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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5

作者:宋家桃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庆俞轻轻应了一声, 就松开了对陆崇越的挟制, 然后退到一旁,默声不语的护在陆重渊的身侧。


    而陆崇越——


    没了庆俞的挟制,他的身形终于可以动弹了, 就像怕人后悔似得, 在庆俞刚刚松开手的那一刹那, 他就立马往后倒退,生怕倒退的迟了, 那个恐怖的男人会改变心意。等到退的远了, 他想站起身, 可今日他受的伤实在是太多了, 哪里还有这个力气起得来?


    身上的鞭伤起码有三十多下。


    他以前都不知道萧知这个死女人竟然可以这么狠心,瞧着柔柔弱弱的,打起人来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这些外在的伤,都抵不过他心理的伤。


    这对夫妻实在是太可怕了,他现在浑身发软, 根本一丝力气都没有。


    张口想喊人过来。


    刚刚张口, 喉咙那处就撕扯的难受, “啊啊”了好几声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陆崇越想起刚才陆重渊往他脖子上划得那一下,那个时候他感觉不到疼,可此时反应过来, 却觉得那里疼极了。


    他颤抖着手往那头探去, 才发觉喉咙那处早已经开了个大口子, 这会血还在往外头冒。


    手轻轻往那处抹了一下,陆崇越就疼得“嘶”了一声,大概是损坏了喉咙,现在他的声音难听极了,他生平最喜欢自己这幅温润如玉的嗓音,可以轻易的蛊惑旁人,当初萧知不就是被他这幅温柔给骗了?


    偏偏现在变得这么难听!


    心里对陆重渊的恨意挡也挡不住,可他却不敢把这股子愤怒显露人前。


    至少不能露于陆重渊的面前。


    这个男人什么都不怕,他不怕伦理常纲,也不顾血缘亲情,肆意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倘若他敢在陆重渊的跟前显露出一丝嫉恨和愤怒,这个男人绝对会杀了他!压着心里的恨意,陆崇越把那只混着血污的手紧攥成拳,然后藏在衣摆底下,低着头,不说话。


    李氏看到自己的儿子醒了,倒是想立刻扑过来。


    可陆重渊还在这,陆老夫人也没发话,她纵然再心急,也不敢这个时候过去。


    屋子里就这样,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说话,最后还是陆重渊那边先起了动静,他这会因为萧知而产生的心动已经平复了下去,神色也就恢复如常,没再看萧知,修长的手随意搭在扶手上,冲庆俞发话,“走吧。”


    “是。”


    庆俞轻轻应了一声,推着轮椅往前。


    赵嬷嬷就走到了萧知的身边,一边搀着她,一边同她恭声说道:“夫人,我们也走吧。”


    “嗯”萧知点了点头,余光扫到赵嬷嬷脸上的担忧时,又轻轻说了一句,“多谢嬷嬷。”


    赵嬷嬷听得这话,笑了笑,又道:“您客气了,老奴搀着您走吧。”


    萧知没有拒绝。


    她刚才拿鞭子抽陆崇越的时候,耗费了太大的精力,此时已经没有丝毫力气了,这处离五房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只怕还没走到,她就得晕过去了,任由赵嬷嬷搀着她往外走。


    可他们这一行人刚刚动身。


    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以及陆老夫人略显焦急的声音,“老五,等下。”


    她毕竟是陆家的老夫人,又是陆重渊的母亲,所以她发了话,赵嬷嬷和庆俞都跟着停了下来,陆老夫人就由平儿搀扶着走到了陆重渊的跟前。


    她刚才走得快,这会气息还有些不太平稳,眼看着坐在轮椅上神色淡淡的陆重渊,先平复了下气息才冲人说道:“老五,今日这事,我的确不知情。”


    “你别怪我,我”


    陆老夫人停顿了下,跟着道:“我也是关心则乱。”


    陆重渊本来是不想说话的,听到这话倒是少见的抬了眼,他的手还放在那把匕首上,指腹轻轻磨着上头的图腾,目光倒是朝陆老夫人看去。


    似是探究似是打量,又或者只是随意的注视,他盯着陆老夫人看了很久,却什么话都没有说,他那双凤目太过幽深也太过深邃,盯着人看的时候,能让人踹不过气。


    陆老夫人此时就有些踹不过气。


    甚至——


    她本来还带着焦急和担忧的面容在陆重渊这样的注视下也逐渐变得惨白起来,脚下步子往后退了一步,若不是平儿还扶着她,只怕这会她就该趔趄摔倒了。


    陆重渊看着她这幅模样,眼中讥嘲愈甚,他没有收回目光,就这样看着陆老夫人,语气淡淡得说道:“关心则乱?你是觉得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真心对我,所以才会在听到这样的事后,连查都不查就把人拿了过来”


    “是不是?”


    这大概是陆重渊十岁以后,第一次和陆老夫人说这样长的话,倒让她在惊慌之余多了一丝怔忡。等回过神来,她张口想否认,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陆重渊说得没错,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她这个儿子名声不好听,如今又成了残废,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都宁死不肯嫁,一个被强迫着送过去的孤女又怎么可能会真心对他?


    所以她才会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就气得不行,连查都没查就直接让人把萧知带了过来。


    陆老夫人虽然没有说话,可她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解释了一切。


    陆重渊看着她这幅模样,眼中的黑沉越甚,他张口想说话,身后却突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恰好的,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那只手又娇又软,连他手掌的一半都没有,可此时覆在他的手背上,却好似能够抚平他所有的情绪。


    陆重渊的心就这样奇异般的平静了下来,就连眼底深处的那抹黑色也逐渐消失干净。


    他没有挣脱开萧知的手。


    重新迎向陆老夫人的目光时,他的脸上没有失望,没有愤怒,除了几分讥嘲之外竟是连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他就这么看着她,神色淡淡,面露讥嘲,然后看着她神色复杂的面容,勾起唇角,嗤笑一声。


    “关心则乱”


    “您可真是我的好母亲啊。”


    说完,他也未再理会陆老夫人,抬了抬手,庆俞便继续推着他往前走,一如先前离开时的义无反顾,只有覆在手背上的那只手,他没有松开。


    甚至。


    还包拢在了自己的掌心。


    这一回。


    陆老夫人却是连拦都没有勇气拦,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重渊一行人越走越远。


    路过陆崇越的时候,陆重渊倒是说了一句:“等下。”


    轮椅停下。


    萧知不明白陆重渊要做什么,只是顺着他的目光往身侧看去,在看到还躺在地上的陆崇越时,她几不可闻的皱了下眉。


    陆崇越同样不明白陆重渊要做什么。


    他心里的恨意还没消散,根本不敢抬头,只能压着心里的惊惧,埋着头低声冲人喊道:“五,五叔”声音嘶哑又很轻,如若不是细听的话,根本察觉不出他在说什么。


    陆重渊也没回应他的话。


    他只是懒懒得靠坐在轮椅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抓着萧知的手,目光倒是把陆崇越从上往下打量了个干净,最后那双狭长的丹凤目落在陆崇越下。身一处地方,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嗤笑一声,道:“走吧。”


    这笑声带着十足的嘲讽,配着他那张清贵摄人的面容,让人想忽视都难。


    萧知看着这样的陆重渊,心下是有些怔忡的,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陆重渊了,在这段相处的日子里,这个男人大多时候都是少言寡语的,喜欢待在黑暗的一角,连阳光都透不进来。


    偶尔被她推着往外出去晒太阳,也是有抗拒的。


    可就在刚才——


    那一刹那,他脸上显露出来的桀骜,倒让她想起许多年前看到的陆重渊。


    那是他二十岁的时候,班师回朝,百官亲迎,他坐在马上,身披黑甲,手持银枪,身后是簇拥他的几千将士,而他走在最前面,迎着众人钦羡又畏惧的目光,扬着眉迎着阳光,带着十足的意气风发。


    心里突然悸动了一下。


    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就是冷不丁的跳动了一下。


    轮椅已经动了起来。


    可身边那个人却还是没有走动,陆重渊转头朝人看去,察觉到她怔忡的目光,皱了皱眉,“还不走?”


    难不成


    她是心疼了不成?


    觉得他做得太过了?


    想到这。


    陆重渊脸上的黑沉越浓,就连扫向陆崇越的目光也带了几分锐利,真应该把他弄死了才对。


    萧知倒是不知道陆重渊在想什么,可她和陆重渊也相处了一段日子,他心情是好是坏还是能够分清楚的,这会看着他黑沉沉的目光,只当他是因为陆老夫人的那番话,心里忍不住一软,倒是又多了几分疼惜。


    “来了。”


    她轻轻说了一声,然后就跟着陆重渊往外走。


    陆崇越看着一行人离开,目光迟疑的朝下。身看去,他总觉得刚才陆重渊落在身上的那个目光太过怪异,尤其是那一声嗤笑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此时那身用料精致的长衫混着血迹,看起来十分脏污。


    他的目光一丝一丝往下看,起初也没有什么发现,直到看到下。身那处的一滩黄色。


    瞳孔微缩。


    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陆崇越似是不敢置信似得,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朝一处地方看去,那块猩红色的地毯上有着一滩明显的水渍,他急促的“啊”了一声,然后就跟疯了似得,不停的叫着。一边叫着,一边红着一双眼眶朝屋中众人看去,不管那些人的目光是落在什么地方,可他就觉得他们是在看着他。


    带着讥笑和嘲讽。


    他最看重名声,平日里就连对奴仆说话也是细声细语的,可今日先是坏了名声,如今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失禁。


    这事要传的出去,他哪里还有什么脸面?


    李氏此时也已经回过神来,她看着陆崇越这幅模样,脸色一白,倒是立马朝人扑了过去,她一边抱着陆崇越拿手安抚着,一边冲身边还呆滞着的奴仆,喝道:“没看到二少爷受伤了,还不去找大夫?”


    屋子里一阵忙碌。


    陆崇越已经晕了过去。


    陆老夫人看着这幅模样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她没再理会这乱糟糟的室内,只是同王氏冷声发话,“把事情处理好。”然后就让平儿扶着她往室内去了。


    王氏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


    等到陆老夫人离开,她看着这乱哄哄的画面也皱了下眉,然后同身边的婆子吩咐道:“让人把四夫人和二少爷先送回四房,再把屋子收拾干净,至于林婆子”她说到这,语句微顿,似是想起刚才那个男人说“死了”时的冷酷面貌。


    声音不自觉抖了下,雍容华贵的那张脸看起来也有些惨白。


    等平复了下心情才继续说道:“林婆子背主,把尸首扔去乱葬岗,至于她的家人也一并打一顿扔出府去。”


    身边婆子一一应“是”,似是想到什么,又低声问了一句,“今日屋子里的这些人,要不要奴去提点下?”


    所谓的提点就是让她们闭嘴,别什么不该说的都往外头传。


    王氏听到这话的时候倒是没立刻说话,要不是怕陆重渊和陆崇越的事会影响到陆家的名声,连累她儿子的仕途,她是一丁点都不想瞒下,陆重渊也就罢了,陆崇越整日扮得一副君子模样往外头上蹿下跳的,她早就看不顺眼了。


    最好能让他的名声丢尽,也省得外头那群没眼力见的总拿这个混账同她的无咎做比较。


    不过——


    她看了一眼那猩红地毯上的水渍,眼中露出一抹嘲讽,就算不传出去,只怕陆崇越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想到这,她也就舒心了,扫向婆子的目光也带了几分锐利,“这样的事,还需要我来教你?”


    说完。


    她也没再理会屋子里这幅场景,往外走去。


    ***


    萧知和陆重渊自打出了正院之后就没再理会这里的事,一行人不疾不徐的往五房走去。头顶的天倒是没早上时那般阴沉,甚至还有几缕金光从云层里透出来,萧知起初往前走的时候倒是也没什么感觉,可后来,头重脚轻的,倒是让她的神智变得越来越不清楚。


    摇了摇头。


    她想把眼前的路看得清楚点。


    可脚刚刚提起,身子就往一侧倒去。


    “夫人!”


    赵嬷嬷就在她身边,看着她这幅模样,尖叫出声,她想伸手去扶人一把,可萧知的身体往下坠,她还是慢了些。


    还是陆重渊眼疾手快,在萧知差点就要摔在地上的时候,把人捞了过来带进了怀里,身边的庆俞和赵嬷嬷见人安然无恙,倒是松了一口气,赵嬷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同人说道:“老奴让人去找顶轿子,把夫人抬回去吧。”


    “不用。”


    陆重渊低头看着怀中脸色绯红的萧知,皱了皱眉,伸手探了一把,发现额头滚烫的厉害,又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脸沉得更加厉害了,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把身上的大氅往人身上盖,然后把人抱得又紧了些。


    赵嬷嬷犹疑道:“可是夫人”


    “我抱着就好。”陆重渊淡淡说道,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抱了。


    说完。


    他也没再理会赵嬷嬷,皱着眉,同身后的庆俞沉声吩咐,“快些,她病了。”说这话的时候,陆重渊那一双眉拢得厉害,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病的,现在额头烧得这么厉害,想着想着,他心里又有些后怕。


    要是先前他没过来,她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她虽然胆子大脾气也不小,可她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他们想对付她就跟捏死一只小蚂蚁似得,他那会要是不过去,只怕她早就被人打发出去了,那些婆子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估计还会在私下欺负她一顿。


    至于那个陆崇越。


    保不准还会把人强制关起来。


    她又病了,哪里抵抗的过,恐怕再不甘也只能委身于人。


    越想。


    陆重渊的脸就越沉,抱着萧知的手也不自觉又收紧了些,愤怒之余,他又有一些庆幸,幸亏他去了。


    要不然。


    他肯定得后悔。


    第32章


    正院。


    陆老夫人自打进了里间之后就靠坐在罗汉床上, 她身后垫着一个绣着衔芝仙鹤的引枕, 额头上还枕着一块热巾子,这会她正闭着双目,哑声叹道:“老五这次肯定恨极了我。”


    想到刚才老五离开的时候同她说的那番话——


    “你是觉得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真心对我, 所以才会在听到这样的事后, 连查都不查就把人拿了过来”


    “您可真是我的好母亲啊。”


    想着陆重渊说这番话时, 脸上的讥嘲和冷漠,陆老夫人的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就连额头上覆着的热巾也往一侧偏了些过去。


    常嬷嬷看她这幅模样忙上前替她重新理了下热巾, 柔声宽慰道:“老夫人, 您先不要想这么多了, 等过会我让人给您把顾大夫请来,您吃个安神茶就早些歇息,外头那些事就由二夫人去做便是。”


    陆老夫人听到这些却没有安心。


    她突然伸手抓住常嬷嬷的手,睁开眼,紧张道:“仙芝, 你说老五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理我了?是不是以后无论我做什么, 他都不肯原谅我了?”说这话的时候, 她的脸上满是仓惶之色,也不等人回话,就低着头喃喃道:“他肯定不会原谅我了。”


    “他心里肯定恨极了我。”


    说着说着,她的脸上突然又显出了几抹狠厉之色, 眼神凶狠, 抓着常嬷嬷的手也格外用力, 就连嘴里也是厉声道:“那个贱人,都怪林妙娘那个贱人,要不是她鸠占鹊巢勾走了陆长柏的心,我怎么会,怎么会那样对老五”


    如果她以前多疼老五一些,没把那些恨意全都栽到老五的头上,老五他,也不至于这么恨她。


    越想。


    她心里的那口气就越多,抓着人手腕的力道自然也要比先前更为用力。


    常嬷嬷的手腕被抓得有些疼,可她却不敢喊疼,更加不敢挣扎,她咬着牙把那股子疼意压下去,然后勉强用温和的嗓音安慰着人,“您别多想,五爷到底是您生的,母子哪有隔夜仇的?等他以后想明白了,自然是不会再埋怨您的。”


    话是这么说。


    可常嬷嬷的心里也没底。


    五爷的性子琢磨不透,什么伦理常纲在他眼里都是空的,当初老夫人这么对五爷,以五爷的性子只怕这辈子都很难原谅老夫人。可她哪里敢把心里的话同老夫人说?倒是身边的平儿见两人沉默不语,端着安神茶过来的时候,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老夫人,五爷这条路既然行不通,您倒不如换条路。”


    陆老夫人听着这话,抬起头,诧声道:“什么路?”


