效,仿佛被人提前知晓了一般,惊得毛骨悚然。


    而一贯以娇弱美人著称的宣采薇,见着京城第一美男秦隐竟然拔腿就跑,健步如飞,丝毫不见病气。


    宣采薇:开玩笑,被这种阴鸷造反党喜欢,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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