    身边的常嬷嬷也一并抬头看过去。


    平儿顶着两人的视线也没抬头,就侯在一侧,低着头,乖顺道:“今儿个五爷为了五夫人的事大发雷霆,可见心里是真的把五夫人当自己人看待,这么多年,奴还从未见五爷待谁这么好过。”


    “依照平儿的意思,您倒不如先把五夫人给哄好了,以后由她去跟五爷说。”


    “日子久了,五爷总能把那口气消下去的。”


    闻言。


    陆老夫人抿了下唇,重新靠回到引枕上,她松开抓着常嬷嬷胳膊的手,捻起手上的那串念珠,略显疲态的脸上不似先前那般狠厉,反而多了几抹复杂的神色,就连声音也有些犹豫,“老五家的今天遭了这样的事,只怕心里也恨极了我。”


    今日这事搁谁身上都得生气。


    何况那会要不是老五及时赶到,恐怕她早就把萧知赶出去了。


    想到这。


    她那双眉又拢了些。


    她前段日子对萧知那么好,也是想着让萧知帮忙缓解她跟老五的关系。


    可这关系还没缓解好,就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恨极了陆崇越,要不是这个小畜生心思龌龊,布了局闹到她面前,她又怎么可能会这样对萧知?越想越气,手里的佛珠被她用力掐着,嘴里更是低声骂道:“果然是那个贱人的孙子,什么样的腌脏事都做得出来!”


    这话。


    常嬷嬷跟平儿都不敢接。


    等人骂完之后抒了那口气,平儿才敢继续同人说道:“五夫人今日遭了罪,有些怨气是应该的,不过她性子柔,您日后好好对她,总归是能把这婆媳的情分哄回来的”这话说完,她是先看了一眼陆老夫人,后头的话倒是有些犹豫,“就是”


    陆老夫人焦声道:“就是什么?”


    平儿似是又犹豫了一会才低声回道:“恕平儿斗胆说句不该说的,五夫人既然是您挑给五爷的,如今五爷也是真心喜欢五夫人外头的那些世家小姐纵然好,可五爷不喜欢也没用,倒不如把眼前的人安抚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日子久了,总能缓过来的。”


    陆老夫人听到这话,捻着佛珠的手一顿,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复杂。


    虽然这段日子她时不时的会给萧知送些东西过去,平日里在奴仆面前也常维护人,可这并不代表她心里是真的把人当媳妇疼的她总觉得萧知那个身份配不上老五,心里也时常嘀咕着,要是老五什么时候和她关系缓和了,身子骨又好了,她再给人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至于萧知。


    要是老五喜欢,养在屋子里也行,当妾当玩物的,他高兴便是。


    可平儿说得对,萧知是她送给老五的,如今老五也是真心喜欢她,与其想着以后的事,倒不如把现在眼前的局面控制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好好对人,总能把这个感情缓过来的。


    萧知那个性子,她是知道的。


    别人对她好一些,就恨不得掏心掏肺的,虽然今天因为这事怨了她,可假以时日,她总能缓过来的。


    想了想。


    陆老夫人也没再多说什么,捻着手里的佛珠沉吟一番之后,同平儿说道:“你过会去库房挑些好东西给人送过去。”说完,语句一顿,后话就没这么柔和了,反而多了一些肃杀气,“四房那边,你亲自过去一趟,同李氏说,今天我说的话算数。”


    “陆崇越做出这样的混账事,留他一条命已是不易,等醒了之后立马送到北边的庄子,反省思过。”


    “等什么时候事情淡下去了,再把人接回来。”


    北边的庄子?


    平儿神色微怔。


    陆家总共有三处庄子,东郊的位置好,物产也丰富,最适合养身体,南边的虽然不如东边的,却也算得上不错,平日里要是府里有犯事的主子,也都是送去那思过的唯独那个北边的庄子,位置偏僻不说,物产也十分荒凉。


    她以前跟着陆老夫人去过一趟,住在那儿的都是农户,房子也十分简陋,要是让二少爷去那,只怕四房那位夫人都该闹上天了。


    不过平儿自然是不会置喙陆老夫人的决定,她心里也明白陆老夫人这么做的缘故,除了自己那份私心之外,也是想做给五夫人和五爷看。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轻轻应了一声之后就福身一礼往外退去。


    ***


    四房。


    李氏坐在床边照料着陆崇越。


    打先前顾大夫已经来过了,陆崇越的身体都是些皮外伤,看起来恐怖,但休养个十天半个月也就没事了,所以留了药方和药膏也就告辞了。


    这会李氏正握着一方帕子替人擦拭着额头,可她看着他脸色苍白,嘴里还在不住嘟囔着“别杀我,别杀我”眼眶就止不住一红,她这个宝贝儿子从小也是精细养着的,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今天又是被人拿着鞭子抽,又是被人割了脖子,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失禁。


    以后还让他怎么做人?


    越想——


    李氏心里就越气,把萧知跟陆重渊,连带着陆老夫人都骂了一轮,也没法解气。


    “夫人。”


    外头传来丫鬟的轻禀声,“正院的平儿姑娘来了,说是老夫人有话传给您。”


    李氏听得这话就皱起了眉头,她这个时候看谁都不顺心,哪里有空去搭理什么平儿不平儿的,可偏偏这人是陆老夫人的心腹,这会又是来传话的,她脾气再大也不敢去抗陆老夫人的话,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又伸手替陆重渊掖了一回被子。


    出去的时候和侯在一旁的丫鬟说道:“照顾好二少爷。”


    等人应了声,她才往外头走去。


    平儿这会也已经被请到屋子里,这会看李氏出来就福身朝人行了一礼,嘴里也跟着问了一句安。


    若放在以前。


    李氏肯定会好好同平儿说几句寒暄的话,可今天,她却是看都没看人,自顾自走到主位坐下,然后接过丫鬟新上的茶端在手里,等喝了一口之后才神情冷淡的说道:“说吧,母亲有什么话让你传过来?”


    平儿闻言便恭声回道:“回您的话,老夫人说了,二少爷今日犯的错太大,等二少爷醒来之后就遣人把二少爷送去北庄。”


    她说到这的时候,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说道:“北庄偏僻,劳四夫人先给二少爷准备日常用的东西,也免得去了那处,缺漏什么的不方便。”


    “至于伺候二少爷的人,老夫人也说了,既然是去思过,带一堆人过去也不像话,准二少爷带个贴身小厮,照顾日常起居便够了。”


    这话刚落。


    屋子里静的一丝声音都没有。


    婆子、丫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坐在主位的李氏却像是没听清似得,她原本正低头喝茶,此时却抬着一张微怔的脸,呐呐道:“你说什么?”


    她是不是听错了?


    北庄?


    怎么会是北庄?


    等人又恭声重复了一遍,李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把手里的茶盏重重落在桌子上,也不顾那溅出来的茶水烫到了手,就这么死死盯着平儿,厉声骂道:“混账东西,崇越是府里的二少爷,他怎么能去北庄那样的地方!”


    平儿似是早就猜到李氏会有这样的反应,神色未变,就连语气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四夫人,这是老夫人的决定,您若是有什么疑议尽管去同老夫人说。”


    “你这个贱人!”


    李氏是真的气急了,要不是还有些分寸,她甚至想直接把陆老夫人也骂进去,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老虔婆会这么狠心,竟然要把崇越扔到北边那个庄子,那是能住人的地方吗?她的崇越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去了那个地方,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平儿任人骂着也不吱声,低眉顺眼的,一副恭敬模样。


    李氏看着她这幅样子,还想再说,外头便传来一道声音,说是“四爷来了”


    屋子里又是一静,没过一会,外头的帘子被人打起,走进来一个身穿长衫的男人,他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余岁的模样,样貌清俊,可脸色苍白,眉宇之间也藏着几分病气,可能是过来的时候吹了会风,这会还在不住咳嗽着。


    “四爷。”


    众人朝他福身行了个礼。


    陆昌平轻轻咳了几声,等到呼吸渐渐平复了才摆手道:“都起来吧。”


    李氏见他过来便彻底待不住了,她也没等人过来就直接起身说道:“四爷,母亲要把崇越送去北庄思过,北庄那样的地方哪里住的了人,崇越本来就受了伤,再扔去那样的地方,哪里会好?”


    “母亲这是想让崇越去死啊!”


    “闭嘴!”


    陆昌平往日温和怯弱惯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同李氏用这样严苛的语气说话,不仅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吓了一跳,就连李氏也一愣不等她反应过来,屋子里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比之前还要来的剧烈。


    连着咳了好几声。


    陆昌平由人扶着坐到了主位上,喝了茶缓了气,这才看着平儿,温声道:“今日这事我已经有所耳闻了,崇越那个混账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事,挨罚是应当的,咳咳”说着说着,他又咳了起来。


    身边的随从见他这般,忙又把茶递了过去。


    陆昌平摆了摆手,没再接过,等又咳了几声,他才面色泛红的冲平儿继续说道:“就按母亲的意思来,等那个小畜生醒了,我就让人把他送去北庄。”


    既然四房已经有人应了。


    平儿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她也没有多加停留,朝两人福身一礼后就往外退。


    刚刚退到外头,她就听到里间传来李氏尖锐的骂声,“陆昌平,你是不是糊涂了,这是崇越,这是咱们的儿子,他现在受了伤,你竟然还要把人送到北庄?”


    “咳咳,他自己做错了事,受罚也是应当,崇越如今变成这样也是你太过纵容的缘故,如今竟然勾结婆子去污蔑自己长辈的名声,咳,不好好教训他,还不知道他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糊涂事!”


    离得远了。


    平儿一行人倒也有些听不真切了。


    跟在平儿身后的一个小丫鬟,想起刚才李氏那副泼妇模样,忍不住轻声说道:“咱们这位四夫人可真是的,哪家的夫人跟她似得,张口就是骂人的话,也不知道老夫人当初怎么会把她这样的人抬进来的。”


    平儿皱了皱眉,转过头低声同人说了一句,“背后编排主子可是大罪。”


    那丫鬟听得这话果然白了脸,平儿见她这般也就没有多言,只是看了一眼身后的院落,轻轻皱了皱眉,当初选李氏的可不是老夫人,而是四爷自己。


    ***


    二房。


    天色渐渐昏暗。


    王氏坐在椅子上,听着身边婆子传来的话,把手里的瓜子扔进一旁的盘子里,嗤笑一声,“该,得罪谁不好,去得罪陆重渊,他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他这么折腾的”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拍了拍手,把手里的瓜子屑都给抖落干净了,这才扬着眉,继续讥笑道:“咱们这位老夫人啊,以前亏心事做的太多,现在五房那位但凡打个喷嚏,她都恨不得把这空气给弄干净。”


    “生怕什么脏东西闹着她的宝贝儿子了。”


    大概是觉得太过讥讽,她接过婆子递来的帕子时,又忍不住说了一句,“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婆子是她的贴身乳娘,姓冯,是她的心腹。


    这会见人口不择言的,自是劝道:“您可别再说这些话了,没得传出去,老夫人又该摘指您的过错了,再说,侯爷也不喜欢您说这样的话。”


    王氏听得这话,撇了撇嘴,没再往下说,她心里对陆老夫人可没什么感情。


    当初刚进府的时候,老侯爷跟林姨娘还没去世,她这位婆母日子过得也不顺,大概是觉得自己被一个妾氏压了这么多年都抬不起头,便想着在她这个儿媳身上立威,她那会每日晨起就得跑到人院子里立规矩。


    那会她还小,性子也娇,这样过了几日免不得在背后埋怨。


    偏偏就这么巧被陆老夫人听了过去。


    自此之后,陆老夫人就再没给她好颜色看过,这么多年一直掌着权不肯松,把她这个正经侯夫人压得跟个什么似得。


    这些年,她可没少被外头的人耻笑。


    王氏心里这口气,没法纾解,可她到底不是李氏那样的破落户出身,做不到张口骂人,只能在心里啐了人几回,然后才同人说道:“四房那边的事,她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们也就不用去凑这个热闹了,由着他们去。”


    冯嬷嬷轻轻应了一声,又问道:“那五房呢?”


    “五房——”


    王氏眉一皱,她心里对五房还是有些避讳的,不过原本只是对陆重渊避讳,现在是把萧知也避讳上了,轻声嘀咕了一句“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孤女这么厉害”,又道,“我今日到底是得罪了她,你过会遣人去库房挑点东西过去,算是赔罪了。”


    话音刚落。


    冯嬷嬷还没答声,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一道男声,“赔什么罪?”


    “侯爷。”冯嬷嬷转身朝人一礼。


    王氏也跟着起身,笑着迎了过去,“您今儿个下朝早。”等接过乌纱之后又让人端来洗漱的手,然后同人说起今天的事,“那崇越以前看着温温和和的,任谁瞧着都忍不住夸赞一句,哪里想到背后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可亏的今天五弟查清楚了真相,要不然咱们这位五弟媳可真得蒙了不白之冤了。”


    长兴侯陆修远今年四十,他长了一张刚正不阿的国字脸,这会听到这一番话就皱了眉,“既然事情查清楚了也就算了。”说完,又看了人一眼,淡淡道:“母亲既然把家中的中馈交给了你,就算母亲有纰漏之处,你也应该调查清楚才是。”


    王氏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便是一僵。


    她今日原本就是看好戏去的,既然陆老夫人都没说什么,她又有什么好说的?本来,她对那个孤女也没什么好印象。


    不过这样的话,她可不敢同陆修远说,“您说的是,这回是我没顾上,以后定然是不会了。”


    陆修远见此也就没再多言。


    外头晚膳已经布好,两人往外走去,用膳的时候,陆修远倒是又问了一句,“无咎什么时候回来?”


    无咎是陆承策的字。


    王氏听人说起儿子,倒是喜笑颜开,只是想起前几日寄来的信又忍不住皱了皱眉,“那孩子说今年过年不回来了,他这次出门这么久,去的又是陕北那样的地方,也不知道瘦了多少。”


    “等他回来之后,我可得嘱咐小厨房多备些吃的。”


    说完又跟着叹道:“他呀还是身边缺了个知冷知热的,要是当初他听我的话把我娘家那个侄女抬进门,也不至于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外头,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陆修远不喜欢听这些话,这会就皱着眉低斥道:“当初儿媳妇刚有身孕,你就提出这样的话,无咎怎么可能会同意?”


    “我这还不是为了他好”


    王氏轻声辩解了一句,“其他人在无咎这个年纪早就是几个孩子的爹了,他倒好,现在无儿无女的,还得顶着那样的名声,以后还不知道哪家姑娘肯嫁给无咎”想想就生气,她本来就看自己那个儿媳妇不顺眼,又娇又横,一点都没把她这个婆母放在眼里。


    死了也就算了,偏偏把她的宝贝孙子也给带走了,现在还让无咎背了个鳏夫的名声,她能不气吗?


    这次。


    陆修远倒是没斥她,只是说了一句,“无咎的婚事,你别管,我看陛下心里有主张。”


    “陛下?”


    王氏惊呼一声,“侯爷,你这说得可是真的?”


    这要是陛下能赐婚,那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还想再问,可陆修远已经闭了嘴不再多言。


    ***


    而此时的五房。


    屋子里宫灯点了好几盏,萧知躺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她的脸色还有些潮红,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


    轻不可闻。


    但能看出来应该是在做噩梦。


    陆重渊看着她这幅模样,轻轻皱了皱眉,他的轮椅就摆在床前,手里也还握着一块帕子,这会他就低头替人擦拭着额头上冒出来的汗。


    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找人把大夫再喊过来看看,怎么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把人折腾成这幅样子?刚想拉动旁边的绳子,可手还没碰到,另一只覆在锦被上的手就被人抓住了。


    那只握着他的手很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热的缘故,这会温度也要比平时还要高。


    陆重渊的身形一僵,原本要去拉绳子的手也悬在了半空,他低头朝人看过去,床上的那个身影还没有苏醒,可她的睡姿是真的不好。


    这会她一手握着他的手,身子也往他这边凑,大概是觉得太热了,又是翻被子又是往他这边靠,还把他的手当做冰块似得,把脸贴在脸上降温,嘴里还不时嘟囔着,“热——”


    她这会昏睡着,声音比平时还要娇。


    脸上的热度降得差不多了,她又把手往衣服里探,想去解身上的热。


    陆重渊原本还没发觉她的动作,等到指尖触到细细的一条带上才回了神,他的脸色微变,立马抽回了手,心脏砰砰的乱跳着,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染了一抹可疑的潮红。


    床上的萧知没有得到满足,这会翻了个身,又把身上的被子掀开了些,就连声调也带了些哭音,没了白日的胆大,也没了面对陆家人时的愤怒和冷漠,这会她就跟个小孩似得,轻轻哭着,撒着娇,“热,好热。”


    陆重渊原本想抽身离开,让赵嬷嬷进来伺候。


    可看着她这幅样子又有些不忍,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还有些湿润,那是萧知身上的汗,狭长的凤目落在人身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磨了磨。


    他不知道别人发烧是怎么样的。


    他自己无论是发热还是什么,身体从来没出过这么多汗。


    见她这么难受。


    陆重渊轻轻抿了下唇,刚想顺从她的心意替人解热,可手刚刚落在她的肩窝,原先一直昏睡着的萧知却睁开了眼。


    第33章


    “唔——”


    萧知刚刚醒来, 神智还有些不大清楚。


    因为发热的缘故, 她的脸看起来还有些红,就连那双睫毛也好似沾了些密密的汗珠似的,让她有些看不太清眼前的画面, 可落在肩窝上那只冰凉入骨的手她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冰凉的温度, 修长的手指, 指腹上带有的粗粝,曾经在她最无助的时候, 朝她伸出来的手。


    那是来自陆重渊的手。


    有些没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萧知眨了眨眼, 露出一副困顿又迷惑的模样, 然后用极轻哑的声音,问道:“五爷,你这是”她边说边侧头朝自己的肩窝看了一眼,看到那只指骨分明又修长有力的手,又眨了下眼, 然后看向人, 继续道:“在做什么呀?”


    陆重渊早在萧知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就僵直住了身子,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萧知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肩窝上,指尖正好落在她的红带上,甚至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还没来得及收回。


    这幅模样,实在有些说不清楚。


    陆重渊连忙把手收回, 呼吸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急促, 他把手牢牢地落在扶手上, 身形紧绷,面容僵硬,好一会,他才朝床上刚刚苏醒的女人看过去。


    床上的女人整个人还陷在被褥里,她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几缕青丝黏在脸上,看起来有些湿哒哒的,那双犹如小鹿般的杏儿眼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没有厌恶没有生气,只是看起来有些疑惑“我”


    陆重渊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萧知,他的喉间突然有些干哑,就连声音也变得有些喑哑,沉默了很久才佯装从容的说道:“你别多想,我不过是看你太热了。”


    说这话的时候。


    他搭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得收紧,就连心脏也连着跳了好几下。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


    当初权势滔天的那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往他身边塞女人,娴雅端庄的官家千金,风流媚骨的妓子,也有其他小国的公主一个个的,为了活命又或者为了往上爬,使尽手段想留在他的身边。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做的?


    冷眼旁观,勾着一张似笑非笑的嘴角,然后端着一杯酒盏任她们折腾,也不曾分过一丝神。


    可此时——


    眼前这个女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这样看着他,却让他的心神大乱,让那沉寂了多年的方寸之地也失去了该有的平静。


    明明没必要同她解释的,就算他真的想趁她昏迷做出一些作乱的事,她又能如何?偏偏迎着她这样一双依赖又信任的眼神,竟是连一丝假话都不愿同人说。


    萧知听到陆重渊的回答时,又眨了下眼,好像有些诧异他的回答。


    她没多想呀


    她知道陆重渊是什么样的人,别的不敢保证,但陆重渊绝对不是那种趁着女人昏迷就会胡作非为的男人,新婚之夜,他都没做什么,平时两个人睡在一间屋子,他也没让她做什么,更不用说在她昏迷的时候折腾这些了。


    他是陆重渊,想要女人不过不过一句话的事。


    何况——


    她现在醒来有一会了,神智倒也变得清楚了很多。


    虽然不知道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昏昏沉沉之间,隐约也还是有些印象的,她记得陆重渊拿着帕子替她擦拭额头上的汗,也记得他小心翼翼给她喂药,甚至还记得自己因热朝人凑过去的时候,他虽然有些犹豫却也没有推开她。


    反而替她解热。


    萧知想到这些,那双清亮的杏儿眼微微抬起,然后就这么看着陆重渊,弯了眉眼,同人轻轻道起谢来,“五爷,谢谢你呀。”


    不管是今天去正院维护她,还是在她昏迷的时候,衣不解带的照顾她。


    她都应该向他道谢的。


    要不是他。


    她今天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五爷,谢谢你呀


    这几个字传入陆重渊的耳朵,让他本就僵直的身子变得更加紧绷了。


    屋子里那些被灯罩罩着的烛火照的室内十分通明,可他低头看着床上的女人,看着她眉眼弯弯,看着她那张犹如芙蓉桃花面的脸上洋溢开的灿烂笑容,只觉得这身后的烛火再耀眼,也不及她。


    他没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也从来没被人这样道过谢。


    他在战场奋勇杀敌,带着部下班师回朝的时候,沿途的百姓虽然敬他却也更加畏他,他们看到他的时候只敢低头伏跪,哪里敢这样冲他道谢?


    京中的那些官员以前倒是时不时会上个折子,夸赞他的战绩和功勋,就连龙椅上的那个男人每回看到他的时候也常常会说上一句,“多亏爱卿了”。


    可那些人不是畏惧他的权势,就是想让他继续护着大燕山河,表面上装得一副好模好样,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在说他。


    这些——


    他都知道,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谢谢有什么用?


    他不需要别人的感谢,只需要他们敬畏,因敬生畏,还是因畏生敬,这些都没关系,他只需要他们害怕就足够了。


    可此时看着她全无保留的道谢。


    陆重渊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只能感觉到自己那颗心在她这样一双笑眼的注视下,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了。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的收回视线,没再看人,望着不远处的一盏宫灯,哑声道:“我喊赵嬷嬷过来。”


    边说。


    他边推着轮椅往外头去。


    可轮椅刚刚压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萧知就扶着床榻半支起身,她看着陆重渊的身影,急切道:“五爷,你还要去书房吗?”


    陆重渊的身形一顿,推动轮椅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没转头,放在轮椅两侧的手收紧,心在这一刻也好像停止了跳动,目视着前方,好一会,他才问道:“你想我留下?”


    “书房里没地龙,你的身体又不好”萧知看着人的背影,拧着眉,轻声说着,说完也不知道陆重渊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想了想,她又跟着一句,“你要是不想看到我,过会我让赵嬷嬷去收拾一间客房。”


    她不能让陆重渊因为她的缘故再受风寒或是其他病了。


    陆重渊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刚才还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骤然停止的心跳又重新跳动了起来,就连收紧的双手也松开了些,只是那两片薄唇抿得却更紧了。


    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他继续推着轮椅往外头去。


    “五爷”


    萧知见人离开又冲人喊了一声。


    可陆重渊这回却没有停下,甚至连话也不曾同她说。


    眨了眨眼。


    萧知半边身子靠着床头,也没有立刻躺下,就这么看着人离开的方向,心里不住想着陆重渊这难道还在生她的气吗?她以为他今日过来帮她,刚才又照顾了她半宿,早就不生气了。


    她能听到外头的风铃声响起。


    但是陆重渊究竟有没有离开,她却不知道。


    萧知刚刚醒来,身体还没彻底恢复,靠着靠着竟然又睡了过去,后来是昏昏沉沉之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她才又睁开眼来。


    来的是赵嬷嬷。


    “夫人,您总算是醒了。”赵嬷嬷见她醒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叹了这么一句。


    听出她话中的关心和余悸,萧知的脸上倒是也重新挂了个笑,今天这件事,让她感受到了陆老夫人等人的冷血和无情,但同时,也让她感受到了陆重渊和赵嬷嬷几人的关怀朝人露了个笑,声音柔和道:“嬷嬷来了。”


    说完。


    她又跟着一句,“今天多谢你了。”


    “这些都是老奴应该做的。”赵嬷嬷边说边扶人坐好,怕人觉得难受又在她身后加了个靠枕,然后才又同人说道:“再说,老奴其实也没做什么,事情都是五爷吩咐庆俞去查的,老奴顶多也只是跑了一趟。”


    “五爷他”萧知坐好之后朝那落下的布帘望了一眼,看不到外头的场景,只能轻声问道:“他走了吗?”


    “什么?”


    赵嬷嬷正在给她倒水,听到这话倒是诧异的看了一眼过去,等看到她脸上犹豫的神色倒是回过神来,笑了笑,她把手里的茶盏递过去,然后就看着人柔声说道:“没呢,五爷就坐在外头,他是见您醒了,又看您出了一身的汗,嘱咐老奴来给您换件衣裳,没得您夜里又得发寒了。”


    她说完。


    想着两个人这段日子的别扭,免不得又帮陆重渊说起话来,“夫人,您也别怪老奴多嘴。”


    “老奴伺候五爷这么多年还从没见五爷为谁这么担心过,刚才他怕您出事,火急火燎的赶到正院,后来见您昏倒了,更是亲自抱着您回来,就连喂药、擦汗这样的事也不肯假手于人。”


    大概是真的心有感叹,让她在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也多了些真情流露。


    “五爷性子淡,平时话也少,相处起来的确是枯燥了些,但他对您的好是真的,您”


    萧知端着茶盏,一直安安静静的倾听着赵嬷嬷的话,等她说到这才抬头看着她人说道:“嬷嬷,我明白的。”她明白陆重渊是真的对她好,也很感激陆重渊为她做的这些事,她也会尽自己的能力好好报答他。


    她倒是不觉得陆重渊对她好是因为男女之情。


    她跟陆重渊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了,陆重渊从来没对她动手过,他们两个人相处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家人或者朋友。


    她会想办法治好陆重渊的病,然后给他找个温柔体贴的姑娘,就是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还在不在京城。


    还有她现在这幅模样,师父他


    “夫人?”


    身边的赵嬷嬷见她一直沉吟不语,便又喊了一声,见人回过神才又问道:“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


    萧知听出她话中的担忧,摇了摇头,暂且先收回了思绪,把茶盏里的水都喝完,等到喉咙渐渐湿润了才看着人说道:“我没事,劳烦嬷嬷给我换身衣裳吧。”她刚才昏昏沉沉的倒也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身后的衣裳都贴在脊背上,整个人也腻的厉害。


    又看了一眼身上被褥。


    这是陆重渊以前用的,他去了书房之后,她也仍是睡在贵妃榻上,倒是也没靠近过。


    等过会。


    她得让赵嬷嬷喊人把被褥也给换一套,也省得陆重渊夜里睡得不自在。


    ***


    等换好衣服。


    赵嬷嬷便去喊人换被褥枕套了。


    萧知洗了个澡又休息了那么一会,精神气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这会她就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相比里屋,外头的光线更足,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晚膳,不过陆重渊却没有动,他仍旧坐在轮椅上翻着书,看她出来倒是掀了眼帘看了一眼过来,也没说话,看起来还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


    不过萧知却不怕他。


    看着人,眉眼弯弯的喊了人一声,“五爷。”然后就走到人跟前,甜甜的冲人说道:“我们吃晚膳吧。”


    不知道是因为萧知的态度,还是因为她话中这“我们”两字,陆重渊握着书页的手一顿,他轻轻抿了下唇,目光不自觉地朝人看过去,看着她脸上未加掩饰的笑意,眼神微闪,竟是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声,“好。”


    萧知见他应下,脸上的笑意更深。


    她把陆重渊手上的书重新放回到架子上,然后就推着人往饭桌处走。


    两人吃饭的时候——


    赵嬷嬷已经领着丫鬟退下了,偌大的屋子里也就只剩下萧知和陆重渊两个人。


    萧知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看着一桌子菜自然是有些饿了,这会她也顾不得和陆重渊说话,就低着头自顾自吃饭。


    陆重渊倒是不饿。


    这会他就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萧知,早在头一次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她的礼仪很好,就像现在,即便再饿,但她还是保持着应有的仪态,什么菜该嚼多少下,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习惯一样。


    一丝一毫都没有差错。


    不过虽然仪态好,但是小毛病却也不少。


    挑食。


    挑得厉害。


    葱姜蒜一点都不碰,也不爱吃辣,喜欢糖醋,那盘糖醋里脊已经空了有一半了,不喜欢韭菜,但凡是韭菜馅的东西一点都不会碰,甚至连闻都不爱闻心里默默地记着,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该吃吃,该喝喝。


    萧知不知道陆重渊在想什么,她现在那股子饿的劲头缓过来,倒是也没那么难受了。


    吃饭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有些不自在,虽然寝不言食不语,但是她总觉得两个人坐在一起一句话都不说也太枯燥了些,以前跟陆承策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喜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府里的事,说外头的事。


    好像恨不得把所有有趣好玩的事同人分享一样。


    想到这个人。


    萧知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静默了下来,不过也只是这么一瞬,她就又恢复如常,给自己重新舀了一碗汤,又给陆重渊舀了一碗。


    想了想。


    她还是打算把原身和陆崇越的那桩事同人说上一遭。


    陆重渊这样不计前嫌的帮她,她也不想瞒他,虽然和陆崇越相处的人并不是她,但她如今占了这个身体,享受了既得的利益,难免要付出一些应该付出的,把汤碗放在人跟前的时候,萧知放下手中的碗筷,抬了脸,看着人说道:“五爷,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她说得十分认真。


    陆重渊倒是也抬了眼帘朝她看去,虽然没说话,但目光却落在她的身上,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看着陆重渊的眼睛,萧知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虽然这事是发生在嫁给陆重渊以前,原身也没同陆崇越做出什么不应当的事,可陆重渊会不会生气?她不知道。


    怕人生气,更怕人情绪激动发病。


    但同时也担心日后这桩事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陆重渊会更加生气,萧知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我跟陆崇越以前,以前的确私下有过往来。”她这话出口,立马又跟着一句,“但我从来没跟他有过首尾,每次见面身边也都有人在,我跟他,跟他连手都没牵过。”


    说完也没见陆重渊有什么反应。


    萧知心里有些忐忑,口中倒还是继续说道:“前几日,陆崇越遣人送了信来,想让我离开侯府,住在他外头置办的府邸里,我没同意。”


    “我以为只要我不去见面,这事也就过去了,但我没想到”


    没想到陆崇越会这么无赖。


    还有那个林婆子


    这两人竟然勾结在一起,为得就是污了她的名声。


    她想到这的时候,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起来,可想到对面坐着的陆重渊,脸上的神色又变得犹豫和踌躇,还有几丝担忧她把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也不知道陆重渊会怎么想?要是陆重渊真的不高兴,想罚她。


    她也认了。


    可她等了很久,也没等来陆重渊的反应。


    抬起头朝人看过去,发现他竟然还在吃饭,神色寡淡的,就跟平时一模一样,没想到陆重渊会有这样的反应,萧知忍不住喊了人一声,“五爷?”


    “嗯。”


    陆重渊神色淡淡的应了一声,看到她诧异的目光,才问道:“说完了?”


    “啊?”萧知一愣,后知后觉的又点了点头,“说完了。”


    “说完就吃饭吧。”


    陆重渊说完这话也就没在看她,继续低头喝起鸡汤。


    萧知听着这话,却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她以为陆重渊会生气,会不高兴,甚至还有可能会罚她。


    却没有想到。


    他竟然会这么平静。


    这也太怪异了吧。


    陆重渊看着她这幅样子,终于还是放下了碗筷,他握过一旁的帕子擦拭了下手,然后看着人,皱了眉,沉声道:“想让我说什么?说你眼光不好,看上这样的混账?还是觉得我得骂你一顿,打你一顿,你才觉得正常。”


    他在外头的名声的确不好,但他掌管三军,不是是非不分的酒囊饭袋。


    相反。


    他有着其他人没有的细心。


    她跟陆崇越有过一段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可他也看出,眼前这个女人早就放下了,虽然心里的确有些不满,但这毕竟是嫁给他之前的事了那个时候,她又不知道她会成为他的妻子。


    拿这样的事去责怪她,不是他的性子。


    所以他也只是语气淡淡的冲人说道:“你的眼光的确不好,但这已经过去了,我不会揪着以前的事不放,只要”


    他抿了下唇,没往下说。


    萧知早已被陆重渊这一番话给怔住了,倒是也没发觉他说完“只要”之后的别扭,她没想到陆重渊竟然是这样一个反应。


    没有责怪,没有生气,什么都没有,竟然轻轻松松的就揭过了此事,心里觉得有些奇异,但又觉得陆重渊好像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陆重渊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肠却比谁都要热。


    早间那样一个环境,这么多人指着她骂,一盆盆的脏水泼过来,可他却什么都没听,就这么义无反顾的待在她的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脸上的犹豫和踌躇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明媚又灿烂的笑容,她就这么看着陆重渊,带着毫无遮掩的喜悦,冲人说道,“谢谢你,五爷,你真好。”


    他真好?


    陆重渊握着帕子的手一顿,看着她的目光也有些微闪。


    这话要是传到外头只怕那些人都该笑她傻了,对着一个人人畏惧的煞神说“你真好”,只怕这世上也就她一个人了。


    想笑她昏了头脑,但看着她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笑颜又有些说不出,只能别扭的收回视线,然后把手里的帕子扔回到桌子上。


    心脏砰砰砰的乱跳着,杂乱无章,没有本来该有的沉稳有力,陆重渊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知道才显得有些不自在,好一会,他才闷声说道:“吃饭吧。”


    “嗯!”


    萧知弯着眉眼,笑着应道。


    她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心里那股子担忧和不安也就消了下去,萧知竟然觉得胃口大涨,吃完一碗之后又添了半碗饭才好。


    ***


    等吃完饭,丫鬟过来收拾东西。


    萧知一边推着陆重渊往里间走去,一边和人说,“五爷,我给你洗漱吧。”


    陆重渊身上的衣服还是早间那套,身上还沾染了一些血腥气,他这样爱干净的人竟然一下午了连衣服都没换萧知心里有些软。


    “不用了。”


    陆重渊拒绝道,随即又怕人多想又跟着一句,“我也习惯自己一个人擦洗了。”


    他虽然腿脚不方便但不是连洗漱这样的事也需要劳动别人了,就算以前萧知不在的时候,他也没让小厮贴身伺候过,当初他也不过是想看看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如今既然知道了,倒也没必要让她做这些事。


    再说。


    她今天还病着,等过会给他擦洗一番,只怕又得出汗了。


    萧知听他这么说倒是也没拒绝,软软“哦”了一声,又笑着说道:“那我推你进水房吧。”


    这一回。


    陆重渊没有拒绝。


    萧知把人推进水房后又特意多点了一盏灯,没有回头看人,怕他觉得不自在,只是在出去的时候留了一句,“那你先洗,要是有事的话就喊我。”说完,她就往外走了。


    没多久,水房里就传来了洗漱的声音。


    萧知起初坐在贵妃榻上,还握着本书翻看着,打算等陆重渊出去,可后来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身子一歪竟然就睡了过去。


    陆重渊出来的时候已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看到歪靠在贵妃榻上还握着本书的萧知,心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情绪,他待在原地看了人好一会,这才过去把人捞进怀里,然后朝拔步床过去他的床大,被褥又暖和。


    比起这硬邦邦的贵妃榻,不知道要好多少少。


    萧知大概是真的睡得沉了,被这么抱过去都没醒来。


    把她抱上床。


    陆重渊没有立刻转身就离开,反而是坐在床前又看了人一会,没有其他人,屋子里唯一在的那个人此时也昏睡着,他打量起来也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了,不用紧张,不用担心,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人。


    他知道自己很奇怪。


    明明不想管她的事,但最终还是耐不住,跑了过去。


    进门的时候,看到她一个人孤立无援跪在那的时候,他很不高兴,在她转过头来露出那样一双欺寒如雪般的眼眸时,他的心脏更是剧烈的收缩了一下,甚至动了杀人的念头,想把欺负她的那些人都杀掉。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萧知。


    好像把自己冰封在自己的世界,好像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似的。


    陆重渊看着那个时候的萧知就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受过父母的疼爱,他那个所谓的父亲在他十多年的生命里,只出现过几次,他满心满眼都是四房那对母子,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偶尔过来瞧见的时候,看着他也只是皱皱眉。


    至于他那个母亲。


    她在他的童年倒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谁也不知道,在众人面前雍容华贵的侯夫人私下却跟个疯婆子似的,她打骂下人,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那会他还小,每次听到她尖叫咒骂四房母子的时候,怕她出事就会跑过去。


    可他的母亲呢?


    他那个好母亲啊看到她他仅不会平息怒火,反而会拿手指掐他,会握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墙上撞,撞得他头破血流,然后大声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时候。


    他还不懂,心里虽然惧怕她,但血缘的联系让他即便怕,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近她。


    他看她夸赞大哥,也就跟着学习骑马学习射箭,学习读书,他学得比谁都要好,就连教授的先生也夸赞他有天赋,他满心欢喜的想把这一切分享给她,可她又做了什么呢?皱着眉骂他只会攀比,转头让他去廊下罚跪。


    如果她对所有孩子都是这样,陆重渊也许不会这么恨她。


    可她不是——


    对他那几个兄长和姐姐,她视若珍宝,每次他们一来就拉着他们的手问这问那,生怕他们受了委屈还会出面替他们讨要公道。


    那个时候。


    他才知道,原来她从头到尾恨的只有他一个人。


    恨过、怨过、伤心过,甚至在无数个日夜里抱着膝盖在床上哭泣,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经受这些,他什么都不知道,出生的时候,家里就变成这样了,可好像每个人都仇恨他。


    父亲恨他的出现,让他那个所谓的真爱伤心。


    母亲恨他,恨他没能挽回该有的局面,就连他的那些兄长姐姐也好像把他当成了泄愤的口子,无视、埋怨。


    真是,有意思极了。


    陆重渊勾起嘴角,似饥似嘲的露出一抹嗤笑。


    他也不是没被人冤枉过,就跟今天的萧知一样,被人压着罚跪。


    那个时候他也不过十岁出头,大哥突然落水死了,就因为他路过附近,所以所有人都以为是他害死了大哥,他被人押到了正院,押到了众人面前,被人逼着罚跪,被他的父亲拿鞭子抽,被他的母亲用力扇着脸。


    不管他怎么解释,他们都不肯信。


    事后——


    他们倒是没要他的命,只是把他关在祠堂三日后就让他来了这座院子反省思过,他一个人被打伤了腿,在床上发热到说胡话都没有人出现。


    要不是他命大,可能真的就这么死了。


    那次的事终于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存在,也消磨掉了他最后一丝残留的亲情。


    他不过是个多余的存在。


    没有人会疼他,也没有人会爱他


    陆重渊想起这些的时候,以为自己会生气。


    可也许真的是过去的太久了,他竟然已经没有丝毫生气的念头了,嘴角倒是露出了一抹讥嘲的笑,就像是在看一桩笑话看这陆家人的笑话,看自己的笑话。


    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萧知。


    她还好好睡着,安安稳稳的,没哭没闹。


    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他突然伸手,没有犹豫的替人重新掖了一回被子,然后又靠坐回去,垂着眸,望着她。


    陆重渊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复杂情绪是因为什么缘故,也知道自己对萧知是不同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好心过。


    既然认清了,也出手了,不该做的,该做的,都做了一通,再逃避也就没什么必要了,其实把她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这一生太过孤寂。


    她就跟漏进黑夜里的一束光似的,冲散他周遭的黑暗。


    陆重渊凉薄的双唇紧紧抿了起来,就连望着她的目光也一眨不眨地,既然她来到自己的身边,那就永远陪着他吧。


    陪他在这个黑暗的国度。


    挺好的。


    只要她好好待在自己的身边——


    他愿意护着她,撑着她,纵着她,让谁都没有办法欺负到她的头上。、陆重渊突然笑了,他很少笑,平时顶多也只是讥嘲,可此时他垂着眸,无论是那双狭长的丹凤目,还是那种清贵摄人的面容上都挂着一抹笑,恍若天神降世,又像地狱里朝人伸出手的恶魔。


    他就这样看着萧知,然后突然伸手覆在萧知的脸上,修长又清冷的指尖从她的眉眼一路往下。


    最后停留在她微翘的唇角处,轻轻一抹,才收了回来。


    ***


    萧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睁开眼,木头窗棂外的天已经大亮,有些不舒服的又闭起了眼睛,然后她翻了个身打算再眯一会。可翻完身,她就愣住了陆重渊的贵妃榻虽然宽大,但也没有到可以翻身的地步,她以前每日起来都会觉得不舒服。


    可今天,旁边竟然十分宽裕。


    伸出手往身边探了探。


    很宽敞。


    睁开眼。


    头顶是熟悉的青色帷帐,而身上盖着的是昨日刚换的被褥。


    她怎么睡在床上?


    她明明记得昨天等陆重渊等的太困,然后就睡着了,可那样的话,她也应该是躺在那张贵妃榻上才对啊。掀开被子坐起身,朝窗下的贵妃榻看了一眼,那里竟然也有被子难不成昨儿晚上陆重渊竟然是睡在那张榻上?


    屋子里的动静有些大。


    侯在外头的丫鬟听见了,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夫人,您醒了吗?”


    萧知压下心头的几缕惊讶,然后收回视线,捋了捋头发冲着外头说道:“进来吧。”


    “是。”


    没一会功夫。


    两个丫鬟就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了。


    萧知任由她们给她穿戴着,然后漱过口又净了一回面,拿着帕子擦拭手的时候才犹豫了下,问道:“你们刚才看到五爷了吗?”


    “他”


    萧知抿了下唇,“是从房里出去的吗?”


    两个丫鬟听到这话倒是一脸怔楞,似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诧异了一瞬,其中跟一个丫鬟才开口问道:“夫人,您不知道吗?”说完,看着萧知神色微顿,忙又低下头朝人说道:“五爷刚出去不久,他嘱咐我们伺候您洗漱,还让您记得喝药。”


    那么她的确是没有猜错了。


    陆重渊昨天晚上的确是留宿在了屋子,并且还睡在了贵妃榻上。


    这人在想什么呀?


    那张贵妃榻又硬又难受,她身材娇小睡得都不舒服,更遑论是陆重渊了。


    心里的思绪有些复杂,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示,把帕子递给人的时候说道:“行了,我知道了,让喜鹊过来一趟。”


    她有话要问喜鹊。


    两个丫鬟轻轻应了一声就退下了,没一会功夫,喜鹊就过来了,她眼红彤彤的,看到她就立刻落了泪,也顾不得规矩,小跑着过来,到她跟前的时候就掉着眼泪哭道:“主子,您没事吧?”


    她边哭边说——


    “昨儿个五爷不准我们来打扰您,奴在外面站了好久,还是被赵嬷嬷带走了。”


    “您还好吗?”


    “还有哪里觉得难受吗?”


    喜鹊的关心是掩不住的,萧知心里一软,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我没事,烧已经退了,等回头再吃一贴药就好了。”等人止了眼泪,情绪也逐渐变得平复下来,她才又问道:“外头怎么样了,你可知道?”


    她昨天只知道陆崇越要被送去庄子,至于别的,还一概不清楚,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要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放过他们她可忍不下这口气!


    喜鹊见她挂心这些事,倒是也没瞒她,拿着袖子擦了一回脸上泪就同人说道:“早间的时候,奴出去看过了,一大早府里就驾着马车把二公子送到庄子里去了,老夫人这回是真的发了火,连人都没给带几个,就打发了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听说还是送去北边的庄子。”


    她不是陆家的人,不知道有哪些庄子,但是听他们说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副嫌弃的模样,就知道这庄子估计不大好。


    不大好才对!


    那个无赖差点就冤死主子了,要不是五爷带着人出现,还不知道主子现在是什么结果呢?


    想到这。


    她又忍不住掉起了眼泪,一边掉一边骂着,“真是瞎了眼了,当初竟然还觉得这位二公子人好”想到那封信,幸好主子没去,要是去了,主子这下半辈子可就忘了,心里害怕的揪着萧知的衣袖,两片嘴唇也不住抖着,“差点,差点奴就害死您了。”


    萧知听得这番话,倒是有些意外。


    她以为陆崇越会被送去东郊或是南郊,倒没想到她会被送去北郊不过也只是有一点意外罢了。


    陆老夫人本来就嫉恨着四房,这次又因为陆崇越的事和陆重渊的关系变得更为恶劣,把火气撒在陆崇越的头上并不稀奇。


    想到这些陆家人的嘴脸,她的脸上就忍不住一抹讥嘲的笑。


    怕喜鹊瞧的起疑,她遮掩住情绪,同人说道:“别在想以前的事了,都过去了。”这事也不能怪喜鹊,就连她都没想到陆崇越竟然是这样的无耻下人,又想起林婆子的事,遂又问道:“林婆子一家呢?”


    “林婆子一家都被杖责一顿打发出去了,林婆子也被人扔去了乱葬岗”


    说到林婆子的时候,喜鹊的身形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她昨儿个看到了林婆子的尸首,原本活生生的人躺在那草席上,青白着一张脸,眼睛也睁得很大,看起来可怕极了,身上也全都是伤。


    她心里虽然感谢五爷这次为主子做得,但难免还是觉得他有些残忍。


    想到主子日后还要跟五爷相处,喜鹊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五爷他,也太残忍了些。”一条人命说没就没了,能不残忍吗?


    萧知听到这话却没说话。


    她低着头看向贵妃榻的方向,眼前突然想起昨天和陆重渊说完那番话时,他的反应那个时候,他应该早就知道她跟陆崇越的那一段关系了。


    而杀了林婆子,也有可能是因为她。


    林婆子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跟陆崇越提出合作。


    昨天那样的情况,要是放任林婆子过来,她为了保命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陆重渊他


    萧知叹了口气,轻声道:“他是为了我。”


    第34章


    喜鹊走后。


    萧知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


    没过一会, 赵嬷嬷就领了人把早膳送过来了, 一并送来的还有不少包装精致的礼盒。


    丫鬟们送完早膳都已经下去了,赵嬷嬷倒是留了下来,恭恭敬敬朝她禀道:“这是老夫人和侯夫人送来的东西, 说是您昨儿个受了惊吓, 特地给您压惊用的。”


    其实不用赵嬷嬷说, 萧知也能猜到。


    经历昨儿个那桩事之后,她心里早就对陆家这些人磨掉了好感, 昨儿个连事情都没查清楚, 就拿着那些腌脏事往她身上栽, 如今倒是又来说什么压惊的话, 她连个正眼都没看,余光瞥了一下就收回来了,然后握着筷子,同人淡淡道:“嬷嬷且找人帮我收起来吧,我如今身子既然好了, 自然也用不着这些。”


    她说这话的时候, 语带嘲讽, 就连那张脸上也有着未加掩饰的冷淡。


    可见心里是厌恶极了陆老夫人和王氏。


    赵嬷嬷见她这般,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五爷心里对老夫人还存着口气,要是夫人左右摇摆, 只怕这段夫妻关系也难以和平相处, 好在经了昨儿个事, 夫人心里也已明白这府里对她好的也就只有五爷了。


    不怪赵嬷嬷这样想。


    她原本就是外头请来伺候陆重渊的,要说这偌大的侯府,其实也就五爷是她的正经主子。


    小时候五爷被老夫人这般磋磨,她身为下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可私下难免是有些怪责老夫人的,幼时聪慧灵秀的五爷如今成了这幅不爱言笑的模样,还不是陆老夫人那些人的错?


    这些年——


    陆老夫人好似良心发现似的,突然又想挽回这段母子情了。


    也从她这打过主意。


    可她知道五爷的性子,哪里敢帮陆老夫人?她敢拒绝已经让陆老夫人着了气,又见她跟五爷的关系,比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要亲密,自然,便又碍了她的眼。


    五爷在家的时候还好些。


    倘若五爷不在家,她也没少被陆老夫人指摘过错。


    所以不怪她这个做下人的看不得陆老夫人好,实在是老夫人早些年做的太过。


    陆老夫人现在年纪大了,倒是觉得愧对五爷,想挽回这段母子情了,但也不想想她早年做的那些事,哪是三两句话,做几件事就能抹去的?


    “是,老奴过会便叫人把东西都收起来。”赵嬷嬷收回思绪朝萧知说了这么一句,见她已经吃用起了早餐,原本是打算先退下去,可想到另一桩事,她还是住了步子,犹豫了会,和人说道:“昨儿个事,夫人心里嫉恨他们没错。”


    “可您日后还要在府里待着,难免是要同他们相处,这个中关系,还是得靠夫人自己去揣摩。”


    身为五爷的奶娘,她自然希望夫人可以一心为五爷,但她也知道这后宅里的女人不容易,媳妇不比儿子,要是夫人也同五爷一样对那边爱答不理的,长久以往难免被人嫉恨。


    她年纪大了,早些年五爷也把身契还给她了,现在也已经是自由身了。


    如今待在侯府,也不过是担心五爷的身子。


    所以对陆老夫人那边装聋作哑也没什么关系。


    可夫人年纪还小,她不可能一直待在五房,总得出去的,要是不处理好婆媳和妯娌关系,恐怕日后在外行走都不易。


    只是这两边的关系该怎么处理,也只能看夫人自己了。


    但凡一个没处理好


    不管是五爷和陆老夫人,恐怕都会不高兴。


    萧知明白赵嬷嬷这是在为她考虑,也就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抬起头朝人露了个笑,“嬷嬷放心,我省得的。”


    她虽然心里厌恶陆老夫人的不辨是非,但也不可能真的不同她来往了。


    要想在这个府里好好走下去,离不开陆老夫人的帮衬。


    不过——


    陆老夫人想让她再出手帮忙缓解跟陆重渊的关系,却是不可能的,别说陆重渊心里恨她当年的无情,就连她这个外人都对她当年的行为生出几分厌恶。


    陆重渊日后想缓和这段关系,她自然没什么意见。


    他若是不想


    她也不会说什么。


    这是陆重渊的选择,外人没有资格去干涉。


    至于陆老夫人那边,阳奉阴违的事,她以前没干过,但也不是不会,宫廷争斗看了这么多年,她不是没见过那些人是怎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只是以前她从来不屑,也没必要用罢了。


    又同赵嬷嬷说了几句,宽了她的心。


    萧知便继续用起早膳了。


    ***


    等吃完早膳,丫鬟过来收拾东西,萧知披了件艳色的斗篷就朝书房走去,今儿个早上,她醒来的时候,陆重渊就离开了。


    没瞧见人。


    她也不知道陆重渊这是消气了还是没消气。


    还有昨天晚上的事


    陆重渊难道昨儿夜里真的是在贵妃榻上睡的吗?


    心里想着这些。


    她往外走的步子也没个停顿。


    外头是萧索沉寂的冬色,风大,天冷,萧知纵然披着厚实的斗篷都还觉得有些冷,一路过去倒也碰到几个丫鬟,或是拿着洒扫的东西,或是端着托盘,见到她过去就停下步子,恭恭敬敬朝她行了一礼。


    “都起来吧。”


    萧知随意摆了摆手,原本是想继续朝书房走,可余光瞥见其中一个丫鬟托盘上置着的几碗汤圆,便停下步子问道,皱眉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


    那丫鬟闻言忙道:“回您的话,今儿个是除夕夜。”


    除夕?


    萧知听到这话,倒是愣了下,她这几日因为陆重渊的事,倒是也没顾着日子,没想到竟然已到了除夕夜了。


    怪不得会有汤圆。


    那丫鬟倒也是个灵巧的,见她看着那几碗汤圆,便同她恭声道:“这是赵嬷嬷吩咐厨房备下的,五爷不喜欢过年也不喜欢这些形式,五房也就从来只是应个景。”


    说完。


    她又轻声问了一句,“夫人要是想吃的话,奴让厨房再给您重新备一份热乎的。”


    “不用了,你们吃吧。”


    萧知不喜欢吃汤圆,摇了摇头,继续朝书房走去。


    书房离主屋还有些距离。


    她刚才来的时候想快些见到陆重渊,倒是也没花别的心思在其他地方,可这会她拧着一双眉,看着这满院冷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赵嬷嬷口中。


    萧知得知陆重渊自从十四岁那年之后便再未去正院过过年。


    其实想想也能知道,陆老夫人和其他陆家人对陆重渊的那番态度,就算陆重渊去了,又能如何?不过是一个人待在一旁吃着晚膳,然后看着陆老夫人跟他的兄长姐姐们团团圆圆,喜笑颜开的相处。


    这样的日子,只会衬得他更加孤独。


    脚下的步子慢了下来。


    萧知看着这院子里的冷清,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冷冰冰的一处地方,哪里有半年迎新年的模样?大概是知道陆重渊不喜欢,所以就连赵嬷嬷也没开这个口,偌大的院落冷清又孤寂,别说贴福字,贴对联了。


    就连那廊下的大红灯笼也都还是旧年的。


    这要是放到以前,萧知估计看一眼也就算了,她现在没了家人,过年不过年的,其实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可如今——


    想着陆重渊的几次帮忙。


    她始终不愿他就这么冷清孤寂下去。


    心里打定主意,萧知捏了捏拳头,抿了下唇,然后继续朝书房走去,这一回,较起先前,倒是快了许多。


    等走到书房的时候。


    门开着,陆重渊应该是刚用完早膳,这会书房里也还残留着一些食物的香味,看到萧知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意外,没再像以前那样似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也没说什么话,就这么看着她。


    侯在一侧的庆俞倒是和她打了个招呼,恭声喊道:“夫人。”


    “起来吧。”萧知随口说了一句,然后就举步走了进去,看着陆重渊的时候,她柔了嗓音喊了人一声,“五爷。”


    陆重渊也没应她,只是看了她一眼,把手里的帕子放回到了桌子上,然后自己推着轮椅往一处去,厚重的轮椅压过地面的时候,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


    他不说话。


    但也没赶萧知走,就握着本书翻看着。


    萧知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的气应该是消了,脸上带了些笑意,心里的忐忑也消了下去,她把身上的斗篷解下后放在一侧的架子上,然后就十分自来熟的朝陆重渊走去,“您在看什么书?”


    边说边搬了把椅子放在人身边,就挨着人坐着。


    她这幅模样就跟早些两个人还没闹别扭时一样,嗯比那会还要显得自然些。


    陆重渊也不像以前似的,见她靠近就绷直身子,虽然捏着书页的手还是有些发紧,但脸上的神色看起来还是比以前好了很多。


    他就坐在轮椅上,握着书,语气平平的说道:“战国策。”


    他比萧知要高很多,看人的时候得低头。


    这会陆重渊就低头看着萧知,以他的角度能够看到她弯弯的柳叶眉,稍稍有些肉的脸颊,以及两片纵然不擦口脂也十分好看的红唇。她其实长得很好看,只是以前自卑怯懦惯了,整日低着头,说话做事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所以纵然生了一副好相貌也让人瞧不见。


    可这阵子,她就跟活过来似的,胆子大了不少,说起话来做起事来也是一副浑不怕的模样,爱笑,也有些娇,说起话来的时候,嗓音软软糯糯,看着人的时候,那双杏儿眼清亮的不行。


    不怕别人,也不怕他。


    陆重渊握着书页的手一顿,继续打量起身边的萧知。


    萧知的长相是属于清秀那一挂,就跟江南那边的姑娘似的,骨骼纤弱,气质秀雅,可偏偏她右下眼角处长了颗朱砂痣,倒是让她又平添几分风情和生气。


    她平日里不笑的时候,这幅相貌倒也不觉得怎样,可若是笑起来就跟活了似的,让人瞧着便觉得目眩神迷。


    此时的陆重渊看着她弯着眉眼,扬着嘴角,就跟失了魂似的。


    “战国策啊”


    萧知托着下巴轻声嘟囔了一句。


    她最不喜欢这些书了,看的就让人想睡觉。


    她还是喜欢那些精怪志谈的小说,以前做姑娘的时候,总会让下人出门去给她淘不少回来,她家里没什么讲究,父王母后都是闲和的性子,也无需她去请安,那会她纵使睡到日上三竿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有时候她就趴在床上翻着书。


    看到兴头上的时候,又害怕又紧张,抱着个枕头紧紧裹着被子,但还是不肯把书丢了原本想陪陆重渊好好看书的,不过看着上面枯燥的内容,她想了想还是作罢了,转过头朝人看去,轻声喊人:“五爷”话刚落,她就看到了望着她的陆重渊,眼也不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喊人了一声,见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萧知把手往人眼前轻轻晃了晃,等被人抓住了手腕,才问道:“您在想什么呀?”


    这么入迷。


    说完。


    又轻轻嘟囔了一声,“疼。”


    陆重渊的力道大的要命,她本来就是个娇养的,被人箍着手腕,怎么可能不疼?


    听到她半是嗔怪半是埋怨的话,陆重渊倒是回过神来,他刚才也是应激反应,所以才多用了些力,此时反应过来,自然是立马松开了。


    可即便立刻松开,身边小姑娘的手还是显出了一道明显的红痕,白玉般的肌肤上,独独手腕那处有着一圈明显的痕迹。


    这也太娇气了些。


    陆重渊皱了皱眉,他刚才都收了力道了,还是留下了这么一道痕迹。


    倘若他要是再重些,岂不是得把她弄的脱臼?


    “去把珍珠膏取过来。”陆重渊皱着眉,沉声朝庆俞吩咐道。


    萧知还在揉着手腕,听到这话倒是一怔,刚想说一句“不用了”,可口中的话还没说出,庆俞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只好闭了嘴,继续拿手轻轻揉着手腕,看着陆重渊皱着眉,脸色不是很好看的模样。


    又问道:“五爷,你怎么了?刚才我喊了你好几遍,你都没听到。”


    他怎么了?


    要是同她说,看她看的入迷了,恐怕她得吓一跳吧。


    他能够感受到萧知对他的好,但是这一份好是不是男女之情还有待估量,陆重渊想到这又看了萧知一眼,点漆如墨的凤目中好似涌着很多情绪,可他却抿着唇,什么话也没说正好此时庆俞也已经回来了。


    他把药膏送到了陆重渊的跟前,然后又退到了一旁。


    萧知原本是想自己去拿的,可刚刚伸手就见陆重渊已经把那盒药膏握在了手中,神色怔怔地看着陆重渊,红唇也微微张着。


    陆重渊不会是想亲手帮她擦吧?


    心里的念头刚涌上来,手就被人抓住了,不同之前那种紧箍到让人窒息的害怕,这次陆重渊握着她的力道却很轻,他一边握着她的手腕,一边拿药膏覆在她的那圈红痕处。


    细细涂抹开来后,又把手掌心贴在那处,慢慢搓揉着。


    他的手很冷,可萧知却像是感觉到一股子热流穿过身体似的,传到五脏六腑。


    起初。


    萧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时间长了,倒是觉得这个感觉实在是太过清晰,她也学过武,只是学武不比骑马射箭来的轻松,她以前学了一阵子也就丢了。


    可有些事,她却是明白的。


    比如有些武艺高的人是有内力的。


    想想陆重渊现在虽然不能行走,可内力应该还是在的。


    那次白盈盈把鎏金手炉朝她砸过来的时候,那么紧要的关头,如果不是陆重渊有内力,他怎么可能会以这样的速度出现在她的身后?


    覆在手腕上的那只手还是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可萧知却觉得整个身子都置于暖汤之中。


    怕人内力消耗太多。


    萧知把空闲的另一只手覆到了陆重渊的手背上,软声推辞道:“五爷,好了,不疼了。”


    陆重渊闻言是看了她伤口处一眼,刚才还十分恐怖的红痕此时的确是消的差不多了,他也就没再多说,收回手又盖好盖子,然后才看着人说道:“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啊?”


    萧知一愣,等反应过来,想到之前在外头下的主意,她犹豫了下和人说道:“五爷,今天是除夕,我想把院子里布置下,你说好吗?”


    话音刚落。


    屋子里的气氛就低了些。


    就连原本侯在一侧垂眸不语,把自己当做隐形人的庆俞也惊得抬了头。


    五爷从来不过年,也不过节,这已是多年的习惯了,就连赵嬷嬷跟他也从来不敢劝,生怕五爷生气。


    夫人这不会又要挨罚了吧。


    庆俞有些担忧的看着两人。


    陆重渊抿着唇看着萧知,脸色看起来的确有些不大好,他的手上还残留着一些珍珠膏,在外头阳光的照映下,看起来有些滑腻。可他却好似没有察觉似的,没有动手去擦,就这么垂着一双漆黑的凤目,神色沉沉地看着人。


    他平日里不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敢直视他。


    更不用说这样的时候了


    萧知心里也还是有些怕的,但也没有太怕,陆重渊的性子虽然捉摸不透,看对她的好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她就仰着头,迎着他幽深的双目,不闪不躲的,轻声说道:“这是我跟你第一次在一起过年,我不想就这么冷清清的。”


    察觉到陆重渊的神色微动。


    她的脸上重新化开了一个笑,然后低着头,握过他的手,拿一方帕子细细替人擦拭干净手掌上还残留的珍珠膏,一边替人擦拭着,一边同人说道:“我阿娘以前跟我说,过年最大的意义是家人聚在一起。”


    “咱们不去外头,就在这儿,我跟你,还有庆俞跟赵嬷嬷,咱们做一桌子菜,把院子里打扮一下,高高兴兴的辞旧迎新年。”


    “你说——”


    萧知说到这的时候,抬了头,露了那张沾着笑意的面容,冲人道:“好不好呀?”


    屋子里刚才还凝滞僵硬的气氛好像因为她的这张笑脸,缓和了许多,陆重渊的手还被萧知握在掌中,而他原本还死气沉沉的那张面容此时竟然也跟破冰似的,撤了些许黑暗。


    他有些怔忡,不知道是因为这张灿若桃李的笑颜,还是因为她那番话。


    “这是我跟你第一次在一起过年。”


    “过年最大的意义就是家人聚在一起。”


    “咱们不去外头,就在这,我跟你”


    耳边属于萧知的声音好似一直游荡不散,陆重渊被她握着的手突然轻轻动了下,没有挣脱,就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这么动了一下。


    他抿着唇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垂眸看着身边的萧知,可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似的。


    家人。


    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了。


    很多人都说,即便你什么都没有,可只要你的家人还在,那么总归你还有个后退的筹码,可他却没有。


    他是有家人,但这从来不是他可以后退的筹码,他只有一直向前,永不回头。


    年幼的时候,他或许也曾期盼过家人的温情,和家人一起过年,在这样团圆的日子,聚在一起笑着闹着。


    可时间越长,年纪越大,他对所谓的家人也就越发不屑了,就连什么中秋、什么除夕,所有应该和家人围在一起的节日,他都不屑去过。


    可此时。


    这个纤弱的女人伸出她的手,迎着光,弯着眉眼和他说,“我们一起过年,好不好?”应该拒绝的,可看着她这样一张笑颜,他却舍不得拒绝,喉间就像是有什么梗着似的,让他只能看着她,哑声说,“好。”


    “真的吗?”


    萧知似是不敢置信似的,扬起眉,笑的十分开怀。


    陆重渊从来没见她笑的这么高兴过,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沐浴在朝日底下,没有被一丝黑暗所沾染,心里刚才那一块碎了的,本应该充斥着黑暗的地方,此时也像是照射进了一抹阳光。


    “那我现在就让人去安排。”萧知笑盈盈的和人说,然后就弯着一双眉眼往外头跑去,她跑得很快,好似生怕慢了,身后的男人就会后悔似的。


    ***


    赵嬷嬷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厨房。


    她正在吩咐几个厨子准备今日的膳食,五爷不喜欢过年,也不喜欢热闹,她也只能让他们在膳食上做得精细些。


    听到小丫鬟传来的话,她一时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敢相信,转过头,皱着眉,问道:“你说什么?”


    那小丫鬟也激动的不行,她刚才是跑着过来的话,这会气息还没稳,听人问话,先平了下呼吸,然后才冲着人说道:“夫人,夫人过来传话,说是让咱们过去,一道布置下过年的事。”


    这回。


    赵嬷嬷倒是听清了。


    过年?


    夫人怎么又想到过年了?


    她之前明明嘱咐过夫人,五房从来不过年的,皱着眉,刚想说话,可想起夫人的性子,赵嬷嬷心下一动,就连握着膳食单子的手也跟着捏紧了以夫人的性子,自然不可能擅作主张。


    除非


    除非是五爷答应了。


    想到这个答案,就连沉稳如赵嬷嬷此时也像是惊住了似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脸上也跟着涌现出激动的情绪。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手里的膳食单子丢在桌子上,然后就快步朝外头走去。


    等赵嬷嬷到院子的时候,五房的下人已经聚集的差不多了。


    萧知就站在廊下,看到赵嬷嬷过来,便笑着冲她说道:“嬷嬷,你来了。”


    “夫人。”


    赵嬷嬷看到这么多人,倒是也稍稍收敛了下情绪,朝人先福身一礼,“夫人,过年的事,是五爷,五爷的意思吗?”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提着的,脸上也不可避免的泄露出了一丝激动。


    萧知见她这幅样子,就知道她这会肯定也是又不敢置信又激动,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嘴里也跟着说道:“是,是五爷亲口答应的。”


    话音刚落。


    赵嬷嬷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五爷一直不肯做出丝毫改变,她以为她这辈子都等不到五爷做出改变了,没想到没想到,五爷如今竟然愿意过年了?


    她这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又高兴又激动。


    她这么多年跟着五爷,性子也练得越发老练和沉稳,此时却是半点都忍不住,刚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净,半会不到的功夫又有了。


    “嬷嬷别哭了,咱们时间紧急,还有不少东西要布置呢”萧知一边笑着宽慰道,一边又捏了捏她的手,轻声说道:“日子还长着,咱们陪着五爷,他总会越来越好的。”


    赵嬷嬷点了点头,抹干净脸上的眼泪,又哭又笑的应了一声。


    萧知见她已经好了,也就不再多言,转身看着底下的一众人说道:“今儿个咱们也好好过个年,你们过会把里里外外清扫一遍,把廊下的灯笼也都换上新的,有手巧的就多做些剪纸,过会贴在窗上和走廊上。”


    说到这,她顿了下,然后又笑道:“做得好的,做得多的,赏钱加倍。”


    这话说完。


    底下果然是一阵骚动。


    五房不过节,自然也就没有在这样的日子赏钱的道理,刚才夫人已经说了今年每个人都有赏钱,现在做得好的,做得多的,赏钱还能加倍这对于他们这些每个月除了月钱就没其他赏银的人而言,无疑是很有吸引的。


    此时已经有不少丫鬟、小厮耐不住,说道:“夫人,我们这就去做,保管把里外清扫的一尘不染,布置的很有喜气。”


    萧知耳听着这些话,自然也不拦着,笑着又说了几句,然后就让他们去了。


    等他们走后,她才又看向赵嬷嬷,继续道:“五爷的口味和喜好,我也不大清楚,膳食这块就交给嬷嬷了。”


    说完。


    见赵嬷嬷一脸呆怔的看着她,萧知愣了下,又喊了人一声,等人回过神才又问道:“嬷嬷,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赵嬷嬷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可她嘴里虽然说着没什么,心里却还是有些诧异的,刚才她还以为夫人喊他过来是让她出面吩咐这些下人们,哪里想到她站在这竟是半句话都不必说,他们这位新夫人便已经布置的十分周到了。


    条理清楚,一丝毛病都没有。


    这幅模样,可不像是孤女出身,倒像是掌权多年的贵人。


    所以她才不可避免的怔了一下。


    不过虽然怔楞,她也没有多问,左右夫人待五爷的心是真的,这就够了,再说夫人这样,她反倒可以放心。她的年纪大了,不可能一直留在五房,她那儿子媳妇也催了她很多回了,要不是五爷受了伤,她早该走了。


    如今有了夫人在,她日后倒是也不必太过担心。


    笑了笑。


    赵嬷嬷冲人说道:“老奴这就去安排。”


    说完。


    她又朝人一礼,然后朝厨房走去。


    等人走后,原先侯在一侧的喜鹊,也忍不住说道:“主子,那我做什么呀?”


    “你呀——”


    萧知笑了笑,“你去替我磨墨吧。”


    春联和福还没有着落呢。


    “哎。”


    喜鹊笑着应了一声,刚要跟着人离开就看到不远处的主仆两人,她现在虽然不像以前那么畏惧陆重渊了,可对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还是有些害怕的,这会忍不住白了一张小脸,就连步子也忍不住往后倒退。


    “怎么了?”


    萧知看着她这幅模样,倒是愣了下。


    然后循着她的目光往不远处看去,在看到陆重渊的时候,她先是愣了下,然后又笑了起来,没再同喜鹊说什么话,径直朝人走去。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的竖领长袍,底下是一条月白色的裙子,这样小跑过去的时候,就跟只归巢的鸟儿似的。


    等走到人前,她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可脸上的笑意却是一点也没散,“五爷,你怎么出来了?”


    又看了人一眼。


    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忍不住皱眉道:“你待在这多久了呀?”


    陆重渊坐在轮椅上,没有说话,他只是朝萧知看去,见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杏儿眼也灿若星辰,那颗心止不住就是一跳,原本随意搭在两侧的手也不自觉捏紧了些。


    在这多久了?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原本是见人没戴斗篷,怕她冷,这才出来。


    可出来的时候,看她站在那,扬着眉挂着笑,又是同丫鬟们吩咐着该做什么,又是笑着说要给他们发赏钱,把整个院子都弄得喜盈盈的。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这样热闹的场景了,更加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萧知。


    她就站在那,迎着朝阳,整个人就像是罩着一层光芒似的。


    他看着看着,就失神了。


    就跟此时一样,抬着一张脸看着她,目眩神迷。


    陆重渊不是没见过美人,但没有一个美人像她这样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说话的时候,好看。


    笑着的时候,好看。


    就算不说话,只是站在那边,也好看。


    “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萧知见他迟迟不说话,只当他是冻着了,刚想伸手去探一回他额头的温度,可手还没伸过去就被人抓住了,继而是喑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我没事。”


    细腻又白皙的肌肤就在他的掌中。


    上面的红痕还留着一些,看起来就跟皓玉般的肌肤上沾了一点葡萄美酒似的。


    陆重渊本来是想松开的,可此时握着这样一段肌肤,竟是忘了松开,垂眸看去,女人的手又娇又软,还很瘦,他虚虚一握还能剩出不少空间想到这,又想起昨天把人抱回来时的场景。


    他的手撑在她的细腰上,一点肉都没有。


    这么瘦,他用点力都能把人捏碎,风大些就能把人吹倒。


    萧知见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遂又喊了人一声,“五爷?”


    “嗯。”


    陆重渊这回倒是松开了她的手,他把手收了回来,搭在膝上,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有手指微微勾起,像是要保留着上面的温度。另一只手倒是握着膝盖上的斗篷,然后递给人,语气平平的说道:“你的斗篷。”


    “啊”


    萧知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穿斗篷,大概是刚从小跑着过来,她倒是也不觉得冷。不过她还是笑着接了过来,穿在了身上,然后看着人弯着一双眉眼,笑的跟月牙似的,“谢谢你呀,五爷。”


    等穿好。


    她原本是想同人打声招呼就这样离开的。


    她还得去写春联、写福字呢,现在时辰也不算早了,全都弄好的话,估计天色也要晚了。


    可在离开的时候。


    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陆重渊,她心下一动,突然问道:“五爷,我还有春联和福没写好,太多了,我一个人根本写不好,你能跟我一起写吗?”既然是因为陆重渊过的这个年,那就没有别人都在忙,而他置身事外的道理。


    把人拉进来,让他亲自感受。


    而不是把他放在一边。


    萧知一点也不担心陆重渊会拒绝她,就半蹲在人跟前,仰着头握着他的手,眉眼弯弯的问道。


    陆重渊还没同谁这么相处过,她一点都不怕他,甚至好像笃定他会答应似的,就仰着那么一张脸望着他,这让他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说不出的情绪想开口拒绝,想拂开他的手,他不喜欢这种没法掌控自己情绪的情况。


    可看着她这样信赖的目光,那一声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


    甚至就连手都舍不得抽回。


    就这么看着她,好一会,他才看着人点了点头。


    萧知见他答应,脸上的笑意自是越深,外头的风大,她怕陆重渊身体不舒服就站起身,然后冲庆俞说道:“我来推吧。”


    若是换做旁人。


    庆俞肯定是要问陆重渊的意思,可面对萧知,他倒是问也没问就退让到了一侧。等看着萧知把陆重渊推远了,他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自打夫人来了之后,五爷的变化是越来越明显了,连带着这五房的气氛也是越来越好了。


    这样真好啊。


    ***


    写字的时候,喜鹊也跟着。


    她在一边磨着墨,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地跟个什么似的。


    萧知倒是没注意到她的情况,她写了一张福字之后,看到身边陆重渊写的几张就怎么也不肯动笔了,非得赖着人让他写。


    陆重渊倒是也没说什么。


    萧知让他写,他就写,连着写了三对春联,并着七、八个福字,等人说好了才收手。


    写完之后。


    萧知就差着庆俞和喜鹊出去贴起来了。


    她自己也留了两张,拿过去比照着轩窗,一边贴,一边转头问陆重渊,“五爷,你瞧贴在这好看吗?”


    这会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那西边的窗下折射进了外头的晚霞,纵然不曾开窗,打在人的身上也是十分明显的,萧知就沐浴在这宛如玫瑰般的晚霞下,弯着眉眼扬着唇,竟是比平日还要多几分勾人心魄的美艳。


    陆重渊原本正握着一方帕子擦着手,可看着这样的萧知就想看傻了似的。


    “好看”


    他看着人哑声道。


    萧知逆着光,也看不清陆重渊眼中的神色,听他说“好看”,只当他是在说福字,就笑着说了一句,“我也觉得好看。”说完,她便转过头,去贴了。


    没过多久。


    庆俞和喜鹊就进来了。


    喜鹊还是不敢看陆重渊,便低着头,战战兢兢地侯在一侧,倒是庆俞开了口,“五爷,夫人,外头布置的差不多了,赵嬷嬷请你们出去看看。”


    “好了吗?”


    萧知贴完福字,转过头,笑道:“这么快呀”


    她还以为得等到天黑了。


    “五爷,我和你出去看看。”萧知说完见人点头,便推着人往外走去,走的时候见喜鹊一副畏惧的模样,也没再让她跟着,只是柔声说道:“喜鹊,你留下来清扫下屋子。”


    跟着煞神五爷和主子出去,还是留在这清扫。


    喜鹊毫无疑义的选择了第二种。


    她轻轻应了一声,等到几人走后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就走到书桌前打算清扫下,可目光在落到那张秀气的福字时,却轻轻“咦”了一声。


    第35章


    萧知推着陆重渊出去的时候。


    外头的天较起先前又黑了许多, 廊下的大红灯笼不住被风打着, 许是因为这灯笼和里头的蜡烛都是刚换的缘故,虽然被风吹得有些晃晃荡荡,但是打出来的光线还是十分通明的。


    照得院子也很清楚。


    赵嬷嬷和一众丫鬟小厮, 此时就侯在院子里, 眼见他们出来便纷纷低下头, 恭恭敬敬的朝他们问了个安,嘴里说着:“五爷。”


    “夫人。”


    陆重渊向来是不会搭理这些声音的, 这会听着这些声音, 他也没开口, 仍旧靠坐在轮椅上, 垂着一双眼,随意把玩着手上的扳指。


    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萧知低头看了他一眼,倒是也没说什么。


    她还是站在陆重渊的身后,目光先是扫向四周,然后又看向院落, 先前还显得十分冷寂的一处地方, 此时因为挂上了大红灯笼, 又贴上了福字春联,倒是也沾了些新春的喜气。


    瞧起来一副喜盈盈的模样。


    这好像还是她嫁进五房后,第一次看到布置的这么喜庆呢。


    就连她嫁过来的那一日也没这么喜庆。


    不过这也正常,她那会本来就是给陆重渊过来冲喜的, 以陆重渊的性子, 怎么可能会让人布置?至于后来——


    她倒是也觉得院子冷清。


    可在这之前。


    她不过是把五房当做一个暂时寄居的地方, 又哪里来的心情去管这些事?何况她也不觉得,陆重渊愿意她去管这些。


    这个男人封闭着自己的内心,拒绝一切的改变。


    可如今——


    她是真的把这儿当做自己的一个家。


    陆重渊对她的好,赵嬷嬷和庆俞对她的维护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没法忽视。所以她想好好布置,不带任何理由的,把这布置一新。


    至少有家的感觉。


    萧知笑了下,然后蹲在陆重渊的身边,一边替他把膝盖上的毯子重新盖好,一边仰着头,笑着问他,“五爷,你喜欢吗?”


    软糯又清越的嗓音就在耳边环绕。


    陆重渊把玩玉扳指的手一顿,他低头就能看到一张灿若桃李的笑脸,这是一张没有一丝杂质的笑脸,带着希望和朝气,在这个黑夜里,就像是打破云层漏进来的一丝光。


    耀眼,明媚。


    心跳突然漏了几拍。喉咙也变得有些哑涩。


    陆重渊低头迎着这样灿烂的笑脸,漆黑如墨的凤目也有一瞬的变化。


    他其实无谓喜欢不喜欢,可迎着她这样期待的目光,倒是不忍她失望,所以他还是点头了,用极轻的嗓音,没什么情绪的,轻轻嗯了一声。


    他这么一点头,一应声。


    不仅萧知高兴,就连一直关注着他的赵嬷嬷和庆俞都忍不住露了个笑。


    其他奴仆虽然还是不敢抬头,但脸上也不禁放松了些,他们刚才还真的担心五爷会不喜欢,或者发脾气呢。


    既然陆重渊说了喜欢,萧知自然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她笑着又替人掖了下膝盖上的毯子,然后一边起身,一边冲赵嬷嬷道:“嬷嬷,今儿个大家都辛苦了,除了原本规定的赏钱之外,再另外给一份银钱,大家一年到头也不容易,让他们过个好年。”


    说完。


    她又补了一句,“再让厨房给底下人多备些菜,没当值的便聚在一起吃喝,若是轮到今夜当值的,便多添一份银子,算是辛苦钱。”


    萧知以前还是顾珍的时候就掌着中馈,说起这些自然是半点犹豫都没有。


    可话刚说完,她便反应过来了


    以前她给底下的人银钱,都是从自己的嫁妆里拿的,可现在她哪里有什么嫁妆?王氏和陆老夫人倒是送来了不少好东西,就连早些时候,赵嬷嬷也遣人给她打造了不少好东西,可那些东西都是瞧着金贵,实则是没什么用的。


    她总不能找人出去变卖了吧。


    别说她现在身边根本没有使得上的人,就算有,传出去也实在惹人笑话。


    其实按照她的身份,应该是有例银的,可不知道王氏是忘了还是故意忽略了,她嫁给陆重渊这么久也没摸到半角银子。


    向来对钱不在意的萧知——


    在此刻,深深地明白自己这个身份,不仅无权无势,还很穷。


    穷到连给下人打赏的银子也没有。


    不过今日这样的赏钱倒是不用她给,早在先前,赵嬷嬷就已经备好了,这会等萧知说完,她就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就吩咐人把原先备好的封红发了下去。


    那些丫鬟、小厮收到封红自是高兴不已,连声道谢,“谢五爷赏,谢夫人赏。”


    陆重渊照旧没说话。


    萧知这会倒是也压了心思,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她便朝陆重渊说道:“五爷,我们进去吧。”


    这会外头的风还是大了些。


    她的脸都被冻僵了。


    陆重渊闻言倒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不过余光看到萧知的面容时,他握着玉扳指的手倒是一顿,他心细,没有错过她眉宇之间的那缕愁思这缕愁思刚才她蹲在他身前和他说话的时候还没有。


    那么就这片刻的功夫,是什么令她这么烦恼?


    等进了室内。


    屋子里那股热风打在身上,萧知才觉得刚才被风吹得有些僵硬的面容终于有些回暖了,拿手揉了揉脸颊,等到脸颊那边的知觉恢复如常,她才跟陆重渊说道:“五爷,你先坐着,我去里头看看。”


    她有话要问喜鹊。


    等到陆重渊点头之后,萧知把人推到了他以前喜欢待的位置就打了帘子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


    萧知看到喜鹊还在书桌前收拾,她也没注意她的动作,张口问道:“喜鹊,以前陆家给我的月银,你可知道放在哪了?”


    这是萧知在当初收到原身的包袱时就一直遗留着的问题,原身在陆家待了半年,陆老夫人虽然是个自私自利的,可明面上的功夫还是做得很好的。


    当初原身的衣食住行和陆家的小姐是一样的。


    除了每季的衣裳首饰,以及节日里的赏赐,原身每个月应该还有不少于二十两的银子。


    可现在,首饰全无,包袱里的衣裳也是有些陈旧了,就连钱也是一两银子都瞧不见,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喜鹊的面貌,等离得近了才发现她正握着一张红色的福纸,轻轻皱着一双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因为太过出神的缘故,连她的话都没听见。


    萧知见她这般便拧眉问道:“你在看什么?”


    这一回。


    喜鹊倒是终于回过神了,她轻轻啊了一声,循声看去,便见萧知就站在跟前,忙敛了心思朝人喊道:“主子。”


    说话的时候。


    她的手还捏着一角福纸。


    萧知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她手里捏着的那张福纸,正是刚才她写的那张,因为陆重渊的字太好,她怕跟陆重渊的拿出去做比较丢人,写了一张之后就不肯再写了,后来更是随意放在一边,没再管了。


    她本来见喜鹊拿着也没当一回事,可联想到她刚才皱眉沉吟的反应。


    心下猛地漏了几拍。


    萧知停下步子,然后抿着唇,把目光投向福纸上的字,原身擅长簪花小楷,可此时那张纸上的字却是行书她的父亲和哥哥曾以书法享誉大燕,她的书法自然也是不差的。


    无论是楷书,行书,又或是草书,她都会。


    可若说最喜欢的,还是行书。


    没有楷书的端庄,又不似草书潦草,笔起笔落皆是风骨。


    她前段日子倒还记着,但先前因为陆重渊答应过年的事让她太高兴,一时也就忘记了掩藏。


    心跳扑通扑通的还在不住跳着。


    倘若现在是别人也就罢了,原身和陆家人相处的不多,自然也不会有人追究她的字体,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喜鹊。


    多年的主仆情谊,喜鹊不可能不知道原身擅长的是什么字体。


    “主子”


    喜鹊捏着那张纸,脸上的确有些犹疑之色。


    萧知看着她脸上的犹疑,定了定心神,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到书桌前,拿起毛笔重新写了一副春联,这一次她用得是原身的簪花小楷,等写完之后,她就和喜鹊说道:“我刚才看外头长廊上还缺一副春联,你过会找庆俞去把它贴起来。”


    “大好的日子,独独漏了那么一处地方,瞧着怪冷清的。”


    说完。


    眼见喜鹊直直盯着那一对春联,眼也不眨地,萧知便又握了一方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放软了声调,问道:“怎么了?”


    “啊?”


    喜鹊一愣,等看到眼前那一张和以往没什么差别的温柔笑脸,这才回过神,摇了摇头,嘴里说着,“没,没什么。”


    可能是她真的想多了吧。


    虽然主子这段日子的确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样了,但就如主子所说。


    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人情冷暖也都看遍了。


    要是再像以前那样,不过是被人白白欺负的份想到这。


    喜鹊也就收了心思。


    她把手里的福纸放回到桌子上,然后迎向萧知温柔的目光,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奴这就把春联拿出去。”说着,她就想伸手去拿春联。


    萧知见她已经不再起疑,心里渐渐放松,见她伸手过来便笑着拦了一回,“瞧你,这墨迹还没干呢,没得把你的手弄脏。”边说,边把手中的毛笔重新架到了那山字形的青花瓷笔架上,跟着一句,“你也先别急着出去,我有话要问你。”


    便又把先前的话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还补了一句,“那段日子发热,大夫来的又不及时,我醒来之后便觉得昏昏沉沉的,许多事都有些记不大清。”


    这话刚说完。


    喜鹊就连忙握住萧知的手,担忧的上上下下看了一眼,嘴里还不住说道:“主子,那您现在还有事吗?您之前怎么也不跟我说声?”她是知道萧知当初发热的,在接到二公子的信后,主子就大病了一场。


    那回她着急想去请大夫,却被林嬷嬷等人扣下了。


    等她逃出来的时候,主子已经嫁给了五爷,身体也好了。


    她也就没再问。


    哪里想到主子根本没好全。


    想到主子一个人经受的那些苦,喜鹊的眼里就忍不住泛起了泪花,嘴里更是不住道:“要不奴让人给您找个大夫再来看看?”可别还有什么后遗症。


    “不用了。”


    萧知柔声婉拒,又同人解释:“我先前也问过大夫,大夫说没事,以后日子久了,保不准就能都想起来了。”


    “何况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事记不大清。”


    喜鹊见人真的没有大碍,这才稍稍放下了一些心,她松开握着萧知的手,然后拿着袖子抹了一回脸上的泪,然后才同人说道:“当初老夫人的确是给了不少好东西,可底下伺候的人多,您”


    她说到这的时候又看了萧知一眼,跟着一句,“您性子又柔,不愿同他们计较,倒是把她们一个两个养得更加刁钻了。”


    “平日里从您的例银里扣些还是好的,有胆子大的直接从您的妆盒里拿东西”想到以前的事,喜鹊就气得不行,说起话来也是咬牙切齿的,“尤其是那个林婆子,更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萧知刚才问喜鹊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有个数了。


    不过真的听到这些,她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大好看,这群人实在是太过嚣张了!不过她拧着眉,例银扣下是正常,首饰拿走也可以典卖,可那些衣裳,想到包袱里那些陈旧的衣裳,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只有这些吗?”


    “还有”


    喜鹊说到这的时候,其实话语之间是有些犹豫的,不过看着萧知拧眉的模样,还是轻声说道:“二房那位三小姐和您不大对付,每回有什么东西送到您这来,她就会差人过来取,林婆子等人也是因为这个,才如此嚣张。”


    这就说的通了。


    就算林婆子等人再嚣张,要是没人撑腰,也决计不敢做的过分。


    而陆宝棠就是替她们撑腰的人。


    想到记忆中那个挽着她的胳膊,笑盈盈喊她“嫂嫂”的人,萧知的脸色还是跟着沉了下来。陆宝棠年纪小,性子憨,长得又十分可爱,瞧着便讨人喜欢,她没有妹妹,一直把陆宝棠当做亲妹妹看。


    平日里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也都记挂着她一份。


    而陆宝棠也喜欢跟着她。


    整日围在她跟前,抱着她的手,喊她“嫂嫂”。


    看来当初她识人不清的这个“人”也包含着陆宝棠啊,在她面前扮得一脸天真的陆家三小姐,背地里却半点也容不了人,那些衣服于她而言有什么用?


    左右不过是不想让原身好受罢了。


    原身本来性子就怯弱,被下人苛责也不敢说什么,更不用提去跟她这个陆家三小姐对峙了。


    萧知应该庆幸她的睫毛很长,以至于她低头的时候,根本无人可以窥见她眼中的情绪。


    “主子,您是不是没钱了?”


    喜鹊不知道萧知在想什么,见她不语只当她是没钱了,她把自己的荷包取出来,然后递给萧知,嘴里跟着说道:“这是以前您给我的,我也没什么地方花,就一直藏着没用。”


    萧知听到这个声音,倒是收回思绪。


    她看着眼前的那只荷包,已经有些陈旧了,看着样子也不像是有很多银子的样子,扁扁的,偶尔有些鼓起的地方,估计也是铜板多,银角少。想到这主仆两人的惨境,原身作为主子都存不下银钱,更遑论是喜鹊这个丫鬟了。


    她心里感动。


    喜鹊这个丫鬟,不管怎么说,对原身是真的好。


    以后若是有机会,她也会好好报答喜鹊,也当是谢谢原身了。


    只不过这会——


    萧知还是握着喜鹊的手,不容拒绝的把她手里的荷包退了回去,然后迎着她诧异的目光,柔声道:“这个钱,你自己拿着,我没事。”她可不是原身,任人搓揉也不敢说话,既然敢抢了她的东西就得给她吐出来。


    还有王氏那边


    她原本是不想同她有什么牵扯的,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得不牵扯了,当初她掌着中馈的时候,大小事务都不曾有过出错。


    她也不相信王氏会真的忙到忘记给她分发例银了。


    不过是看不上她这个身份罢了,也笃定她不敢说什么。


    喜鹊还想再说。


    萧知便已经收回手,笑着冲她说道:“好了,字迹干的也差不多了,你快去找庆俞把春联贴起来”又嘱咐了一句,“今儿个五房发赏钱,记得去赵嬷嬷那讨要赏钱。”


    喜鹊听到这话倒是也笑着弯了眉眼,她轻轻“哎”了一声,嘴里说着,“我去问嬷嬷要赏钱,存起来,要是日后主子需要就问我拿。”


    她一边说,一边捧着春联往外走,好似生怕去的晚了,就没了赏钱一样。


    萧知见她离开,这才收了脸上的笑,她低头看着桌上的那张福纸,脸色微沉,然后轻轻揉。搓成一团,扔进了一侧的篓子里。


    以后。


    她得更加小心才是。


    原身的字的确没有多少人知晓,可她的字却有不少人知道,尤其是这群跟她生活了这么多年的陆家人。


    好在。


    她心里又有些庆幸。


    因为陆重渊常年在外的缘故,他倒是不清楚她的字迹的。


    只是——


    她望着满室灯火,看着自己从头到脚,都是一副十足贵气的模样,偏偏她没有钱。


    喜鹊好歹还有一袋子铜板并着几颗银角子,可她却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原本她还打算给陆重渊包个封红,以前她在家的时候,父王母妃也常常会在除夕夜给她,然后摸着她的头说“我们的小阿萝,明年要顺顺利利的啊”


    这是陆重渊长大后,第一次过年。


    她是想置办的有些仪式感,但她总不能跑去问赵嬷嬷拿钱吧。


    这也实在太丢人了。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个绣篓,这还是前些日子她闲来无事让喜鹊拿来的,不过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她女红不好,不过那绣篓里除了女红之物,还有些红绳,是用来打络子的。


    她的女红虽然不好,但打的络子倒是不错,不仅花样多,打起来也十分快。


    不如给陆重渊打个平安结吧?


    这个意头不错。


    所以萧知也没犹豫,走到软榻上坐好后就开始分起了线外间。


    陆重渊坐在轮椅上,手里翻着一本书。


    距离萧知进到里间已经有两刻钟的时间了,刚才她那个丫鬟都已经出来了,可她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一手撑在扶手上拿着指尖随意点着,另一只手虽然放在书册上,却没怎么翻动,目光倒是时不时的往那块落下来的布帘看去。


    那双漆黑的剑眉也拢得厉害。


    不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


    庆俞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陆重渊,皱着眉,看着那块布帘,神色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跟着五爷这么多年,总归是要比别人多了解一些五爷的心思,这会见人时不时望着里头,就知道他是在记挂着夫人。


    他替人又重新倒了一盏茶,然后低声说道:“五爷若是记挂夫人,不如属下推您进去?”


    话音刚落。


    陆重渊点在扶手上的指尖一顿,他收回了视线,神色淡淡的看了庆俞一眼,嘴里说着,“多嘴。”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赵嬷嬷和庆俞都不是多嘴的人,可自从萧知进了五房之后,这两人倒像是也变了个性子似的,变得爱多管闲事,话也变得多了可其实变的又岂止是他们?他不也是?以前的他怎么可能会答应过年?


    他不喜欢任何改变,也不喜欢这些所谓的热闹和喜庆。


    喜庆,热闹


    这些只会让他看起来孤独又可怜。


    他讨厌别人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在说“瞧,这个人啊,连他的家人都不要他,他看起来真可怜呐”。可明明这么讨厌做出改变的他,却舍不得拒绝她的要求,舍不得她那双充满希望和期待的眼睛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失落。


    她。


    是他的变数。


    萧知从里头打了帘子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陆重渊握着一本书,略带失神的模样,望着的还是她的方向,有些诧异的停了下脚步,不过重新迈了步子出去的时候,她又恢复如常了,扬着笑看着人,问人,“怎么了?”


    “夫人。”


    庆俞朝人拱手一礼,然后就退到一旁,说道:“我去看看赵嬷嬷,晚膳准备的怎么样了。”


    说完。


    他便出去了。


    萧知倒是也没理会他,她收回握着布帘的手,然后朝陆重渊走去,看着他手里翻开一半的书,坐到人面前,然后冲她笑道:“五爷,我给你念书吧。”她虽然不喜欢这些枯燥的书,看的时候也很容易睡着,不过念,还是可以的。


    “不用。”


    陆重渊这会也已经收回了神,闻言便拒绝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还落在萧知的脖子上,过去那么久,上面的手掌印早就消失了,可她的声音却还是有些哑,这段日子整日吃着雪梨、血燕,却还是没能让她恢复如初。


    他


    当初下手实在是太重了。


    覆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的弯曲了一些,陆重渊的目光晦涩复杂,他想冲人道歉,可那一声歉意却像是梗在喉间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道过谦了,以他现在这个身份,谁敢接受他的歉意?


    只怕他想说,那人也不敢听。


    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说过的,还不止一次。


    小时候的他太敏感了,他明明是这个家里的正经少爷,却比谁都要活得小心翼翼,她知道母亲厌恶着父亲,知道她的难处,所以即使被她责骂,被她处罚,甚至被她握着肩膀朝墙上撞,质问他为什么要活着的时候。


    他都没有恨她。


    他甚至蹲在她的面前,抱着她的腰,向她道歉,哄着她,劝着她,说他长大后会好好孝敬她的。


    那个时候——


    他以为只要足够的乖巧,只要足够的听话,他的母亲就会对他好。


    不过只是奢望罢了。


    陆重渊的嘴角露出一抹讥嘲的笑,他收回思绪没再想这些事,只是在看向萧知的时候,那双向来漆黑如墨的双眼中竟是少有的多了一丝柔情,可惜转瞬即逝,无人捕捉。他把手里的书合了起来放在一侧,然后看着萧知,难得主动的问道:“你刚才,在里面做什么?”


    “啊?”


    萧知听到这话倒是有些犹豫。


    这是她给陆重渊的惊喜,哪里能够这么早就跟人说?所以她想也没想,就摇头道:“没什么,我就是收拾了下桌子。”


    收拾桌子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何况——


    陆重渊是最好的审讯者,以前审讯犯人的时候,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说谎,显然,他以前的这个女人也不擅长说谎,左顾右盼,双眼仓惶的,一看就是没说真话。脸上的温和消散了一些下去,他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


    他向来容易隐藏自己的情绪。


    普通人只能看出他高兴不高兴,至于他在想什么,却是不清楚的。


    萧知也只是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凝滞了一些,可在她要开口的时候,外头赵嬷嬷并着庆俞就进来了,他们身后还有不少丫鬟,端着托盘,却是来送晚膳了。她一时也就没再去纠葛这些事,等赵嬷嬷领着一众人上完晚膳,然后说着,“五爷,夫人,你们先用晚膳。”


    说完便打算往外出去的时候。


    她才开了口,“嬷嬷,庆俞,你们也留下吧。”


    赵嬷嬷和庆俞原本要往外走的步子一顿,面露诧异的看了过来,一副没听清楚又像是不敢置信的模样。


    萧知也没看他们,转头朝陆重渊看去,略带撒娇的说了一句,“五爷,让他们留下来吧,这么一桌子菜,我跟你也吃不完,何况过年总归是热闹些好。”


    赵嬷嬷和庆俞可是这世上少有真心实意对陆重渊的人,她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有多几个关心陆重渊的人,陪着他。


    陆重渊迎着她这样一张笑脸,刚才还觉得有些生气的情绪竟然就被人抚平了下来,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冲着他笑,可他就是没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他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视线。


    嘴里倒是淡淡说了一句,“你们留下吧。”


    声音淡漠,听起来跟以前并无什么两样,可赵嬷嬷和庆俞还是不敢置信的对视了一眼。


    赵嬷嬷甚至有些激动的红了眼眶,就连向来沉稳持重的庆俞也有些激动。到底是怕陆重渊觉得厌烦,两人连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轻轻“哎”了一声就过来了桌子上的菜比以前还要精细,大多还是陆重渊的口味,但萧知惊讶的发现,以前她不喜欢吃的那几道菜竟然都撤走了,辣的菜也少了,反倒糖醋的多了几道,例如什么糖醋排骨,糖醋鲫鱼的。


    她本来就喜欢酸甜口味,此时看着,自是喜笑颜开。


    赵嬷嬷本来还有些不自在,她虽然照顾五爷这么多年,但也还是跟人第一次同桌用膳,不敢把椅子坐全,只占了半边的样子,就连吃菜也只敢面前的挑。可时间长了,她倒是也逐渐放松下来了,这会看着坐在对面的萧知弯着一双眉眼吃菜。


    倒是说了一句,“这是先前五爷特意让庆俞过来嘱咐老奴的,要不然老奴还不知道夫人的口味。”


    说完。


    她也没停,接着说道:“夫人过会把自己的喜好同老奴说下,老奴也好给厨房去,日后他们也好按照您的口味做菜。”


    她说话的时候。


    萧知正一脸笑意的吃着碗里的糖醋排骨,听到这话倒是一愣,她原本以为只是今天厨房里的人打算换个口味,倒是没想到这竟然是陆重渊特意让人去嘱咐的转过头朝身边的陆重渊看去。


    “五爷,你怎么知道我的口味呀?”


    他们以前吃饭的时候,陆重渊向来是自顾自的,她也没跟人说过呀。


    屋子里四周摆着的宫灯十分耀眼,照得室内很通明,陆重渊本来正低头吃着菜,听到赵嬷嬷的话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这会听到耳边传来的疑问,他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他怎么知道?


    她的喜好厌恶这么明显。


    他又不是没眼睛,看几次也就知道了。


    不过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好像他一直都在关注着她一样,所以他只是握着筷子,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吃饭。”


    他说话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可此时饭桌上的几人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萧知更是笑着弯了眉眼,她笑着,没再说什么,只是夹了一筷陆重渊喜欢的菜放到人碗里,然后凑近他,压低嗓音,笑盈盈的说了一句,“五爷,谢谢你呀,我很喜欢。”


    热气喷洒在耳朵上。


    陆重渊能够清晰的闻见萧知身上的清香,不同任何矫揉造作的香味,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清香味,好闻,甚至比他的安神香还要容易抚平他的情绪。他原先紧绷的心神逐渐放松下来,就连紧抿着的薄唇也忍不住勾起了些许。


    像是怕人瞧见似的,刚刚扬起就被他强硬的压了下来。


    可不管他怎么伪装,他身上一直凛冽着的气势,此时却还是泛出了一些柔和。


    ***


    不同五房的温馨。


    今日的正院却没以前那么热闹。


    虽然也是张灯结彩,围坐在一起,但是却没有以前那种喜盈盈的模样。


    陆崇越已经被送去了北郊,陆承策又还在外头公干,就连陆家唯一的小姐,陆宝棠前几日也因为王家老太太身子不大舒服的缘故被送去王家。


    没了这些小辈们,本来就人口不多的陆家自然是显得更加冷清了。


    要是以前。


    李氏保不准还会活络下气氛。


    可因为陆崇越的事,她心里恨透了陆老夫人,哪里有这个好心情跟她扮婆媳情深,打刚才进了门,她请过安之后就没再说话了。


    王氏心里也不喜欢陆老夫人。


    不需要她开口的时候,自然也是懒得说话的。


    至于长兴侯陆修远以及四房的陆昌平,两个一个沉默寡言,一个性子软弱,倒使得这屋子里静悄悄的,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有人打了帘子进来,正是先前陆老夫人打发到五房去的人。


    这会见人过来,众人瞧了一眼,见她身后空落落的,也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就像是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似的。


    “老夫人。”


    绿衣丫鬟走到陆老夫人身边,先朝她福身一礼。


    陆老夫人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端坐在主位,眼见她身后空无一人,虽然早就知晓会有这个结果,可脸色还是有些不大好看,沉着眼,没开口,手里依旧握着那串念珠,一颗颗拨弄着,像是在抚平自己的情绪。


    过了有一会,她才问道:“那儿怎么说呢?”


    绿衣丫鬟轻声答道:“回您的话,赵嬷嬷说五爷身子不大舒服,没法过来。”


    这是旧年来的托辞了,每年都是这样,不管陆老夫人派谁去,又或是自己去,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所以陆老夫人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也只是停了一瞬,就继续拨弄起手里的念珠了。


    “不过——”


    那丫鬟像是犹豫了下,才跟着说道:“刚才奴过去的时候,发现五房张灯结彩的,像是准备过年的样子。”


    这话一落。


    屋子里的气氛就是一变,不管是陆老夫人,还是其余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陆重渊不过节是公认的事,虽然每年还是照旧过去喊人,可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他是不会来的,不仅不会来,他根本不会过节那个五房冷清清的,何曾有一日热闹过?有时候远远看着都觉得沉寂的可怕。


    可今年,五房竟然张灯结彩,准备过年了?


    这


    怎么可能?


    别说王氏等人不敢置信,就连陆老夫人也忍不住呐呐道:“你说什么?”


    那丫鬟不敢瞒人,就把先前瞧见的事,事无巨细向人禀道:“奴没进去,只是远远看着,五房一众下人又是挂灯笼又是贴福字的,看起来十分热闹。”


    “五弟也真够有意思的,咱们在这候了这么久,千请百请的也没能把人请过来,他倒好,自己窝在那过起年来了。”说话的是李氏,她这会情绪不好,恨不得所有人都没好心情,说起话来自然也是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


    陆昌平看不下去,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闭嘴。”


    他声音重,又添了怒气。


    李氏瘪了瘪嘴,到底还是没在多说什么。


    王氏受了陆修远的一眼,抿了下唇,只好打起圆场,“母亲,既然五弟已经在过年了,咱们也就别管了,这饭菜都上来这么久,都快凉了要不咱们也开始用膳吧?”


    陆老夫人听得这些却没有开口。


    她心里的情绪变化多端,一会是惊讶于陆重渊竟然肯过年了,一会又是忧愁他即便想过年也不肯到正院里来脸上的神色也随着情绪变化万千。


    陆修远见她这幅模样,终归不忍,也开了口,“母亲,五弟肯过年是好事,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您且放宽心,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他一边说,一边又给人倒了盏酒,跟着一句,“您先吃饭吧,别饿着肚子。”


    自己儿子的话,陆老夫人还是听的。


    所以她也没有多言,打发那个丫鬟下去,就点了点头。


    不过心里还是想着,到底是什么让老五有了变化?难不成她心里滑过一个名字。


    萧知。


    只可能是她了。


    这么多年老五都不肯做出丝毫改变,可她刚进府的头一年,老五就有变化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陆老夫人的心里突然涌出一丝火热。


    老五既然能因为那个女人打破自己的规矩,那是不是?


    总有一天,他也能够原谅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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